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东升叹了口气:“也罢,等赵大太太这回病情好些了,你就在外城买一处干净的房舍,送给他们祖孙吧,再送一笔银子,买一房家人,想必也够赵大太太在外头过得舒舒服服的了。若是他家再有人要请医抓药,咱们家也可以出银子,别叫他们生活拮据。几个孩子的婚事,你日后也可以帮着看一看,当然还是要让赵大太太做主。演哥儿那里,还是要给他寻个差事,也省得他再亲近渭生和潼生兄弟俩。”
汪太太真的不甘心继续为牛氏祖孙花钱,但为了把人送走,不让儿子受人觊觎,她还是咬牙答应下来。
说话间,汪渭生来了。他是来请示父母的意思的:“今儿出门,遇见演哥儿为我们兄弟引见的方家少爷,他提起柱国将军府的曹冉过两日要做生日,家里摆家宴,只是亲友聚一聚,并不大办。方家少爷与曹冉是表亲,说那样太冷清了,打算叫几个表兄弟在外头给他办两桌酒,请了小戏来热闹热闹。去的人除了他们表兄弟,还有几个与曹冉交好的将门子弟。方家少爷听说我与二弟回京后,还不曾结识得将门出身的朋友,便要叫上我们一块儿去。儿子便来讨爹娘的示下,儿子与二弟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汪东升怔了怔。柱国将军府也是建南侯府交好的人家之一,他刚回朝时,在宫中见到曹泰和,对方还亲切地跟他打招呼呢,说好等休沐了就一起喝酒。没想到过两日再见曹泰和,对方看到他时,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当时他还懵然不解,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自己待牛氏祖孙亲近,得罪了与赵家二房更亲密的曹泰和。如今他与曹泰和没有人说和,是难以和解了,也许小辈们交往得好了,也是个转机。
他有些落寞地嘱咐儿子:“去吧,让你母亲帮你们兄弟挑一份得体的贺礼。京城不比西北,若是席间跟哪家子弟起了口角,多忍让着些,别跟人闹不和。若能交上几位性情相投的朋友,你们日后在京中也不愁寂寞。”
此时的赵家小宅,赵玮也接到了曹冉特地打发人送来的请帖。曹冉不但请他赴曹家家宴,连外头表兄弟与朋友们为他摆的酒席,也要请他去凑趣。日子就在曹冉生日前一天,是在东四牌楼附近一家有名的大酒楼里,离柱国将军府不远。
赵玮想着侯府旧宅那边的翻修工程也开始好些日子了,他正要寻个时间去瞧一瞧进展如何,不如就顺便去赴曹冉的酒席好了。不过他不清楚到时候参与的人都有谁,是否与他投脾气,到时候会不会玩得疯了,还要先跟祖母打一声招呼。
张氏那边,赵琇也正在跟祖母说这件事。她同样收到了曹萝的帖子,但与曹冉那张有些不一样,这是曹萝跟几个表姐妹们商议了要做东办诗会的事,请赵琇去玩的。因今日下了雪,曹萝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她就顺便请姐妹们去赏梅花,顺便做个诗,喝个茶,吃个点心什么的。赵琇跟她早有约在先,当然不会拒绝赴会,却要与祖母商量,该送什么礼物给曹冉贺他的生辰,参加诗会时,又该怎么应付呢?
赵琇可不擅长作诗填词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赴会

赵玮将曹冉的邀请说了,张氏倒是不反对,只是一再叮嘱:“不许吃太多酒,吃酒前记得先吃些菜垫肚子,不然要伤身的。”赵玮一一答应了,她又开始担忧:“你们都是年纪轻轻的男孩儿,还叫什么小戏?听个热闹也就罢了,可不许叫人来陪酒,没得沾染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赵玮面色微红:“瞧您说的,这是给曹冉庆生辰,第二日还有正经家宴,大家虽然年轻,但都是大家子出来的,不可能不懂规矩。叫了小戏来,自然只为听个热闹,那还是在外头的大酒楼里,能做出什么事来?”
张氏想想也对,也就不再提了。
换了赵琇这边,事情就要复杂些。赵琇自打回京后,除了广平王府和曹家,几乎没在外头交际过,更别说是这种同龄闺秀聚会的场合了。虽说是曹萝的东道,但要注意的事情多着呢。
首先,赵琇得为穿着打扮操心。穿得平庸了会被人无视;穿得太过出挑了,又显得太出风头,易引人非议。最合适的打扮,是中规中矩中又带着些新意。赵琇觉得,今冬新做的几套衣裳都可以穿,件件都没有失礼的地方,但既然下了雪,那当然要穿大红斗篷,还要是镶了白色茸毛边的那种,她正好有一件。张氏笑着说她:“到底是个孩子,还在爱红的年纪。也罢,国孝已过,又是上门贺寿,穿大红的也能沾些喜气。只是里头穿的衣裳不能随便挑,得与这大红斗篷相配才好。”赵琇自然是应了。
其次,既然是诗会。那自然要做诗。赵琇穿越后,跟着祖母读了几年书,诗词都是学过的,典故知道得不少,韵脚也都熟。但不知怎的,她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做个打油诗还罢了,正经做诗,却总给人一种词藻堆砌的匠气感,就好象把诗做成了套路。比如她做七言律诗,头两句破题如何。第三、四句颌联如何,第五、六句的颈联如何,以及最后的两句结句,哪一句该对仗,哪一句该凑韵角。平仄如何,全都规规矩矩地照着书本来,云对雨,雪对风,春花必对秋月,晚照必对晴空,听起来好象很工整,但总透着一股死板。
张氏曾好几次点评赵琇的诗作“没有灵气”。赵琇也不在意。她觉得自己能写出看上去工整的诗,已经很了不起了,横竖也没打算做个女诗人。差不多就行了吧?她还是对字画更有兴趣。张氏劝了她几回,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强求了。反正对于闺阁中的女孩儿来说,做诗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算很失礼了。在奉贤的时候,赵琇很少在女孩子的聚会里展露诗才。但需要展露的时候,也从没被笑话过。
然而。曹萝这一回发起的诗会,请来的姐妹大多数是书香门第的女儿。都是熟读诗书的,个个都很有才华。赵琇要是到时被比下去,成了最后一名,就有些丢脸了。张氏便对孙女面授机宜,让她事先准备几首咏雪、咏梅的诗词,典故什么的都记清楚了,到时候做诗,想必题目不外乎这两种,直接抄上去就好。这也是富贵人家子弟参加诗会常见的做法,并不算是作弊,因为那些诗词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赵琇有些别扭地看着张氏:“这样不好吧?也许她们出的题目不是这两种呢?”
张氏却道:“即便不是这两种,也会沾点边,你多想几首备用,并没有坏处,就当作是做功课了。”
赵琇抿了抿嘴,小声应了。
还有第三点要注意的事,就是事先打听参加诗会的各家闺秀的姓名出身,各人性情如何,是否有忌讳。免得赵琇到时候糊里糊涂地戳中人家的死穴,结下了仇怨,还茫然不知情。
这点倒是不麻烦,曹萝既然要做东,请赵琇去助场,自然会在帖子里写明请了些什么人来。赵琇便将这些闺秀的姓名出身告诉张氏,让她去回想她们各自家族的来历与亲友关系,若有不了解的,就让人悄悄打听去。
到了晚上天黑后,出门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将情报归纳好送了上来。赵琇看了一遍,就对明日会见面的几位姑娘的性情有了大致的了解。其中有好几位是方家女儿,又或是方家姻亲家里的闺秀,都是出自书香门第,并没有厉害的名声,倒是父兄有才,想来并不是太难相处的性子。再结合曹萝平时偶然透露的口风,这些姑娘大概会有书香门第千金的惯常通病——瞧不起勋贵武将人家出来的女孩儿,嫌她们粗俗不通才学。曹萝这样从小跟着母亲读书的,都会成为她们嘲笑的对象。赵琇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也受到她们的鄙视,只能留待诗会当天再看情况了。
赵琇开始忙碌起来。出门作客用的穿戴打扮倒不用她怎么费心准备,生辰贺礼也很快就置办好了,她要忙的是看书,诸如什么雪呀冰呀梅花呀冬天呀寒风呀新年呀春天呀…但凡是有可能遇上的题材,她都收集了一下常用的不常用的典故,事先准备了许多雅致的词汇,就预备到时候能用上了。她也试着作了两首诗,还是老毛病,太过死板了,但至少没有差错。赵琇觉得,她应该不会丢脸的,便放下心来,又去练了练字画。如果到时候诗词上头真的叫人比了下去,她也许可以现场作一两幅画,稍微挽回一点面子。
赵琇这边忙着准备诗会的事,赵玮却在曹冉生辰前一日赴了东四牌楼大酒楼的小宴回来后,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
他对张氏说:“今儿在酒楼里,遇见曹冉的表兄,就是方家旁支的儿子,把汪渭生和汪潼生给带来了。他先时也不曾打过招呼,我竟不知。曹冉也是粗心,听他表兄说几句好话,便要出头为我与汪家兄弟说和。我想着他是寿星。赵曹两家又交好,不好给他脸色瞧,只得喝了汪家兄弟敬的酒。事后汪渭生避了人,还来谢我让赵泽去提醒他们的那番话。”
张氏听了倒也高兴:“这样也好。我们跟汪家从前关系极亲近的,别因为牛氏祖孙几个。坏了我们两家的交情。”
赵玮有些不以为然:“他家若是懂事,别老多事来指责我们不肯接济牛氏祖孙,谁耐烦跟他们过不去?我瞧着他们象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牛氏祖孙几个又出了什么夭蛾子,引得汪家人后悔。”
张氏默了一默,叹气道:“百灵也有几日没有新消息传过来了。叫人再去汪家后门试一试,看能不能见着她吧。”
赵琇倒是有些担心另一件事:“今日方家少爷既然带了汪家兄弟去贺曹冉,那明日曹家的生辰宴,曹冉会不会把他们也叫上?”就算曹冉不请,如果他那方家表兄拎不清。把汪家兄弟两个再带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玮叹了口气:“这自然是免不了的。我倒罢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虽然喝了汪家兄弟敬的酒,待他们是冷淡的。旁人若不知内情,回去一打听,也就知道我们两家有何过节了。明日我仍是如此,又有几个敢没眼色地招惹我?好歹我也是有侯爵在身的人。倒是祖母和妹妹在内院席上。极有可能会遇上汪家太太,但愿你们彼此不会觉得尴尬才好。”
张氏听了,便不由得皱起眉头。赵琇心道“果然”。笑说:“哥哥能用的法子,我们也能用的。要不就等明日去了曹家后,跟曹太太说一声,请她把我们跟汪太太的座位安排得远一些吧?”
转眼就到了曹冉生日这一天,天公作美,前一天晚上才下了雪。清早起来,天气却放了晴。正是出门作客的好日子。而曹家要请客人赏梅花,映着雪也能添几分景致。
赵琇早起先料理了一遍家务。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换上衣裳,梳洗了到张氏屋中来,侍候她老人家穿戴。赵玮打点好了出门坐的马车,命人在车厢里放了几个手炉、脚炉,就来请祖母与妹妹动身了。
他们祖孙三人到达曹家的时候,宾客已经来了几位,都是曹家亲友。因是给小辈做生日,曹家也没大办,内院里摆了两桌大席,再有一桌小席招待宾客身边有体面的大丫头们,也就够了,却不知道外院摆了几桌。曹太太没有叫戏班来,却请了两个女先儿,似乎还是在京城里颇红的角儿,有两位生面孔的太太见了她们,就笑开了:“今日一定有好笑话听了。”
这些事却是不与赵琇这样的小姑娘相干的。曹萝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东道,另开一席,早早就打发了丫头来前面接赵琇。赵琇跟张氏说了,便随丫头到后院来。
曹萝其实并没有自己的院子,她是跟着曹太夫人住的,曹太夫人住后院正房,她占了西厢的三间屋,门前窗下种了几株红梅花,眼下正是含苞欲放的时节,梅香沁人心脾,坐在窗前赏梅,还真有几分风雅。
曹萝见了赵琇,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她就往屋里走:“你可来了,姐妹们还没到呢。虽然母亲替我预备了所有的东西,我心里总有些没底,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又叫人笑话了。你来了,我就觉得心定了许多。”
赵琇也笑了:“你可别把我想得太能了。我诗词上也只是平平,可不敢跟方家的才女们相比。别人做东道,我只关心吃什么,喝什么,快把你的好茶好点心拿出来给我瞧瞧。若是不好,我可不依。”
曹萝顿时笑开了,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今日穿了一身梅红的锦袄,下身系着宝蓝的绣花马面裙,一头乌油黑亮的头发梳成倭堕髻,插了几支金花簪子,耳上挂的是大红珊瑚珠子串的耳坠,倒也华丽。
赵琇解开了大红斗篷,露出里头的衣裳,还真是巧了,竟然也是一身红绫袄,不过是西瓜红的颜色,原是南边染坊偶尔染成的,见这颜色少见,就依惯例孝敬了小主人。她穿着牙白色的百褶裙,上红下白,梳着双鬟,头上只插了一支梅花簪,并珍珠耳坠,除此之外别无金饰,整个人亭亭玉立,比起曹萝,又多了几分闲适与超逸。
曹萝见她今日也穿红,心里又安定了几分,正要与她说说从西山庄子回来后家里的事,便听得丫头们来报,表姐妹们到了。
接着,赵琇便与曹萝一道起身,在房门前迎来了七八位娇客,年龄从十七岁到八岁不等,一眼望去,个个都是秀丽好相貌,清一色的大红羽缎斗篷,好不整齐。
但进了屋,脱下斗篷后,这些姑娘们露出身上的衣饰,不是浅蓝就是玉绿,不是淡黄就是银白,戴的首饰也是素雅得很,显得书香气十足,脸上的妆容也是淡的,但淡得来又都能突显出各人的精致容貌,那气质真是不用说了。
赵琇低头瞧瞧自己和曹萝身上的红袄华服,再看看对面的青青素素,忽然觉得,这几位闺秀也许跟自己未必合得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诗会

小姑娘们脱去斗篷,感受着屋里的温暖,年长的两个还帮年纪小的妹妹们整理了一下衣领,方才先后转过身来与曹萝、赵琇见礼。
她们早已习惯了不把曹萝放在眼里,礼数上就轻慢些,虽然今日多了赵琇,但文官之家与勋贵门第素来不是一个圈子的,建南侯府又是一门妇孺,没什么实权,她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笑嘻嘻地道了万福,然后彼此介绍一番,也就算了。
这几位姑娘里头,姓方的就有五位,其中有两位是方家嫡系,父亲是太常寺少卿,年长的闺名叫方慧珠,今年十七岁了,生得面如圆月,肌肤晶莹,虽然相貌不是绝美,但也是端庄大气的美人;小的那位则叫方仁珠,今年不过十一岁,长着瓜子脸,大眼睛,肤色极白,虽然年纪尚小,却天生带着一种楚楚动人的气质,看上去身体似乎有些瘦弱。另有两位方家女儿,是曹太太的亲侄女,出身方家旁系,剩下的那一位,年纪最小,只有八岁,也是嫡系出身,不过跟慧、仁二位并不是一房的。这几位方家姑娘,都有着不俗的容貌,举手投足,也都带着大家气度,就是总让人觉得有一种傲气。赵琇隐隐可以感觉到,她们似乎没怎么把今日的主人曹萝放在心上,对她这个外客,也不过是平平罢了,完全是照着礼仪来的,却一点要亲近交好的意思都没有。
剩下三位都是方家的外孙女,两位刘姑娘,是一对姐妹,另一位冯姑娘。自我介绍闺名是秀琴。这让赵琇直接想起了当初赵湘刚出狱时,被她骗走了几百两银子的那位官家千金。
冯太太是通过曹家把事情转告赵家的,那时就说了两家是姻亲。冯家的女儿会来参加曹萝的诗会,也不出奇。不过瞧她年纪也不小了,居然会被赵湘几句话就骗走了几百两银子。性子也太天真了些。
小姑娘们彼此认识过了,齐齐落座。曹萝身为主人,立刻便命人送上了香茶与小点,还有新鲜的果子和各色干果等,给表姐妹及朋友们做零嘴吃。她的姑舅表姐只扫了那些东西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跟她说:“你今儿做东,主开诗会,出的是什么题?其实依我说,你开个茶会就好了,何必开什么诗会?你素来不擅长诗词。大家都知道的。每次你都是勉力为之,作出来的诗又不好,只能敬陪末座。你心里不高兴,倒惹得姑姑向我们抱怨。可我们又不是有心的,不过平心公论罢了,难道还能故意说你的诗好不成?那反而成笑话了。依我说,今儿索性把诗会改成茶会算了,你家里有什么好茶。拿出来给大家尝尝?别拿这些寻常货色搪塞人。”
曹萝的脸涨红了,嚅嚅地说:“我…我没有抱怨的意思,我的诗是作得不好。可是大家都作的,我怎么能…”
赵琇看得眼都睁大了,心想这位可是亲表姐,说的话可真不中听。大家都早就知道曹萝要开诗会,她有提议为何不早点说?出不了门,也可以私下打发人送信来。结果诗会都开始了,她才说这话。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说曹萝诗做得不好,未免太打脸了吧?
似乎有这种想法的不仅仅是赵琇一个。方慧珠是在场人里年纪最长的一位,平日也是做惯长姐的,便温柔地笑着说:“二妹妹别说了。我们每一次小聚,都是开的诗会,上一回相聚时,说好了这次轮到曹表妹做东,自然也是开诗会的。做东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想必曹表妹也准备了许久。你到了曹家府上,才说不开诗会,岂不是辜负了曹表妹的心血?若真有此意,你为何不早早跟曹表妹说?”
方二姑娘微微红了脸:“我不过是想到就说了,没想到这些。”笑着拉了拉曹萝的手:“好妹妹,我不是有心的。这样的小事,你该不会恼了我吧?”
曹萝只能嚅嚅地应声:“不…不会…”
方二姑娘听到她这么说了,满意地立刻收回了手,便走到方慧珠跟前与她商议:“大姐姐觉得,今儿的诗会,咱们该以何为题好呢?虽说曹表妹邀咱们来赏梅花,院子里的梅花也还算精神,但咱们的诗会,每到冬天,不是咏雪就是咏梅,再没有别的,未免太无趣了。还是想个新鲜别致的题目才好。”
其中一位刘姑娘笑着拍手道:“这个主意好,老是雪啊梅的,我也烦了,来来回回不过就是那几个典故罢了,有什么意思?只是不知今儿我们该选什么题目才好呢?若是不应景,胡乱选一个,又失于生硬。”
赵琇忍不住转头去看曹萝,她的脸越发涨红了,咬着下唇一脸的无措。既然是做东开诗会,她怎么可能不事先准备题目?刚才差一点就要说出来的,可如今却没有机会了。看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什么题目好,想必也是没把她的意见放在心上。
赵琇看着那几个姑娘,心里已有些不喜。就算曹萝才艺平平,她们个个都是才女,也不该这么看不起人吧?若是真不把人放在眼里,那还来做什么客?
她就主动开口了:“今日既是曹姐姐做东,想必曹姐姐早已想好了题目,各位怎不听听她的意思?”
热闹的讨论声猛然一止,众人不约而同调头去看赵琇,脸上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曹萝也愕然看向她,但随即露出感激的表情。
她的亲表妹方四姑娘却又拆起她的台来:“曹表姐能出什么好题目?既然是来赏梅的,那出的题目一定是梅花吧?俗不可耐。方才我姐姐已经说过了,该换一个。”
赵琇瞥了她一眼:“梅花素来有高洁之名,在方四姑娘眼里,都成了俗不可耐的东西了。不知方四姑娘觉得,什么东西才不俗?”
方四脸色一僵。面上露出几分恼怒:“你这是怎么意思?!”
赵琇平静地道:“我不过是想到就说了,怎么,有什么不对么?要是我说错了话,还请明言,我一定会给你赔不是的。这样的小事。方四姑娘该不会恼了我吧?”
这话却是刚才方二姑娘说过的,方四张张口,恨恨地闭上了嘴。
方二姑娘察觉到了赵琇语气中的不善,虽然仗着自家亲姑姑就是曹家主母,用不着担心自己说的话会真正得罪曹萝,但想到赵琇是建南侯的同胞妹妹。而建南侯府又向来跟曹家交好,尤其是两位老太太,更是至交。万一曹老太太发了火,自家姑姑也不好说什么。方二姑娘决定忍让一二:“四妹别说了,这原是我的疏忽。赵姑娘也是好意。”她笑着起身走到曹萝身边,又拉起了对方的双手:“好妹妹,姐姐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就要屈膝下拜。
曹萝慌忙跳起,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不过是小事罢了,姐姐不必如此。”
方四姑娘哂然一笑,松开手走开了。曹萝见她放开得这样干脆,又有些怅然若失。
赵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反正人家是表姐妹,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就闭嘴不再多说。
年纪最长的方慧珠再一次出面打圆场,主动问起曹萝:“妹妹想的是什么题目?”
曹萝有些怯怯地说:“我的题目可能太常见了。大家…大家若是不耐烦作…”
赵琇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好不好的,你先说出来,大家要是真的不耐烦做,那再改也不迟。就算你想的真是雪呀梅的这种传统题材,也不代表就不能作诗了。古往今来,这样主题的诗也有几千几万首了。其中不乏经典名作,想必往后几百年。也会继续有人拿这个题目作诗的。古人都能作出新意,咱们难道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吗?”
除了曹萝之外。在场的几位姑娘都听来出了,赵琇这话是在反驳方二与方四姐妹俩方才的话呢,脸上都有些不好看,却都自诩淑女,懒得与她计较。只有一位刘大姑娘,因她刚刚说了作这类诗,典故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就觉得赵琇这话是在讽刺她,心里着恼,故意扭过脸去不看她。
赵琇根本就没留意,她专心盯着曹萝,看曹萝到底出了什么题目。
方慧珠也催曹萝了,曹萝才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想到的主意:“我本来想了好些题目,不是梅花,就是冬天的,还有雪什么的,总觉得太过俗套了。直到昨儿晚上,下了一场雪,外头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天上的月亮却又圆又大,月光照进窗子里来,照到我床前,明晃晃的,把人都照得发白了。于是我就想到,可以‘雪夜’为题作诗。”说完了又怯怯地看向众人:“不知合不合适…”
方二姑娘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方慧珠却先开了口:“这个题目有些意思。”方二姑娘立时就改了口,笑道:“果然新鲜,我从前还没作过这个题目呢。”顿了顿,马上接上:“就是有些不对景。大白天的,去咏雪夜?好生古怪。”
方慧珠笑道:“虽然时辰不对,但因为昨儿晚上瞧见了雪夜月色而来,也不是无缘无故出的题,又怎会不对景呢?”
方二姑娘笑着拍手:“大姐姐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又起身去拉曹萝的手,笑吟吟地说:“好妹妹,原来你有这样的好题目,却是我误会了你,我给你赔不是吧?”曹萝连忙摇头:“哪里哪里,姐姐言重了。”
赵琇木然转过了头,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这时一时沉默的方仁珠道:“昨儿晚上,我也瞧见了好月色,衬着薄薄的积雪,雪光清冷,月色寂寥,当时就有了四句诗。今儿早上起来,本想要把剩下的四句都续上的,因赶着过府赴曹姐姐的约,只得丢开手了。如今再作,倒是偿了我的心愿。”
方四姑娘笑着问她:“五妹妹,你既然已有了四句诗,不如就把这半首诗续上,当作是今儿的新诗了?”
方仁珠淡淡地道:“这怎么使得?太不公了些。我虽无才,再作一两首还是能的,顺便把昨儿晚上那首也续了,也不费什么事。”
方四有些讪讪地,没有再劝了,脸上虽然堆着笑,可是心里却郁闷得紧,又不好随意找人发火,只得又再次盯上软杮子曹萝:“表姐出了好题目,该不会已经把诗想好了吧?”
曹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那不是作弊么?你们一向容不得的,我又怎会这样做?”
赵琇暗暗汗颜,还好曹萝出的题目出乎她预料之外,也就是事先准备的一些词藻、典故,还能用得上,诗句却要现想了。不过她还真有些灵感,也许很快就能作出一首来。
赵琇正打腹稿,方四却看起来不太想放过曹萝:“你每次用的时间都比我们长,作出来的诗又最差,还不如不作呢。横竖你今儿做东,又出了题,不如专心做好主人,招待我们算了。”说完就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了赵琇一眼:“倒是赵姑娘是新朋友,不知会不会作诗?若是为难,倒也不必勉强。”
赵琇被打断了思路,抬起头一看,发现其他姑娘都转了头过来,盯着她看。

第二百四十八章评诗排座次

赵琇表情淡定,微微一笑:“说实话,我这人于诗词上只是平平。今儿来参加诗会,是曹姐姐一再诚心相邀,我才厚着脸皮过来的,可不敢与诸位才女相比。”
她话音刚落,看到方四姑娘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又将话风一转:“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无论是好是歹,都要勉力一试才好,不然怎么叫参加过诗会呢?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还望一会儿诸位不要笑话我作的诗太差,难登大雅之堂。”
她自贬至此,众人自然也要客气几分:“哪里哪里,妹妹(姐姐)过谦了。”又或是:“曹表妹力邀妹妹来,想必妹妹诗才定然出众。”也有人说:“不敢当才女之名,不过是玩儿罢了。”都要跟她似的,谦虚两句,哪怕心里并不觉得她有多高明。
倒是方仁珠淡淡地:“你既然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也是会的,何必自贬?回头你作得好了,倒显得方才的话太假。”
赵琇一笑,旁边方慧珠又开口了:“其实咱们闺阁中作诗填词,不过是玩乐罢了。即使是我们姐妹几个,也是有人作得好,有人作得平常些,有人偶然得了佳作,有人次次都能压倒众人,却因对某一个题目不喜,作不出好诗,这都是有的。从来文无第一,一次得失不能说明什么。妹妹只管放宽了心,作出诗来,大家一起赏玩,不必在意名次高低。”
赵琇笑了笑,福了一礼谢过,却没有接她的话。
曹萝有些羡慕地看着雅棠跟方家姐妹说话,她没听出人家话里的机锋。只是暗暗沮丧:赵大妹妹本身也是有才之人,因此才有底气去与她们说话,可见她们也不光是因门第就看不起自己的。赵大妹妹家里,祖上也是武将,如今也是一门勋贵。与曹家一样,都是那些书香门第瞧不起的人家。可赵大妹妹有才华有底气,方家姐妹就敬她,换了自己,因自己无才,表姐妹们就都看她不起。果然这都是她不够好的缘故。什么时候。她才能象赵大妹妹一样挺直了腰杆去跟方家姐妹们交谈呢?
曹萝犹自在那里自伤,方二、方四姐妹俩却看不过赵琇能与方慧珠和睦谈笑,方四便大声催促曹萝:“曹表姐,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你既出了题,那限什么韵呢?是五言还是七言?律诗还是绝句?”
曹萝醒过神来。忙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诗集,翻开看了看,又展示给众人瞧,那一页却是一首七律,接着又去拿韵牌匣子。
这时刘家大姑娘叫住了她:“索性别限韵了,分明有好诗,一限韵。倒束缚住了手脚。”
曹萝忙去看方慧珠和方仁珠的意思,方慧珠没有异议,方仁珠还淡淡说了句:“我也不喜欢限韵。”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曹萝命丫头们摆好了九份纸笔。小心地亲自在屋子中央的圆桌上点燃一支香。以燃香为时限,香点完了,时间就截止,在这期间,所有人都要把诗作好,逾时不候。超了时就算是落败了。
众人连忙行动起来。刘家大姑娘第一个抢到桌前,挥笔落毫。她素来有急才。方才说话时,已经想好了四句。因怕曹萝选的韵跟她想的对不上,才会出言反对。如今她事事占了先,抬眼瞥见方仁珠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吃茶,心中冷笑一声,觉得自己今天也许有望夺魁了。
赵琇也留在原位上打腹稿,只是打着打着,又觉得这样不习惯,便起身走到桌前,选了最边上的一份纸笔,拿其中一张纸开始打草稿。她先把自己想到的句子写上,把一首七律的框架组建完成了,再从头到尾慢慢斟酌,换上押韵的字眼,填上典故,还将一些显得太过俗套的用辞改成稍微少见、雅致一些的,拼拼凑凑,一首诗就写出来了。
方四姑娘不知几时走近了她身边,一眼瞧见她纸上写得一团乱糟糟的,还有几个简体字也不大认得,没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就先拿帕子捂了嘴,用清脆响亮的声音笑道:“妹妹果然不擅长作诗,这纸上写得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东西?妹妹该不会没认真读过书吧?竟连字都写错了。”
几句话引得众人侧目,刘大姑娘正为后头四句诗烦心,提着笔在那里苦想,闻声顿时皱紧了眉头望过来,一脸的不悦。
赵琇侧头看方四:“你的诗已经写好了?”方四眨眨眼:“正要写呢。”赵琇笑笑:“所以你很闲?到处看别人写的是什么?”
这话却有讽刺方四偷看他人构思的意思,她顿时涨红了脸,手里搅着帕子咬着唇,嘴里:“你…你…”了半日,也没“你”出个下文,跺跺脚,转身就走开了。
赵琇懒得跟个小姑娘计较,方四姑娘虽然叫她一声妹妹,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罢了。一样是大家闺秀,方四就明显比几个姐姐、堂姐、表姐们城府浅,连表面功夫都不会作。
赵琇低头重新读了一遍自己的诗,又改了两个字,就用簪花小楷誊写到了一张干净的纸上,这一回,自然是写得繁体字。写完了,她再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错误了,再交到燃香的桌面上。
曹萝正坐在那里,看刘大姑娘刚刚写好送来的诗,看得一脸佩服,一抬头见赵琇也写好了,顿时惊讶不已。赵琇冲她笑了笑,低头小声说:“你要是有兴趣,不如自家作作,就当是练习好了。写好了拿来给我祖母瞧瞧。”曹萝冲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方仁珠也拿着诗稿走了过来,放在桌面上:“你们都写好了?”问的却是刘大姑娘和赵琇。
刘大姑娘笑得有些不大自然,抢过她的诗稿:“让我瞧瞧妹妹的大作。”迅速把她的诗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僵,非常勉强地笑着说:“真不愧是妹妹。今日定然又是妹妹夺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