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渊只好默默地闭了嘴,紧紧地跟着他的三位师兄。
半个山坡的人都在看他们,那眼神或讥诮或嘲讽,好像在看一群灰溜溜的丧家之犬。
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别人瞧不起,在这一点上,不说程潜,就是严争鸣、李筠甚至韩渊都是一样的。
李筠蓦地偏过头去,粗鲁地抹去眼眶里转了大半圈的眼泪。
就在他们一行快要离开讲经堂的山坡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爆喝:“站住!”
随后一道人影一起一落,不偏不倚地挡在几个人面前,正是那棒槌一样的穷酸道姑唐晚秋。
她在东海上与大魔头蒋鹏那以卵击石的一战让程潜受益匪浅,程潜甚至想过,以后如果以后他们在青龙岛上常住,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去拜会一下这位我行我素的唐真人,却没想到青龙岛不是那么好住的。
此时他满心迁怒,连带着对唐晚秋也没什么好感,见她拦路,程潜回手将严争鸣腰间的佩剑解下来拎在手里,在胸腹前一横,颇为不客气地说道:“唐真人有何指教?”
唐晚秋硬邦邦地说道:“讲经堂难道是菜市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一边的李筠勉强压下心头火气,握紧了身侧的拳头,舌尖狠狠地在上牙堂抵了一会,这才勉强用比较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们已经禀明了周左护法,送掌门师兄前去…”
唐晚秋截口打断他道:“方才那一下难道能将他摔残了,需要你们这许多人抬着他一个人?用不用我再替你们叫一辆八抬大轿来?”
李筠:“我们…”
程潜蓦地上前一步,他此时简直是狗胆包天,在李筠惊惧的目光下毫不客气地对唐晚秋道:“让开!”
唐晚秋的目光扫过严争鸣,落在程潜身上,冷笑道:“恼羞成怒…哦,我明白了,你们是打算从岛上逃走吧?一群废物。”
程潜握住佩剑的手指缓缓地往上移动了几寸。
唐晚秋仿佛不知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仍不依不饶道:“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难不成你们也有羞耻之心,觉得屈辱了?”
程潜悍然抽出了严争鸣的佩剑,毫不吝惜地将大师兄那价值连城的剑鞘丢在地上,罔顾身后师兄弟们的惊呼,不计后果地一剑削了过去。
程潜这小半年以来,每日五个时辰的练剑,不说一日千里,此时起码已经能将气感融入剑招中了,只是平时用的都是木剑,威力始终是有限,这日他第一次碰真剑,竟将一招“鹏程万里”中的“少年游”掀出了一股毫不留情的杀意。
唐晚秋:“来得好!”
她连剑都没有抽出来,直接用剑鞘一迎,剑锋未至,两股高下立判的剑气已经撞在了一起,程潜手腕顿时一麻,虎口处竟裂开了一条小伤口,而他不但没有弃剑,反而硬是直接变招迎了上去。
这是上下求索中的一个变招,“周而复始”。
金石之声再起,唐晚秋一翻手腕,剑鞘在空中翻转,正压制住程潜不知进退的剑招,讲经堂右护法之威直接将程潜压制得单膝跪在了地上。
李筠:“住手!小潜——大师兄,让小潜快住手!”
严争鸣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神思仿佛能行千里,一个声音疯狂地在他心里叫嚣:“你让一个孩子替你出头!你拿着掌门印有什么用?你活着有什么用?”
但他的身体却好像被冻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凡间富贵如浮云,来去无踪,剥去金玉其表,严争鸣感觉自己的胸腹要害好像被人毫不留情地一刀剖开,将他一腔败絮袒露于朗朗乾坤之下。
唐晚秋不怒反笑:“怎么,你还想和我过招,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自不量力’四个字怎么写么?”
程潜两鬓的头发都叫冷汗浸透了,他突然压抑地咆哮了一声,吃力地将手中佩剑翻转了一个角度,少年那尚且细幼的骨头“嘎啦”一声,他似乎也不知道疼,铁剑逆行而上,指向唐晚秋。
扶摇木剑第三式,事与愿违,此剑叫做“孤注一掷”。
唐晚秋一双扫帚眉狠狠地一皱,利剑尖鸣出鞘,雪亮的剑光只一闪,兔起鹘落间,程潜已经摔出了两丈之外。
她冷哼一声,还剑入鞘:“你就是心无旁骛地练剑,起码还得练上百八十年,才配做我的对手,但我看没那一天了,像你这种还没上路就已经怕了的…”
“我不怕你,唐晚秋。”程潜以剑尖撑地,拼命地想要重新站起来,偏头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哑声道。
他认为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感觉上天入地,他都自可来去。
一个人,登临绝顶也是一个人,坠入深渊也是一个人,哪怕掉了项上人头,也不过就是碗大的一个疤么?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他不知不觉间就有了一大堆软肋,随便敲哪一条都够让他痛不欲生的,让他不得不违心退让。
程潜狠狠地盯着挡在他面前的人,咬着牙低声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任何人。”
他几次三番想站起来,又几次三番地摔回去,少年长个子时略显纤细的身体在宽大的长袍下不住地颤抖,却没有一丝瑟瑟之意。
抖得严争鸣的视线一下就模糊了。
他突然大吼一声,猛地挣开李筠的手,上前一步抱起程潜。
“你是烂泥吗?”严争鸣胸口仿佛有一把刀,一遍又一遍地狠狠地戳着他,扪心自问,“你要让扶摇派从此也变成一个深山里缩头缩脑的烂泥门派吗?你要让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九天之上蒙羞吗?你要将师父苟延残喘在畜生身体里拼命传承的血脉断绝吗?”
他算哪门子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开山第一人”?
严争鸣胸口急喘几口气,满眼血丝,骤然扭过头去,毫不退缩地回视着唐晚秋,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没说要走,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
唐晚秋顽石一样,毫无触动。
严争鸣有些艰难地扶起程潜,径自从唐晚秋身边走了出去。
李筠与韩渊连忙跟上,这次,唐晚秋没有阻拦,她树桩子一样地在原地戳了一会,待他们走远,才面无表情地将乱七八糟的长发一拢,形单影只得邋里邋遢。
讲经堂有巡视的道童远远地看见她,忙谄媚地跑来见礼道:“见过唐真人,唐真人怎么来了不进去?周真人在开讲堂呢?”
唐晚秋头也不抬地拿话糊了他一脸:“我平生大耻之一,便是与此人为伍,呸。”
说完,她就像个螃蟹一样横行霸道地转身走了。
从讲经堂的山坡到客房的路长得好像永远也走不长,唐晚秋毕竟还是手下留情了,程潜除了被他自己逞强崩裂的手以外并没有受什么伤,一口气缓上来就没事了,只是依然走得十分沉默。
终于,在快要到达院门口的时候,李筠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兄,我们以后怎么办?”
严争鸣心里全无头绪,感觉前路漫漫无终点,但他不想让师弟们看出他的手足无措,所以努力挤出了一个与平时殊无二致的表情,看似漫不经心地道:“那谁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呗。”
韩渊更不含蓄一点,直白地道:“大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任何人欺负?”
这问题严争鸣实在答不出,他只好默默地在韩渊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有的人或许天生就习惯心事重重,鸡毛大的一丁点事也要在心上挂上个十天半月,严争鸣却不幸恰好是个心有天地宽的,他将自己关进屋里,摒退了一干道童和侍女,试着和他鲜少乱如麻的心绪和平共处。
然而没有成功,直到日头西沉,他依然一脑门焦头烂额。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爬起来去后院练剑,或者立刻拿起他的刻刀,再或者他应该迫不及待地打坐用功,积累真元,可无论哪个…他都无法静下心去做。
严争鸣胸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思量起,他终于长叹一口气,仰面往床上一倒,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床幔,挖空心思地给门派想一个出路,可惜他短暂的人生中光注意皮相了,内里就算挖空了,也实在挖不出什么真材实料。
他叹了口气,郁结之气无处发作,恨不能大叫大闹一通。
就在这时,屋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严争鸣深吸一口气,带着点不耐烦道:“赭石,不是说了我已经睡下了么?”
“是我。”
严争鸣一愣,从床上撑起半个身体,探头看了一眼:“铜钱,你怎么来了?”
程潜手里拎着一个小药瓶,大约是治跌打损伤用的——自从他每天给自己加了一个时辰练剑时间后,身上就经常飘着这种不大明显的药味。
“来看看你的摔伤。”程潜简单地说道。
严争鸣一时沉默下来,任凭他粗手粗脚地将自己身上淤青重新折磨了一遍。
等程潜收拾好东西,拿了一块帕子擦手准备走的时候,严争鸣才忽然开口叫住他:“小潜,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程潜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今天…摔下高台的时候,叫了声‘师父’…”
他说着,好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原地踟蹰了片刻,最后试探着在严争鸣肩上拍了拍。
他发现自己仍然是一说好话就没词,程潜有点挫败,低低地叹了口气。
严争鸣:“我不是说这个。”
程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比如门派以后该何去何从?比如掌门师兄你什么时候才能争气一点?
严争鸣在这一刻发现了程潜和别人的不同——他从不关心自己这个掌门有什么决策,也从不指望谁能厉害一些,让他在青龙岛上不必吃那么多苦头。被欺负了,他就自行增加练剑时间,无论天塌还是地陷,他眼里都只有那么一条清晰明了的路。
“师父将整套的扶摇木剑演示给你了?”严争鸣忽然岔开话题道。
程潜点点头:“只是后面三式我还没有融会贯通。”
“记得就行。”严争鸣披上外衣,从床头拿起自己那把给他带来了无数屈辱的佩剑,“走,去后院,帮我把扶摇木剑默成剑谱。
第37章
青龙岛有前后两山,后山之巅,海涛与密林遥遥相对,一道人影飞快地穿行其间,几乎化成了一阵风,直奔崖边而去。
只见他脚尖在近乎直上直下的山崖边上轻点几下,继而腾云驾雾似的攀爬之上,看准了崖边一株无花无叶的“枯草”,一把便连根拽下,随即一个翻转,他五指插入山石,手臂一带,便将自己甩上了山坡。
此人身法飘逸得几乎有些漫不经心,落地时方才现出真容,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回头扫了一眼落日山崖,似笑非笑地转身快步拾级而上。
直到这时,一早守在“枯草”旁边的巨鹰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截了胡,当即嗷嗷乱叫一番,气成了一只炸毛鸡,然而气归气,这畜生伶俐得很,仿佛知道来人它惹不起,犹犹豫豫地在原地逡巡片刻,到底没敢上前追,只这么一会,那少年的身形便已经隐于密林中,再不见了踪影。
突然,密林中传来一人长啸,巨鹰受惊,“腾”地飞起,离开悬崖,其他几声啸声纷纷响应,在密林中形成合围之势,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间群鸟直冲霄汉,呼啸盘旋,又四散而逃。
那少年听见,神色不变,他仔细地拍去“枯草”根下的泥土,将它收入怀中,将手中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转了两圈,“啧”了一声道:“阴魂不散。”
原来这少年正是程潜。
匆匆五年如弹指一挥,昔日稚子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且幸运地应了当年“温柔乡”中大师兄初见时所赠寄语,果然并未长残。
眨眼间,密林中已有四五个人将程潜团团围住,为首那人其貌不扬,面如黑炭,正是张大森。
张大森上青龙岛之前,真元已经有所小成,因此在散修间一直颇有名气,他使一手双头戟,心气本就高傲,整日里还有一群不成器的散修没完没了地捧他的臭脚,于是变本加厉地翘起尾巴。
“又是你这小子,”这五年间,张大森与程潜的积怨非但没有解,反而愈甚了,一见程潜就不禁咬牙切齿,“识相的将东西交出来。”
程潜双手背在身后,木剑垂在身侧,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腿上轻轻敲打,脸上恰如其分地露出一点“听不懂狗在吠什么”的困惑。
张大森其人,一向擅长张牙舞爪,若是别人与他对骂,他心里还能好受些,可是每每对上程潜那一脸无动于衷的四大皆空,他都感觉自己能活活气出两撇胡子来。
与张大森同来的一人对着程潜冷笑道:“小道友,你若是聪明,就快点将‘乌篷草’交出来,要是硬不低头,我们也只好不客气了。”
闻言,程潜立刻转向他,只见那少年端平木剑,对着那说话的人恭谨有礼地一低头,抱拳道:“不敢当,指教。”
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态度,让围着程潜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后,立刻默契十足地一拥而上。
这几人一出手,便清晰地分出了主攻的、辅助的、偷袭的与包抄后路的等等角色,而程潜应对起来竟然也毫不慌张,游刃有余。
显然,对于这种围殴,双方都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
那张大森双头戟横扫出一团罡风,将程潜牢牢地困在其中,后面三人紧跟着压上,最后一人绕到程潜身后,大喝一声,长刀顺着程潜的脊柱直上直下。
程潜头也没回,只见他手中木剑如灵蛇,一卡一别间分毫不差地压制住了那偷袭者的手腕,接着,他整个人以此为支点,翻腾到了半空,木剑上被对方大刀削下来的木屑受他劲力所激,碎钉一样崩开。
张大森等一行人连忙躲闪,配合顿时有些乱,程潜趁机在三个人气感封锁中抓到了一条缝隙,只见他抬手攀住了树枝,纵身一跃,衣炔翻飞,仿佛一只鸟,自缝隙中直上。
张大森等人本能地往上追,只是轻身功夫没有程潜灵巧,反应过来以后,几个人发现自己已经和别人拉开了先后。
仅是这一瞬,已经被程潜抓住了。
只见他一招“潮卷有情风”,登时在树梢上掀起了一阵喧嚣,枝叶哗然,张大森双头戟无处施展,首当其冲被迎面扇了一道剑气。
接着,程潜不顾一手拿降魔杵的人法器追击,从当空一跃而下,落地顿时高速直行,同时一掌拍向了大树根部。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上面住着程潜打的几个人来不及撤退,便发现脚下已经是大厦将倾,忙连滚带爬地滚了下来,等他们从密林枝叶中挣扎出来的时候,那程潜早已经在数十丈以外,眼看追不上了。
远处,程潜拂过沾衣的小叶,客客气气地朝张大森拱了拱手,仿佛是“叨扰,多谢指教”的意思,而后身影飞快地融入夕照里,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些年,扶摇派就这样在青龙岛上扎下了根来,比较幸运的是,那孜孜不倦企图找他们麻烦的周涵正作为护法,只在第一次讲经堂上出现了一次,之后就再没有出来碍过人眼。
讲经堂两大护法,一个唐晚秋来自牧岚山,另一个周涵正也不是出身青龙岛,只是此人的来龙去脉比唐晚秋更隐秘些,便不是韩渊之类的能打听到的了。唐晚秋是仙市将开时,才赶在与严争鸣他们同一批抵达青龙岛,那周涵正来得却比她还晚,并在第一次讲经堂过后隔日就匆匆离去。
此后上高台讲经的大能多半十分自持身份,上去只是说自己的,说完就走,并不怎么搭理台下这些三教九流的散修。
严争鸣彻底吸取了来路招摇的教训,此后讲经堂开班的日子,他们基本天不亮就一同过去,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彼此之间也不打闹交流,各自打坐、刻符咒或是看剑谱,等着别人来,等这一堂课结束,又会悄无声息地结伴离开。
久而久之,扶摇派终于逐渐被不相干的人淡忘,几个少年也几乎成了透明人…哦,当然,只除了程潜,程潜渐渐地很少在公开场合下与门派的师兄弟们一同露面,他几乎都是独来独往。
他未能羽翼丰满,保护不了整个门派,便只好不动声色地将别人对门派的敌意都拉扯到自己身上,一力担了。
这年年前,严争鸣还雇了一条大船,将大部分的道童和小月儿她们这群长大了的小姑娘们一起送回了严家。他们毕竟都是凡人,一生青春年华不过十来年,虚耗不起。
只有少数几个,如雪青赭石等人愿意留下来,陪着他们一同走上这条漫漫长生路。
这样一来,原本拖家带口似的扶摇派几乎人去楼空,几个人干脆搬到了一个院子里,真真正正地开始清修。
青龙岛上没有四季更迭,光阴如掠,身在其中的人也时常会恍惚,若不留心,根本不知道外面又过了几个春去秋来。
五年间,严争鸣和程潜几经商商讨,最后终于完完整整地将扶摇木剑还原誊写了一遍,将其传给了李筠,又由李筠传给了韩渊。
不知是“学不如教”,还是严争鸣心绪几变,终于渐渐沉淀了下来,他在扶摇山上蹉跎了八年才学会了不到三式的剑法,终于在青龙岛上融会贯通了。
水坑也从个牙牙学语的幼儿长成了一个小姑娘,可能是因为她还未破壳的时候就遭逢过大难,这个丫头的脾气也不知是像谁,十分不慌不忙。自从能开口说话开始,水坑就再也没哭过,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大着舌头,不急不赶地跟师兄们掰扯,并且不知从哪悟出来一招“喋喋不休”,这招屡试不爽,只要她都能把某个师兄说烦了,最后总能达成愿望。
对此,她的师兄们私下里讨论了数次妖后的神秘血统,一致认为那妖后没准是只八哥变的,不然怎能下出一个这样鼓噪碎嘴的蛋?
程潜揣着那长得像枯枝一样的乌篷草回到了院里,刚一在院门口站定,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一下——他在树上的时候被张大森一伙人里那拿降魔杵的那个在后背上抽了一下,当时没顾上躲避,恐怕此时背后已经留下了一条“蜈蚣青”,稍一扯动就疼得不行。
程潜本想回头看一眼,结果一扭脖子,他那后背就跟要断成两截似的,只能暗自庆幸这天穿的衣服颜色深,还能遮掩遮掩。
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程潜略有些僵硬地进了院门。
只见小水坑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院子里,有人她脚下地上刻了一圈符咒,画地为牢地将她圈在了其中,那细细密密、一笔不肯多的符咒多半是大师兄的手笔——在教导师妹这事上也可以看出,掌门师兄他是“严于待人、宽于待己”的一把好手。
水坑脖子上挂着一卷符咒,正是那当年让她的师兄们欲仙欲死的《清静经》,此物真是代代流毒后世,源远流长,据说韩渊现在看见都会觉得脑仁疼。
“三师兄!”水坑见了程潜,如见救星,忙喊道,“三师兄救命!”
程潜扫了她一眼,走过去问道:“你二师兄在房里吗?”
水坑满怀期冀,连忙点头:“在,在,二师兄他…”
不远处一间屋里传来李筠的声音;“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又干什么去了?”
程潜应了一声,没管水坑,转身往屋里走去。
水坑带着哭腔在他背后叫道:“哎!三师兄别走,放我出来,我要上茅厕,我要尿裤子啦!”
她这招不知用过了多少遍,师兄们早就不吃这套了,程潜摇摇头,只见不远处一扇窗户打开来,李筠冒出个头,无情地一口回绝了水坑道:“尿吧,尿完自己洗。”
水坑简直欲哭无泪:“不!二师兄,三师兄,我还小呢,我才不要背这些劳什子的经!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师父在天之灵看见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程潜回不过头来,只好兴师动众地将整个身体转过来,冲她一笑,柔声哄道:“不会的小师妹,师父当年就是这样对我们的。”
水坑:“…”
程潜不理会嗷嗷嚎叫的师妹,径直进了李筠的屋子,回手带上门,将声音隔在外面,转脸便转换了立场,求情道:“她才六七岁,干嘛这么拘着她?那符咒是娘娘干的吧?当年师父可没把他锁在传道堂过。”
李筠的屋里尽是破纸烂书,灵草符咒摆摊一样散落得到处都是,闻言,他从破烂堆里冒出个头来,说道:“你没发现么?我派是没有入门功法的,但引气入体却并不比谁慢,你想,当年大师兄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也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就顺利入门,是为什么?”
程潜:“总不能是那些经书吧?”
“你别说,”李筠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张经脉图,只见上面圈圈点点全是笔记,看得程潜头都大了两圈,李筠道,“我这两天发现,师父那套清静经里可能有些玄机。”
程潜这才发现,多年来自己对“暗藏玄机的清静经”如此失敬,忙问:“什么玄机?”
“那我还不知道,”李筠不负责任地说道,“都是门派千年积淀的东西,哪里那么容易破译?我先让水坑念来试试。”
程潜:“…”
他从窗户缝里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被“试试”的水坑正垂头丧气地蹲在符咒圈里,嘟着嘴翻着她那手抄本的经书,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