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抬头,她连跑都忘了。
只听她呆呆地叫道:“四师兄?”
那大魔双目赤红,面色狰狞,五官都已经被扭曲得变了形,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人正是韩渊——他们踏遍九州遍寻不到的韩渊!
这一嗓子叫出来,韩渊似乎愣住了,他面色一缓,目光落到水坑脸上,像是难以置信、像是慌乱、又像是躲闪,好半晌,嘴唇才微微颤动了一下,轻声道:“你、你难道是…小师……啊!”
他话没说完,身上的魔气竟陡然暴涨,整个人几乎化成了一团黑雾。
阴冷的声音再起:“原来你就是韩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韩潭”两个字一出口,程潜瞳孔骤缩,再顾不上其他——他人未至,寒霜似的剑影已到,将捆在水坑身上的锁链齐齐切断,而与此同时,一声悠长的呼哨声传来,整个地面轰然震动,韩渊布在外围的符咒被人以极霸道的剑气一剑破开。
随即一道人影如风似的掠至眼前,那剑气如泰山压顶般地斩向韩渊。
水坑尖叫道:“别!四师兄…”
电光石火间,已经不容程潜细想什么师门规矩,他在一片混乱中本能地护住韩渊,抬手硬接下了这一剑。
“盛极而衰的满月”对上了“鹏程万里的青云直上”。
来人手中剑竟有一处缺口,刚好将两把出自同源的剑卡在了一起。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54章

“呛啷”一声,严争鸣的剑脱手掉在了地上,一代剑修,连被自己的剑砸了脚都没有察觉。
当此时,暮色低垂,面前的人仿佛是心魔所化,落地成寒夜千张画卷里分毫毕现的模样,顷刻便将他的三魂惊散了七魄,只一眼,严争鸣就已经将周遭种种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也许有的人会在明知已经失去后,还自欺欺人地心怀一分侥幸,幻想什么“碧落黄泉、总有相逢”,可是严争鸣不会,当年是他亲手埋葬了程潜,斩断了自己最后一丝念想。
他总是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软弱,不需要再更上一层楼了。
严争鸣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他的一个梦,他只觉得一切又仿佛倒回去重来,看着那张刻在心上的脸,以及不远处黑气缭绕的韩渊…依稀又回到了东海的荒岛上,他这一生最不堪回首的一天。
严争鸣突然一抬手攥住程潜的肩膀,毫不在意他手中的利剑,一把将人从胸口拽到身后,像是无数午夜梦回中千锤百炼过一样,拽过了他所有的遗恨。
程潜显然也没想到与他杠上的居然是自家掌门师兄,他还没来得及近乡情怯,已经猝不及防地遭遇到,一时懵了,同时手忙脚乱地收回他那把金光闪闪的盘缠剑,以防一见面就误伤,被严争鸣拽得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扶摇山隐于秘境之中,近在咫尺的弟子们或是震惊、或是迷茫、或是在挣扎、或是在哭泣。
百年同门再聚,不料竟是此情此景。
严争鸣整个人处于一种介乎癫狂与冷静的缝隙里,他快刀斩乱麻地将自己一片混乱的思绪一股脑封住,不去回头看程潜,只对面前物是人非的韩渊说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说完,他看也不看掉在地上的豁口剑,真元如锋般地直冲韩渊而去,在空中凝成了无数条利剑,煞白一片,铺天盖地。
那魔修好像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韩渊的身体,张口吐出一团黑雾,黑雾原地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鬼面雕,鬼面雕尖鸣一声,倏地展开双翼,严丝合缝地将韩渊裹在了其中。
剑锋逼至,那一人一雕大概看出今天讨不到便宜,也不知用了什么邪魔外道的功法,居然就这样原地化雾而散,消失不见了。
再看,地上只留下了一张白纸人,被一箭穿心地落在那。
韩渊…那魔修见势不对,跑了。
严争鸣愣怔地在那站了片刻,似乎是怎么也积聚不起回头看的勇气,好半晌,他才深吸了几口气,整个人像是锈住了一样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程潜。
程潜这一生,无论是死是活,都不曾有半分退避,然而此时久别重逢,大师兄的目光却突然让他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李筠梦游似的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半晌才发出一声呓语:“小…小潜?这、这是怎么回事?”
水坑忍住眼泪,语无伦次地说道:“三师兄,我在蜀中看见了你的剑,可是追过去的时候,你却已经走了,我…我料想,要真是你,必然会回来的…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也不敢和师兄们说…”
她飞快地低下头,手臂上还缠着没有挣脱的锁链,哗啦乱响地抹了一把眼泪,哽咽良久,才好像个小女孩那样,充满委屈地问道:“你…你干嘛不等等我呢…”
程潜数十年在冰潭中几乎无所波动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一时间几乎无言以对。
严争鸣忽然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捧住了程潜的脸,触手冰凉,像是比常人体温低一些,他常年带在身边的霜刃剑好像也有所知觉,发出了躁动不安的蜂鸣声,细细地抖动起来。严争鸣心里起伏犹如地动山摇,想问程潜这些年去了哪里,想问他胸口的伤还在不在,想问他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吃过苦…千言万语,堵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而却是无从说起,因为与心绪相比,好像无论落下哪一句,都觉得潦草。
最终,它们拧成了一股,化成了他心里近乎卑微绝望的一个恳求,严争鸣想道:“这会是真的吗?”
程潜微微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兄。”
“嗯,”严争鸣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你还…”
他吐出来的话气如游丝,才说出两个字已经难以为继,后半句几乎压在嗓子里,只看得到嘴唇掀动:“…你还记得我啊。”
程潜轻轻地按下他的手,突然呼吸有点困难。
严争鸣的眼圈被一点一点染红:“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我们?”
程潜一声没吭。
严争鸣突然一把将自己的手从程潜那抽了出来,毫不留手的一拳揍在了他的小腹上,程潜躲也没躲,生受了这一下,当即闷哼一声,嘴里翻上来一股腥气,还没来得及咽回去,他第二拳又到了,这一口血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里,程潜顿时半跪在地上,咳了个死去活来。
目瞪口呆的李筠这才从梦游中清醒过来,忙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严争鸣的腰,死命将他往后拖:“你干什么?”
严争鸣基本无差别攻击,回手让李筠也吃了一肘子:“放开!”
李筠冲着他的耳朵吼道:“疯了吗!”
严争鸣声音沙哑如生锈的刀剑相撞,嘶声道:“我他娘的疯了快一百年了!”
程潜耳畔嗡嗡作响,又无从发作。
他在冰潭中闭关五十多年,又被唐轸取走了记忆,师兄弟们颠沛流离的时候,他却好像无知无觉地躲懒一样,满心平静无波,程潜一想起这个,就什么火气都冷了下来,沉到肚子里,化了满腔愧疚的灰。
他心里一边愧疚又一边委屈,两厢全都无处着力,好像要随着他指缝间的血迹一同呼之欲出。
程潜突然觉得,他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对谁有这样深邃的牵挂了。
水坑大声道:“你们够了没有!”
她猛地撑开翅膀,将身上的锁链甩了下去,跑到程潜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三师兄…”
连当年被他们满门上下当成吉祥物养的小鬼,一转眼也都这么大了,除了翅膀还很眼熟,她整个人都脱胎换骨成了个大姑娘,有点陌生。
她乍一靠近,程潜不由自主地感觉有些不自在,忙微微躲了一下,摆了摆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睛里露出带着些许赧然与怀念的笑意。
严争鸣和李筠吵了个筋疲力尽,总算暂时安静下来,他怔怔地看了程潜好一会,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向程潜走去。仅仅是这两三步间,他那些在苦苦挨过、无人可诉的岁月中生出的怨愤与不甘,就突然烟消云散了。
像是经年累月的一场噩梦终于醒了过来。
严争鸣将程潜捂住嘴的手拿下来,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问道:“疼不疼?”
程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疼就对了,”严争鸣俯身抱住他,将下巴垫在了程潜的肩窝上,喃喃地低声道,“下次再敢离家这么久,我一定打死你…一百年啊程潜,凡人一生也就蹉跎过去了…”
至此,他强撑的镇定碎了个干干净净,严争鸣抱着程潜大哭大笑了一场,好像一个人把所有人的喜悲都表达了,弄得其他人顾不上叙什么别情,全都跟着他提心吊胆了一回,唯恐扶摇派继北冥君掌门与黄鼠狼掌门之后,再多出一个疯掌门。
…那可实在是太长脸了。
这一闹居然闹到了夜半,严争鸣总算冷静了下来,水坑照常点起了火堆,天气本就闷热,几个师兄都躲她远远的。
程潜将霜刃横在膝头,借着那剑身上一点凉意入定调息,严争鸣就默默地坐在一边守着他。
李筠没好气地从后面捅了严争鸣一下,问道:“掌门,你疯病好了?”
严争鸣勉强施舍了他一个目光,略微自嘲地苦笑道:“好像更严重了。”
李筠“啧”了一声,问道:“小潜怎么好像有点怕热,以前没有这样过吧?”
“嗯?”严争鸣神色有点茫然,问道,“是吗?”
李筠又说道:“我记得咱们当年是亲手把他埋在荒岛上的,他呼吸与脉搏全停,你又磨磨蹭蹭,到最后整个人都冷了,绝没有半分生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争鸣心不在焉地应道:“不知道啊。”
李筠皱起眉,顺着自己的思路道:“要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有一点很奇怪,那个周涵正刚开始威风得很,但小潜一露面,他的修为好像突然被压制了大半,你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哎,大师兄,我有个想法,你说有没有可能…小潜在和我们分开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或者得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才保了他一命?”
李筠这番信马由缰的瞎捉摸,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样地蒙对了大半,可惜这样的机智无人赞赏,因为严争鸣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筠忍无可忍道:“大师兄!”
“这些破事你不能等他醒了自己问吗?”严争鸣不耐烦地抬手将李筠赶开,“我怎么会知道?你还有完没完了,碎嘴,走开!”
李筠:“…”
他算是看出来了,掌门师兄的脑子眼下已经被一个三师弟糊住了,压根装不下其他的东西,连此事前因后果都顾不上关心。
严争鸣不再搭理李筠,从怀中摸出了一条雪白的发带——据说是塞北雪蚕蚕丝编成,雪蚕生存不易,一只雪蚕能活三千年,三千年吐的丝,也不过就能织上一寸半寸的料子,触手生凉,黑市上炒得价值连城,严争鸣这个“捞钱公子”私下里也只扣了这么一条,始终也没舍得拿出来。
只见他将真元逼到指尖成细细的一丝,穿针引线似的在这千金难买的发带上刻了个傀儡符,他做得极专注,像是眼里就只有这么一件事,完事弹指一点,发带便向程潜的头发而去。
李筠倒抽了一口气:“大师兄,你能镇定点吗?”
程潜一眼便将金丝蝉吓得不敢睁眼,修为必然已经是元神甚至以上了,到了这种地步的高手,入定打坐时神识自然会外放,哪怕无意识,任何东西也都不可能随便近他的身。
李筠仿佛已经看见了大把的金子在空中破碎成渣,一脸悲愤地望向严掌门——他现在算是明白严掌门方才那句“更严重了”是什么意思。
严争鸣:“嘘,你看。”
只见那根发带轻飘飘地飞到程潜身上,挽起他方才被严争鸣打散的头发,灵巧地打了个结,从头到尾,没有遭到任何阻挡。
这代表程潜打坐入定的时候根本没有一点防备。
李筠神色几遍,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沧海都化成桑田了,他怎么好像一点都没变?”
严争鸣笑了笑,似乎有些困倦地眯了眯眼,低声道:“我真想打开扶摇山回家。”
李筠闻言正色道:“掌门师兄,你可不要又一时冲动,你确定现在是好时机吗?那些人可一直盯着呢。”
严争鸣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了一点有些嘲讽的笑意:“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敢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我迟迟封山不开不是因为这个。”
李筠一直没听他说过,还以为自己心照不宣地知道原因,此时不由得奇道:“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打不开。”严争鸣表情平淡地说道。
李筠猛地翻身坐起来:“什么?”
“你稳重点,一惊一乍的,”严争鸣不满地皱皱眉,这才接着说道,“掌门印里的封山令是三重锁,‘天、地、人’,‘人字锁’在前,师父当年封山的时候留下的锁扣是我们五个人的真元,我当时以为小潜…所以连‘天’和‘地’的锁扣是什么都没仔细看。”
李筠:“…”
怪不得大师兄第一次元神进入掌门印出来以后脸色那么难看!
李筠压低声音道:“你以前怎么不说?”
“说了有什么用?”严争鸣打了个哈欠,“我一直在找绕开封山令的办法,掌门印也有神识,虽然不知深浅,但是这些年我已经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了,我本来是想,要是有一天我的修为能强到压制掌门印里的神识,说不定就能强行打开封山令了。”
李筠胆战心惊地问道:“那得强到什么程度?”
严争鸣微微合上眼睛,有些含糊地说道:“掌门印中神识是我派历代掌门神识的叠加,你说呢?”
李筠:“…”
严争鸣低声道:“所以说告诉你们也没用,路还长着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李筠木然道:“我看这条路不叫长,这是根本走不到吧!”
严争鸣没吭声,李筠心力交瘁地长叹了口气,仰面往后一躺,自我安慰道:“总算现在小潜回来了,小渊…唉,虽然困难了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还是有希望的,对吧?”
没有人答话——程潜悄无声息地入定,水坑已经蜷缩在火堆旁边睡着了,她天生属火,头发掉进去也不怕烧,细小的火苗在她的黑发上狂欢似的跳动。
仲夏夜里蝉声四起,越发显得四下安宁,唯有夜空上一把银河如练,掬一捧光华万点,皎皎万岁春秋。
寒来暑往,枯荣明灭。
李筠再一回头,却见严争鸣已经歪头靠在一边睡着了,被大悲大喜好生伤了一回内府,他眉宇间带着多年不见的疲色,阴霾却不见了。
总还是有希望的。

第55章

程潜一睁眼,就被一个鸡毛掸子一样的后脑勺吓了一跳,然后他木然地看着那鸡毛掸子回过头来,活力十足地冲他打了个招呼:“三师兄!”
头天一宿好像一场幻觉,程潜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怔怔地问道:“你头上是什么?”
水坑美滋滋地说道:“七彩雀翎,好看吗?”
“…”程潜艰难地走了走心,沉默了片刻,诚恳地说道,“有点晃眼。”
水坑双眉一竖,随即打量起他那一身半新不旧的素净长袍,又释然了,带着些宽容的无奈说道:“算啦,反正好不好看你也不懂——快来,我们今天要回山庄去。”
程潜很想将“不懂”俩字糊她一脸,但是到底多年不见,总显得有点生疏,于是没说出来,只微微低了一下头,移开目光,问道:“山庄是什么?”
水坑:“是新家!”
程潜将年谷主给他的盘缠收起来,将霜刃挂回身上,跟着水坑穿过空地旁边的树林,仰头看见了等在高处的严争鸣,饶是程潜对别人衣着打扮之类的事从来都不大关心,此时也被震惊了。
大师兄这些年不知修炼了什么诡异的心法,在这荒郊野外,他照样能将衣服换得妥妥帖帖,将自己打理得容光焕发,手里还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手心…和昨天晚上那位简直判若两人。
更有水坑这位人形山鸡珠玉在前,更显得他凭虚临风好似谪仙。
程潜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水坑,心想这孩子算是被掌门师兄养残了,学会了一身臭美的毛病,却没有学来他臭美的本事。
水坑四下找了一圈,奇道:“咦?二师兄呢?”
“他要查韩渊布的阵法,昨天晚上已经先回山庄了,”严争鸣扫了一眼满头鸡毛的水坑,抓心挠肝地想训斥她一顿,出于某些原因,又生生忍住了没说,硬憋出一副自然的态度地说道,“你也替我跑趟腿吧,赭石那边有信递来,快去快回。”
水坑愣了愣,继而有些失望地说道:“哦,我还想和三师兄再待一会呢。”
严争鸣心里不满地想道:“挺大个人,一点眼色都没有。”
可惜这话说出来很不像话,他只好道貌岸然地说道:“他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你有什么话可以回来再说,正事要紧。”
水坑翅膀发达,头脑简单,当即信了她大师兄关于“正事”的鬼话,有点留恋地看了程潜一眼,见他点头承诺不走,这才化成一只小鸟,拍着翅膀飞走了。
严争鸣将最后一个碍眼的也打发走了,还没来得及欢欣,心里先升起了些许莫名的紧张,他默默唾弃了自己一会,自欺欺人地想道:“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紧张个什么?”
程潜心里的愧疚没有散,见他像是有话要说,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等着,可是等了半晌连个音都没有,便有些莫名其妙。
严争鸣扫了他一眼,无意中对上程潜的眼睛,很快又移开了,暴躁地想道:“娘的,还是紧张,真是见鬼了。”
于是他转过身,端起一张惜字如金的掌门脸,说道:“走吧。”
说完,率先御剑上了天,空中袍袖翻飞得等着程潜,架势十分唬人,乍一看,几乎有了些一代宗师的从容气度,程潜忙追了上去,想想大师兄以前那个熊样,再看看现在面前的这个背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严争鸣心里此起彼伏了几个问题,最终挑了一件现阶段最关心的,于是问道:“你那把剑是谁给的?”
那玩意拿在手里活像举着一颗大金牙,肯定不是程潜自己找来的,指不定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塞给他的。
程潜答道:“明明谷的年谷主相赠。”
严争鸣联系起头天水坑说的前因后果,便猜出年明明口中那位“谷主长老”就是程潜,心里顿时无理取闹地起火道:“明明谷?我之前去的时候那老胖子居然提都没提,难道是想跟我抢人?哼,不自量力。”
无辜的年谷主此时估计要耳根一热了。
严争鸣继续问道:“你跑到明明谷干什么?”
程潜:“借他家冰潭重塑肉身。”
严争鸣一皱眉,终于收回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正色道:“据我所知,世上除了元神转世投胎,并没有重塑肉身的办法,否则师父当年也不会…”
程潜想了想,精炼地答道:“可能是因为我是恰好在聚灵玉中修出的元神。”
“聚灵玉又是什么?”严争鸣忍不住道,“你就不能从头说起吗?”
此事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程潜顿了顿,好不容易勉强翻出了一个源头,便从他和韩渊意外相遇唐轸开始,讲到了温雅送他聚灵玉,以及最后又是怎样在明明谷中重造肉身,只略去了聚灵玉中的风刀割魂之痛和明明谷里的七道天劫。
可惜严争鸣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怎能不知道元神是怎么回事?
在自己的肉身里修炼元神都要经过锻魂的千锤百炼,不破不立方成,何况是在外物中,而且以外物修炼肉身这种事,自古闻所未闻,要是真有程潜说得那样容易,妖魔鬼怪们早就个个成人了,还辛苦修行个什么?
别说冰潭,就算是在岩浆中泡个几十年,大概也只能泡出一块煮熟了的玉。
严争鸣逼问道:“一块玉,哪怕是天地灵物,在冰潭里泡一泡就能成吗?不可能,说实话。”
程潜都快对他刮目相看了,当年指着和尚骂秃驴,骂完还不知道人家为什么生气的大少爷竟然也有心细如发的一天,他见瞒不过去,只好道:“既然是逆天而行,自然是有天劫的。”
严争鸣脚下的剑猛地刹在空中:“什么?”
他声音一时有些干涩:“是…大天劫还是小天劫?”
一些修士境界跳得太快,也会历天劫,一般也就三五道,九道神雷算是最重的,代表小惩大诫,是天道警告凡人修心收敛,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这叫做“小天劫”。
只有大能飞升时,才会降下大天劫,历劫之人纵然在凡间有排山倒海、翻云覆雨之能,在这道坎上也只能九死一生——蝼蚁与天挣命,本就是大不敬,遑论妄想与天地同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