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必行的同理心非常强,遇到一些事,他经常会自然而然地设身处地,转到别人的视角。然而此时,他却不敢沿着这个思路去细想林静恒的心情和处境。
那个人所有的感情都不曾宣之于口,沉默、克制、内敛,只有气急败坏的时候才流露出一点端倪,没来得及消化,他就独自一人离开了基地。途中察觉到危险,他悄无声息地一力担下,独自面对一支穷凶极恶的海盗战队,把他们引入死亡沙漠。
基地正在因为度过了高能粒子流的洗礼而彻夜狂欢,而他一个人在这里,甚至连一点内网的信号也接收不到……
这些念头像循环往复的病毒,反复在他意识里游荡,人机匹配度剧烈震颤,机甲向他发出了警报。
感情丰富的陆校长光凭想象,心都快疼碎了,然而他脑子里那出“新星历四大悲剧” 之一的男主角本人,此时却正准备磨牙吮血。
跃迁点另一头,源异人正准备回航。
成功引爆一号机,短暂的兴奋过后,源异人身边的气压重新低了下去——这一趟着实损失惨重,一点地下航道的端倪都没摸到,而他手上整整一个机甲战队,尽数折损,对方竟然只有一个人,他甚至没来得及弄清那人的身份。
回去怎么跟凯莱亲王交代?
凯莱亲王阿瑞斯冯偏激多疑、喜怒无常,变态如源异人,想起他也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凡手里筹码稍微多一点,源异人简直都想自立门户。他焦躁地站了起来,困兽似的在原地来回踱步。
就在他阴晴不定地思前想后时,突然,重甲上的秘密通道被人触动了。
人在重甲上,即便连着重甲的精神网,意识也很难覆盖到所有的地方,就像一个人无法时刻关注自己的每一根汗毛在往哪边倒一样。
源异人吃了一惊,眯起眼调动起精神网,集中精力往他的秘密通道看去,随后,他后脊骤然一僵,赫然看见那本应跟一号机一起灰飞烟灭的小翠鸟正冲向他的秘密实验室!
一股难以形容的战栗顷刻顺着源异人的后背爬了上去,那一瞬间,他几乎感觉到了恐惧。
小翠鸟是不可能从一号机上直接飞过来的,除非他是幽灵。源异人用力揉了揉眼,透过精神网,他亲眼看见那小畜生全须全尾地穿过狭长的走廊,往更黑暗的地方跑去。再一抬头,定位器毫无反应!
这是个圈套!
一号机爆炸……不,甚至引他们跃迁至此,都是个圈套!
源异人一把拍下机甲内部一级警戒命令,不祥的尖鸣在重甲内回响:“检查备用机甲收发站,快!”
“大人,收发站附近受损,无法检测。”
源异人暴怒:“受损为什么不早来报!混账,混账!被人混进来了都不知道,都给我集合起来,搜!人工搜!”
重甲上的海盗们迅速集结完毕,兵分三路下了机甲收发室。
人是不敢直面机甲的,他们全副武装,开着装甲车来到了寂静无人的备用机甲收发站,旁边是成群的机甲,巨大的凶器们列阵于轨道两侧,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们,压抑极了,落针可闻。
海盗们停下来,谨慎地搜索着机甲群里的异类……
突然,警报声响起,为首的海盗狠狠地一颤:“小心,退后!”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里,一台毫不显眼的小机甲冲着海盗群举起了导弹发射器——它上面还有最后一枚导弹。
机甲上装的导弹是星际级别的武器,落到地上能炸毁一个城市,与之相比,所有的装甲都是渣。
海盗们吓疯了:“退!快退!”
“离开这里!”
“不行!收发室的门关上了!”
“他拿我们当诱饵,源异人我操你全家——”
“救命!”
源异人并未露面,而是通过机甲精神网全程监控,比他派出去的倒霉手下更先一步察觉到了机甲北京所在,眼见北京举起了导弹发射器,确认那个人在小机甲上,源异人才不管诱饵死活,利索地关闭了通往机甲收发室的所有通道,上锁后,将备用机甲收发室整体从重甲上卸载了。
下一刻,机甲北京上的导弹发射,整个机甲收发室都被打穿了,上面所有的人无一幸免于难,而与此同时,收发室从重甲上彻底脱离,重甲回头给了它两颗导弹,无数停靠在其间的机甲灰飞烟灭,炸成了一朵灿烂的烟花。
源异人双目充血:“见鬼去吧!”
解决了心腹大患,源异人带着血色的目光转向那吃里扒外的小翠鸟,小翠鸟已经闯进了秘密实验室,焦急地拍打着每一个营养舱,他还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个可怕的灰眼睛男人想毁掉这架机甲。
营养舱里大部分都是半人半兽的怪物,它们大多已经没有了起码的人性,一脸心如死灰,麻木地靠着营养舱苟延残喘,小翠鸟一路拍打过去,停在了角落里——那是一个最大、最干净的营养舱,里面有一个女孩,金发碧眼,漂亮得像古画上的天使,她的身体保存完整,浑身赤裸,后背上嫁接着一副巨大的双翼,生着雪白的羽毛。
即使强行长了翅膀,人类的骨骼也根本不可能飞,制作她的人大概只是出于扭曲的审美,沉重的双翅压得女孩脊柱畸形,根本连站都不能久站,勉强靠在营养舱一角,用翅膀遮体,露出的纤细四肢上满是被蹂躏过的痕迹,然而透过透明的玻璃门,她还是冲着鸟少年挤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鸟少年焦急地叽喳乱叫了一会,爬上营养舱,蛮力砸开了门锁,想要把女孩拖出来。然而他虽然没有羽毛,却长了鸟骨,只有不到正常人一半的重量,那女孩却是标准的人体,还要加一副重量快赶上她本人的翅膀,直接把鸟少年压趴下了!
女孩声音很微弱,却还能说人话:“出了什么事?”
鸟少年:“啾!”
“我听不懂,”女孩伸手去推他,“有危险吗?有危险你快逃,不要管我,你背不动我的!”
鸟少年浑身的骨头都在颤抖,一瞬间脸涨成了紫红色,筋骨和经脉仿佛要刺破皮肤,他大喊一声,竟然摇摇欲坠地背着女孩站了起来,一步一挪地往外走去,走出不过十几米,又踉跄着倒下,然后重新艰难地爬起来。
女孩冲着他的耳朵说:“你会被他们抓住的!”
可是鸟少年全身的血管都快要爆开,耳朵里充斥着动脉剧烈震颤的声音,几乎没听清她的话。
就在他快要接近出口的时候,实验室里突然亮起红灯,所有的门全部上锁。
鸟少年失色,跪在地上,爬着往回转,想去找他曾经带林静恒走过的秘密通道。
冰冷的脚步声突然传来,鸟少年好似被冻住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营养舱闪烁的荧光中,源异人脸色阴沉不定地走了过来,硬底的军靴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他手里提着一把激光枪。
“非常感人,”源异人轻轻地用脚尖抬起鸟少年的下巴,“粗糙的实验室里也有长出温情的土壤,还有什么比这更像诗歌的吗?”
鸟少年和长着翅膀的女孩面如死灰。
源异人看着鸟少年,摇摇头:“他们把你献给我,告诉我你是当年‘女娲计划’里硕果仅存的杰作,那一批所有样本都被人毁了,技术失传至今,你那么珍贵……我也一直拿你当宝,我甚至允许你在机甲上走动。”
“可是每一次考验来临,你都让我失望,真是养不熟啊。” 他用枪口磕了磕鸟少年的额头,随后一把抓起了女孩的脖子,“再名贵的宠物也不能咬主人,懂吗?”
源异人的手指陡然收紧,女孩拼命挣扎起来,鸟少年被源异人一脚踩在地上,乌龟似的滑动着四肢,绝望地看着女孩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嘴里发出啼血似的尖叫。
源异人纵声大笑,就在这时,他整个人突然一僵,一道激光干净利索地打穿了他的大脑。
骤然摔在地上的女孩剧烈地咳嗽起来,鸟少年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道被撬开的暗门外,林静恒漠然地收起激光枪。
“不知道什么叫机甲远程驾驶,傻逼。”林静恒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拎起源异人的尸体,十分不尊重地上下搜了一遍,从他胸口处挖出了这架重甲的机甲核,“接管精神网。”
海盗们无知无觉中,重甲的权限换了人,林静恒随即下了第一个命令,跟在重甲身边的小机甲们还没来得及检修完自己的损伤,尖锐的警报声突然一起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被重甲上发射的导弹群扫了出去,海盗们恐怕至死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会被自己的顶头上司痛下杀手。
“终于干净了。”
至此,凯莱亲王手下第一大将,源异人的机甲战队全军覆没,连个渣也没剩,重甲的精神网给强弩之末的林静恒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他实在是走不动了,干脆在实验室门口席地而坐,整个人身体一松懈,意识立刻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湛卢突然发出警报:“先生,检测到……”
林静恒耳鸣太严重,实在没听清他后边那句说了什么。
一个隐藏在重甲精神网里的病毒程序突然被激活——那是源异人最后的幽灵。
尸体的脑干部位植入的芯片被激活了。
地上的尸体突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头上还顶着贯穿的枪伤,整个人像一具僵尸,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端起激光枪四下狂喷。
长着翅膀的女孩首当其冲,整个人仿佛一朵炸开的血花,横飞了出去。
鸟少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与此同时,重甲启动了自爆程序!
湛卢立刻化身防护罩挡在了林静恒面前,林静恒抽动了一下,勉强爬起来,冲那鸟少年伸出一只手。
鸟少年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猛地扑了上去,与林静恒伸出的手擦肩而过,他扑到了源异人枪口上,用心脏抵住了激光枪口,活体打印的心脏炸开,在整个实验室里掀起一层腥风。
小范围的爆破让凶器一样的尸体分崩离析,半个芯片飞了出去。
鸟少年残破的头颅落在林静恒脚下,眼睛仍睁着,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在看向遥远的星空。
林上将,那双眼睛像是在说——你很强,但生命是有尊严的。
“先生,机甲自爆程序启动,我的防护罩撑不了几分钟!”
林静恒的手悬在半空,却仿佛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湛卢的防护罩越来越微弱,他当机立断,用最后的能量化成了一个生态舱——和当年陆必行捡到的那个如出一辙,不由分说地将林静恒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陆必行被机甲的警报声惊动,猛地一抬头。
对了,精神网!
他像个饥不择食的秃鹫,逡巡过整个机甲坟场,所有尚有微弱人机反应的机甲端口全被他接了进来,“缝缝补补”,勉强将小机甲上的精神网覆盖范围放大了十几倍。
他心急如焚,在一次又一次“无法匹配”的结果中仍不肯放弃,变换着角度反复重复搜索操作。
第九十六次操作时,借着断断续续的信号,陆必行终于找到了一丝端倪。
他立刻启动了紧急跃迁!
然而刚刚完成跃迁,迎接他的却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自爆,陆必行将机甲速度拉到了极致,防护罩发出尖鸣,他低骂了一句,正要撤离。
就在这时,一个眼熟的生态舱进入了视野。
陆必行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地逆着硝烟冲了上去,强行捕捞。


第49章
生态舱只有一人来长, 是个小东西, 陆必行开的小机甲档次也不高,在自爆的重甲、凶险的行星带与飞掠而过的机甲残骸中, 这两个“小东西”在夹缝里的捕捞行动, 就分外惊心动魄了——像是滔天的森林大火里, 一只短腿的松鼠奋力起跳,去抓树上掉下来的松果。
高速飞出去的生态舱一下把小机甲拽得失了控, 接触的瞬间, 捕捞网就撕裂了,而这样的高速下, 固体的捕捞手完全不能用。陆必行不敢硬拉, 只好立刻加速, 同时,他在机甲的不断震颤中,灵巧地偏转了一个角度,释放了第二个捕捞网, 还没来得及固定稳, 机甲一角就撞上了一块残骸。
陆必行“嘶”了一声, 来不及去查看机身损坏情况,手速飞快地利用机甲自己的广播,在短距离内构建了一个简单的内网,试着联络生态舱:“林,听得见吗?要么减肥要么减速,我快抓不住你了!”
林静恒没有回答, 但下一秒,陆必行却听见了湛卢的声音。
湛卢彬彬有礼地说:“陆校长晚上好,见到您很高兴。”
听见人工智能平静如常的声音,陆必行快要吊死的心总算从房梁上落了地,此时,他的机甲正在上演惊心动魄的夺命狂奔,驾驶员本人却差点把一口气却松到了底:“湛卢啊,我今天晚上一点也不好,肝都让你家主人给吓破了。”
“同意您的看法,今天真是糟透了。”湛卢在绵延不断的爆炸与火光中,保持着均匀的语速,“这架生态舱是我利用变形功能仿造的,并不是真正的生态舱,无法提供持续不断的营养和治疗。”
陆必行:“没问题,我这都有……”
就听见湛卢接着说:“而我作为没有机身的机甲核,在宇宙环境中,为主人提供等同于机甲防护罩的保护,所携带的电量只能持续三分钟。现在进入最后一分钟倒数计时——59、58……”
陆必行一口气差点把肺噎炸了:“湛、卢!”
一克要花六百万,还是第一星系币,就造出了这种坑货!
这腐朽的联盟军委啊,到底养活了多少贪腐成风的蛀虫!
然而此时实在不是一个和人工智能讨论政治的好时机。
陆必行把机甲的加速度推到了极致,防御系统冲着他的耳朵死命尖叫——因为在这个速度下,哪怕撞上一个小石子,也会轻易洞穿机甲的防护罩,让他机毁人亡。
自杀式的加速下,陆必行用了三十秒就追上了生态舱,继而他突然转向,在机甲与生态舱错身而过的瞬间,陆必行扭转了机甲内仿重力器的方向。
一瞬间,机舱内所有非固定物品——包括驾驶员本人,一起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变化甩了出去。
同时,向外扩张的引力场好像一个吸尘器,将生态舱吸了过来。
湛卢的倒计时还剩下二十五秒。
陆必行迅速打开接收装置,捕捞网磨擦在舱门上的声音让人牙酸。
而同时,被这小小的引力场吸过来的,除了生态舱,还有狂蜂浪蝶一般的小星子群和机甲残骸。一个不怀好意的机甲舱门突然穿入捕捞网中间,猛地将捕捞网缠住了,在生态舱之前撞向接收门。
陆必行被迫给了它一记粒子炮,然而生态舱却也被弹开了。
倒计时还剩十五秒。
陆必行猛地将引力场推回原位,自己顺着舱门滑落在地,尾巴骨差点摔劈了,同时,机甲灵巧地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一个惊险的加速从一打撞过来的星子中擦过,抛出了最后一张备用捕捞网,精确地缠住了生态舱。
还有十秒。
陆必行猛地把动力器推到紧急制动方向,机甲像神经病一样来了个急刹,生态舱惯性地滚进了敞开的接收门。
接收门随即关闭,迅速启动气压调节机制——气压调节到人类能生存的环境,所需时间正好是十秒!
十秒,小机甲身披朝霞似的飞出了重甲自爆范围。
陆必行跳起来狂奔。
接收门一声轻响,气压调节完毕,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瞬间,湛卢的仿生态舱的防护罩就分崩离析,这回,湛卢连打招呼的电都耗净了,无声无息地变回机械手,垂在一边。
陆必行扶着门框看清了旁边的人,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踉跄了半步,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按在林静恒的颈动脉上:“林……林!”
林静恒的头顺着他的手指无力地垂在一边。
“给我点反应,”陆必行嗓子有些劈,“求你给我点反应!”
足有十来秒,陆必行才稳定住哆嗦的手,摸到了一点微弱的震颤,他刚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机甲上的医疗舱连滚带爬地被他召唤来,陆必行咬咬牙,一把抱起林静恒,把他塞了进去,那人的重量轻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嶙峋的骨骼抵着他的手,他觉得自己像徒手抓起了一把烧得滚烫的木炭。
医疗舱尽忠职守地扫过伤者全身,立刻给出了报告。
条条款款简直让人目不暇接,活像宇宙歌姬演唱会时的开麦弹幕。
其中“彩虹病毒”、“重度脱水”、“精神力严重过载”、“贯穿枪伤”等字眼触目惊心,远远超出了非医护人员能处理的范围,陆必行手足无措片刻,只好全权交给医疗舱的自动程序。
方才生死时速都没怎么受损的小机甲,在逃出重甲自爆范围后,反而因为驾驶员分神,连撞了好几个行星带里的小星子,把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防护罩撞得四面漏风,机舱内连连地震。
陆必行一边追到了无菌医疗室,一边勉强分出精力来,拖着遍体鳞伤的小机甲,在死亡沙漠里兜圈子。
无菌医疗室的门在他面前自动门合上,把他关在了外面,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供他张望,不过片刻,就被呼出的蒸汽模糊了。
陆必行低下头,额头抵在玻璃窗上。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恒温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好像剧烈燃烧后充满了拥挤的蒸气,理智几乎被吞噬干净了。
联盟第一机甲核蜷缩着机械手指,垂着头,既没有美感,也看不出有多厉害,像基地那帮小叫花子们举着到处跑的劣质玩具,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
陆必行瞥了他一眼,心想:“我不来,你怎么办呢?”
湛卢只能保护你三分钟,三分钟以后,你会带着遍体鳞伤,彻底暴露在太空环境之下,也许会立刻死于宇宙射线,也许会在十几秒后进入窒息,毛细血管与一部分细胞会破裂,自爆的重甲辐射会蒸干你身上的水分,你会永远沉睡在死亡沙漠、无数彗星坟场中间,成为一颗绝望的星子。
而彗星仍会复活,你呢?
你不是说白银九就在域外吗?
你不是把每一步都计划得周周详详,准备用臭大姐那个垃圾基地当诱饵,把凯莱亲王一网打尽吗?
你不应该重新召唤白银十卫,像救世主一样降临于水深火热中的联盟,踩着无数的硝烟和骨血,再成就一段英雄的传奇吗?
林静恒无声无息地任凭医疗器械来回摆弄,陆必行忍不住抹了抹玻璃,确认着什么似的,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疗舱屏幕上的生命体征:“你不吹牛能死吗?”
林静恒全身都在疼——被芯片控制的源异人一枪打穿了他的下腹,而湛卢仓促之下化身的生态舱并没有真正生态舱的减震和平衡功能,弹出重甲的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而高烧与持续紧绷的心弦却又不让他彻底休息,幻觉和乱梦连番而上。
他仿佛回到少年时,回到了陆家。
林静恒其实没怎么在陆家常住过——小时候他跟在陆信身边,在部队里混大,十四岁后去了乌兰学院,又是常年住校,只有寒暑假会到陆将军家里小住几天,礼貌性地和陆夫人打个招呼。
他其实不大喜欢住在陆信家里,因为陆家非常大,陆信将军的副官、秘书,乃至于整个工作团队都会时常来往,也有固定房间,陆夫人偶尔还会带学生回来,一来就来一帮,跟非法春游组织似的,这些闲杂人等出来进去,对于恨不能自己是聋子的少年林静恒来说,环境太嘈杂了。
他隐约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可那梦里的陆家却又真实得如鲠在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干净、修长,只有一层漂亮的剥茧,是少年人的手,还未曾搅动过冰冷的风霜。
不远处传来人声,他习惯性地皱起眉,转身躲进背阴的树下。树上有人向他扔了一颗松果,林静恒头也不抬地抄手接住:“做什么?”
陆将军挽着袖子,正带领着一帮园艺机器人修整树梢,园艺机器人都有正经八百的程序设定,电脑里装着整个花园的规划图,本可以一丝不苟地确保每一根枝叶都在完美位置,陆信那个二把刀却偏要跑来指手画脚,画蛇添足。
“顶上的树枝不修……别跟我扯标准高度,我就是标准。”陆信喷完机器人,一条胳膊吊在粗树枝上,他转过头,做了个单臂的引体向上,把自己吊了上去,下巴搭在粗粝的树干上,笑眯眯地问他,“你喜欢小孩吗?”
林静恒面无表情地回答:“不。”
“哎,怎么这么独?”陆信说,“我跟你说,一个家,要是想有家样,必须要养点什么,小孩、小动物,养几个在家里跑来跑去,热热闹闹地陪你玩不好吗?”
十五岁的林静恒认为整个世界都很愚蠢,并不想玩,皮笑肉不笑地一挑嘴角,从兜里摸出一对抗噪耳机,手动屏蔽了陆信,坐在树下看他的《经典战例分析》。
下一刻,他的耳机被人一把拉了出来,陆信大猩猩似的跳到地上,一把揽过少年尚未展开的肩膀,贼眉鼠眼地压低了声音:“你师母以前也不想要小孩,我都不敢提这事,幸亏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