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泰觉得有问题:“莫非她真在装病?”
香环就啐道:“谁家银子是风吹来的?太太这几日正为家里银子不凑手发愁呢,自家不做新衣裳、不打新首饰,也要先紧着赵大太太祖孙几个添置新行头。她们却这般糟蹋银子,活该天打雷劈!”
柳泰比妹妹年长,自然比她想得远些:“她一定是在装病,而且必有所图。否则好好的,装什么病,请什么大夫?那大夫原是他们自个儿请回来的,并不是我们老爷太太打发人去请,说不定跟他们是一伙儿的,都在合伙骗老爷太太呢。正因为赵大太太病了,原说要找房子的事就没再提起。我跟着大爷、二爷出门,演二爷也成天跟着,听他的话头,压根儿就没有搬走的意思。”
香环冷笑道:“就算他们能在汪家住久一点又如何?不过是多享几日福罢了。但这个家姓汪,不姓赵,也不姓牛。日子长了,叫太太发现她们是装的,扣她们银子,难道她们还能告官?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应该把赵大太太倒药的事告诉太太!一天两副药,就是四钱银子,十天就四两了,一个月就是十二两,我们太太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是这个数。那些人这样糟蹋钱,谁家供养得起?”
柳泰提醒她:“别特特地去告状,反叫太太疑你,最好是让太太或是太太身边的妈妈姐姐们发现赵大太太的丫头在倒药。虽说当年我们家改投汪家时,娘怕节外生枝,特地瞒下了我们亲爹是谁,老爷太太都以为你我是柳叔的亲生儿女,只当柳叔是因为得罪了赵大太太的心腹管事才丢了差使,不过是小恩怨,并不知道这里头有生死大仇,因此仍旧放心让我们在宅里侍候,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有朝一日,老爷太太知道了我们的来历,就算知道赵家小长房那些不是好人,也只当是我们在进谗言,那倒不好了。我们自家的仇,是你我兄妹的事,万不可连累了柳叔。”
香环信心满满地说:“哥哥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叫人抓住把柄的,更不会害了柳叔。”
她从家里寻了几个自己绣的荷包、几块绣花帕子,预备送礼打点用,又取了几钱碎银,半吊铜钱,裹成一个小包袱回内宅去了。临行前对柳泰说:“我打听得太太月中就要给家里下人发新的冬衣,每人发一匹布,五斤棉花。我跟香兰姐姐说好了,要一匹大红的细棉布,到时候给哥哥娶嫂子用。哥哥把得的棉布匀一半给我做新棉袄就行。”
柳泰笑了,摸了摸妹妹的头:“我得的布不是青的就是灰的。女孩儿穿着不好看。你就不必操心了。办喜事用的红布,娘会准备的。爹娘带着小弟住在城外庄子上,那边的布比城里便宜。”
香环小嘴一撅:“娘备的是娘备的,我给的是我的心意。哥你跟我客气什么?那布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嫂子的,你可不许拒绝。”
看着妹妹离开,柳泰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兄妹和乐的场景,虽然母亲为继父所生的小弟弟也非常可人疼,但说到亲近,他还是跟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更亲近些。接着他自然也想起了父亲死后的情形。父亲做了坏事,他心里清楚,但父亲是奉了主人之命去做的,最终却落得了那样的下场。连尸首都不全。若不是继父冒险相救,也许他连母亲也要失去了。这个仇,他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他还有母亲、妹妹、弟弟和继父,还有未过门的妻子,心里就算再恨。也不能冲动,况且仇人正主儿都死了,留下来的不是帮凶就是仇人的儿女,难不成要为他们葬送了自己一家么?所以他不会轻举妄动,但如果赵家小长房的人以为他们能在汪家安享荣华富贵,那就想错了。给仇人添点儿堵,他还是能做到的。
柳泰是个机灵人。他如今在汪家两位少爷身边当差,虽然只是个长随,但天天跟着出门,倒也看出了几分端倪。赵演成天跟汪家兄弟在一处,言行皆有巴结讨好之意,还借口他们兄弟头一次回京城。不熟悉京中风物,带他们四处游览玩耍,介绍热闹有趣的去处。若不是他还有理智,知道不能惹恼汪家的长辈,说不定连那些烟花聚赌之地都要带他们去了。几日功夫下来。还有点成效,汪家大少爷汪渭生对他和气了许多,二少爷汪潼生直接把他当成了知交好友。赵演终于可以开口向他们诉说自己的“烦恼”了,言谈间自然免不了有意无意地踩赵泽赵湘几脚,为自己庶出的身份和处境而难过,为生母小钱姨娘与妹妹的处境而难过。
柳泰便寻了个机会对汪大少爷汪渭生说:“演二爷说的话好生奇怪,小的听妹妹提过,太太十分喜欢赵家大姑娘,说她是个再温柔和顺不过的人了,待下人也十分和气。怎的演二爷会说,他妹子总是被嫡姐欺负呢?”
汪渭生怔了怔,皱起眉头:“你妹子怎的把客人的事随便乱说?”
柳泰忙道:“大爷恕罪,原是小的妹子得了赵大姑娘的赏赐,心里高兴,才会跟家里提起的。小的知道规矩,绝不会往外说。只是听了演二爷的话,心里纳闷,才忍不住跟大爷提一句。这里头也不知道哪个说的才是真话,但小的妹妹无端跟小的撒这个谎做什么?若是演二爷撒了谎,他这般说自家妹子的坏话做什么?虽说这嫡嫡庶庶的,总难和气相处,但他也不该无端诓大爷、二爷呀。小的只是为大爷、二爷担忧。”
汪渭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说什么,等回到家,就去给母亲请安。小丫头香环笑吟吟地给他行了礼,掀了帘子请他进屋。
他才一进门,就觉得今日母亲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劲。汪太太一脸生气的模样坐在炕上,香兰就立在炕边,地上是一盆菊花,一个粗使婆子跪在花盆边,正向汪太太回话:“小的看清楚了,确实是赵大太太身边的画眉,她把药倒完了,还回头跟赵大太在复命,说已经把药倒了。”
汪渭生不解:“什么药倒了?赵大太太把药倒了么?”
汪太太抬头看着儿子,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第二百三十八章蒙混
牛氏坐在床上,享受着画眉的按摩,百灵的捶腿,简直就象是老封君的模样。
赵湘有些疑惑地站在窗前往外张望了半日,回头对牛氏说:“奇怪了,往日这个时候,汪家婶娘都会过来给祖母请安,再陪祖母说一会儿话的,今儿怎么到这会子还没过来?”
牛氏不以为意:“兴许是有事耽搁了呢?一会儿她就来了。”接着吩咐画眉:“替我按按腰,尤其是左边。如今成天躺在床上,累得我腰都酸了。”又骂百灵:“没吃饭么?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慢腾腾的,你敲木鱼呢?!”两个丫头连忙照着她的指示行事。
赵湘只当没看见,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婶娘平日事情多,这个时辰,是她刚料理完家务,又还没到厨房开伙做饭的时候。她过来陪着说一会儿话,回去时正好赶上厨房采买的人回来复命,就可以准备做饭了。再往后,汪家两位少爷也回家了,婶娘还要去陪汪老太太说说话,再没有空闲。今日她到现在还不来,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吃饭了,她哪里抽得出空来?”
“一定是有事拖住了。少来一两天又有什么要紧?”牛氏闭着双眼,一脸享受的模样,“若不是如今我们都要指着汪家过活,我还不耐烦陪她说话呢。乡下妇人一个,没有见识,不通礼数,说的话简直笑掉人的大牙。我每日要忍住不发笑,都不知道有多辛苦。她不来,我还乐得轻松呢!”
赵湘看了祖母一眼,没有吭声。她觉得祖母如今是被这几日的富贵安闲给迷住了眼,倒把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汪太太还没答应娶她做媳妇呢,她甚至连汪家两个儿子是什么性情都没弄清楚。也就是初见那日瞥见了身影,知道有多高,长得什么样。大约是什么年纪,其他性情为人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订了亲事。这叫她如何能安得下心来?趁如今汪太太正是喜欢她的时候,若不能早早把亲事说定,万一后头有什么波折,岂不是把她的终身给误了?那就算她祖孙二人在汪家能多享几日富贵,终究还是不能长久的。
院子里传来喧闹声,却是侍弄花草的婆子在骂院中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声音高得屋里都听得清清楚楚。牛氏把眉头一皱,一脸嫌弃地说:“到底是西北那种穷地方回来的。做下人的一点规矩都没有。百灵,去教训两句,不许她在屋外吵闹!”
百灵应了一声,放下美人锤,掀了帘子出去了。她倒是没真的听牛氏吩咐,教训那婆子,只是和气地说:“妈妈要教导小丫头,能否略小点儿声?我们老太太正病着呢。”
那婆子也不是真的不懂规矩,只是一时火气上来就没顾上,见百灵和气。她也就和气了:“真对不住,是我错了,我这就把人带下去。”百灵微笑着点点头。正要转身入屋,却瞥见西屋窗下的几盆菊花,不知几时少了一盆。她脚下顿了一顿。
那婆子沿着她的视线望去,便拍了拍大腿道:“大姐也看见了吧?真是邪了门了,早上我来浇水时,明明瞧见这里有四盆菊花,如今竟然只剩下三盆了。问了院里当差的小丫头,她竟然说没看见。她成天在这院里,怎么可能会没看见?一定是偷懒了!这丢了的花可不是寻常品种。太太特地吩咐搬过来给赵大太太和姑娘赏玩的。如今平白丢了一盆,叫我如何跟太太交待?”
百灵脸色变了变。问:“早上我也看见这里有四盆花的,不知是几时丢的?我竟没发现。”
婆子说:“我哪儿知道?浇完水。除了草,我就到别处去了。这宅子里所有的花草都是我料理的呢,等回转已是不见了那盆花。约摸只隔了不到两个时辰吧。”
百灵算算时间,转身进了屋。屋里赵湘已把院里的对话听得分明,猜出发生了什么事,脸色煞白:“祖母,这可怎么办?一定是…一定是有人发现了药的事!”
药是画眉倒的,如果被人发现了,也一定是她的疏忽。她瞬间白了脸,扑通一声跪倒在牛氏面前。
牛氏抿紧了嘴唇,这种时候,她什么享受按摩捶腿的心情都没有了。
汪太太吩咐了午饭的菜色,虽然心里有无数的委屈和怨言,她还是没忘记丈夫的嘱咐,给牛氏祖孙安排了最好的菜色。可她心里还是堵得厉害。
长子方才问她:“母亲觉得赵家大姑娘很温柔和气么?赵演却跟我与二弟讲,他妹妹长年受嫡姐薄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本来并不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可是倒药的事却让她迟疑了。这件事赵湘知不知情?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事情与赵湘无关,完全是牛氏搞的鬼——这正好跟传言相符了——那她就得劝一劝丈夫了,报恩是一回事,但对方把汪家当傻子耍弄,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算事情最后被证实与赵湘无关,赵演的话也暗示了另一个事实:赵湘与庶出的手足不和,嫡庶之间连最起码的脸面都不顾了,否则做兄长的赵演也不会对着汪家兄弟中伤亲妹。这么一来,赵演的人品就很有问题。赵玦死后留下的三个儿子,除了最小的赵氻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以外,长子赵泽据说只是表面看上去谦逊知礼,实际上心狠手辣品行不端,赵演的人品又出了问题,竟无一人可用,还真是让人伤感。汪东升本来指望赵家有一个男丁能支撑起家业来,他只需从旁帮扶,其他的就不用太过操心了,如今看来却似乎是妄想。
汪太太胡思乱想着,香兰进来报说:“太太,赵大姑娘过来了。”顿了顿,压低声音说:“瞧着好象眼圈红了,似乎刚刚哭过。”汪太太愣了愣,抬头向门口方向的赵湘望去。
赵湘果然红了眼圈。不过本人行止还是非常端庄优雅。她先向汪太太见了礼,问了好,坐下寒暄两句。方才进入正题。
她这正题的第一句话,就让汪太太惊得差点儿摔了茶碗:“方才我瞧见祖母吩咐丫头。把刚熬好的药给倒了。”汪太太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心想难不成赵湘是要大义灭亲,对亲祖母的行为也看不下去了?
可惜赵湘接下来说的话没有照她的思路去走:“这两日我心里已经觉得奇怪了。明明前几日祖母吃了药,身体已经有所好转,怎的这两日瞧着病情竟又重了呢?因意外瞧见画眉将药倒进窗前的花盆里,我才明白了,祖母这都是为了我。只因我没了父母,与兄弟姐妹们都不亲近。祖母又生了病,若是有个好歹,我便成了无依无靠之人。如今在府上,得叔父婶娘看顾,日子过得还好些,一旦搬离府上,我们兄妹几个便又要受穷。因此祖母宁可不吃药,也希望我们能过得好些…”赵湘说到这里,脸上也是一片绯红,“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没有办法,我们家如今这个模样…祖母担心我的亲事,日夜不能安。这回冒险不吃药。也是觉得,若是她病得重了,兴许叔父婶娘会瞧着我们祖孙可怜,替我安排一个去处,也未可知。”
她抽答答地低泣起来:“这都是我的罪过。若是为了我,连累得祖母病重,我宁可一辈子不嫁!”
汪太太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里对赵湘更添了几分怜惜。对牛氏的做法也没那么抵触了。她拉过赵湘,揉在怀里。柔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祖母今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才会这样费尽心思。不过我们家不比别家。承了郡公爷的恩德,便要护着他的后人。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你们赶出去的,你叔父绝不会允许。只是有一样,你祖母的病不能拖,既然她是悄悄儿断了药的,那就赶紧请大夫来重新开方,把你祖母的身子调养好了,日后想做什么不行?她把你托付给我们夫妻,又哪里比得上她亲自替你挑选亲事呢?”
赵湘一脸娇羞地低下头不说话,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她已经成功混过去了,还让汪太太更加相信,她是个孝顺贴心的好孩子。
确认了汪太太对牛氏和她再没有怀疑之后,赵湘放心离开了。汪太太跟香兰留在屋中,门外是香环在守着。
汪太太思索片刻,有了个想法。晚上汪东升回来了,她就跟他商议:“你说…我给湘姐儿说一门亲事怎么样?”
汪东升有些莫名地看着她:“什么亲事?她现在不还在守孝么?父母双亡,她可是至少要守足三年的。”
“当然是等孝满了之后再成亲。”汪太太忙道,“先订亲也没什么,湘姐儿的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她家里不反对,她便前程有靠。我是瞧赵大太太病得不轻,一把年纪了,病了也不能安心休养,担心病情痊愈了就要离开我们家,怕几个孙子孙女会在外面吃苦头。她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若她真有个好歹,湘姐儿跟庶母、庶兄庶弟妹俱是不和,亲兄听你说的又不是个靠得住的,叫她一个弱女子依靠谁去?若是有了夫家,好歹还能有人照看她。”
汪东升沉吟片刻,才问:“你打算把她说给哪一家?”
汪太太笑了:“我心里想到的,还真不是外人,却是我的娘家侄儿。他无论文武,都比不上他两个表兄弟,身份地位也配不上老郡公的血脉。可如今赵家小长房已经成了罪眷,湘姐儿一个犯官之女,要嫁进好人家,实在太难了。若叫她嫁给贩夫走卒,又太委屈了她。因此我就想到了我那侄儿。他如今在兰州府衙做个捕头,好歹也是公门中人,有些体面,长相性情也还好,小时候读过几年书,有些学问,家里也有几百亩良田,想来不会配不上赵大姑娘。你觉得如何?”
汪东升沉默不语,但他没有一口否决。
第二百三十九章误会
汪太太起了这个做媒的念头,就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第二日赵湘再来给她请安,她越看赵湘就越觉得满意。
她本是小家小户的女儿,只因姑姑嫁给了一个小军官,跟着郡公爷打仗,职位也升高了,连带的娘家也沾了光,家里有房有地,算得上是殷实人家,在家乡也是很有脸面的。她家里见这条大腿够粗,就恨不得抱足两辈子,从小就给她和汪东升订了亲。没想到汪父死得有点儿早,粗大腿没了。她姑姑性子软,带着儿子被夫家亲友欺负得有点惨,娘家虽然时不时帮衬些,但没了大腿,底气也不足,能帮的有限。还好郡公爷出手,把汪家母子拉出了困境,从此就真的过上了好日子。靠着郡公爷的面子,她娘家又沾了一次光,渐渐的也有了几百亩良田,两个铺子,宅子也有五进,在县城里称得上是大户人家了。
汪太太的哥哥只有一个儿子,从小娇惯,读书不成,练武也是平平。因汪东升去了西北驻守,汪家人想给这个儿子挣个前程,便把他送到西北去,想让姑姑姑父给他弄个小官做做。汪东升却是不爱徇私的,见内姪不堪大用,就把他丢进了军营,让手下训了整一年,看着他有点人样子了,不再象过去一般纨绔,才算放过了他,却没在军中给他寻什么好职位,反而是扔进了兰州府衙,做了捕快。这也是公门职位,但算在“吏”里头,却是绝了科举路了,将来要升也升不了多高。汪太太娘家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意的,不料他家儿子倒是喜欢,两年做下来,居然有模有样的,今夏已升了捕头。以他的年纪,算是少有了,看着前程大好,平日油水似乎也多。汪太太娘家这才不再说什么。
汪太太想给赵湘说这一门亲,其实真是好意。
如果赵湘家里没坏事,她是建南郡公的曾孙女,嫡亲的爷爷曾经做过侯爷,父亲又是个六品武官,汪太太的娘家侄儿是断断配不上的。可如今赵家不是已经坏了事吗?赵玦已死,赵湘是犯官之女,这辈子想要说一门好亲事是不能够了,若是运气好,也许还能嫁个家境殷实的富商子弟,但读书科举、有心仕途的人家,都不会娶她进门的。汪太太的侄儿好歹也是公门中人,虽然绝了科举路,但家境不错,身份也挺体面的。本人还不满二十岁,尚未娶妻,身高体壮,脑子也不笨,还是很有前途的捕头。赵湘若嫁给了他,将来总有一个富足而安稳的未来。况且兰州天高地远的,不知京中事,赵湘嫁过去,也不用担心总是会有人嘲笑她是犯官之女了。汪太太真的是在为她着想。
至于她侄儿那头,能娶到这等才貌双全、性情又好的女孩儿,即便身家上差了些,也没什么要紧的。而且据汪太太的了解,她侄儿正好就喜欢这种性情的女孩子,要长得好,又要知书识字,最好是学过琴棋书画的。若不是要求太高,他哪里会长到这个年纪,还没说定一门亲事?
汪太太立刻就给娘家哥哥写信。她娘家离京城不过三百来里,派仆人快马赶路,没几天就把信送到了。她哥哥又很快给她回了信,对这门亲事还挺看好,只是有一点——担心赵玦是谋逆罪人,如果儿子娶了赵玦之女,会不会受连累,坏了前程?如果不会,那他们还是挺乐意结这门亲事的,也不必问身在兰州的儿子了。不管怎么说,那可是老郡公的亲曾孙女儿!老郡公的孙子,如今也是侯爷了。
赵家两房人反目之事,京城和奉贤两地的人都清楚,但外地的人就未必知道了。汪东升又从不跟舅家的人提这些事,以致人家至今还以为那仍是一家人,顶多就是分家久了,情份淡了些而已。因此,他们觉得这门亲事也许能助自家攀上侯府,那可不是大好事么?
汪太太看了信,倒也欢喜,至于哥哥嫂子的顾虑,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赵玦再不好,他人也死了呀。正主儿都伏了法,皇上都饶过他的家眷了,让他们能在外头自由过活,还有奴婢使唤,可见皇恩浩荡,是不在意这些的,更不会再因此牵连任何人。建南侯府兴许只是因为两房有仇,才不愿接他们进府。但汪家把人接回家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个人来拦,想必是无碍的。只要他们夫妻小心些,别太张扬了就行。侄儿是在兰州府当差,离京城千里之遥,又只是区区一个捕头,能有什么可忌讳的?朝廷难道还管得着一个小小的捕快娶了谁做老婆?只要日后赵湘过了门,别到处跟兰州府的人说她是什么来历就行了。
汪太太便去寻汪东升,让他瞧自己哥哥的信:“我哥哥嫂子已经答应了,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先去寻赵大太太探探口风?说来湘姐儿年纪还小,真要过门,至少要三四年,总要及了笈才好。但婚事一旦定下,外人若是问起,咱们也有理由多帮衬湘姐儿家里了。”
汪东升看了信就皱眉:“你怎么这么快就写了信去提这事儿?湘姐儿才多大?赵大太太未必愿意现在就把她许出去的。况且你侄儿别的还好,就是身份上差了些,也许在他这个年纪,能做到捕头已经不错了,但还不大配得上郡公爷的曾孙女呢。我原还想着,若两家当真有意,等湘姐儿大两岁,就使点银子,托托人,把你侄儿从兰州府调到富庶些的府城去,至少也要升个总捕头,办喜事才能更体面,也不至于太辱没了湘姐儿。”
汪太太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瞧你说的,如今湘姐儿的出身大不如前,咱们侄儿配她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就辱没了她?难不成你能给她寻个更好的亲事去?”
汪东升看了看妻子:“我自然知道她如今是犯官之女,不比从前,但无论她身份如何变,于我而言,始终是老郡公的亲曾孙女。单说老郡公对我们一家的恩情,难道我还能明知侄儿配不上,也要把湘姐儿配给他么?”
汪太太小声道:“我哪有这个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侄儿虽然身份配不上老郡公的曾孙女,可你要寻一门比这更好的亲事也不容易。侄儿都快二十岁了,还能再等几年?不早早定下,也许就要另寻别人了。咱们自家孩子还好说,性情、人品都是信得过的,日后也不会亏待了湘姐儿。但若是换了外人,你怎能担保他能对湘姐儿好呢?可别到时候害了孩子。”
汪东升沉默了。妻子这话也有道理。她的侄儿,其实也是他舅家表哥的儿子,从小看到大,虽然小时候有些纨绔,但人品是信得过的,心里也知道感激郡公爷的恩典。如果赵湘嫁给了他,他一家都不会亏待了赵湘。赵湘毕竟是犯官之女,谁能担保她将来的婆家不会因此而看低了她?也许如今他得势,还能护着她些,但他又不可能护人一辈子…
最终他只能跟妻子说:“你先去探探赵大太太的口风。”
汪太太知道丈夫这是应允的意思了,心里一喜,连忙答应下来。
然而牛氏这时候正在装病。她心知自己倒药的事已经被汪太太知道了,为了不直接面对对方,她就故意装作病情加重的样子,整天精神不济,说上两三句话就要晕倒,这样汪太太就不好跟她多说什么了。汪太太信以为真,见她似乎真的没办法好好说话,就想派人把赵泽给请过来。赵湘父母双亡,她的婚事,除了祖母可以做主,同胞兄长同样也有决定的权利。
不过汪太太对赵泽的印象不是很好,丈夫似乎从张氏祖孙那里听说了些关于赵泽的不好的事,虽然他不肯明说,但言谈间总透露出赵泽曾经有过大逆不道之举,因此才会不受父亲祖母弟妹们待见。她平日聊天时提起赵泽,赵湘也是淡淡带过,不想多言。汪太太就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请他来。这一犹豫,就不免念叨,她身边的丫头们就知道了,无论是香兰还是香环,都隐隐绰绰猜到了些。
香兰去给赵湘送东西时,抿着嘴看着她笑,话里含含糊糊地露了些口风,说赵湘“好事将近”,又说以后就不是外人了,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肯说。赵湘心里又惊又喜,再瞧见汪太太看着自己时,那一副怜爱有加的模样,心里就有了个猜测:莫非汪太太已经决定了,要聘她做儿媳妇?
这个猜测让她既欢喜又羞涩,又有些惴惴的,不知汪太太打算把自己说给汪家兄弟中的哪一个?其实说来汪家长子汪渭生更好,为人稳重,年纪又大些,已经可以直接出仕了,是汪家日后妥妥的继承人。不过汪渭生年纪比她大了好几岁,也许等不到她及笈就要娶妻了。这么一来,应该是汪家次子汪潼生的可能性更大。汪潼生跟她年纪相仿,性情跳脱,却跟赵演交情更好些。赵湘不免觉得有些遗憾,认为汪潼生不是自己的良配。
赵湘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为何世事总难两全?可惜,汪潼生再不好,她也只能屈就了。
第二百四十章提醒
赵湘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把事情私下告诉了祖母牛氏。牛氏是又惊又喜:“你确定么?汪东升的老婆真的决定向你提亲了?!”
赵湘难掩羞涩地道:“孙女儿也不知道,她并未明言,只是她身边的香兰透了点口风,说是有孙女儿的好事,又说将来就是自家人了。若不是汪家婶娘有了提亲的意思,她身边的丫头怎敢说这样的话?”
牛氏拍掌叫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能走到这一步,也不枉我费了许多功夫,在他们夫妻面前做戏!成天躺在床上装病,我腰都快躺断了。”不过叫完了好,她又有些疑惑:“汪东升老婆既有此意,怎么不来寻我说话?既要作亲,总要来探我的口风才是,又或是叫她儿子来给我请个安,叫我瞧一瞧日后的孙女婿是何模样。难不成她觉得她一开口,我就一定会应下?那也未免太小看了我们家。”
赵湘知道她这是又开始挑剔了。说实话,若还是从前,汪东升不过是侯府门下,若要提亲,就是妥妥的高攀,要不要应承,自然是看牛氏的心情。汪家还要毕恭毕敬地求娶,不敢有一丝倨傲处。可如今汪家是三品门第,赵家却已经败落,还是犯官家眷的身份,汪家肯提亲,已经是抬举,牛氏如果再端着旧恩主的架子,就未免太不合时宜了。
赵湘当然不会让祖母的不合时宜毁了自己的前程,连忙说:“汪家婶娘并无此意,她素来对我们一家都是极周到的。此番未来探听,不过是以为祖母病重罢了。”说到这里。她就有些小埋怨:“汪家婶娘每次来看您,您总是说不到三句话就要装晕,这叫人家怎么开口说亲事呢?”
牛氏有些讪讪地,心里也有些懊恼,但她却是受不得孙女说这种话的:“你这是怨我了?当初要不是为了促成你的亲事。我也犯不着装这个病,好让汪东升夫妻以为你日后无依无靠,必须得为你寻一门好亲。如今事情能成,还是我装病的功劳呢,没想到亲事还未说定,你就先埋怨起我来了。”
赵湘连忙赔笑:“祖母说什么呢?孙女儿哪有这个意思?只是孙女儿听香兰的口风。似乎是因为祖母装病,汪家婶娘误会您无法决断,才转而去寻哥哥探口风,也许不日就要把人请过来了。祖母也知道,哥哥的性子古怪得很。又反对我们住进汪家,谁知会不会坏孙女儿的好事?我们要不要先给他递个话儿啊?”
牛氏略一沉吟:“咱们家在汪家外院留了一个老仆,叫他去给你哥哥送个信,也是常事,不会有人疑心。只是这桩婚事,叫外人知道了定会说嘴。若贸然跟你哥哥说了,就怕他沉不住气,泄露给侯府那边知道。那就不好了。”
赵湘微微色变。她们祖孙住进汪家,赵泽一直是极力反对的,只是碍于祖母坚持。他才不敢多说什么。可他却不肯跟着住进来,整天待在文房铺子里,连上门给汪东升请个安都不肯。除了头一天曾经来过劝说祖母搬离外,他就没再进过汪家的门。这样的赵泽,难道还能遂了她的愿,让她嫁进汪家享福吗?
她有些不安地说:“大哥想必还不至于如此…两家结亲。又不是我们家硬要攀附别人,原是汪家主动求娶。有祖母在。他凭什么反对呢?”
牛氏便道:“咱们先别跟他说什么,汪东升老婆要找他提亲。总会把人叫过来的。我还在,他就不可能对你的亲事自作主张,必定会跟汪家人说,要来问我的意思。到时候不管他说什么,我替你出面应下亲事,也就顺理成章了。难道他还能违了我的话?”
赵湘顿时放下心来,笑吟吟地撒起了娇:“那一切就拜托祖母了。祖母的恩情,孙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若孙女儿能成功嫁进汪家,必定会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叫您也得以重享富贵安荣。”
牛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百灵悄悄地从窗下走开,离得远了,见周围无人,才暗暗地啐了一口。
汪太太那边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再问丈夫,汪东升则是说:“还是把泽哥儿请过来问一声吧。他不能越过他祖母,决定他妹妹的亲事,必要问过他祖母的意思的。有他在中间,即便赵大太太有意回绝,也有个缓冲。否则我们两家岂不是尴尬?”汪太太觉得也对,最终下了决心要请赵泽来说话。
此刻的赵泽正在盘账。这个月因为赵演缺席了好些日子,生意没有之前好了,收入也减少了三成。赵泽心里有些不安,只觉得自己没用得很。想起明日侯府的账房就要过来对账,他就觉得很羞愧。
老张头便劝他:“哥儿不必担忧,这个月虽挣得比上月少了,但净利其实没少多少。没了演哥儿,许多东西没有白送出去,咱们亏得也少些。你瞧着我们挣少了,也不瞧瞧库房里还存着多少货?那些货难道不是银子?侯府开了这个铺子,交给哥儿掌管,原也不指望你替侯府挣钱。这是想给你寻个营生,哥儿能做到不亏本,还小有盈利,已经很难得了,不必沮丧。”
赵泽苦笑了下:“张爷爷何苦哄我呢?我原比不上二弟精明能干。他才走了几日?铺子里就冷清了许多,往日来寻我们订货的客人也不上门了。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无能么?”他看了看手中的账本:“即便曾祖母和叔叔不见怪,我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呢。”
话虽如此,他第二日还是如常迎来了侯府的账房。账房看到收入数字减少了许多,也不动声色,只对了账目,确认没有大的问题。才指出几条记录道:“这几样东西都是值钱货色,怎的演哥儿又白送人了?先前姑娘不是才提点过么?要送东西做优惠促销,送些中下等的就够了,为何要动用上等货?上等的笔墨纸砚,利润更高。白送出去,亏得也更大些,这不是做生意的道理。谁家为了卖芝麻,还附送一个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