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终究还是把一些贴身的用品都给打包了,还有平日里习惯穿的衣裳,也打算带走一半。相比之下,青杏比她干脆多了。除了些比较私密的物件,青杏啥都没带。身为秦含真的贴身丫头,她如今还有了二等的待遇,明月坞那边自然也给她备下了全套装备,衣食住行都应有尽有。她顶多就是稍微烦恼一下,日后要见哥哥李子,可能就不如先前方便而已。
也许是因为秦含真准备要搬走的关系,这几日牛氏待她特别温柔关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优先留给她,连一向受宠的孙子梓哥儿都要稍稍退一步。秦柏嘴上不说什么,却停下了秦含真除去练字外的所有功课,给她多一点时间去翻找那几只箱子,喜欢什么,就都带上。若是没找到合心意的,他们就到丙字号库房去,再取几只箱子来看。
秦含真心里暗暗在叹气。虽然这是她穿越过来后,头一次离开祖父、祖母这么远生活,但说真的,明月坞与清风馆之间,也就是隔着一个听雨轩而已,直线距离不足五十米,抬抬脚就到了。且不说她很有可能每天都会回清风馆里见祖父、祖母,二老真的想她了,也随时都可以到内宅里来的。这可比现代社会中,家里孩子住校了,父母见不到孩子,每天牵肠挂肚的情形要强得多了!
不过,这终究是祖父祖母的一片慈爱之心,秦含真心里也就接受了。
她内心必须承认,知道自己是备受宠爱的孩子,她心里还是挺爽的。
于是她就高高兴兴地去翻那些箱子,看能不能找到更多能用的东西。别瞧这些都是旧物,也有些保存得不是很好,但件件都是精品,还很有意思。祖父是早就不用它们了,顶多是有空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回忆一下过往。与其让这些东西投置闲散,倒不如秦含真自己拿去使了,也好充分发挥它们的用处?
赵陌仍旧是她摆弄这些小玩意儿时的同伴。但随着她搬离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赵陌似乎变得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走个神,偶尔看着秦含真,还一脸黯淡的模样。相比起秦含真那幅万事不放在心上的开心模样,他就多愁善感得特别明显了。
秦含真摆弄着手里一个新的机关匣子时,抬头瞧见赵陌盯着自己发怔的模样,便伸手到他面前挥了挥:“回回神吧,赵表哥你到底在愁什么呀?”
赵陌醒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我没愁什么,就是……有些走神而已。”
秦含真想了想,便把手中的匣子递给他:“瞧瞧这个你会不会开?”
赵陌拿着匣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实在静不下心来研究,只能干笑着说:“我不会。”
秦含真吐嘈道:“方才我已经开过一回了,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是完全没看见吗?”她手里飞快地拨动了匣子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开关,将匣盖给顺利抽了出来,露出了匣内空间,又抽起匣子其中一端的木块,显露出了匣底的另一个小夹层,然后从这处夹层中,抽出了一块两尺见方的素白丝帕,上头用笔墨画了一幅繁复的博古图。这是秦柏小时候的作品之一。
赵陌看了她这番动作,愣了一愣,想起方才秦含真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而他居然完全没放在心上,便有些讪讪地:“我……”支支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秦含真重重地叹息一声:“赵表哥,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要搬走了,你这是舍不得我吗?”
赵陌猛地涨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
秦含真却笑得特别没心没肺:“这有什么呀?咱们一向相处得很好,我要搬走,你当然会舍不得啦。除了我,你也没别的朋友了——啊,梓哥儿兴许算得上半个,可他年纪还小呢,你说的话他都未必能听明白,没法象朋友一样聊天。你是怕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在这里会觉得寂寞,才会不舍吧?没关系的,虽然你们进内院不大方便,但我出来就很方便了,我以后当然会常常回来的呀。我祖父祖母和弟弟都在这儿呢。我爹的屋子也在这儿。”
赵陌想了想,重重点头道:“表妹说得是。你以后要常回来,舅爷爷舅奶奶都舍不得你呢。”顿了顿,又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也不是舍不得……你住得近,回来很方便,我都是知道的。可是……到底比不得如今,咱们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出门就能瞧见,叫一声就知道彼此在哪里……”
秦含真想想也对,笑着说:“没办法啦,大局重要嘛。祖父祖母说,希望我能象其他堂姐妹一样,接受正常的闺阁教育。而且我住在这里,今后堂兄弟姐妹们过来的话,肯定会发现你的。与其叫别人对你的身份起疑心,给你带来危险,还不如我早些搬出去算了。这只是暂时的而已。我也不知道我们家会在承恩侯府里住几年,但我祖母和我爹早就想要搬出去了。等将来我们有了自己家的宅子,就没那么多顾虑啦。”
赵陌笑了笑,想起自己目前面临的麻烦,也是暗暗叹气。
秦含真将机关匣子恢复原状,便拿着那块帕子去寻秦柏了,还不忘将赵陌也叫上。
秦柏看着这幅博古图,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它的来历:“这个应该是我九岁那年画的。我母亲快过生日了,我预备着要送她一样别致的生辰礼,便亲自画了图样,打算叫匠人打造出一对博古挂屏来。这就是那时候画的图样,可惜后来没用上。我从别人处得了一样更好的东西,正是母亲最喜欢的名家字画,就把这图给丢到一边去了,直接拿那幅字画做了生辰贺礼。”
他将帕子拿在手里,细细看了好几眼,才感叹道:“一眨眼,四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这东西还在,我还以为早就丢了呢。不过,这样的图样应该有两幅,这幅上面点缀用的是花卉,那一幅上面画的应该是各色果品。”
秦含真忙道:“我只找到这个,不过兴许在那堆机关盒子里,还有另一幅在呢。”
秦柏笑道:“也不必勉强,毕竟都是几十年前的旧物了。秦家又经历过查抄,能保存一幅下来,已经是万幸。”
牛氏拿过帕子看了几眼,感叹道:“老爷真真好本事,才九岁就把画儿画得这般好了。我瞧着,上头的花比我们素日绣花用的花样子还精细呢。”说罢还嗔了秦柏一眼,“我从前叫你帮我画个花样子,你怎么还说不会呢?”
秦柏干笑:“我是会画花儿,可花样子就……”他露出几分难色,“若是照着寻常画的花卉来画,你又嫌我画的不象是花样子,绣起来不方便了。”
牛氏撇嘴:“我就不信你画不出来。”
秦柏面露难色,秦含真连忙帮着解围:“祖父画得真好看呀,能不能教教我?”
秦柏忙笑道:“当然可以,你快取了纸笔来。这个很容易的。”迅速把牛氏的注意力给转移到别处去了。
秦含真于是就真的跟着祖父秦柏学了一会儿白描画法,连赵陌也跟着画了几笔。不久,虎勇欢欢喜喜地进来报说:“大爷回来了,恰巧跟吴少爷在府门前遇见,马上就到咱们院子了。”
秦柏与牛氏、秦含真都是大喜,忙停下手中的事,迎出房门去。赵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等一家人彼此见过礼,安坐下来聊了几句家常,秦柏就把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命虎伯父子俩守在门外,这才将赵陌叫上前,介绍给了秦平。他将赵陌的身世简单说了说,不必讲得太细,驻守禁宫多时的秦平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秦平很惊讶,万万没想到自家父母会恰好遇上辽王府的长孙,又一路把人护送到了京城,至今还将他庇护在家中。不过秦平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露出嫌弃或是怕麻烦的神色,只是问赵陌:“要我给令尊传个口信,并没有什么难处。只是小公子想好了么?万一令尊的说法不尽如你意,你又当如何?”

满庭芳 第三十五章 劝说

赵陌一怔,抿了抿唇:“若果真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父亲自有大志,我身为人子,也只能沉默守拙,全当孝顺了。只是……弟弟未免死得太冤。不知有谁能为他讨还公道?”
秦平听了,也沉默下来。
吴少英问他:“姐夫可是在宫里听说了什么消息?否则怎会这样问赵小公子?”
秦平淡道:“也没什么,只是前儿辽王府大公子家的新夫人闹出来的事,宫里也有传闻。虽不知道有没有传到皇上耳中,但我们底下人私下是有过议论的。还曾有好事者当面问过辽王府大公子,他说,只是有些误会罢了,并无大事。他的小妾只是去隆福寺中为腹中胎儿祈福,因回家晚了,才让夫人生气而已。正室管家严,乃是规矩,小妾行事略有些出格处,禁足几个月,只当是好生养胎了。他家中一切风平浪静,却因些许小事,叫隆福寺的僧人闹得满城风雨,隆福寺的方丈很该多约束寺中僧人了。”
在座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微妙。虽然辽王府大公子新宅子门前那一番妻妾冲突,很可能只是兰雪姑娘因一点私心搞出来的,目的说不定就是为了黑一把新任的正室夫人,想必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辽王府大公子为了做皇储,正要巴结王家呢,连嫡长子都能放弃了,庶子的性命也无视了,一个怀孕的通房又能算什么呢?但事态发展真的没有超出众人意料,甚至辽王府大公子的处理方式还要更加粉饰太平,大家心里未免会有几分失望。
看来赵硕对王家真的非常忌惮呢。
赵陌不由得也生出几分担心。他见兰雪的时候,兰雪表现得十足一位得势宠妾的模样,还声称赵硕为了保住她腹中胎儿的安危,想方设法推后小王氏搬入新居的时间,好象她在赵硕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一般。结果,也不过如此罢了。既然她满怀信心都没能讨着好,那自己这个丧母的嫡长子,在赵硕心中又能有多少份量?他实在是没什么底气。
秦柏问秦平:“赵硕的消息,连宫中都有听闻?这也未免传得太快了。是什么人在那里嚼舌?”兰雪即使能在隆福寺里做手脚,也不可能有门路将消息传到皇宫之中吧?难不成还有别人在捣鬼?
秦平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只能隐晦地表示:“辽王府大公子虽说甚是出色,但宗室中也不是没人对他不喜的。各家都有杰出子弟,却无人胜得过他圣眷昌隆,便难免有人心里不服气了。”
秦柏秒懂了。
未来皇储的位子,谁不眼红呢?当年为了争夺皇位,先帝几个成年的儿子明争暗斗,直斗得京城血流成河,不知多少豪门大户被抄家灭族。如今,太子体弱,又无皇孙出生,圣上为了江山传承,从宗室中过继皇嗣是迟早的事。这几乎没有太大的风险,只要不是自寻死路,即使争位失败,也不过是回归本来的身份罢了,一样是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而宗室子弟里,又以近支宗室脱颖而出的可能性最大。那几家常年在京城待着的王府,或是与皇室关系较为密切的藩王,自然会忍不住心动的。但是,这到底是在瞄着人家儿子死了以后空出来的位置,大家都不好把话点明,因此各府都是尽可能低调地显摆自家儿子,在圣上面前争脸面,好搏取更多的圣眷。
结果,叫晋王世子风光了这么多年,倒也罢了,晋王好歹也跟圣上关系不错,晋王府又家大业大,在朝中亦有强力臂助,可如今新来的这位辽王长子,却是素来与圣上不大和睦的一位王爷所生,听闻还没有得到父母支持,是自个儿跑到京城来露脸的,居然也叫他得了圣眷,还接连得到圣上重用,开始插手朝政了。难不成圣上就真的看中了他?与本家父母不亲,可不正好养熟么?众位宗室王爷们瞧着辽王长子似乎越来越有上位的把握,心里自然是瞧他不顺眼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赵硕有点小丑闻,大概有的是人乐意将消息传到宫里去吧?不必是什么大事,只需要在圣上与太后面前,稍稍抹黑一下赵硕的形象,对他的打击就够大的了。他没有来自家庭的支持,在京城无根无基,全凭圣眷才有今日的风光。只需要圣眷减少,他随时都能被打回原形,即使还能在京城混下去,也不过是一寻常宗室子弟罢了,又能成什么气候?
秦柏对此也只有一句叹息,但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在赵硕决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之后,任何因此而产生的代价,他都只能承受了。有得必有失,只要他将来不会后悔就好。
倒是吴少英,听完秦柏与秦平父子的对话后,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便提醒赵陌一句:“说不定会有人借小公子的事,打击令尊呢。小公子要提防的人又多了。”
赵陌只能苦笑。
秦柏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广路,以你如今的处境,一味提防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还是那句老话,若你父亲真的不打算护你,你还是要多想想自己才好。别的不说,你总不能一辈子在这清风馆里躲着人,终究还是需要光明正大行走在外的。否则,我便是护得你一时,也无法护得你一世。”
赵陌起身肃然应道:“是,舅爷爷,广路明白。”
秦柏点点头,便转向秦平:“你且去传话便是,也不必说得太多,只告诉赵硕,他长子在我这里。温家有人与王家有勾结,不再是安全之地,他长子只好逃到京城来了,问他打算怎么办。”
秦平应了。
正事说完,接下来便是家事了。牛氏告诉儿子,秦含真即将搬到明月坞去,秦平有些惊讶,但也觉得这是件好事:“桑姐儿是该好好学些女孩儿该学的事了。在家的时候,她不是跟村里的孩子疯跑,便是与她关家表哥一起淘气,成日家不肯好好读书学字。一年大,二年小的,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她母亲是个再温柔和顺不过的人了,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我不指望她能长成她母亲那样,好歹也要学得一半吧?”
秦含真干笑,这些“过往”她真的不太了解。也许等他们父女俩相处的时间再多些,秦平就会清楚她现在的“转变”了。
牛氏却听不得儿子这般贬低孙女:“你知道个啥?如今桑姐儿可乖巧了,每日也跟着你爹读书写字,聪明得不得了!你总说她不如她娘,我倒觉得她现在才好呢。她娘是温柔和顺不错,只是性子太闷些,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也不肯说出口,自个儿胡思乱想暗伤心,不然也不会……”她顿了顿,声音也有些哽咽了,“我倒宁可桑姐儿不象她娘呢,这般成天乐呵呵的,也是好事,至少遇到什么难处了,不会钻牛角尖。这世上有什么是熬过不去的呢……”
屋中众人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大家想起死去的关氏,心里都有些不太好受。
吴少英忍了忍鼻中的酸意,深吸一口气,勉强道:“我这几日写了两篇文章,自觉有些进益,只是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不知能不能请老师指点指点?”
秦柏当然不会说不能,于是他便带着吴少英去了东屋的书房。牛氏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心情平静下来,便拉着秦平说家常话去了。分别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上京见了儿子一面,聚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儿子便要工作去了。如今总算有了一日的相聚时光,她当然有好多话要跟儿子说的。
秦含真悄无声音地领着赵陌出了正屋。两人来到紫玉兰树下,往石凳上坐了,一时也是相对无言。
半晌,赵陌才苦然一笑:“表妹与我都是苦命人,都是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不过表妹还有慈父在,倒强过我许多了。”
秦含真正色道:“你爹还不知道是不是慈父,不过看情形,不是的可能性更大。如果他真的不管你了,你难道就真的要吞下这口气吗?”
赵陌叹气道:“那我能怎么办呢?王家势大……”
秦含真打断了他的话:“王家势大,比承恩侯府又如何?”
赵陌一怔:“这……两者不能比吧?”
秦含真冷笑:“你觉得承恩侯府是外戚,王家是外臣,两者不能比,是不是?可是两家的处境是很类似的,都是靠着当今皇上的圣眷才有了今日的风光,但这份风光却未必能存续很久。所以大伯祖父好说歹说找了我祖父回来,所以王家拼命把女儿嫁给有望成为皇储的宗室子弟。否则,大家只需要安心做纯臣就好了,搞那么多事出来干什么?”
赵陌怔了怔,低头沉思片刻,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就好象有些不同了:“所以,王家所谓的势大,其实也是空架子?他们还做不到只手遮天?”
秦含真没答,只问他:“你希望你父亲成为皇储吗?那样你也许也能一飞冲天了。虽然他对王家许诺说,会放弃你这个嫡长子,将来把位子传给王家女儿生的儿子。可是,真等到他上了位,王家是否还有能力约束他遵守诺言呢?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正经嫡长子,是合乎礼法,又上了玉牒的。”
赵陌正色道:“我从来没想过那个位子。父亲当初会离开辽王府,冒险上京,也不过是受不了王妃的排挤与暗害,想要保命,再求一个前程罢了。若不是王家让他有了更高的期许,兴许我母亲也就不会……”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愿望,心里也难受起来。
“你父亲有野心,那没什么要紧的,但实现野心有很多种办法,做人还是需要一点底线的。如果你父亲连至亲的妻儿都不在意了,又怎会在意天下百姓?”秦含真道,“既然是这样,赵表哥,你还是多为自己着想的好。反正事情再糟,也不会糟过你们从前在辽王府时过的日子了,不是吗?”
赵陌若有所思。

满庭芳 第三十六章 上门

也许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的缘故,等到预想变成了现实,赵陌接受得很平静。
秦平与家人们相聚了一日,次日一大早赶回宫中上差,当天就找到了机会,遇上在宫中落单的赵陌之父赵硕,把消息透露给他了。
赵硕当时满面愕然,掩都掩不住:“怎会如此?!陌儿他……”他住了嘴,眉宇间露出几分恼意。温家态度忽然转变,实在令他措手不及。
秦平也无意去管别人的家务事,他与他父母、女儿都不同,只跟赵陌见过一两面,说不上什么感情,愿意帮忙也只是因为父亲的吩咐罢了。他只问赵硕:“您打算怎么办?”
赵硕为难地看了秦平一眼。他既得圣上欣赏,自然不是个草包,也颇擅长察颜观色。他听得出来,秦平是在催他及早将赵陌接走。可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他在京城无根无基,又得不到来自生父的支持,所能依仗的,就只有一个王家而已。偏偏赵陌逃离温家,又与王家脱不了干系。他是万万不能叫王家知道赵陌在京中的。若新娶的妻子尚未搬入御赐的新宅,他还能把儿子接回家中住几天,再另寻地方安置。可如今小王氏已经入主新宅,他就不能再这么做了。
秦家愿意庇护他儿子,一路护送赵陌入京,倒是难得的厚道人家。可这厚道人家也不可能一直留赵陌住在家里,而他这个亲生父亲既然与儿子同在京城,也万万不可能让儿子继续寄人篱下……
赵硕想了想,才对秦平说:“我会让人去接那孩子的,真是给府上添麻烦了。”顿了顿,想起承恩侯府的二少奶奶正是王家的外孙女,他又忍不住多问一句:“犬子住在府上,不知承恩侯府诸位是否也知情?”
秦平笑笑:“您不必担心这个,如今除了我们三房的人,秦家上下再无旁人知道小公子的身份。小公子也尽可能躲着别人,不叫人看出端倪来。只是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过委屈了小公子。您还是要尽快想出办法来才好。”
赵硕干笑几声,心里开始犯愁了,儿子该怎么安置才好?
这天傍晚,赵硕派出的人便到达了承恩侯府。依照秦平事先的指示,他们是以“拜访秦三老爷”的名义来的。进了清风馆后,他们向虎勇说出身份来历,虎勇报上秦柏处,秦柏也不见他们,便直接命虎勇将来人请到了东厢房见赵陌。
赵陌一见来人,便认出了他们:“甄叔,蓝叔。”来的是赵硕的心腹,一个叫甄忠,一个叫蓝福生,都在赵硕跟前侍候多年了。赵陌自幼就认得前者,后者也极为相熟。见到这两个人,他就知道,这回是真的跟父亲联系上了!
可甄忠见了赵陌,却开始叹气:“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温家果然要害你么?不能够吧?温老爷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外祖父,他怎能下得了这个狠心?是不是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赵陌脸上的兴奋顿时定格了,神情渐渐平静下来:“能有什么误会呢?我是亲耳听到三舅跟外祖父说,王家有意取我性命,为了巴结王家,让温家更上一层楼,需得下狠心对付我。外祖父虽也有过不舍,但终究还是为了温家,默许了三舅的打算。我曾经逃过,只是半路上被抓了回来,之后便一直被幽禁在温家,手脚都戴了镣铐。是大舅母与表哥再三苦劝,外祖父才松口让我去了镣铐的。难道这也是误会么?”
甄忠有些尴尬,讪讪地说:“兴许……兴许他们只是有这个想法,却还没能狠得下心呢?只是关着罢了,又没要哥儿的性命。既然温大奶奶与表少爷有心要帮哥儿,哥儿大可叫他们派人到京中送信。爷知道了哥儿的处境,自会跟温老爷说清楚,不叫他们加害于你的。”
赵陌神色越发淡了:“但又有什么用呢?我之所以等不及要逃走,正是因为在房中茶水里发现了毒药。这兴许是王家下的手,兴许是三舅等不及外祖父下决心了,不管怎样,我再不逃,说不定第二天就要横死。大舅母与表哥在温家也很艰难,即使真能派人送信上京,他们又能将信递给谁?秦家人是先皇后娘家,东宫太子殿下的亲舅家,他们帮我给父亲送信,尚且苦无门路,要靠身为禁卫的秦家四爷私下传话,大舅母与表哥又如何?他们总不能比秦家人更有办法吧?”
甄忠疑惑:“哥儿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家怎会没有门路给大爷送信?秦四爷在宫里传话,确实能避人耳目,但哥儿上京后,直接给家里送信也是可以的呀?虽说家里有新夫人在,但大爷的私信,新夫人一般是不会偷看的。哥儿若是自己不方便去,请秦家派个小厮跑腿,也没什么难的吧?”
一直沉默的蓝福生插嘴道:“甄哥,哥儿哪里知道新夫人的行事为人?她在家里守着,哥儿自然是不敢直接找到宅里去的。秦家四爷在宫中当差,遇到大爷的时候多,传口信更加稳妥。”
甄忠想想也是。
赵陌看了蓝福生一眼,对甄忠道:“甄叔,不管父亲怎么想,我人已经在京城了,父亲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甄忠支唔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蓝福生便帮着他回答:“陌哥儿,大爷实在想不到温家那边会出现变故。温三爷确实是个麻烦。但你放心,大爷已经写好了信,明儿就发到大同去。他在信中会跟温老爷说明白的,温老爷绝不会再生出异心来了。你大可以安心回温家度日,不会再有人胆敢害你。”
赵陌听了直想笑:“父亲的一封信真有这么大的用处么?当初甄叔亲自送我去大同时,何尝不是拿出了父亲的亲笔书信?那时候外祖父答应得好好的,过后还是变卦了。父亲便是再写一封信去,又有什么用?王家威胁温家,说温家若是不肯顺从,便要用自己的权势加害温家。外祖父说,他之所以舍弃亲外孙,也是为了温氏一族的族人与基业着想。父亲光写信有什么用呢?只要王家一日不打消念头,就算温家再次许诺会照顾好我,该变卦的时候,还是会变卦的。父亲若真想让我平安,还不如让王家人打消了害我的念头更好。”
蓝福生与甄忠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尴尬。赵硕如今正是要倚仗王家的时候,怎会得罪对方?他与小王氏正值新婚,就连兰雪闹的那一场,他都没把话说开,而是意思意思地处罚了兰雪,禁了她的足,还反过来安抚了小王氏几日,把人哄高兴了。内宅小事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了。赵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种要紧时候与王家交恶的。
若提起嫡长子在大同温家的遭遇,岂不是等于将王家的恶意公然摆到了明面上?那时候赵硕与王家要如何相处?是当作没那回事,还是冷面相对?前者显得他太过懦弱,日后他在王家人面前的气势便弱了,他便很有可能沦为王家的附庸,从此任由王家摆布;而后者却对他更加不利,没有了王家的助力,他想要的那个位子只会离他越来越远,那他为此所作出的一切牺牲,又算什么呢?
这些话,赵硕没有让两个心腹在赵陌面前提起,但赵陌看着甄忠与蓝福生的神情,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他的心顿时凉了下去,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太多惊讶,也许是因为秦柏、秦含真与吴少英都先后有过猜测的缘故,他如今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象是一切的猜测都落到了实处,他倒是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赵陌神情淡淡地道:“甄叔、蓝叔,你们不必再劝我了,我是不会回大同温家的。即使父亲的信真能让外祖父改变想法又如何?我与他之间的祖孙之情,终究是不复以往了。况且,若连兰姑娘都能在京城住着,得到父亲的庇护,我为什么就不能与父亲在一起?难不成父亲就真的如此害怕王家人?”
甄忠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哥儿怎能这么说?你先前不在京中,不知道大爷的艰难!能有如今的局面,大爷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眼看着大爷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荣耀,只等到时机成熟,便要一飞冲天了。哥儿年纪小,不能为大爷出力便罢了,怎的还要拖大爷的后腿?大爷将哥儿送到温家,也是为了哥儿好。哥儿怎么就不能体会大爷的苦心?二哥儿可没哥儿这个福份,不就是因为大爷更看重哥儿么?哥儿好歹忍一忍,只当是尽孝心了,让大爷少为你操点心吧!”
赵陌横了他一眼:“照甄叔这么说,我没象二弟那样死于非命,只是叫人当囚犯一般关起来,都是父亲对我的一片关怀之心了?我也不敢说别的,只想问父亲一句,二弟难道就白死了不成?!从前在家时,父亲何尝不疼二弟?如今怎的也说舍就舍了?不但不为二弟做主,连害他的凶手,父亲也日日笑脸相对,全当没事人儿一般。父亲今日能对二弟如此,将来未必就不会如此待我!”
甄忠惊讶:“哥儿已经知道二哥儿的事了?谁告诉你的?”这事儿辽王府应该没人宣扬,赵硕在京中更是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他们自家人,还有谁会知道?
赵陌挑挑眉,心中冷笑,兰雪果然没将他的事告诉父亲。他正要开口,蓝福生再次抢先说话:“哥儿这是在怨大爷呢。小的们也明白,哥儿是知道了大爷先前那信里的话,以为大爷就真的不管哥儿了,因此心中有怨。其实哥儿是误会了大爷,大爷只是要借王家之力成就大事罢了,说那许多话,都是在哄他们,心里却绝没有那等想法!等大事得成,哥儿还是大爷正经的嫡长子,任谁也越不过你去。所以啊,哥儿再也别说那等叫大爷伤心的话了!”
甄忠脸上闪过恍然大悟之色,赵陌却转向蓝福生:“蓝叔,你三番两次打断我的话,是想要庇护谁?”

满庭芳 第三十七章 入夜

蓝福生一怔,满脸的无辜:“哥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能庇护谁呢?我说这些,全是为了哥儿着想,好意劝你不要再埋怨大爷了!”
赵陌冷笑一声:“既然是这样,那就请你不要再打断我的话了。一次是巧合,焉能次次是巧合?蓝叔还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好糊弄不成?!”
蓝福生咬牙闭了呢,甄忠面露疑惑之色:“怎么回事?哥儿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刚才没觉得蓝福生说的有什么不对呀?
赵陌转向甄忠:“两件事。第一件,我曾经托人给父亲新宅子送过信,说我到了京城,当时收信的是兰雪。她知道后,还跟我约在隆福寺里见了一面。当时她答应会把我上京的消息告诉父亲,但看来她并没有这么做。第二件,二弟的死是她说的,也是她告诉我,凶手是受了王家的指使而来。正因如此,父亲怀疑辽王府中还有王家的奸细,不再安全,知道兰雪怀有身孕,才会特地将她接到京城来。难道兰雪说的不是实话?二弟的死不是王家人害的?父亲既然知道真相,为何什么都不做呢?我不是在抱怨父亲弃我不顾,也不是在争什么闲气。从我在外祖父那儿听说了父亲与王家的交易后,便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处境了。当时我忍了,若不是因为王家与温家步步进逼,我也不会逃到京城来。但是,二弟好好的没了性命,稚子何辜?!”
甄忠不由得退了一步,神情有些狼狈。他看向蓝福生,意图稍稍转移一下话题:“福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见天儿守在新宅那头,若是外面有人送信进来,叫兰姑娘接了去,你会不知道?”
蓝福生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知道……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了是哥儿的消息,我才……可那两天大爷没回过新宅子,兰姑娘说要先跟哥儿见一面,问清楚他上京的原因,才好告诉大爷,我觉得有道理,便由得她去了。兰姑娘出门那天,留我在宅里看家,免得有人上门找大爷,却无人招待,谁知道新夫人会来了呢?那几日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我哪里还想得起别的事?”
“糊涂!”甄忠不由得骂了他一句,这样的大事,跟小王氏与兰雪那点子妻妾矛盾如何能相比?蓝福生跟了赵硕几年,办事也是办老了的,怎的也犯起了主次不分的毛病来?
甄忠也有些埋怨兰雪:“兰姑娘也是,福生没见过哥儿,一时糊涂忘了也就罢了,她是见过哥儿的人,怎的也不跟大爷说一声?”
蓝福生小声道:“想必是没机会与大爷私下相处?新夫人搬进了宅子,看得那般严。当着别人的面,兰姑娘如何敢跟大爷说起哥儿的事?”
这倒也是。甄忠稍稍消了气,但还是觉得家中下人欠调|教:“兰姑娘出门时是谁跟着去的?既然得了这个差使,想必都是信得过的人,多少也该知道些内情。别人不方便,他们也不方便么?竟然也不跟大爷说一声!”
蓝福生这回就闭嘴了。
甄忠看向赵陌,赵陌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看到他这样的反应,甄忠一时也有些讪讪地,低声道:“这事儿是兰姑娘的错,回头我一定向大爷禀报。哥儿这回是受委屈了,大爷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哥儿只管放心就是。”
赵陌平静地问:“父亲让你们来见我,可提过要如何安排我的去处么?除了送回温家以外?”
甄忠有些吞吞吐吐地:“若是哥儿实在不肯回温家,大爷兴许会为哥儿另寻个住处,就在京城。哥儿且忍耐些日子,等大爷站稳了脚跟,不用处处看王家人的脸色了……”
“父亲如今处处都要看王家人脸色么?”赵陌打断了他的话,“这可不好吧?父亲常在御前,又得圣上青眼,却对王家人如此畏惧,看在圣上眼中,不知圣心如何?”
甄忠不敢回答,与蓝福生对视一眼,有些狼狈地说:“哥儿,大爷如何行事,不是小的们能过问的。只是大爷真的不容易。他如此费尽心力,还不是为了哥儿将来的前程?”
赵陌淡淡一笑:“只怕父亲费尽心力换来的前程,我还没得来及享用,便已经小命呜乎了。”
甄忠与蓝福生皆不敢言。
赵陌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转过身在书桌前坐下:“你们去吧。若父亲连让我光明正大地在京城过活的本事都没有,又凭什么说,他如今已经得了圣上青眼,有望实现心愿了呢?如今的父亲,连在辽王府时都不如了。至少在辽王府里,他还能大声对所有人说,我是他的儿子。王妃要为难他时,他也有胆子反驳几句。即使为此受了王爷的训斥,他也从未有过退缩。如今的父亲有了大志,却没有了胆子。”
甄忠与蓝福生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半日,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了赵陌什么了,只得一脸不自在地告退,然后无功而返。
承恩侯府的西角门外还停着一辆马车,他们今天过来,本是打算要带着赵陌离开的。既然目的没达成,他们也只能回去向赵硕复命。
赵硕听完了二人的汇报后,心情十分复杂,心里又是酸,又是涩,还有着恼怒和委屈。酸涩是因为想到了他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困难与凶险;恼怒是因为被儿子揭破了脸皮,戳穿了他内心的胆怯;而委屈,则是因为受到了儿子的指责,让他感到了不被亲人理解的痛苦。他一直是这么的努力,为了目的,舍弃了那么多的东西,再伤心再难过也都坚持下来一,儿子凭什么要这样说他?凭什么要否定他的努力?!
赵硕一时激动,横臂将书案上的东西一把扫落在地,但瓷器掉在地上摔成碎片的声音又让他很快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能随意发脾气的时候,书房离正院太近了,若叫小王氏听见,她一定会来问的,到时候要怎么解释?
赵硕深吸一口气,摆摆手,示意甄忠与蓝福生二人退下。等两人依令退到门边,又被他叫了回来:“福生,兰雪确实跟陌儿见过面了?她去隆福寺不是为了给陌儿的母亲上香祈福,而是去见陌儿?那夫人为此跟她吵起来,又是否知道内情呢?”
蓝福生忙道:“小的不知,但兰姑娘应该是跟哥儿见过了。她隐瞒不提,大概是怕让夫人知道了吧?她既然见过哥儿,想必也知道哥儿在大同遇到的事……”
赵硕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他二人退下。
等出了书房,甄忠一把揪住蓝福生,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中,质问道:“你三番四次为兰姑娘说好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大爷有话问你,你答就是了,说那么多做什么?!”
蓝福生挣开了他的手,委屈地说:“我哪里为兰姑娘说好话了?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大爷而已。忘了将事情禀告大爷,确实是我的错,但我那时又不知道哥儿的住处,告诉大爷哥儿来了京城,除了让大爷心里着急外,还有什么用?怎么也要等到弄清楚了哥儿的下落,才好开口吧?”
甄忠冷笑:“什么事你都能说出个理儿来。这回倒罢了,我只警告你一件事:你我都是大爷的人,只认大爷一个主子。旁人任他是谁,都不能越过大爷去。你给我记清楚了,不管谁跟你说过什么,谁给了你好处,你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本份!”
蓝福生目光一闪:“这是当然。论忠心,我可半点不比你少,你少给我倚老卖老了!”说罢推开甄忠,径自离去。
甄忠冷冷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赵陌的事给解决了,旁的事他也无心多管。只要蓝福生不会坏了赵硕的正事,一点小私心就随他去了。甄忠心里是只认赵硕一个主子的,就算赵陌是赵硕的嫡长子,也没有赵硕本人重要。既然赵硕一心要做人上人,那他甄忠就不能让任何人挡在赵硕面前。儿子可以再生,可皇位却只有一个!
甄忠自去帮着主人操心赵陌的事了,却不知道蓝福生离开他之后,并没有直接返回随从们的住处,而是走到另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左右前后张望两圈,确定夜里没有人经过附近,便轻轻一跃,翻身上了墙头,然后无声无息地横穿过数重院落,轻轻落到一处僻静的小院中。他迅速藏身到院角的树丛之后,探头张望前方的房屋几眼,然后发出几声猫叫声,便静伏在树丛中,静待时机。
不一会儿,屋中的灯光熄灭了,两个丫头走出房门,一人反手关门,另一个拿过灯笼,双双从廊下离开。
又再过了一会儿,屋子西边的一扇窗打开了,窗后有烛光迅速亮起,又迅速熄灭。
蓝福生悄无声息地潜了过去,翻身入窗:“小妹?大事不好!陌哥儿把你告了,如今大爷已经知道你见过哥儿的事,仔细他会问你!”

满庭芳 第三十八章 借刀

蓝福生一怔,旋即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一心想为你开脱,不承想反而叫陌哥儿起了疑心。”
听了他这话,原本一脸风轻云淡的兰雪反而紧张起来:“哥哥都在陌哥儿跟前说什么了?他怎么就对你起了疑心?”
“别害怕。”蓝福生道,“他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顶多就是觉得我收了你的好处,才会为你说好话吧。他一个孩子,如今又成了弃子,即使猜到了什么,说出来的话也没多少份量。倒是大爷那边,小妹可得谨慎些,一定要有合理的借口,把他哄过去。”
兰雪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哥哥不必担心。只是陌哥儿竟然还怀疑到哥哥头上了,即使他说话没有份量,也难保他不会坏我们的事。我们还是得想个法子,把他解决了才好。”
蓝福生有些迟疑:“你是说……让他回大同温家去么?我倒是想呢,也劝过他了,可他不肯,我也没法子。若他就在这府里,大爷一声令下,捆也能把人捆走。可他如今在承恩侯府中,当着人家主人家的面,我们也不好下手。除非能想到办法将陌哥儿劝说回转,否则谁能逼他离开?”
兰雪瞥了蓝福生一眼:“哥哥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在装糊涂?我说要把他解决掉,可不是将他送回温家就算了!”
蓝福生不由得一惊,诧异地问:“难不成你想……”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他心惊胆战地来到窗边向外张望,确保周围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才折返回来:“小妹,你疯了么?先前那事儿,你就够自作主张的了。若不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被人发现了,到时候你连性命都保不住!如今你又要来这一招,就不怕会露馅么?”
兰雪横了他一眼:“我自然没疯,是哥哥糊涂了。若是陌哥儿一直在,我肚子里的孩儿几时才能出头?小王氏那边,咱们已经谋划好了,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就能直接下手。可就算没有小王氏,陌哥儿也是实打实的嫡长子。不趁着眼下有现成的替罪羊,我们赶紧把碍事的人给除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蓝福生倒吸一口凉气,很快就冷静下来:“你说得有理。不过,你有把握么?要是我们真的这么做了,就没办法回头了。不成功,便成仁!我觉得……稳妥起见,还是等你孩子出生了,咱们再谋划此事也不迟。否则陌哥儿去了,世上就再也没有挡箭牌挡在你的孩子面前,他会成为小王氏的眼中钉。眼下大爷离不得王家,他不会跟王家翻脸的。万一小王氏铤而走险,非要跟你们母子过不去,大爷会护着你么?说不定要白白吃一个大亏。还不如缓一缓,等大爷真正站稳了脚跟,用不着再借王家的力时,我们再对陌哥儿下手?”
兰雪冷笑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兴许如哥哥说的那样,到时候再下手会更稳妥些。但是,陌哥儿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万一大爷被他哄得回心转意,将他接回府中住着,你我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下手,可就更难了。更何况,如今大爷对王家的不满越来越多,迟早会忍不住的。王家也不是没有聪明人,万一他们察觉不对,收敛起来,暂时不再为难陌哥儿,他们还能继续给我们做挡箭牌么?我觉得,正要趁眼下,王家看陌哥儿不顺眼,嫌疑最大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即使大爷心中恼怒,也不会公然与王家翻脸。只是他会更加怨恨王家,也会更加用心地保护我腹中骨肉。一旦大爷不再需要仰仗王家,他就会马上把王家除掉!到时候,他膝下便只有一个骨肉了,那便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