“你的经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没听过‘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么?”吴长天叹了口气,“从古至今,你可曾听说过哪个魔修教派延续下去的?他们固然厉害,但盛极一时,衰落得也快,再说那些魔头分明我行我素,不管他人死活,他们未必是想要江山怎样——只单是为了祸害,自然不能任他们猖狂。”
扶摇山庄上空的剑意逐渐浅淡,想必是被那不世出的剑修缓缓地收拢了回去,吴长天看得目光闪动,好一会才低声道:“当年的除魔人入魔,如今的卫道者无道——天衍与扶摇两处衰落,真是…罢了,我看他们掌门想必不日也要出关,到时候再去拜访一下就是了。”
严争鸣在入鞘之境里足足入定了一天一宿,方才将全部反噬的剑气安抚收敛,内府中被困龙锁震出来的伤立刻变得微不足道起来,真元无阻后,只一个周天便恢复如初,他内视其中,只觉连心魔都淡去不少。
不过心魔既已起,便难消,越是在意就越是缭绕心头挥之不去,倒不如顺其自然。
严争鸣总算睁开眼,揉了揉眉心,感觉随着境界的提升,他是越发想得开了。他觉得以自己的资质恐怕不会成为史上最厉害的剑修,能当个心最宽的好像也不错。
反而是程潜托入他内府中的那把剑,一套扶摇木剑法,虽然师兄弟们的剑都出于同源,但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领悟,哪怕是同一个人,时过境迁后都有不同的角度。
对程潜来说,他虽然以扶摇木剑入门,多年来却更偏向于海潮剑法一系,扶摇有扶摇的机变,海潮有海潮的无常,二者截然不同,然而纵深发掘,又有些相得益彰的感觉,严争鸣在归剑入鞘的那一瞬间窥见了沧海浪潮下的剑意,若不是因为这个,他收拢剑气也没有这样快。
以及…
严争鸣觉得这可能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他总感觉那把木剑中仿佛含着程潜的一部分似的,内里虽然是正宗的扶摇木剑剑意,却又有说不出的、包容的孤寒,既没有与周围同出本源的剑气融为一体,也没有很格格不入,那把木剑竖在他内府中,像一个尽忠职守的卫士,从不离开,却也不肯走进去。
严争鸣深深地吸了口气,发现室内竟然飘着一股淡淡的安神香气,只是香已经燃尽了,点香的人粗心大意没有换,门窗都敞着,室内只剩下了清浅的残香。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打算去将香续上,这一站起来,才看见旁边小榻上的程潜。
严争鸣:“…”
他脚步方才跨出去,立刻又收了回来,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怔立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活像做贼似的往前凑了凑,发现程潜睡着了。
想必那扶摇木剑炼制不易,否则严争鸣不知道以程潜的修为,还有什么能将他累得睡着。
程潜以聚灵玉为身,睡着的时候几乎就像是房中一个摆设,一点声息都没有,严争鸣先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走了两步又自己直起腰来,感觉自己身为一派掌门,这样耗子偷油似的行为实在有些猥琐。
严争鸣故意碰出了些细碎的声响,走到程潜面前,可那人却完全没有被惊动一点。
他便弯下腰,注视着程潜的睡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一时间,他心里忽然生出无限缱绻,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吻一下程潜的眉心。
…不过终于还是克制的退开了。
严争鸣感觉自己下不去手,他总觉得睡着的程潜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无邪。
严争鸣苦笑了一下,伸手轻轻地在程潜头上点了一下:“‘碧落黄泉’这种话也好乱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口无遮拦。”
…想必上下三界,只有严掌门这么一位瞎得这样有特色,竟能从程潜那张脸上看出“无邪”来。

第78章

程潜是那种夜以继日,一分一秒都不敢懈怠的人,已经有不知多少年没有躺下睡一觉了,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不是什么翻云覆雨、天打雷劈的修士,只是个出身贫寒的落魄书生,宣纸受了潮,他也舍不得丢,展开晾了出去,吮开干涸的笔尖,残存的墨迹带着清苦味道,有些窘迫的安闲。
对,他还应该有个布衣荆钗的妻子,成日里不是絮叨他东西随意乱丢,就是嫌弃他衣服换得不勤,那人没型没款地靠门边,端起他的茶杯数落道:“你这澄茶根的穷酸。”
程潜头也不抬地回道:“不正配你这倚门框的泼妇?”
“泼妇?”那人轻笑一声,“你怎不看看我是谁?”
程潜恍恍惚惚地抬起头,骚包似的白衣公子撞在了他眼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里充满说不出的蛊惑。
程潜的心狠狠地一跳,倏地醒了过来,整个人有点找不着北。
他睁开眼呆了半晌,见窗外月色如洗,星河邈远,房中有一股透着秋霜的寒意,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搭了一条薄毯,他一时间有种自己重堕凡尘的错觉。
严争鸣背对着他,懒洋洋地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片竹叶,吹着跑调的小曲,好不扰民。
程潜在迷茫和混沌中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被大师兄那旷世叶笛音吹得神魂颠倒,几乎想抄起香炉冲着他的后脑勺砸下去,梦里的悸动荡然无存,他忍无可忍地干咳一声,说道:“能回你自己那边吹吗?”
严争鸣丧心病狂的叶笛声戛然而止,他没转身,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在这吹了三天,竹林里的虫子听了,都吓得拖家带口地跑光了,只有你充耳不闻…”
说着,他转过身来,面沉似水,一双眼睛深井似的沾满夜色,声音里压着一把火:“别说元神修士,凡人也不能睡死成这样,那把木剑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程潜面不改色地说道:“里面有剑意。”
严争鸣眼角跳了跳:“少废话,你当我探查不出么?那木剑中分明有神识!”
程潜人醒过来了,神还有些困顿,结果听了这话,顿时给吓得清醒了。
木剑中承载剑意的是他一部分元神,难道被发现了?可他这几天一直昏睡,神识应该不会随便动,大师兄有那么敏锐么?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严争鸣片刻,一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诈他,于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说道:“木剑当然有神识,扶摇木剑的剑意本来就如同活物。”
这回程潜蒙对了,严争鸣的确就是在诈他。
很快,严争鸣就意识到了,他从程潜这半句真相也套不出来,于是愤怒地回身按住程潜的肩膀,一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程潜嘴唇泛白,昏睡三天后依然面露疲态,这分明是受了内伤。
严争鸣冷笑道:“你不说,难道我不会自己看?”
他话音没落,程潜便觉得一线真元顺着他肩井大穴闯入了周身经脉,他元神受损,一身真元全都自动聚集在内府中疗伤,一时猝不及防,完全无力抵挡。
那一线真元长驱直入,程潜忽然灵机一动,轻哼了一声,随后假装痛苦地弯下了腰…他真是一辈子都没这么机灵过。
像程潜这种人,哪怕天塌地陷,他也不见得会眨一眨眼睛,从小就是个打掉门牙和血吞的狠茬,因此偶尔表现出一点痛苦之色,就显得格外有说服力,虽然表演略僵硬,很多地方十分不到位,但架不住严争鸣擅长自己吓唬自己。
严掌门当场忘了自己正在严刑逼供,吓得脸色都不对了,立刻将自己那一丝真元散开,侧坐在榻上揽过程潜,语无伦次地问道:“怎么?我下手重了吗?那个…我…”
程潜无意中开发出了一个对付师兄的新招,感觉效果超出预期,这样看来,苦肉计一出虽不适合时常使用,但关键时刻拿出来唬人也还挺有用,于是他干脆紧锁双眉,一声不吭地摇摇头。
严争鸣蓦地站起来:“我给你倒杯水。”
程潜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准时机,将声音压在嗓子里,半含不露地说道:“其实我是去了忘忧谷,见到了师父留在那里的一线残魂。”
严争鸣一怔。
“用木剑承载剑意的方法是师父告诉我的。”程潜毫不负责地顺口一推二五六,反正师父死无对证,“并不是我自作主张。”
严争鸣快被自己的内疚淹死了,简直不敢看程潜的脸,此时哪怕师弟说月亮是方的,他也不得不违心地跟着深信不疑。
掌门的威严快把小清安居的院子都扫干净了。
程潜见自己三言两语便将大师兄打发走了,当即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有生以来积攒的机变快要一次用光了。
严争鸣将桌上的茶杯一一用白绢擦干净,才要往里倒水,程潜看着他的侧影,忽然心里一动。
他割裂的元神碎片和自己的神识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他这番心意一动,神识突然与一段奇异的意识连上了,程潜眼前一花,整个人仿佛分成了两个,一个在小榻上没动,另一个仿佛缭绕在扶摇木剑中,透过中正平和的剑风,能看清不远处缭绕着的一丝淡淡的黑气…
这时,严争鸣手中的杯子“啪”一下摔在了地上,修士感觉极其敏锐,别人多看他一眼都有感应,更别说内府被神识窥探,只是他一时没弄清楚来源而已。
程潜立刻察觉到自己是得意忘形了,连忙切断了这种诡异的联系,摆好若无其事的表情。
严争鸣皱了皱眉,挥手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狐疑地四下查看了一番,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便觉得自己是神经太过紧绷出现了幻觉。
他重新给程潜倒了一杯水,放在小榻侧,想了想,还是多嘴道:“别让人担心。”
程潜抬头看着他,心里盘算着何时将他那不肯说的心魔底细摸清楚,严争鸣与他目光一碰,喉头蓦地一紧,感觉心绪瞬间乱了。
他连忙干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说道:“单是你最不让我省心,万一出点什么事…九泉之下我怎么和师父交代?”
程潜心道:“我用得着你交代?”
他心里莫名地有些不高兴,可是不等发作,就听见严争鸣轻轻地叹了口气,程潜便又默默地将送到了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
严争鸣一只手背在身后,几根手指轮番在拇指上点了一遍,尴尬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和程潜之间不应该这样生疏,可是若让他问心无愧地去挨一挨、碰一碰,他又实在是做不到,只好干咳了一声,说道:“好好调息,我给你护法。”
说完,他兀自坐到了门口,魂不守舍地将方才丢在地上的叶片又拿了起来,也忘了嫌脏,当即要往嘴边送——不过哪怕他忘了洁癖,程潜却忘不了他的“仙音”,感觉自己再多听几次非得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不可,连忙抗议道:“别在我门口吹!”
严争鸣:“…”
叶片上一只黑色甲壳的虫子缓缓地爬了过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严争鸣一愣,抬头只见唐轸提着一个小瓷瓶走了果过来。
“唐兄。”严争鸣将叶片扔下来,站了起来。
“程小友醒了吧?”唐轸说着,将瓷瓶递了过来,“我这身体撑不了很长时间,明日就要告辞了,这些日子承蒙收留,唐某感激不尽,这瓶丹药治疗内伤有奇效,给小友留着用吧。”
严争鸣连忙道谢,唐轸却没有多废话,远远地瞟了屋里的程潜一眼,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便转身飘然而去。
六郎在竹林尽头提灯等着,唐轸接了他手中灯,叹道:“扶摇派…除了大能和大魔外,还容易出情种。”
六郎默然不语,唐轸便低低地笑了一声,长袖一兜,将一只手背在身后,说道:“不过也是,修行多枯燥,若再不动一动情,让他们干什么去?”
说着,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六郎提醒道:“唐前辈,你脸上死气越发重了。”
“唔,”唐轸抹了抹嘴角,“你我这样的人就不必对谁痴心不悔了,自己先活下来就不错了——我听说年小道友想留下磨着严掌门拜入扶摇派,你就没有这个想法吗?我不是闭关就是游历中准备下一次闭关,恐怕没精力指点你什么功法。”
六郎脸上没了面皮,自然也就没了表情,是天生的喜怒不形于色,平静地回道:“我跟着唐前辈。”
唐轸摆摆手,不再多话,似乎六郎跟也好,不跟也好,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他就是天地之间一蜉蝣,随水流来去无定数。说话间,两人行踪飘渺,转眼已经到了扶摇山庄外围,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像两条鬼魅。
第二天清晨,严争鸣披着一身露水,先是似有所感地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程潜,见他还算安稳,这才朝一边的小竹林挥挥手,召唤出了一只面色凝重的二师弟:“做什么?”
李筠:“天衍处那帮人又来了,上次你没醒,叫我推了,想必是一直没走,看见你突破出关便又来了。”
“天衍处?”严争鸣一皱眉,想也不想地说道,“小潜说了,打出去。”
李筠挖苦道:“小潜要是说让你娶进来呢?”
严争鸣:“…”
李筠叹道:“掌门师兄,看不出你还挺有昏…”
“君”字没出口,严争鸣已经眼疾手快地弹出了一道封口诀,堵住了李筠的乌鸦嘴。
李筠出不来声,只好一阵憋屈的挤眉弄眼,感觉自己在“后师兄”手下,过得比那穿芦花衣的孤儿还苦楚,好似一棵烂在地里没人管的小白菜。
李筠愤愤地想道:“我就应该领着水坑离家出走,浪迹四海要饭去!”
程潜听见了这番话,当即睁眼道:“大师兄,上次是你那边危险,我又打算闭关炼剑,这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赶走,既然他们等了这么久,我看还是见一面吧…嗯,二师兄你怎么了?”
严争鸣弹指解开了李筠的禁制,李筠咳得脸红脖子粗,却仿佛找到了底气一样,对严争鸣嚷嚷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严争鸣:“我听见‘天衍处’三个字就来气,干嘛要见?”
程潜顿了顿,将他在忘忧谷中遇见童如和木椿真人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末了道:“师祖说当年勾引他入三生秘境是‘也遭到报应的人’,虽然没有点出,但我总觉得他说的就是天衍处,天衍处的底蕴应该比看上去的深得多。”
李筠听完前因后果,不由得皱起眉:“百万人命…师祖是这么说的?”
程潜:“怎么?”
“你这些年一直在闭关,可能不大清楚外面的事,”李筠道,“但是据我所知,近两百年中,并未发生什么特别大的天灾人祸,哪怕前些年安王叛乱,也是风声大雨点小,绝没有到流血漂橹的地步…这百万人命作何解释?难不成…”
程潜目光一沉:“师祖仅剩的一魂现在仍在服刑,扶摇山的封山令仍然没有打开,如果师祖对那块石头许的愿是‘门派复兴’,那现在等于没有实现,也就是说…所谓百万人命的代价也还没有付出,会是韩…”
他这话没说完,外面原本万丈的晴空突然阴了下来,四方的乌云好似大抹布一样侵袭而来,当中隐隐有雷声涌动。
严争鸣冲程潜竖起一根手指:“你少说几句,不要妄言天机。”
程潜目光微沉,这恰恰代表他说中了。
严争鸣沉吟片刻,站了起来:“出去会会他们。”
“大师兄,”李筠忽然叫住他,“如果…真应在韩渊身上…”
外面一道闪电落下,将李筠的脸映得雪白。
李筠:“你怎么处置?”
你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他么?还是不顾年少时出生入死的手足之情,按着那久远得近乎有些魔性的门规处置他?
严争鸣脚步一顿,沉吟半晌没有说话,无处而起的风卷起他的袍袖——他摆谱的时候、无理取闹的时候、乱发脾气的时候都一点不像个掌门人,唯有这一刻,他的神色在进退维谷间,郑重得与千百年来的扶摇山上列祖列宗如出一辙。
严争鸣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山雨欲来的天幕之下。
吴长天为表诚意,将一干手下全都留在了山庄之外,只带了游梁一个人走进来,态度放得很低,水坑将茶水倒好放在两人面前,撂下一句“客人请稍候”,便不再吭声,退到一边,专心致志地当起了壁花。
她虽然不吭声,吴长天却在打量着她,吴长天当然看得出这姑娘不是纯粹的人,修为也不算很高,但以他的阅历修为,却能隐约感觉到她身上某种磅礴得可怕的力量,被什么牢牢地压抑着。
吴长天忍不住低下头看着自己修剪得十分平整的指甲,心道这扶摇派一度血脉断绝,百年杳无声息,传承却如千钧缀着的一发一般,虽然岌岌可危,但始终没有断,反倒是天衍,看似空前壮大,内核却已经腐朽得难以为继。
究竟是谁比较可悲?
这时,一阵被刻意放重放缓的脚步声传来,游梁握剑的手陡然紧了,抬起头死死地盯住面前这位剑神域的剑修。
严争鸣的目光漠然从他脸上扫过,几乎没有停留,缓步走向主人的座位,没有主动打招呼,只是低下头整了整自己那雪白无尘的袖口,随即,他也不吭声,抬头看了一眼水坑,水坑训练有素,立刻收到了指示,迈开小碎步捧上茶水,将茶盏放在了桌上一处刻了符咒的托盘上,“叮”一声轻响,那杯茶碰到符咒顿时冷了下来,杯子外壁结了一层细细的水汽。
严争鸣这才端起来喝了一口,手中的扇子轻轻敲打着旁边木桌,有些怠慢地开口道:“天衍处从来不是我们的朋友,二位大老远地赶来,可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好心,且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吧。”

第79章

游梁惊呆了,他活到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德性的剑修…偏偏此人修为却又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一个,让游梁不由得怀疑起来从小到大受过的教育——难不成什么剑修“锻体克己”都是不对的?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手中之剑都不神圣了。
严争鸣这番话毫不客气,也亏得那吴长天养气功夫深厚,没和他一般见识。
吴长天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摸出了两枚一寸来长的小印,印石看来都有些年头了,其中一枚乃是雪白的芙蓉石打造,乍一看白玉似的干净透亮,另一块通体乌黑,上面刻了个龟身蛇尾的祥瑞,不必翻看印章字迹,也知道此物出自何处——极北冰原玄武堂。
严争鸣眉尖一挑,也不伸手,只动了动嘴皮子:“这是什么?”
“这是白虎山庄庄主,与玄武堂堂主二位前辈嘱托我交给严掌门的,”吴长天说道,“说是你见了就知道。”
这私印里装得恐怕不是别的,就是地锁中另外两把密语钥匙了,严争鸣不用看也猜得出来。
他将茶杯放在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你们这是利诱?说句不客气的,这东西本身就是我派寄存在四圣手中的,现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我若是伸手要,谁还敢不给?”
严掌门的眼睛不见得会说话,但肯定很会骂人,他眼神一扫,便让人清清楚楚地懂了他的意思——哪个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当今世上,纵然四圣式微没落,谁又敢这么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可此人竟敢当着卞旭的面杀他长老——吴长天苦笑了一下,感觉和这种人打交道,比面对那些老奸巨猾的还麻烦。
“你…”游梁几欲暴起,被吴长天一掌按回了原位。
“不敢,严掌门言重了,”吴长天近乎低声下气地说道,“在下只是将东西顺便带来,不敢居功,与严掌门这样的人谈‘利’,岂不是侮辱你的人品?”
严争鸣大尾巴狼一样地没接话——在这方面,吴大人终于二五眼了,严掌门当了这许多年的“捞钱公子”,压根没啥“人品”可言,非常欢迎别人给他带来这种侮辱。
严争鸣拿起那块玄武印章把玩了片刻,见底下刻的乃是“卞旭私印”四个字,不咸不淡地开口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游梁脸都绿了,吴长天却涵养极佳地答道:“在下姓吴,上长下天。”
“哦,吴道友,”严争鸣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对了,我有一个事,一直困惑了很多年,还请吴道友为我解惑——你说顾岩雪那种天下为公,唯恐别人占不着自己便宜的人,周涵正究竟为什么要设毒计杀他?”
青龙岛一役,看似是白嵇与唐尧联手逼迫顾岩雪,周涵正姿势带着他的黑衣人煽风点火而已,可后来琢磨起来,里面处处透着天衍处的影子不说,那些中了画魂的人也完全就是周涵正的手笔。
游梁神色有些疑惑,看起来不大明白他在说什么。
吴长天的脊背却蓦地一僵,双颊一瞬间绷紧了。
严争鸣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指尖在印石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轻响,他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自己那只手,可能感觉自己还缺个珠宝玉石的扳指,在拇指上比划了好几下,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当然,若是什么朝廷秘辛也就不必说了,这一百多年我快过糊涂了,你们那皇帝换了几个了,还是当年那家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