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杯就算了,还好色?少年天子听得眼角乱跳,掐着手指头数,也没弄明白自家“功臣”里谁有“色”这玩意,只好委婉地表示“受委屈的朕来安抚,但你们不要趁阿洛津喝多了就占他便宜”。
“有一巫人少年用妖咒伤了郑大夫之子,那阿洛津族长非但不主持公道,还口出不逊!”
盛灵渊表示此事严肃处理,然后把闯祸的熊孩子和熊孩子头头阿洛津一起抓来,一人打了十个手板。
“陛下,那阿洛津不服军令,执意屠城!敌已投降,此举非但有伤天和,落下这样的名声,日后再战,对方必与我鱼死网破,得枉送多少将士的性命啊陛下!”
盛灵渊听见“屠城”两个字,终于从书简中抬起头,看着案前伏地不起的人族将领,他沉默了好一会:“把阿洛津叫回来。”
人族将领以为这一回,被巫人蒙蔽的少主终于清醒了,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就听盛灵渊又说:“此事不要声张,对外……对外就说那守城的妖族诈降,预谋不轨,被阿洛津发现,以儆效尤吧。”
人族将领的脸都绿了。
“还有前来投诚的半妖,”少年天子心事重重地说,“朕应许过给他们庇佑,但……哪怕他们不被妖族接受,毕竟也有那边的血脉,他们要是来了,记着避着点,尤其别让巫人族看见。”
告状的将领顿足捶胸,感觉少主是被巫咒迷了心窍,气成个球,鼓鼓地滚出去了。
盛灵渊从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都得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强硬惯了,从来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因此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自己任性的偏袒会激起什么反噬,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丹离警告过我两次。”盛灵渊望着青涩的自己,有些出神,“第一次,他说我给巫人族的太多了,我没听,第二次,他说阿洛津对妖族太过偏激,战时或许尚好,将来战事平定,必有祸端,我想,杀父之仇怎么能心平气和,还是没听。”
“但是妖族其实不是一个族,”宣玑十分理解地点点头,“本来就有飞禽有走兽,这里头有愿意跟着妖王打仗的,有一开始就反对的,有旷日持久打疲了、想回深山老林休养的,还有根本不被妖族接受的混血半妖——所以打到最后,反而会有很多妖族和半妖倒向人族这边。这些支持都是你们求之不得的,可是阿洛津受不了吧。”
阿洛津长不大,他的世界非黑即白。
“为了给投诚的混血半妖一个位置,我下令设十三司——也就是清平司的前身,此事是瞒着阿洛津的。可是盼着他不得好死的人太多了,转天就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阿洛津听说,居然从前线擅离职守,跑回来跟我闹。”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要帮我报仇,现在又和这些畜生把酒言欢?你这个骗子!”阿洛津确实被惯坏了,一直拿人皇当一起长大的小哥哥,即便嘴里跟着别人叫“陛下”,也都是类似过家家的心态,心里没当过真。对着兄长大呼小叫,顶多挨俩耳刮子,可是对着统领万族的人皇口无遮拦,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盛灵渊对他固然是没什么脾气,但他要顾虑的事太多,在这个节骨眼上,人皇的尊严不能有损,不然以后队伍没法带了。只好当场拿下阿洛津,关了小黑屋,想等到夜深人静,他能短暂地从“陛下”的盔甲里逃脱一会,变回灵渊的时候再去哄。
这时,一个声音从帘幕后面响起:“陛下放心,阿洛津族长闯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让人屏退了左右。”
这声音听得宣玑激灵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声音里有种阴森森的……熟悉的死气。
面色铁青的少年天子撤去脸上强撑的威严,露出无奈的疲惫,低低地叫了一声:“丹离。”
那人隐在帘幕后面,还是不见人,只露出一条黯淡的影子,慢条斯理地对盛灵渊说:“阿洛津族长对妖族的仇视必成隐患,陛下,这话我当初和您说过了。”
“朕……我知道,”年轻的盛灵渊茫然地叹了口气,“但老族长……老师,您干什么?”
影子在帘幕后面跪了下去,以头伏地:“陛下,还有一件事,您或许不知情。”
宣玑和记忆里的少年盛灵渊一起朝帘幕走去,少年天子是为了搀扶起自己的老师,宣玑则是抓心挠肝地想看看,这个丹离到底长什么样。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这个记忆场景陡然碎了。
好像是真的碰到了痛处,盛灵渊将手掌展开,死死地按住自己两侧太阳穴,踉跄了半步,似有意似无意地撞在宣玑身上。
宣玑下意识地接住,吃了一惊——盛灵渊一身的冷汗,已经打湿了枯草编的袍子:“您怎么了?”
“孤魂野鬼,披上人皮穿不惯……唔……有什么稀奇?”盛灵渊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撑着宣玑的胳膊,想自己站稳,手指居然在打颤。
宣玑突然想起有一本野史上考证,说武帝少年时经天纬地,后期却暴行连连,人设大变,这不太正常,所以很可能是因为有病——症状应该跟神经衰弱差不多,包括睡眠困难、持续耳鸣,以及随时发作的偏头痛等等。
那文章写得没凭没据的,宣玑当小说看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大概是突发的头疼,盛灵渊的记忆不那么清楚了,很多东西混乱起来,人们来了又走,叫嚷、哭闹、争执……
“陛下!”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宣玑怀里的盛灵渊下意识地一偏头,像是被那声音刺痛了一样,“阿洛津族长越狱跑了!”
“轰”地一下,宣玑的脚又落在实地上,换了新的记忆场景,周围又是一片漆黑,景物十分眼熟。
对了,他俩回到了那个满地白骨的巫人塚。
这时,“巫人塚”还只是个山洞,没有铺满死人。宣玑耳边传来盛灵渊痛苦而压抑的呼吸声,接着,他手里一空,盛灵渊甩脱了他,晃了晃,站稳了。
“所以刚才丹离对你说了什么?”
盛灵渊沉默了好一会:“巫人族老族长之死的真相。”
“真相是……”
“阿洛津的信使是丹离派的,所谓飞鼠族子虚乌有,那个‘信使’本身就是个人皮傀儡,丹离说,那时我们别无办法,拿不下巫人族,整个人族都是死路一条,他只能……”
宣玑手心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人冰冷的体温,他听完愣了一会,好半晌,才攥了攥自己的手心。
从巫人族救起那个浑身是伤的小皇子开始,就被一步一步地拉进了这个阴谋。
可是从头到尾,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要说起来,大概就是不该在天下纷争的时候,仍然抱着在桃花源里大梦不醒的妄念吧。
宣玑:“陛下,你们这些伟人,手真凉、心真脏啊。阿洛津知道这件事了吗?”
“跑的时候不曾,”盛灵渊低声说,“应该只是跟我负气,他太任性了,直接把前线的巫人大军全部撤走,一气之下跑回东川,破了战场上的巫人法阵。原本在抵死反抗的妖族抓住机会,疯狂反扑,我们被迫连退六十里,死伤惨重。”
“群情激奋,所有人都逼我处置阿洛津,巫人族一时成为人族叛逆,被我强行压下。我连夜赶往东川,可到底是慢了一步。”
“半妖、对阿洛津不满已久的人族围困东川,巫人族很多阵法和咒术早在阿洛津归顺的时候就献了出来,东川的保护伞在‘自己人’眼里,不堪一击,他们很快攻破东川屏障,又有一支妖族浑水摸鱼……”
第31章
宣玑已经听见了山洞外面传来的喊杀声, 周遭岩壁上, 砂砾被震得扑簌簌直落。
盛灵渊用力按着太阳穴:“如果是你, 你打算怎么办呢?”
他说话的时候没睁眼,似乎是在问宣玑,又像是在问虚空中某个不肯现身、但一直注视着他们的人。
宣玑朝着山洞口望去。在盛灵渊的记忆里, 这山洞还不是后来的巫人塚,也没有被埋到地下。
洞口映出微弱的光,把他的脸打得半明半暗, 露出皮肉下清晰又流畅的骨骼痕迹, 营造出石雕般的质地,恍然不似血肉之躯了。
“不怎么办。”宣玑一耸肩, 冷漠地说,“陛下, 我跟您不一样,您接受的是封建帝王精英教育, 我呢,从小念公立小学,长大上‘功利大学’, 现阶段最大目标是买房买车, 争取当个五讲四美的利己主义,如果还能尊老爱幼,那基本已经算是素质标兵了。我凭什么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预言,就得从幼儿园开始摸爬滚打、承担那么大的责任?凭什么爸爸是族长,我就得在初中毕业的年纪接他的班?讲道理, 这爸爸又不是我自愿指定的。”
古今价值观碰撞了一下,盛灵渊被他这“离经叛道”的个人主义说得愣了片刻,随即缓缓地问:“哦,是吗,那你现在搀和进这些事里,又是为了什么?”
不等宣玑回答,洞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听见有人用撕心裂肺的巫人语喊了句话。
盛灵渊的头像是更疼了,低吟了一声,他用力把额角抵在冰冷的岩石壁上。
宣玑:“他说什么?”
盛灵渊几不可闻地回答:“祭坛……已经打开了,老人和小孩先进去。”
“祭坛?”
“是巫人族的禁地,”盛灵渊的声音要被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湮灭了,“历任族长和大圣觉得危险的东西,没有对应解咒的咒、古老的秘术……都在这里封存,祭坛里有比东川屏障复杂得多的封印。其中供奉的是他们的山神,他们觉得山神像母亲,能妥善保管人的恶念,包容自己子民的一切。”
洞口又传来凄厉的喊声,这一次,不用翻译,宣玑也能猜出那人是在催促族人快逃进祭坛,随后,他的喊声终止在惨叫里,血腥味涌了进来。妖兽的咆哮仿佛近在咫尺,桃花源里的妇孺们惊慌失措。
一个巫人族小孩扑倒在宣玑脚下,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手从孩子的肩头穿了过去,才想起自己只是个几千年后的旁观者。
宣玑抬起头:“东川被围困,屏障又破了,巫人眼看顶不住,所以他们是想撤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吗?等……”
“等我。”盛灵渊低声说。
因为每一次,阿洛津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盛灵渊不管怎么生气,最后还是会不忍心跟他计较,帮他把事情圆过去。
久而久之,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撑过去,灵渊就会来的。
只要灵渊来了,与他反目的人族会撤走,他就能腾出手,料理那些趁火打劫的妖族畜生。
灵渊就如同祭坛的山神一样,是他的信仰。
“等我来救他。”
阿洛津带着巫人族的勇士,拼死给族人们争出逃进祭坛的时间,宁静的东川被战火点燃,火舌掠过山野,圆滚滚的木屋、成片的树林、载歌载舞的广场与浩瀚渺远的星空……一同被那大火吞噬了。
“族长,小心!”
断后的阿洛津闻声,头也不回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条巨蟒随即追至,张开足有半个山洞那么大的血盆大口,腥风扑面而来,一口把阿洛津的马从腰腹咬断,马的内脏流了一地,两条前蹄却还在往前冲。
阿洛津咬破自己的食指,飞快地在半空画了个古怪的符号,猛地往前一推,那带血的咒文和大蛇头撞在一起,大蛇与阿洛津同时弹开。
大蛇往后仰,砸断了一棵合抱粗的树,阿洛津横着飞进了洞口,守候在那的巫人立刻催动机关,洞口轰鸣着往下沉。
“快!快!关上山门!”
宣玑这才知道,原来“巫人塚”不是因为地壳运动被埋进地里的,这是一个可以从里面封口的机关!
大蛇不甘心地撞着山岩,砸墙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几个巫人一拥而上,扶起脱力的阿洛津:“族长,这里不宜久留!”
阿洛津:“族人……”
“四万多人都在这了。”他的一个侍卫说着,弯腰把他背了起来,往里跑去。
一道接一道的石门在他们身后落下,外面的喊杀声听不见了,劫后余生的巫人族面面相觑。
祭坛的核心——也就是后来阿洛津陈棺的那个山洞,应该是不能擅入的,族人们都在外圈的山洞里休息,小声哭泣或者互相安慰。
阿洛津缓过一口气来,独自来到那山洞口,山洞口被那种会“流血”的小白花封着,只有花藤的缝隙里,能看见一点粼粼的水光。
阿洛津膝盖一软,颓然跪下。
他茫然,也后悔,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走到的这一步。
父亲被人害死了,大圣也老了,次年便随之而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指引他,因为他已经背弃先祖遗训,走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歧路。
“那是‘生死花’,”盛灵渊说,“水潭象征母亲,巫人族认为自己生于此间,死后也会回到这里,得到保护和安息。”
“好像不灵啊。”宣玑想起那位一打棺材钉钉不住的阿洛津,咂了下舌,他凑到洞口,从花藤空隙中往里张望片刻,又问,“这里头有很多禁咒吗?可以拿出来用吗?”
“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不敢,那是渎神。”盛灵渊说,“再说很多秘术杀伤力越大,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老族长走得太仓促,巫人族的咒术,很多东西阿洛津一知半解,他也怕弄巧成拙。”
他弄巧成拙的事太多了。
“倒是,”宣玑抬头打量了一下周遭,“但这地方躲一两天我看还不成问题——您是路上被什么耽搁了,没赶到吗?”
“不……我没耽搁,”盛灵渊沉默了良久,“我来得正好。”
为围困了三天三夜的东川勇士们疲惫不堪,简单休整后,除了几个守夜人,其他的带着一身伤,躺得横七竖八,不省人事,连阿洛津也蜷在祭坛旁边睡着了。
山神在侧,生死花的微光照在他身上,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安全,睡得像婴儿一样。
宣玑眼看几个守夜人越来越困倦,然后他闻到了一股有点甜的香味,很轻,掠过鼻尖时,像是百米外的花园被微风泄露的春色。
宣玑捏住鼻子,震惊地问:“不是,等会,巫人族里难道也有‘带路党’?”
他话音没落,就看见几个守夜人摇摇欲坠了一会,都倒下了。随后,一个阿洛津贴身的侍卫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缓缓地站了起来,宣玑对上他死气沉沉的眼睛,蓦地反应过来:“等一下,他不是叛徒——之前说老族长是被人皮傀儡伪装的信使害死的,那这个……”
“也是。”盛灵渊“嗯”了一声,“丹离那么个周道人,怎么会让什么东西脱离自己的掌控呢?
“人皮傀儡”悄无声息地走到阿洛津身边,低头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少年族长,无机质似的眼睛后面仿佛有另一个灵魂。
接着,他朝阿洛津弯下腰。
宣玑:“……”
这要是恐怖电影,他应该开启“用眼角瞄”模式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那人皮傀儡只是拉起一条斗篷,轻柔地盖在阿洛津身上,又把他蹭在脸上的脏辫拂开,动作像个温柔的父亲。
阿洛津感觉到了温暖,在斗篷里腻了一下,嘴里用巫人族语嘟囔了一句什么。
人皮傀儡小心地同他腿上迈过去,朝祭坛走去。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他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弹,火折倏地着了,但那火看着很奇怪,不是普通的火焰色,近乎于鲜红,像是快要落地的夕阳,分明是暖色,却又透着凉意。
封着祭坛的花藤好像碰到了天敌,那火折一逼近,它们就飞快地退开,很快出现了一个能供一人通过的入口。整个祭坛的全貌露了出来——水潭沉静,石台封存了大大小小的瓦罐和书写树叶。
这时,阿洛津可能是感觉到了光,迷糊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他整个人懵了一瞬,震惊地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你干什么?”
人皮傀儡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弯腰,把火折甩到了潭水中,那火非但不怕水,还把水潭像汽油一样点着了!
阿洛津一跃而起,可还不等他抓住放火的人,那人的皮肤就迅速干瘪下去,贴着骨头,里头是一个木雕的傀儡娃娃。
阿洛津愣住了。
一时间,他的家书、被人害死的老族长,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包的贴身侍卫……一切好像连成了一条线,隐约指向一个真相。
阿洛津大叫一声,扑进了祭坛。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背叛祖训的人,不再受山神的庇佑。神明将与泥塑共朽,也或者,人们所信奉的,本来就是一场痴妄。
谎言终于浮起,水在烧。
祭坛上封存的瓦罐一个一个崩裂,浮起的黑影像放出的恶灵,它们在祭坛里横冲直撞,阿洛津别无办法,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洞口,回头朝惊呆的族人喊:“快走!离开祭坛!走!”
那些被恶毒的火焰催动的禁咒闻到了血肉的味道,贪婪地向他扑过来,阿洛津的声音陡然变了调——他的身体被一条禁咒撕裂,又被下一个禁咒拼起,生死花又白转红,血似的流了他一身,他被不同的毒咒来回撕扯,不过片刻,已经不成人形。
巫人们最初的震惊过后,哭喊着往外逃去,紧闭的山门挨个打开,祭坛重新浮到地面,可是很快,冲在最前面的人就惊叫一声退了回来——洞口着着火!
那是强大的妖火,竟烧成了纯白色,第一个上前的巫人族勇士咬了咬牙,竟然试着从大火里冲出去,可是才一碰到那火,立刻就成了灰,火舌很快又朝山洞里卷来,见物即焚,连石头洞口都似乎要融入其中。
慌张的巫人们连忙又将祭坛沉入地下。
这时,堵在祭坛入口的阿洛津已经在“四分五裂”和“重新被缝在一起”中间来往了不知多少回,而折磨仍未结束,血顺着他的脚下流出来,凝聚在地面上一个洼陷的小坑里,接着,血上浮起芝麻大的蝴蝶幼虫,它飞快地长大,展开翅膀——和镜花水月蝶不同,这只沾着血的蝴蝶竟然在离开人体之后翩翩飞起,翅膀上闪着祭坛上邪火一样的红光。
朝人群飞去!
“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不一样的人面蝶,到底是什么吗?”宣玑觉得盛灵渊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喏,是一种妖火烧不尽的恶咒。”
宣玑眼前猛地大亮,晃得他差点掉眼泪,半晌才发现自己到了山洞外面,整个东川都被惨白的妖火包裹着,有人大喊了一声什么,就要往里冲。
宣玑循声回过头去,见一大群人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年轻时的盛灵渊。
他其实只慢了一天……一个晚上。
“这场火烧了七天七夜,”宣玑听见身边的盛灵渊说,“没人能扑灭,你知道为什么吗?”
宣玑后脊上突然蹿起一层凉意。
不等他回答,情景再次崩塌,他们两人被迫随着踉踉跄跄的少年天子走进祭坛。
这里已经被烧透了,像个巨大的烤箱,四处泛着焦糊的肉香,里面的人早该熟了,可那些被烧得骨肉模糊的人们却一个个都站着!
没事人一样地谈笑风生,像盛灵渊记忆里,傍晚后的山顶广场一样。
完好无损的阿洛津在山洞尽头的祭坛门口,透过人群,意味不明地朝他望过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嘲讽,一歪头,头就掉在了地上。
阿洛津叹了口气,朝自己的头招了招手,那少年雌雄莫辨的大好头颅就滚了回去,被他拾起来抱在怀里。
头张开嘴,声音在山洞里回响,叫道:“灵渊。”
年轻的人皇疯了,猛地甩脱随从,左右正要跟上,突然被一个声音喝止。
“站住!”来人说,“你们也想跟里面人一样吗?”
那是丹离的声音,宣玑蓦地扭过头去,见一个男人走出来,全身裹在长袍里,脸上蒙着面具。一瞬间,宣玑脑子里串起了前因后果。
第32章
数万不生不死的巫人环绕在阿洛津身边, 那些窃窃私语声停了下来, 他们一起转向洞口, 面朝着盛灵渊——记忆里的,和记忆外的——无声诘问。
时空像是凝固了。
在这样的寂静里,抱着头的阿洛津站了起来, 轻声细语地问:“哥哥,我爹是怎么死的?”
蒙面的丹离大声说:“陛下,不可近前!”
“是他吗?”
阿洛津伸手一指丹离, 他怀里那颗头上的眼珠就随着转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些被烤熟的巫人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起偏过头。
“还是你?”
阿洛津的手指又指向盛灵渊, 他怀里头颅又跟众巫人一起转回来。
更瘆人的是,当阿洛津的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时, 所有巫人也都跟着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神态。
那个明朗如艳阳的少年变成了一只蜘蛛,巨大的网上黏着无数任他摆弄的飞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