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眼前满是他白森森的牙。至此,他已经确定,整个扶摇派里,除了师父,没有第二个能让他稍微喜欢一点的人了。
不过师父还指不定是不是人呢。
又过了一会,韩渊和师父也来了,韩渊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程潜前边,自说自话地埋怨了一番程潜不去找他玩,同时利用言语缝隙,他还见缝插针地将桌上的每样茶点都拿起来尝了一口。
韩渊时而要冲师父谄媚地眉开眼笑,时而又要转头跟程潜挤眉弄眼,忙而不乱,一字不差地诠释了何为“丑人多作怪”。
而大师兄严争鸣,却迟到了足足两刻,方才打着哈欠过来。
他是万万不肯走路来的,要两个道童前后抬着个代步的藤椅,将他一路从温柔乡抬过来。
一个美貌少女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打着扇子,另有一个道童在一边打着伞。
那严争鸣一个人领着这哼哈二将,白衣飘飘,衣摆如云。
这位少爷仿佛不是来听晨课,而是来兴风作浪的。
进了传道堂,大师兄先是不可一世地斜了李筠一眼,将厌恶明晃晃地挂在了眉梢,继而又看了韩渊及他那一桌并非完璧的糕点一眼,这一眼看得大师兄“刷啦”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以防清白的视线遭到玷污。
最后,他无可选择,只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走到了程潜身边,身边的道童训练有素地上前一步,将石凳来回擦了四遍,垫上垫子,沏好茶,再将热茶放在一边刻着符咒的茶托上,那茶托眨眼间将冒着热气的茶水冷却下来,冷到茶杯外面微微凝了一层水汽,严争鸣才半死不活地拿起来喝了。
以上种种步骤一个不差地进行完,那严少爷的尊臀方才落座。
李筠见怪不怪地当他不存在,韩渊目瞪口呆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个什么玩意”。
而程潜近距离地围观了全程,饶是他惯常刻薄,此时也感到无话可说。
扶摇派鸡飞狗跳的早课,就这样在木椿真人四个弟子的彼此看不顺眼中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老子《德经》

第7章

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已经算出了此情此景,他那坑坑洼洼的破盘子和生锈的几个大子没准有用,反正他看起来对此早有准备。
眼皮一耷拉,木椿真人走上台去,无视四个熊徒弟在下面暗潮汹涌,他半死不活地开了腔:“今日晨课,众弟子来与我齐诵《清静经》。”
《清静经》不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而是一篇莫名其妙的车轱辘话,弄不好是师父自编的,内容极其不知所云。
大约是为了表现清静,那木椿真人念此篇的时候,每一个字都要生生拖成两个字长,拖得太长,他难免有些气力不继,因此句句尾音都颤得一波三折,像个疯疯癫癫的瘪嘴老旦。
程潜听了一会,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响得他提心吊胆——担心师父把自己憋死。
师父气如游丝地念完了第一遍,慢条斯理地捧起面前的茶杯润了润喉,程潜连忙将自己一身鸡皮疙瘩拍落,等着听他飞天遁地的高论,结果绝望地听见师父用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拖拖拉拉地说道:“好,再念一次。”
程潜:“…”
程潜的肩膀被人不客气地拍了拍,他那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大师兄主动和他说了话。
大师兄道:“哎,小孩,你往那边去一点,给我腾个地方。”
大师兄是镇派之宝,他要地方,程潜不敢不腾。
只见严少爷一掀眼皮,身边的道童立刻屁颠屁颠地搬来了一个竹编的美人靠,他毫不客气地往上一躺,当着师父的面,堂而皇之地闭上眼,在如雷贯耳的“清静”中打盹去了。
程潜观察了一会,发现他的妖怪大师兄竟然也有优点——例如睡觉不打呼噜。
其他人对此大概早已经习以为常,大师兄明目张胆地打瞌睡,二师兄则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完美地跟他新鲜出炉的叫花小师弟勾搭上了,同时他也没有放弃程潜,向四面八方无差别扫射他的挤眉弄眼。
在场四人,唯有程潜对师父还算宽容,他的宽容与刻薄泾渭分明,却都是从一而终并且一丝不苟的,在这种鸡飞狗跳的环境里,程潜为了让师父不至于唱独角戏,不动如山地坐在了原地,从头到尾跟着师父念完了第一天的“例行早课”。
李筠见程潜不爱搭理他,眼珠一转,便起了主意,只见他做贼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在韩渊眼皮底下晃晃,小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韩渊接过来打开,顿时被那一股恶臭熏得头重脚轻,连他身后的程潜都不幸被波及。
李筠得意洋洋地道:“这是我做的金蛤神水。”
程潜在跟着师父诵经的间隙中,一心二用地嗤之以鼻:“这难道不是金蛤的洗脚水?”
韩渊捂着鼻子将这“神洗脚水”还回去,忍着恶臭问道:“干什么用的?”
李筠笑嘻嘻地将他桌面上的宣纸团成了一团,然后往上滴了几滴神水,只见那水飞快地渗入宣纸中,纸团眨眼间变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癞蛤蟆。
满世界飞禽走兽不玩,玩癞蛤蟆,这都是什么志趣?
程潜骤然间有点明白大师兄为什么用看一坨屎的眼神看二师兄了。
李筠一抬眼对上程潜的目光,立刻坏笑着用笔杆戳了一下桌上的蛤蟆,指着程潜道:“找他去。”
蛤蟆闻言“呱”一声,向着程潜奔将而去,半途中被一只枯瘦的手夹住——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达到了近前,那蛤蟆在他手中重新化成了一团纸。
“旁门左道,”木椿真人念经似的叹道,“小筠啊,你可真成器。”
李筠吐了吐舌头。
师父道:“既然如此,你来领着师弟们读经吧。”
李筠只好捏着太监大殿前唱喏的嗓子,花了接近一个时辰,将那一小段清静经颠来倒去地念了十多遍,师父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叫了停,让这段漫长的折磨告了一段落。
韩渊哆哆嗦嗦地对程潜小声道:“他再念下去,我就要尿出来了。”
程潜正襟危坐,装作不认识他。
在前面闭目养神了一个多时辰的师父神采奕奕,说道:“一静还应有一动,徒儿们与我出亭来——哦,程潜,叫叫你大师兄。”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程潜闻言一愣,偏头看了看那白衣少年,硬着头皮伸出一根手指,摸火似的在他肩头戳了戳,同时有点心惊胆战地想道:“这可是师父让我叫你的,起来别对我作妖。”
已经颠来倒去地睡了两觉的大师兄大概是睡饱了,并没有作妖,他睁开眼,目光空茫茫地盯着程潜看了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爬起来,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知道了,你们先去。”
没睡醒的严少爷看起来脾气竟然好了许多,那一双桃花眼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看着程潜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而后,严争鸣神色柔和地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程潜。”
“哦。”严争鸣漠然地点了点头,比起他看李筠时候那种毫不掩饰的嫌弃,比起他在韩渊面前用扇子遮脸的举止,他对待程潜简直已经说得上是十分客气了。
“哦”完,严争鸣不再关心程潜,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等侍女小玉儿给他梳头发。
程潜满脑子人与妖的时候,曾有那么一会,怀疑他这骚包大师兄可能是个尾巴上姹紫嫣红的雉鸡精,但见了此情此景,他便将这猜测打消了——哪怕是真雉鸡,一天一天这么梳,想必也给梳成秃尾光屁股两脚怪了。
而大师兄脑袋上的毛还结结实实地长着,尚未变成鸡毛掸子,说明他可能是某种更加匪夷所思的动物。
院子里,一个道童走了过来,双手奉上一把木剑给师父。
顿时,程潜和韩渊的精神都是一震,他们都是听着仙人凭风御剑的故事长大的,纵然程潜惨遭圣贤书的荼毒,到底也是个小男孩,他虽然不承认,但内心深处对那些传说中呼云唤雨的力量也还是很向往的。
木剑简洁古朴,几乎是凝着某种不动声色的厚重,在小男孩们心中,神神叨叨的炼丹、玄而又玄的经文、对着星星掐指头算出前世今生、甚至是刻出货真价实符咒的种种神通…哪一个也没有“御剑”两个字吸引力大。
渡劫飞升算个什么?
与一剑霜寒十四州相比,大概连传说中的腾云驾雾都要往后排。
只见木椿真人挥动着自己那一身形销骨立的细胳膊细腿,慢吞吞地行至小院中间,像一根挂了衣服的木棍。
韩渊饱含期待地问出了程潜想问但是不好意思开口的问题:“师父是要教我们练剑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拿剑?”
木椿:“不急,有木头剑。”
说完,他在徒弟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扑腾起两根胳膊,架起了一个软绵绵的起手式,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一边演练,还一边念叨道:“扶摇——木剑法——强身——又健体——通气——还活血——活到——赛神仙——”
程潜:“…”
他刚刚萌芽的呼风唤雨之梦,就这样破碎在了“咚锵——咚咚锵”的“刀光剑影”中。
师父那“精妙绝伦”的剑法很快吸引了一只麻雀落在旁边的木桩上,驻足观看。
这实在是世界上最安静的一套剑法,只见那木剑过处,恍如无物,连一丝风都掀不起来,温和至极,有剑尖慢吞吞地走一圈的工夫,任是蜗牛也能爬到树顶了。
配上师父“强身健体赛神仙”的销魂解说,效果令人十分叹服。
只见师父抬脚一跨步,回手弯腰将木剑横斜划出,颤颤巍巍地接近着木桩上的麻雀。
小麻雀鸟胆包天,一动不动地睁着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望着袭来的木剑。
木椿大言不惭地警告道:“小畜生还不让开,留心本门木剑伤你性命!”
而这样长的一句话说完,他手中木剑方才递到麻雀脚下,小雀听闻这狰狞的警告,不慌不忙地抬起了一条腿,往旁边迈了一步,完整地迈过了扶摇派的“利剑”,淡定自若地目送着那温柔的剑影飘然远去。
韩渊已经乐不可支了,程潜也十分难以理解,他在村口看过的卖艺的武把式都没有这把木剑荒谬,但他并没有贸然发笑,因为他发现师兄们也都没有笑——如果说大师兄是正在整理头发,不便前仰后合,那么热爱癞蛤蟆的二师兄就有些参考价值了。
方才还屁股上长钉子似的坐不住的李筠此时非但没有笑,一张总仿佛不怀好意的脸上居然还显出几分专注来,不错眼珠地看着师父跳大神一般的动作。
师父完完整整地演练了扶摇木剑的第一式,最后停在一个金鸡独立,双臂平展的动作上,他手执木剑,伸着又细又长的脖子,做出登高远眺般的模样,摇摇欲坠地说道:“此乃我扶摇木剑第一式,鹏程万里!”
可惜他看起来不怎么像大鹏展翅,反而有点像公鸡打鸣。
韩渊捂着嘴,脸都憋红了。
师父这回没有姑息,抬手用木剑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这动作倒是比方才利索了不少。
木椿真人怒道:“我和你说过什么?沉敛收心!浮躁!笑什么?不像话!晚上把《清静经》抄写五遍,明日拿来我看。”
韩渊由于尚不认字,连抄写门规的步骤都被拖后了,闻言立刻涎着脸祭出了他的免死金牌,耍赖道:“师父,我还不认字呢。”
木椿道:“拓下来,照着画——李筠!”
二师兄上前一步。
师父道:“你领着师弟们练起手式和第一式,回来我指点你第二式。”
程潜心道:“听说他入门一年多了,才学到第二式,难不成就练了一整年的公鸡打鸣?”
还不待他惊诧感慨完,李筠已经依言站定,手持木剑,利利索索地一个起手式,竟真带出几分少年人踌躇满志,这种精气神和半死不活的中老年师父相比,当然不可同日而语。那少年名如翠竹,身也如翠竹,板起一张没什么正经的脸,他手中木剑声如劈风,剑风到处,有股所向披靡的锋锐。
那是少年锐气,锐不可当。
方才淡定的小雀受不住这个惊,当即扑腾着翅膀冲天而起。
可还不等程潜和韩渊回过神来,就见二师兄板着脸,气沉丹田,一字一顿地吼道:“扶摇木剑法!强身又健体!通气还活血!活到赛神仙!”
…少年剑客眨眼间成了个卖大力丸的。
偏偏李筠丝毫也不以为耻,嚎完这段词,他还好整以暇地回头对他两个目瞪口呆的师弟做了个鬼脸。

第8章

严争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丝绢擦着他的木剑,在旁边观赏了一会师弟们练剑。
师弟们的剑纯粹是笑话,除了李筠还多少有点人样子,另外两个小东西基本就是两只举着棍子的大猴子,在那里拿着木剑玩杂耍,师父还在那纠正他们俩拿剑的手势。
师父一会对这个道:“木剑虽然留情,真的刀剑是不长眼的,与刀兵处,要慎之又慎——程潜你的手指不要抵在刃上,十指连心自己感觉不到吗?”
一会对那个道:“东海有重剑三百斤,方才双手持拿,小渊啊,我看你不是在练剑,是在打铁。”
时而又要扎着两条胳膊,东跑西颠地救一把李筠那搅屎棍子点的火:“不要闹,不要闹,哎呀,小心戳了眼!”
…说“不堪入目”都简直是抬举这几个小崽了。
严少爷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程潜身上,多看了那小孩几眼。
他对自己是个纨绔的事实心知肚明,但认为自己纨绔得一不伤天二不害理,也没碍着谁,于是心安理得,从不悔改,并与时俱进地随心情变本加厉。
同时,严少爷也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肤浅的——他对自己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是“学识”还是“人品”,基本都是一点没有,既然他自己都没有这两样,也不便太过苛求别人有,因此严争鸣对一个人的好恶取向,自然也就只剩下了“看脸”一条。
按照这条标准,诸如韩渊之流,在他眼里就属于十恶不赦的。
“看人看脸”是严争鸣铁打的为人处世原则,对此,他只肯为了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师父,一个是李筠。
纵然师父模样长得恶贯满盈,但严少爷跟着他修行八年,几乎是被他惯着长大的,感情上很亲近,所以愿意网开一面地原谅这一点。
而李筠…哪怕李筠长得人模狗样,严争鸣还是决定和他不共戴天,那货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至于程潜,严争鸣看他实际是很顺眼的,不然也不会甫一见面就铁树开花似的给他糖吃——可惜他的三师弟没领情。
当然,这一点顺眼也非常有限,毕竟程潜还小,将来是美是残也未可知,还不足以让严少爷提起兴趣盯着个小破孩子挥舞木头棍。
师父饲养的一院子师弟们正在喧哗奔跑,严争鸣无所事事地拎着自己那把木头剑,堂而皇之地站在一边走了神,琢磨起自己的裹足不前的进度来。
严争鸣跟着师父练剑已经快八年,扶摇木剑才勉强练到了第三式。
虽然起手式被师父一比划,生生地给比划成了一出中老年人五禽戏,但剑法本身却并不可笑。
严争鸣不是无知的小叫花韩渊,拜入扶摇派前,家里就给他请过最好的剑术师父,哪怕他学艺不精,眼却还没瞎。
扶摇木剑一共五式,分别是“鹏程万里”、“上下求索”、“事与愿违”、“盛极而衰”、和“返璞归真”,每一式有二十五招,数不清的变换,随着这几年年龄的增长,严争鸣有时候几乎有种这套剑法中包罗了天地万象的错觉,在每一点上停下来细想,都能衍生出后续无数种可能。
可这些他的师父从来不讲,木椿只会颤颤巍巍地比划比划基本招,其余一切自行领悟。
几次三番,严争鸣都想要问问他为什么不肯将那些精妙的剑招拆开细讲,但无一例外地都被那老黄鼠狼装疯卖傻地混过去。
严争鸣自己思索了一会,站起来,试着走了一遍第三式“事与愿违”。
说起来不大光彩,饶是他既不追求文成,也不追求武就,为人懒散,但在这一式上足足卡了两年,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这一式“事与愿违”名字不知谁起的,实在是恰如其分,纠正无数次,他就是不知自己被卡在了哪里,那股别别扭扭的感觉在一招一式中挥之不去。
严争鸣练了一半就停下来,盯着自己的木剑直皱眉。
在一边严阵以待的道童与侍女连忙一哄而上,打扇的打扇,擦汗的擦汗。
可惜这回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少爷练剑练出了瓶颈,本就心浮气躁,被这群蠢货一搅合,更加抓不住心里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灵感。
他蓦地一挥手,恶声恶气地喝道:“都走开,别在这碍事!以后我练剑的时候你们不准过来!”
侍女小玉儿忙怯生生地问道:“少爷,这是新规矩吗?”
这话是从何而来呢?只因那严少爷闲得没事,无事生非地立了好多“规矩”——诸如衣服与鞋须得同色,什么时候要上来给他梳头,书房桌案一天要擦几次,清早起来喝一杯合口的凉茶之前不开口…等等,不一而足,全是他一个人自创。
换个脑子不好的恐怕都记不住,皇帝老儿可能都没有他这许多的毛病。
严少爷脸色还没缓过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条新规矩就新鲜出炉:“以后我练剑的时候,不叫你们,不准随意围过来,现眼。”
不幸听见这句话的程潜吃了一惊,没料到大师兄竟然还知道什么叫“现眼”。
领着程潜的木椿真人在旁边干咳一声,叫道:“徒儿。”
严争鸣一回头,目光就落到了程潜身上,那小孩也不正眼看他,活脱脱一副小家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羞怯”地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羞怯”地冷嘲热讽着门派中诸多怪现状。
木椿指着程潜道:“你二师弟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一会你指点一下三师弟。”
李筠何止是照顾不过来,他都已经快带着韩渊上房揭瓦了。
严争鸣自己的剑招还没练明白,毫无指点别人的心情,闻言没遮没掩地皱了个眉,恃宠而骄地冲着师父喷发了他一肚子不耐烦的怨气。
殊不知比他更充满怨气的人是程潜,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不肯亲自指点自己。大师兄能干点什么?
教他怎样照镜子能显得鼻梁高吗?
不过严争鸣到底没当着师弟驳师父的面子,他压下了几乎想要脱口而出的异议,耐着性子问道:“师父,我‘事与愿违’这一式好像总有哪不对。”
木椿真人和颜悦色地问道:“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通体不顺畅,练这一式,严争鸣觉得身上仿佛江河逆行一样,吃力得要命。
但他心里虽然明白,嘴上却一时形容不出自己那玄而又玄的感觉,舌下千言万语涌动,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严争鸣仿佛被什么附身了一样脱口道:“好像是…不大好看。”
冷眼旁观的程潜再次确认了,这大师兄就是个穿金戴银的大草包。
师父笑容可掬地打了太极,道:“欲速则不达,这一式你可以再等一等。”
木椿真人永远是这德行,这狗屁师父,不管徒弟问些什么问题,他都从不正面回答,必要高玄枯涩地扯上个大淡。
严争鸣对此虽然早已习惯,却仍是忍不住半带撒娇的追问道:“等到什么时候?”
木椿真人温声道:“等你再长高几寸吧。”
严争鸣:“…”
懒散如他,一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想要欺师灭祖。
说完,木椿就堂而皇之地将程潜丢给了本门“镇派之宝”,悠然回到亭中喝茶去了。
扶摇派贯彻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古老传统,他们这柴禾棒子师父没露过一丝半毫的真才实学,永远只是用架子货给他们摆一个大框,大框里面填什么,他一概不管。
严争鸣心烦意乱地瞥了他一脸肃然的三师弟一眼,和这小东西也没什么话好说,便赌气似的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没型没款地靠在一边的石桌上,一个道童上前来,双手捧走了他的木剑,仔细用白绢擦拭。
道童洗他自己的脸恐怕都没有这样温柔呵护过。
随后,原本已经坐下的严少爷又不知出了什么事,诈尸一样,“腾”一下站了起来。
只见他修长的双眉一皱,向旁边的小玉儿发出了不悦的一瞥,却又不肯出言提示,弄得那小姑娘在他的目光下一脸惨白,不知所措得都快哭了。
最后,还是在旁边等程潜的雪青看不过去,轻声指点道:“石头上凉。”
小玉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让他们的千金少爷直接坐在石头凳子上,把他老人家凉着了!
她连忙做罪该万死状,哭哭啼啼地上前,出手如电,给那少爷垫了三层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