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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灵渊把身上的水渍和冰碴是弹干净了,不过衣料也被冻挺了,戳在身上怪不舒服的,他若有所思地垂目打量了宣玑片刻。
他现在能肯定,在大海里寻人的那句鲛人语不是那条差点淹死的鲤鱼学的。可这小妖如果是朱雀骨所化,他哪学来的鲛人语?
所谓的守火人“传承”么?可是据他所知,他用朱雀骨封赤渊的时候,无论是鲛人还是高山人,都已经淹没在战火中了,会说鲛人语的人也都死干净了。
难不成,还能是那些朱雀骨生前的记忆么?骨封生灵成精,已经让盛灵渊觉得很不可思议了,要说朱雀骨能有生前的记忆,那更是天方夜谭。
死物就是死物,尸骨就是尸骨,跟吃完饭吐的鸡骨鱼刺没什么区别,而且他当时为了刻封字方便,从朱雀冢里挑的都是龙骨突——也就是胸腹中凸起的那一块,一只鸟又不可能长三十六个胸,骨封当然是从他们全族身上各采一点,就算朱雀是神鸟,尸骨上也能留下记忆,那这三十六份记忆,算哪位的?
还有,这小妖又为什么能破开他的禁制?
不是盛灵渊认为自己天下无敌,在墓口随便下一道禁制,就谁都打不开——暴力破坏当然是可以的,那就好比一扇门,他锁了,别人能撬开,也能一脚踹开,但拿着只有他才有的“钥匙”开,这就不能不让他好奇了。
盛灵渊:“怎么,你我可还有什么别的渊源么?”
盛灵渊虹膜清透,眼角略微下垂,于是他盯着什么东西的时候,眼神就会显得又专注又忧郁,只要他不发疯,就算是注视一坨屎,都能注视得情意绵绵。
宣玑心里,一半是让人五内俱焚的惨烈回忆,一半是水里那个“人工呼吸”,正乱得要死,被盛灵渊用这种眼神一照,整个人都不好了。
盛灵渊听他有要把肺咳出来的意思,冷漠地想:“该,让你逞能”。
但事关赤渊,他也不想看着这最后的守火人总是作死玩,于是嘴里还是隐晦地提点了一句:“你有重任在身,往后冲动行事之前,还是三思为好。今天我要不是恰好在附近,怎么赶得及?唉,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宣玑:“……”
他明白盛灵渊的意思,但发现这货可能就不会好好说人话,放个屁都得包装成“你是朕的心肝手足,朕没有你怎么办”的肉麻格式,不要钱地无差别放送,勾引一帮大傻子感激涕零,为他肝脑涂地。
这老鬼从肉体到灵魂,就是按着“人渣标配”长的!
他生硬地说:“多谢关照,不劳费心。”
然后猛地一低头,避开盛灵渊的目光,冲快艇另一边鸡飞狗跳的同事们吼:“人还齐吗,都没事吗?”
“卧槽你终于醒了,有事!”王泽一头冷汗地回过头来,燕秋山完全不回应他们的喊声,气息越来越微弱,快艇在浮尸里跌跌撞撞,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上岸,“宣主任,还有力气吗,能把这堆拦路的大兄弟火化一下吗?太影响速度了!”
宣玑捂住咳得生疼的肺,爬起来往快艇周围看了一眼,这片刻的功夫,开船的杨潮又“吱哇”乱叫地撞了几具浮尸,小船持续不断地颠簸。
盛灵渊抬手抓住他:“扶稳,小心点啊。”
宣玑好像触电一样甩开了那只手,狼狈地后退两步,差点掉水里。
盛灵渊莫名其妙,在东川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几天不见,这小妖忽然别扭成这样?
宣玑躲他远了点,硬币滚过手指尖,“啪”一下弹向半空,上面跳起了小小的火苗,悬在半空,像一盏萤火似的灯。
随后,只见那横七竖八地挡在快艇前的浮尸突然有了秩序,缓缓地在快艇两侧排成队,让出了一条通路。
宣玑冲杨潮打了个指响:“研究生,开船!”
障碍物没了,快艇飞似的从浮尸丛中穿过。
盛灵渊感兴趣地望向那硬币:“引渡灯,你还会这个?”
只见那燃烧的硬币停在了原地,海面的浮尸就像趋光的飞蛾一样,纷纷朝按硬币聚拢过去,像一群朝圣的圣徒。
船上,燕秋山难以聚焦的目光仿佛也被那团火吸引了过去,瞳孔中映出了一点光亮。
王泽以为他恢复意识了,连忙叫道:“燕队!燕队你听得见吗?”
“遮住他的眼睛。”宣玑快步走过去,“引渡灯是吸引亡者的。”
王泽差点哭了。
宣玑皱起眉——他能飞,抓捕毕春生的时候,他还用过一种“缩地术”,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把燕秋山带走,可就怕人伤太重,受不了那么大的冲击。
就在这时,盛灵渊忽然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这位先生身在江湖,似乎是仍然不忘大义,确实让人感佩,不过我有一点疑惑,你舍生忘死,难道就为了毁微云的墓地么?”
燕秋山的眼睛被王泽遮着,蜷在身侧的手指略微颤了一下。
宣玑扭头问:“什么意思?”
盛灵渊凝视着那越来越远的“引渡灯”:“微云一生身不由己,是个可怜人,他墓里除了一腔辛酸往事,什么都没有,这是何必?”
高山微云是武帝身边近侍,武帝灭了高山人全族,却单单对这位小王子另眼相看,不但让他厚葬于高山王墓,还亲手给他封印墓穴。
宣玑第一次听说“高山人”,还是在阿洛津那,异控局里也没有什么记载,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突然就跳出了这么一段事,好像早知道似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从哪知道这些事的,一句话已经冷冷地脱口而出:“您说的辛酸往事,是墓地里那帮没长大就被他填土里埋了的小陪葬?”
“那些孩子并非死于他手,反而是他的软肋。”盛灵渊说,“高山人擅器,但也不是谁都能炼出有灵的极品兵器的,有一些人天赋格外高,据说能沟通万物,高山人称为‘天耳’,历代炼器大师都是天耳,千年不遇。微云就是个天耳,他本是孤儿出身,因为太过出类拔萃,被高山王看上,收为义子……后来这只珍贵的耳朵像礼物一样,被送到人族。他名义上是王子,其实只是个工具。那些孩子都跟他一样是孤儿,一处长大的,像亲人一样,他‘飞黄腾达’以后,就偷偷拿钱供养,不料还是被高山王发现了,为了让他在人族乖乖听话,高山王把这些孩子接到了王宫里做人质。后来两族翻脸,高山王认为是微云办事不利,把这些孩子关进了净化鲛人血的毒气室里……”
毒杀了。
他后来让人把这些无处依托的小尸体都收了,一起陪进了微云墓里。
盛灵渊看着燕秋山,接着说:“微云不是什么人魔,他没那个本事。再说就算是,人魔也不可能被你随便炸‘死’。上古人魔永生不死,你当是说着玩的?”
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燕秋山狠狠地挣动了一下,在众人一阵大呼小叫里,他居然真的凝聚起一点意识,看向盛灵渊,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你……”
这时,不知是谁的手表有整点报时,表盘轻轻地亮了一下——十一点整,古时候的子夜之交到了。
一瞬间,船上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什么,只见方才还平静的海面上突然起了一阵狂风,澄澈的夜空倏地被无中生有的浓云遮住,宣玑那枚烧着的“引渡灯”被狂风一卷,火苗一黯,随即竟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第60章
紧接着, 海面翻腾起来, 水下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浮, 像海藻,从群尸上层层掠过,海潮一样起伏着时隐时现。
谷月汐最先看清了那是什么, 脸色一下变了,罗翠翠举起快艇上的探照灯——那些尸体身上爬过的“阴影”不是海藻,也不是浪花, 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阴沉祭文!
引渡灯上的火苗“挣扎”了好几次, 可是仍旧越来越淡,最后它重新变回了一枚普通的硬币, 死气沉沉地掉进了海水里,没有激起水花。
“这是怎么回事?”王泽作为水系外勤, 虽然属于淡水品种,此时已然责无旁贷, 跳起来挡在众人前面,“燕队不是把棺材板都炸翻了吗?阴沉祭文是哪来的?谁干的?”
快艇的船沿上,被张昭铐在那的瞎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他像是闻到了什么让人陶醉的气息, 深吸了一口气,“嘿嘿”地笑了起来。
张昭被他笑得浑身发毛,一脚踩过去:“你笑什么!”
“我明白了,”瞎子眉飞色舞,惨白的眼珠越发骇人, “我终于明白了!”
“你……你明白什么了?”木偶女也被铐在船沿上,半个身体浸泡在海水里,此时她有些害怕了,总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些幼童的浮尸一具接一具地浮上来,从她身边“游”过,原本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都挂上了诡异的微笑。
“怪不得我几次提醒过主人,说那个燕秋山首鼠两端,又不肯交心,不能信,主人都不听我的。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主人要得就是他首鼠两端,他就是个幌子。正好利用他,把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引出来一网打尽,”瞎子大笑起来,“我真是自作聪明!”
宣玑忍不住看了盛灵渊一眼。
如果这是单单针对异控局,没必要这么费心——异控局的资料断档太严重了,历史不及格、两眼一抹黑,如果不是燕秋山故意给王泽他们留下线索,这些人就算偷摸搞一百次阴沉祭,异控局恐怕也发现不了,实在没必要脱裤子放屁。
那么他们搞这么一出,是针对……
盛灵渊一低头,笑了。
上次在东川,他用阿洛津当诱饵,让雷劈了那幕后的白影一次,这回对方是非得要找回来了。
王泽:“不是,宣主任,你剑灵刚才不是说高山微云不是人魔吗,那谁是?”
盛灵渊说:“高山人中,确实有人入魔,就是当年的高山王……”
“微煜王。”
这三个字从盛灵渊嘴里说出来的同时,也在宣玑脑子里一闪而过,这名字随即在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对应的形象,高大、华服,鬓发修得一丝不苟,乍一看,颇有些器宇轩昂的意思。
“微煜王这个人啊,我说他什么好呢?”盛灵渊说话间,他们的快艇已经被微云墓里的陪葬童尸团团围住了,看着让人起后颈生风,盛灵渊却插着兜,浑不在意地略微一弯腰,凑近端详着一具几乎扒上了船的小尸体,“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贪婪、愚蠢、与虎谋皮……长得还很丑。”
他话音没落,就见海水中所有的童尸都立了起来,同时睁开了眼!
“吁吁吁——”王泽吓了一哆嗦,一道细细的水墙在快艇周围立了起来,挡在尸体和船中间,“有事说事,剑兄,咱有事说事好吧,不搞不文明的人身攻击。”
谷月汐紧张地问:“怎么死的?埋哪了?”
“没有埋,”盛灵渊说,“他被朕……”
宣玑连忙在旁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正好掩过了盛灵渊的主语,隐晦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口无遮拦。
盛灵渊好像觉得挺有趣,笑盈盈地冲他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被人族凌迟了。”
宣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这种话还非得挤眉弄眼,不觉得自己变态吗?
王泽反正只当盛灵渊是个“剑灵”,无知者无畏,拿他当百科全书查:“凌迟了?那怎么还能召唤出来?卧槽!”
只见那些童尸开始顺着水墙往上爬,与此同时,快艇下冒出了大量的气泡,船在往上升!
罗翠翠拎着探照灯,探头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一群童尸游到了船下,把船顶了起来,托到了半空。
罗翠翠:“同志们坚持住,我先走一步。”
宣布完,他两眼一翻,嘎嘣一下抽过去了。
探照灯滚到水里,扫过一大片漆黑的海水,童尸攀满了船沿,一起张开了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齐声说了句什么。
王泽崩溃道:“这帮熊孩子说什么呢?”
“血脉不断,人魔不死。”宣玑喃喃地说,“盛潇,你可还记得,你把我片了多少块?”
那些童尸说的是雅音,之前,宣玑只是能听个大概。要形容他的水平,大致相当于是英语四级考了425分的人听无字幕的美剧——时懂时不懂,得根据前后文和对方肢体语言连猜再蒙。
可是此时,他发现那些古老的雅音熟悉得竟像家乡话一样,同他一点隔阂都没有。
他不记得在哪学过,它们就像什么与生俱来的东西一样。
“记得啊,”盛灵渊不慌不忙地也切换成古语,“一百零八片,刽子手的手艺太差。”
童尸们同时笑了起来,是儿童那种“咯咯叽叽”的笑法,与涛声混在一起,他们说:“这里刚好有一百零八具尸身。”
话音没落,一具童尸突然暴起,像一道刀光似的,直冲盛灵渊飞了过去,快得让人睁不开眼。
盛灵渊反应很快,立刻错开半步闪开,与那童尸擦肩而过——饶是这样,手背上仍多了一道刀伤。
宣玑眼角一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背。肉体并不疼,可总有种自己被人砍了一刀的错觉。
童尸落在快艇甲板上,身上沾了盛灵渊血的地方被腐蚀了,露出焦黑的皮肉和隐约的骨头。
“哟,天魔血。”它笑出了一口森森的牙,“人皇陛下,可是你那能斩断天地的天魔剑已经碎啦,你身上的血,够染遍这片海,杀完我一百零八个分身吗?”
宣玑脑子一炸,突然,他耳畔响起无数杂音。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宫殿似的地方,一个人紧紧地抱着他,手臂一直在发抖,他看见黑压压的一排人头,在地上跪了一片。
都在逼迫那个人。
“此剑斩妖王时破损,被妖王的怨毒腐蚀,连高山一族都无药可救。它与您心神相连,若留着它,必定于您心智有损。”
“您素来兼听自持,近来却时有暴躁冲动之举,陛下,此物不祥,要早做处置啊!”
“陛下,妖族尚未肃清,江山初定,天下未稳,亿万将士尸骨未寒,您背负万民之望……”
宣玑听见年轻的盛灵渊冷冷地打断那人:“亿万将士尸骨未寒,丞相想先寒一寒么?”
“下去自己领三十棍。谁再提一个字……”他冷笑了一声,桌案上的水杯瞬间炸裂,热茶汤洒了一案。
那笑声里压抑着说不出的阴冷与杀意,盛灵渊拂袖甩翻了桌案,提剑便走。
一道目光射过来,宣玑一哆嗦,抬起头,看见那些滔滔不绝的脑袋后面,一个戴着面具的黑影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是他曾在阿洛津的溯洄里见过的丹离。
那时,度陵宫还没有修完,皇城一片狼藉,皇驾暂停于三十里外的行宫,宣玑发现自己能脱离剑身四处游荡,只是没人能看见他,盛灵渊其实也看不见,但他们于彼此,就像后背,或是内脏,虽然不在视野范围内,但能分享对方最幽微的感受。
他听见谣言四起如尘嚣。
“不过是区区一把剑而已,右相多一句嘴,挨了三十军棍……花甲之年啊!抬下去就进气没出气啦,我看明天家人就得披麻戴孝,陛下疯了吗?”
“我听人说,剑有双刃,一边伤人,一边伤己,果然不假。那天魔剑斩得了妖王,也能迷惑人心,陛下越来越……”
“嘘……”
“我也听人说过,陛下年幼时曾流落在外两年多才被找回,找回来的时候就带着那把天魔剑,想是多年傍身,感情深厚。”
“我哥是陛下近卫,他说听见过陛下对着剑说话,竟是有灵不成?”
“唉,以往祸乱朝纲的不是柔佞就是妖姬,怎么到我朝成了一把剑?这都什么事!”
“帝师昨夜观星,连叹数声,只说‘不祥’。”
“祸害!祸害!”
那会妖王虽然已经死了,但他在人们心头留下的阴影没有散,因为传说妖王有九百九十九个分身,命比蜈蚣脚丫子还多,人们做梦都怕他卷土重来。
二十多年离乱,暗无天日,实在太惨烈了,人族也好、其他族也好,都打得奄奄一息,只剩残血了,哪经得起再来一次?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更让人不安的说法传了出来——
他们说,人皇的天魔剑在斩妖王的时候裂了条小口,有一条妖王魂钻进去了。
忧心天下的忠臣良将们听完吓尿了,集体去找高山人王求证——高山人世代炼器为生,在刀剑方面当然是无可置疑的专家。
高山微煜王听说这事,一拍胸脯,表示自己义不容辞,大局为重,个人安危算个鸟。以后哪怕被人皇记恨也不怕,陛下会明白自己一片苦心的。
于是,在帝师的默许下,这个“英雄”带着忠臣们密谋了一场逼宫。
除夕那天的宫宴上,丹离敬了人皇三杯酒。
长者祝酒不便辞,可是百毒不侵、千杯不倒的人皇喝完以后,不到一炷香的光景,起身时居然没站稳。
三千年后,快艇上的宣玑预感到了什么,用力一甩头,然而没有了封印,最可怕的记忆还是无可避免地卷土重来。


第61章
高山童尸们飞快地移动变换着位置, 冷不防地就会变成一道剑影, 从水下、船边、各种刁钻的地方冒出来, 险恶地射向盛灵渊,好像一百零八个活动的暗箭机关。
“天魔剑啊,可并非凡铁。”那些原本齐声说话的童尸又变成了一人一句, 有的清脆、有的绵软,有的带着变声期的少年特有的沙哑,高低起伏, 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似的, “它要浸在最浓稠的鲛人血里泡,然后在几处‘关窍’上打上钢钻。”
说话间, 十七八条童尸同时化成刀剑,几乎织就了一张网, 压向船顶。
张昭眼疾手快地按停了一秒,杨潮要把快艇开飞了, 从群尸中间撞出一条路,那“剑网”险伶伶地落空。
“你知道吗?最有灵性的剑才有‘关窍’,像人的七窍, 也是要害, 代表它是活的,也得要最有经验的剑师才能找得到。想毁掉一把剑,就要把这些要害钉穿,打得透透的,再用高山人秘铁铸造的锤, 加上千斤的重量往下砸。越好的剑,砸出来的音色越好,有的清越,有的低回,我最爱那声……天魔剑是极品中的极品,秘铁锤砸上去的时候……啧,那声音又浑厚又缠绵,就跟带着悲声似的。陛下,听说您是音律大家,可惜当时没听见,要不然,还能请您品评一二。”
丹离在酒里下的药叫“千岁”,取意“一梦千年”,不知光阴。据说只要一滴,滴在护城河里,顺着上游往下走,就能让全城的人醉上整整三天。
相传,世上只剩三滴千岁,在人皇的三杯酒里。
天魔剑被高山王用所谓“秘法”一寸一寸敲碎的时候,盛灵渊被困“千岁”梦魇中。
但不代表他听不见。
他从小与天魔剑心神相连,剑的五官六感就是他的五官六感。不过自从盛灵渊成年后,天魔剑似乎也长了些本事和脾气,一人一剑朝夕相处,拌嘴吵架总难免,有时半句话不对付,就谁也不理谁了,气得狠的那一边会单方面地“关上”自己的念头,不让对方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可是共享的感官一直“关”不上……盛灵渊不觉得是自己的毛病,他认为可能是天魔剑一直偷懒,不肯好好修炼的缘故。
那是他的剑第一次完全切断了知觉,吝啬极了,不想把断剑之痛分给他一点。
知觉没了,视力与听觉仍在,盛灵渊依然能“听见”,能“看见”,他像个被禁锢在累赘皮囊里的囚徒,拼命地挣扎,找不到出路。
他感觉不到四分五裂是什么滋味,然而那秘铁锤断的,仿佛是他的肝肠和脊背。
“别听……灵渊,别看……我跟你说点……说点别的……砸了剑身不一定是坏事……指不定我就此自由了呢……”
“我想游历四方,不带你去……反正你日理万机……”
“我还想自己尝尝世上的声色……再也不想用你的破舌头了,有一点滋味,你都要嫌东嫌西嫌古怪……你这人……你这人就配得吃干饭……喝白水……”
天魔诞生的时候,以八十一条人族顶尖高手的命为祭,将第一次平渊之战中死在赤渊深处的不灭之怨封在了幼小的天魔身上。
此后每一夜,从子夜之交到黎明破晓,幼童和他的剑都会受无限煎熬与焚烧之苦,他们必须保持清醒,必须不断地挣扎,才能维持一线清明,不至于被那些没有理智的阴灵们蚕食鲸吞。
只有在这反复的磋磨和淬炼里活下来的,才能成为真正镇压群魔的人皇。
这让盛灵渊的童年颠沛流离,也无比孱弱。上千个夜晚里,人和剑都是听着对方的声音和气息熬过的。
而那熟悉的气息就要消失了。
天魔剑从剑尖一直折到剑尾。
盛灵渊在意识深处,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剑灵。
他被一双巨大的翅膀裹着,烈火加身,身形依旧是少年单薄稚拙的样子,面目模糊得辨认不出,就在盛灵渊眼前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