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醒着,眼神却是涣散的,意识挣扎沉浮片刻,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严争鸣徒劳地用已经痉挛的手指在空中试着抓什么,自觉用尽全力,却根本只有手指尖微微颤动,毫无血色的嘴唇开阖了一下,似乎是叫了一声“小潜”。
唐轸双手掐了一个复杂的手诀,下一刻,程潜便觉一阵温水似的清风汩汩地自他身边流过,腰间伤口与淤青被“那东西”扫了个边,顿时修复如初。
那阵清风原原本本地没入严争鸣体内,严争鸣微微动了动,后背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微许有了些意识,唐轸的脸色顿时像死过了一次一样灰败了下去。
唐轸趁他有意识,忙道:“严掌门,将你的剑气收一收!”
严争鸣其实听见了,只是有心无力,他觉得每一寸骨肉都被剃刀挑了下去,心里茫然地想道:“师父,练剑这么疼,我再也不想练了。”
唐轸满头冷汗地转向程潜:“不能耽搁了!”
程潜咬咬牙,突然强行收紧自己的真元,硬将四散的剑气推了回去,剑气在看不见的网中来回冲撞,他只觉自己内府与气海间刀兵尖鸣,一时有种被万箭穿心的错觉。
等在门口的李筠只觉里面突然爆出一阵强光,窗棂巨震,随后眨眼间漫上了一层冰花,冻得结结实实。
李筠将探头探脑的水坑往后一扒拉,一把推开冻挺了的客栈屋门——
程潜单膝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严争鸣,一身破衣烂衫被血迹浸透了一半,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李筠肝颤地上前一步,轻声叫了一声:“小潜?”
程潜似乎想站起来,脚下却踉跄了一步,李筠忙冲进屋里,将他扶起来:“你也太玩命了!”
程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暂时没事了。”唐轸狼狈地站起来,深深地看了晕过去的严争鸣一眼,“剩下的看运气吧。”
他们没有在十州山久留,程潜只是稍微调息片刻,第二天一早就借唐轸的飞马车返回了扶摇山庄。
飞马体态轻盈,胆子细小,吓得不肯跑,水坑只好亲自驾车,用两团彤鹤真火烤着马屁股,将两匹飞马赶得叽嘹暴跳,瞎家雀一样闷头乱飞。
唐轸早已经不耐劳顿,靠在一角睡了过去,他醒着的时候眉目温润,风度翩翩,睡着了却连气息都极低,周身散发着一种陈朽的鬼气。
年大大在一旁小鸡啄米,六郎一声不吭,李筠默默地靠着车门坐着,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层说不出的心事重重里。
程潜抱着毫无知觉的严争鸣,靠着马车车壁,他从严争鸣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痛苦神色,好像只是不耐烦听讲经,在云山雾绕的传道堂中打个盹那样。
程潜想起小时候,师父让他住在清安居,是让他清静安神,少想那么多,那么为什么让大师兄住“温柔乡”呢?
是早料到了他这一生,只有年少时片刻的无忧么?
马车外风雨如注,彤鹤的真火好像一盏摇摇欲坠的风灯,微弱地划过湿漉漉的人间夜空。
这时,一直望着车窗外的六郎忽然打破沉寂,开口说道:“我发现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时,曾经有一度不想活了。”
他几乎不在人前开口,久而久之,众人都怀疑他被魔修附身后坏了嗓子,成了半个哑巴。
“凡人没什么不好啊,”年大大打了个哈欠,略微清醒了些,接话道,“生老病死,田园家常,到老了含饴弄孙,最后和列祖列宗一起葬在祖坟里,来世又是一个爹疼娘宠的小婴儿。”
六郎被面具遮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沉沉地看了年大大一眼,低声道:“当凡人的滋味你不懂,你随意掐一个手诀,便引来风雨大作、洪水滔天,淹到哪里全然不管,山下的凡人呢,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早晨醒来一看,发现自己的家宅良田一夜间都毁了,一辈子辛苦置下不过这一点薄产,没了。”
年大大一滞:“这…”
“这些是比较幸运的,起码有命背井离乡,”六郎说道,“剩下的可能在睡梦中被塌下来的房子压在身上,可能被迸溅的刀兵误杀,或者拦哪个魔修的路,死无葬身之地…回头大家只会说那一战谁胜谁负,哪里的英雄斩杀了多少魔修,其他的没人会提。”
六郎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就好像人走在街上,踩死几只蚂蚁一样,一般人不会特意去踩,可是踩死了也没人会注意。”
“这没什么,”李筠恹恹地说道,“众生皆为蝼蚁,一部分又要将另一部分人当成蝼蚁,好暂时忘却自己也是蝼蚁而已,人间喜怒哀乐从不由人,活一天受一天吧…你看我们家掌门师兄,跨入剑神域的剑修,别人见了都躲着他走,不也照样每天活得很痛苦么?”
“痛苦”两个字仿佛拨动了程潜一根神经,他低下头,执起严争鸣一只手,按在那微弱的脉门上,他从前感受得到大师兄的辛苦,却从未觉得这人这样脆弱过,程潜只是在一边看着,就觉得心里坐立不安的难过。
程潜探了半晌,没有摸出什么所以然来,他自己一身寒凉的真元,又不敢随意探视别人内府,便也不管唐轸是不是睡着了,问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唐轸闭着眼回道:“不知道,被自己内府反噬,再加上心魔作祟,没准一会就吐口血自己醒过来,或是永远醒不过来,就此折了也说不定。”
此言一出,马车中再次静谧,连聒噪的年大大都不敢出声了。
唐轸的乌鸦嘴再次好的不灵坏的灵,一行人回到扶摇山庄之后接近一个多月,严争鸣始终像个活死人一样。
唐轸虽然嘴上没承诺什么,可大约还是觉得禁术是自己给的,应该负点责任,便带着年大大与六郎在扶摇山庄里住了下来,偶尔指导李筠如何构建加固山庄外围的阵法,隔几天看一看严争鸣的情况。
唐轸轻车熟路地走进小竹林,端起桌上的凉水一饮而尽,对久候在一边的程潜说道:“你七道天劫已过,肉身已成,干嘛还把自己弄得这么清心寡欲?”
“习惯了。”程潜静静地坐在一边,过了一会,他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补充了一句道,“我先前觉得血冷了的人活得没什么滋味,现在看来,七情六欲太旺盛,也未必是好事。”
“我方才看见你们山庄又有人来,”唐轸说道,“你们这里最近是门庭若市啊——不过也是,各方大能都凋落得差不多了,你们师兄弟在锁仙台闹得那出现在都已经天下闻名了,值此乱世,自然被趋之若鹜。”
程潜眼皮也不抬,尖刻地说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他好像丝毫也不在意这话将自己一并骂了进去。
唐轸看了他一眼,说道:“来人好像是白虎山庄的,你不去见一见么?”
程潜漠然道:“他们庄主自己都装死,来找我做什么?”
唐轸:“好像还有天衍处的拜帖。”
程潜脸色蓦地一沉:“天衍处来人一律打出去,再有不识相的,让他们有来无回。是改天还是换日与我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韩渊出身扶摇派的事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下皆知,到时候他们还想置身事外么?
不过严争鸣一直昏迷不醒,程潜也越来越焦躁不安,唐轸没有去触他的霉头,不再提这个话茬,上前将一缕神识探入严争鸣内府之中。
那位方才还满口“清心寡欲”的程大仙立刻微微往前探了探身,问道:“怎么样?”
唐轸好一会没有吭声,程潜已经坐不住了,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几次三番想发问,又唯恐打扰他,自行都咽了回去。
好半晌,唐轸才收回神识,十分细心地将严争鸣的手拢回了被子里,他面色凝重,微微迟疑了一下。
程潜:“唐兄?”
唐轸:“我看…你还是将你师兄和师妹他们一起叫来比较好。”
程潜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他从未感觉心口这么冰冷过,像是有人将他的胸口掏空了,塞了一把经年不化的冰渣,冷得鲜血淋漓。
大概五雷轰顶,也不外乎如此了。
唐轸为难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友,人间终有不顺意,也终有悲欢,你清心寡欲了半天,难不成还看不破么?”
“不…”
程潜才吐出一个字,声音已经劈了,他有些茫然无措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想要上前一步,脚下却没站稳似的踉跄了一下,目光缓缓落在了严争鸣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唐轸觉得他的眼圈红了——可是…一块玉也会哭么?
天劫未曾撼动过的目光,也会慌乱么?
可他形如崩溃只不过片刻,唐轸还没来得及说话,程潜的眼神已经蓦地坚定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先不告诉他们,唐兄,你博闻强识,一定有办法。无论怎样都行,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你要让我一命换一命都没问题…”
唐轸打断他道:“听听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这要是被你师兄听见了,非得先一剑劈了你,再劈了我。”
程潜用一种近乎逼人的冷静盯着唐轸道:“我能将聚灵玉练成肉身,只要你给我指一条路,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唐轸直直地回视着他,程潜的目光没有一丝犹疑。
“上穷碧落…下黄泉。”唐轸忽然低低地将这话念了一遍,继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小友,世间师门情义深厚,固然是佳话,可也少见深厚成你们这样的。”
程潜不动声色道:“此地叫做‘扶摇山庄’,不叫‘世间’。”
“剑神域里面有多少步步惊心之处,你我这些局外人都体会不到,”唐轸不再纠缠方才的话题,说道,“他刚刚出锋,境界尚不稳定,就遭到心魔,已经是十分凶险,又擅用禁术——锁仙台上一战,你可看得出他强行拔高了多少修为?”
程潜道:“我也不比他高明,看不大出,只能大致估计…至少是一个境界。”
唐轸道:“不错,这好比借高利贷,他这是有借无还,剑神域中一步千里,反噬起来自然凶险。”
程潜立刻反应过来唐轸的意思:“所以只要他的真实修为短期内追上借来的部分,就可以减轻反噬之痛吗?我的真元全可以给他,大不了我再去练一百年,反正天劫这东西也是一回生二回熟。”
唐轸闻言愣了愣,继而不由得失笑道:“你当真元是碗饭,想拨给谁就拨给谁么?别说你不是剑修,就算是两个剑修的真元也不一定能相融。”
唐轸说到这里,叹道:“他若是想要过这一关,除非在肉身崩溃之前能身入‘入鞘’境界——可你该明白,修行一事,厚积方能薄发,连善走捷径的魔道尚且无百日之功,何况他是个每进一步必经千锤百炼的剑修,绝无外物能助他修为,你我这些外力能做的事很有限,你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
程潜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第74章
十州山下,严争鸣内府真元第一次反噬的时候,他是真不想活了。
一个人要是肉体痛苦到极致,他起码还能晕过去,严争鸣自己虽然能痛快地晕过去,元神却得一直醒着,和暴虐的剑气一起被困在摇摇欲坠的内府之中,既不能反抗,也不能逃跑——他内府中不但真元一片紊乱,还有一条困龙锁撞出来的含着煞气的裂口,全靠他那伤人伤己的剑气堵着。
他只好苦中作乐地沾沾自喜地想道:“看不出我还挺厉害的。”
然后下一刻,他结结实实地挨了自己挺厉害的一剑。
剑修的元神与剑气能合而为一,自然是同出本源,在他自己反噬的内府里,哪怕被扎成筛子也死不了。
比较要命的是,他混乱的内府中不但有剑气,还有时而起伏的黑烟,正是他那遭瘟的心魔。
此物刀枪不侵,无孔不入,时而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一旦逮着他的元神,就要上前狠狠蹂躏一番。
先将他拖进幻境,谆谆诱导,让他一时心想事成,给他好一番搔到痒处的撩拨,等他刚要小心翼翼地沉溺下去,那幻境立刻风云突变,有时幻化出师父,有时是面如冰霜的程潜,有时干脆是他自己,统一的神情与动作,指着他的鼻子喝骂一声:“畜生,无耻!”
他这一分神,不免又要挨自己一剑,身与心一同痛苦不堪。这过程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严争鸣痛苦地被自己剑气穿透,面前程潜的幻影还向着他横眉冷对,那是个什么滋味?
刚开始,严争鸣心想:“活什么劲?自爆内府算了,一了百了,反正我是个无耻的畜生。”
随即,他又每次都能艰难地清醒过来,想起以他的修为,一旦自爆内府,周身二十丈以内的人都得非死即伤,只好忍了。
他对着面前程潜的幻影苦笑道:“你啊…就算有一天要害死我,我大概也只能自己躺下了。”
心魔听了,感觉该形象似乎没有达到既定用途,于是十分机灵地摇身一变,变成了严争鸣自己的脸。
严争鸣立刻变脸,嫌弃的将脸扭到一边:“你就算了,还是自己上一边死去吧。”
久而久之,他被虐习惯了,心里反而升起了求生意志,心道:“我要是真死了,门派怎么办?师弟们怎么办?让小潜也感受一回我这一百年的痛苦么?”
最后的念头一冒出来,严争鸣忍不住跃跃欲试地幻想起来——要是他就这么陨落在这里,程潜会因为伤心欲绝而永远记住他么?虽然确实很痛苦,但一想起程潜以后无论是修炼、飞升,都甩不脱他的影子,严争鸣居然还有点呲牙咧嘴的小激动。
不过他激动不了多长时间,因为心魔会时而跳出来提醒他是个无耻的畜生。
又过了一阵子,严争鸣发现元神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
他知道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元神越是虚弱,越是会被身体同化,也因此会接管身体的一部分六感,听见声音,代表他的元神快撑不下去了,然而尽管这样,第一次听见真正的程潜的声音时,还是激动得差点被剑气从天灵盖穿到脚心。
虽然可惜的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程潜不怎么说话——哪怕他一直都在。
最啰嗦的是水坑,严争鸣第一回知道原来小师妹有对着什么“东西”自言自语的毛病——她每次都以“大师兄,虽然我知道你听不见”作为开头,然后喋喋不休至少一炷香的时间。
从她嘴里,严争鸣知道自己回到了扶摇山庄,也知道程潜居然将他带到了小竹林,一直不眠不休地贴身照顾,乃至外面的局势和动荡,严争鸣都通过她事无巨细的描述知道了个详细……相比之下,李筠就无趣多了,只会对着他唉声叹气,偶尔抱怨几句。
只有偶尔唐轸来看他的时候,严争鸣才能如饥似渴地听见他朝思暮想的人开口说上几句话。
结果就听见了很关键的一段。
姓唐的说要给他准备后事的那几句,严争鸣全然成了耳旁风,他嗡嗡响的脑子里来回晕眩,终于只剩下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这一句。
仅这一句话,一直在他周身萦绕不去的心魔纷纷褪去,仿佛被他的痴呆似的傻笑吓飞了,四下翻腾的黑气顷刻间受到了神秘的重创,可怜巴巴地黯淡了不少。
“我的出息呢?”他神魂颠倒地想道。
可惜反噬的剑气不受影响,一剑将他那物我两忘的元神给钉在了原处,严争鸣的元神虚弱地趴在越发动荡的内府中,轻轻叹了口气,苟延残喘的想道:“没白疼他,唉…我可以瞑目了。”
就连他自己也没留神,内府中困龙锁撞出来的裂痕竟然缓缓地愈合了一些。
扶摇山庄小竹林外。
水坑怀里抱着一把古朴的剑,正是程潜那把霜刃。
程潜被绑到锁仙台的时候,霜刃被杨德成拿去了,之后混乱中辗转落到了白虎山庄手上,白虎山庄派人来示好,便将这把谁拿谁倒霉的凶剑送了回来。
水坑在小竹林外转悠了不知多少圈,时而变成人,时而变成鸟,尾巴上的毛都快被自己揪光了,也没想出应该怎么进去开这个头——头天唐轸从这里离开,派人给李筠传了信,说让他劝劝程潜,想开一点。
李筠心里可能是有什么不好的感觉,自己不敢来,便将她推来顶缸。
万一真有什么…水坑从树梢上跳下来,站在那兀自发了一会呆,胸口突然后知后觉地弥漫开一股派遣不开的苦闷。
大师兄动辄发作她,比什么都不好伺候,可她真的没法想象要是没有大师兄会怎样,只是一个隐约的念头,水坑已经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多久,小竹林中的院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水坑猝不及防,正好撞上了出门的程潜。
“小…小师兄,”水坑语无伦次地说道,“二师兄让我来把你的霜刃送回来。”
“哦,我差点把它忘了,”程潜将霜刃接过,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微柔和了些,“送把剑而已,你哭什么?”
水坑一抹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心里的恐慌和委屈一股脑地发作出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程潜一抬头,远远地看见李筠站在山庄的假山上,正面带忧色地望向这边,哪能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程潜顿了顿,弯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水坑的脑门,不慌不忙地低声道:“别哭,我不会让他出什么事的,你放心。”
水坑睁大了眼睛,透过一片泪眼朦胧看着他。
程潜让开门,对她说道:“进去看吧,我正好有事去找唐轸。”
眼看他转身要走,水坑满脑袋的不开窍突然有如神助地冒出一句话,她脱口道:“小师兄,你千万别乱来,保重自己就是保重掌门师兄了!”
这超水平发挥的一句话将程潜钉在了原地,他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良久,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哪里有七情六欲,哪里就有水深火热。
活着的滋味不外乎如是。
那一边,唐轸仔细听完他的话,好像整个人都震惊了:“什么?不…你弄错了吧?他一个已经跨入剑神域的剑修,居然没有自己的剑?”
一把剑,剑身上无论有多少道不得了的符咒,锻造过程中无论熔入了多少不得了的法宝,内里无论封了什么大能大妖的魂魄,归根到底,都只是凡铁死物,能杀人也能剁菜。
只有刃下万千亡魂之血赋予其凶戾,执剑人的功法与剑法赋予其剑灵,因人的元神而生出剑之神韵,人与剑相互反复磨合锻造,才算能成就一把真正的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剑。
其他道的修士也就算了,但对于一个剑修而言,他的剑太重要了。剑的属性通常决定了他本人的功法类别、五行属性等等,一般剑修凝神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把命中注定之剑。
没有剑的剑修无异于没有爪子的猛兽——那么严争鸣是靠什么走到剑神域的?
唐轸半晌没回过神来:“他手里的那把是什么?”
“普通的佩剑。”程潜说道,“他小时候攒过一屋子,都挂在墙上当壁画,用断一把就换一把,可能刃都是自己临时开的。”
严争鸣刚刚凝神那会,拖家带口的完全没有条件离开青龙岛,及至后来他带着李筠和水坑浪迹天涯,又要练剑、又要养家、要照顾师弟师妹,还要一直跟掌门印斗争,可想有多么分身乏术,身边又没有个靠谱的长辈照顾提醒,此事便一直搁置了。
“我昨天一宿想了无数种办法,”程潜说道,“对剑修来说,剑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外力,也是唯一能沟通他内府的媒介,恰好我师兄没有剑——唐兄,如果我能找到那把剑,他有没有希望直接入鞘?”
唐轸迟疑迟疑了一下,答道:“这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师兄他可谓是前无古人了,这种情况下,若真能找到合适的剑,虽说不一定让他更进一步,却没准可以压制住他暴动的内府,只要人醒过来能自己调息,伤和心魔都可以慢慢养。”
程潜手心突然浸出一层汗,黏在霜刃剑柄上,转眼冻成了一层细碎的冰,他难掩急迫地问道:“这把剑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此事我全无头绪,只好来请教唐兄。如果真能…真能……”
他险些说不下去,良久,才声音发涩地说道:“请唐兄帮我这一次,程潜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不不不,”唐轸连忙摆摆手,说道,“不过一些常识,你随便问一个活得够长的人,他们都能告诉你,你别激动——此事一般而言并不是全无头绪的,否则剑修们不用干别的,只每天找剑就够了。通常剑修不是平白无故入道的,入道时周围一定有某种剑气接引,据我所知,大部分剑修的剑就是他入道时手上持有的那一把,当然也有例外…”
程潜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就是那个例外,我派弟子入门学剑的时候,用的都是木头削的无刃剑。”
唐轸问道:“那么他入道之处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