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太太忙道:“太子确实提前了行程,日子虽还未定,但听说最迟腊月就要过来了。这次来,倒不是为了视察大坝重修之事的,而是为了上海知府前些时候递上去的一个奏本,说是当年海傍大坝的工程有问题,上海连年多雨成灾,大坝不但不能拦截海水,还出现了多处裂缝,以致雨水一下,海水便倒灌农田,又以今年灾情最重,民不聊生,百姓卖儿卖女,易子而食,饿死者众。当年大坝是广平王查验后说没问题的,知府大人这一本上去,朝廷免不了要追究广平王失职之罪。太子殿下为兄请命,才决定提前南下,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广平王殿下一个清白。”
张氏又惊又怒:“什么?竟有此事?!”
赵琇心下也十分着恼:“这叫什么话?!谁易子而食了?谁饿死了?我们本地人怎么没听说过?**年前修的大坝了,今年都明说了需要修补的,怎么坝上有裂缝又成了广平王失职之罪?还有,海水倒灌的情况很严重吗?明明是排水不利,才造成雨涝成灾的。我们奉贤排水做得好,洪水很快就退了,又有富户施粥舍米,跟两年前比起来,灾情并不算严重。知府大人这个奏本,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陶太太也叹了口气:“我们老爷也是这么说,其他知县私下也有议论,可知府大人先斩后奏,一意孤行,我们事后才得知,也没法拦了。只能等太子殿下来了,再将实情上禀。”
赵琇皱着眉头,想到上海知府跟朱丽嫔、六皇子的关系,难不成他们这是另有所图?

第一百二十七章准备

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广平王是否对上海知府与朱家的关系有所了解,张氏与赵琇还是写了一封信,让人急速送往广平王设在松江城的那个联络点,希望它现在还在发挥作用,提醒太子殿下一把。
张氏甚至觉得,那所谓海傍大坝工程有问题,广平王当年有失职之嫌的说法,也是上海知府故意为之。工程若真有问题,怎不见这**年时间有风声传出?上海府两次遭雨灾成涝,都是因为雨水排泄不及才导致的,怎么又跟海傍大坝扯上了关系?但如果是朱丽嫔与六皇子那边失落储位,心存不甘,故意要给太子添堵,往太子同胞兄长头上泼脏水,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个法子并不高明,海傍大坝是不是有问题,明眼人到了上海,一眼就看出来了。况且上海知府在辖地内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最起码底下诸县县令就不赞成他上这个奏本。可不是吗?海傍大坝好几个县都有,工程如果有问题,却多年都没察觉,他们这些县令岂不是都失职了吗?真要追究起来,他们说不定连顶上乌纱都保不住了。顶头上司也不知是不是昏了头,竟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难道他是忘了自己在此地也任职数年了,几年都没发现大坝有问题,前年雨涝时没发现大坝有问题,今年才上本说有?等到太子到了上海,知府以下的官员们把实情一说,再请太子到大坝上走一趟,上海知府就逃不了一个虚报的罪名,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到时候皇帝要是有心追究,太子也不肯轻易放过的话,他背后的朱丽嫔和六皇子也要吃挂落。
张氏就认为这个法子太蠢,朱丽嫔能在后宫独宠多年,所生皇子明明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也曾经有过册封太子的传言。这样厉害的人物,真会想出这么蠢的法子来么?她这样做又是图什么?
赵琇也帮着祖母想了又想,都觉得朱丽嫔此举除了在短时间内给广平王头上泼点脏水,再把太子提前忽悠到上海来。也就没什么别的用处了,她本身反而有可能把上海知府这位十分有前途的姻亲给断送掉,岂不等于是自断一臂?
赵玮听说这件事后,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是为了把太子殿下引到上海来么?他们想干什么?”
张氏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即便没有这件事,太子殿下明年春天也是要来的,差着几个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几个月的时间。”赵琇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好象猜到了什么,“说起来,太子殿下之前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在明年春天南下?”
赵玮不解地看着她:“当然是为了验收重修后的海傍大坝呀,广平王当年也做过这样的事,后来立储时,也被算成是他其中一项功劳了。”
“不是这样的。”赵琇觉得自己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广平王当年立储。是因为他的这项功劳吗?明明其他事他做得更出色,也更受人赞赏,反而这大坝当年既不是广平王殿下建的,也不是他督造的,他好象就是提了点建议,工程全是别人负责的,事后他奉皇命过来走一圈。验收了工程,如此而已。大家心里都清楚,在功劳簿上把这一项算上,其实就是锦上添花。太子殿下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他刚刚册封,应该把精力都放在稳固自己的地位,还有处理朝政上面。皇上身体不好。他为什么非要离开京城几个月的时间,就为了做一件勉强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事呢?想要让人觉得他是最适合坐上储位的皇子,最该做的不是协助皇上把朝政处理好吗?”
赵玮也瞬间悟了:“皇上身体不好,太子贸然离京数月,对他弊大于利。若是不放心大坝,派朝中重臣走一趟也就罢了,除非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亲自走这一趟!”
“当时还没有广平王有失职之嫌的说法,他用不着亲自为同胞兄长洗刷清白,让别人来也无不妥之处。”张氏缓缓地道,“直到近期上海知府上本,给广平王殿下冠上了罪名,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要亲身来一次,还不得不将行程提前数月。上海知府就是始作俑者,奇怪的是,他奏本里所说的话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赵琇眨了眨眼:“看起来,好象有人无论如何也要太子来上海一趟,而且还得尽快来,本来是明年春天才来的,现在也等不及了,非要他在寒冬腊月跋涉千里,这真是太奇怪了。太子来了上海又怎样?难道他来了,就不再是太子了吗?”
张氏的脸色忽然变了变:“不好,若是有人欲对太子不利,在上海下手,比在京城下手要方便得多了。”海傍大坝她也见过,那既是为了抵御海浪,也是为了防御倭人上岸作乱,地广人稀,海浪又大。别的不说,若是能找到机会把太子殿下推到海里,就够危险的了。
赵玮也反应过来:“也有可能是想在路上下手,如果不是在上海知府辖地之内,事后他也不必负上护卫不利的重责。”
“护卫?”赵琇忙道,“祖母是不是说过,负责护卫的洪文成将军,是偏着赵玦他们家的?那他会不会跟颖王府也有联系?”
张氏不敢再想下去了,立刻命令赵玮:“快去叫几个心腹护院来,我要给京里写信,让他们快马送去,希望还来得及!”赵玮才转身往外跑了几步,又被她叫住:“且慢,还要往你姑妈那里送封信。赵玦已经先一步到了奉贤,兴许太子殿下已经起程了,现在才送信到京中,也不知能不能赶上。若是太子殿下沿运河水路南下,到了山东,你们姑父必定要前去拜见的。若是行动快一点,兴许还能趁机给太子殿下示个警。”
赵玮应声而去,张氏一时心乱如麻,赵琇把笔墨纸砚摊在桌面上,给她写信用,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提笔写下第一行字。赵琇看看堂屋外头的天色。总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
事情发现得太晚了,也不知太子殿下现在起程了没有。如果已经动身,信能赶在出事前送到吗?就算把信送到了太子手中,没有证据。太子会撤掉皇帝指派的护卫统领吗?还有一件事,她始终耿耿于怀——太子明明决定春天就要南下的,要对他做什么,到时候再做不行吗?为什么上海知府要冒着获罪的风险,上了这么一个奏本,让太子不得不提前行程?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张氏写完了信,赵玮也回来报说护院们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好骏马,随时都能出发了。张氏把信交给孙子,又犹豫了一下。叹道:“我们隔着两千里远,消息也知道得迟,现在才报消息过去,未必来得及。况且我们能知道的事,广平王殿下如何能不知道?他知道了。太子殿下自然也就知道了。兴许两位殿下自有应对之法,我们这信,不过是为尽一份心力罢了。”
赵玮怔了怔,默默揣着信转身离开。
赵琇倒了杯茶给张氏:“祖母别担心,两位殿下没那么容易被人算计到的。”
张氏缓缓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若太子殿下真的来了。我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别的倒罢了,那上海知府无中生有污蔑广平王一事,我是一定要告他一状的!”
赵琇笑道:“好,干脆我们顺便在暗中收集一下他的不法证据,到时候一并告上去,看他还敢不敢乱来了。”
等安顿完张氏后。赵琇回到自己房间里想了想,便又去了前院找管家王双福:“咱们家在南汇那边的房子,如今还有没有空着没租给人的?嘉定那边的呢?”
王双福想了想:“在南汇城里倒是还有个小院子,那是前店后宅的格局,前头三个铺面都租给人了。后头小院子的租客才离开,好象还没有租出去。只因看房子的卢老头存了些银子,老妻身体又好些了,便向我告假,打算回老家过个年,明年开了春再回来。我想着年底租房子的客商也少,人人都回家过年去了,也就答应了他。至于嘉定那头,咱们家没有空房子,若是姑娘想要,再寻经济去买就是。”
赵琇考虑了一下:“先让人把南汇城的小院子收拾出来以防万一,在嘉定也租一个小宅子,预备太子殿下来时,召见祖母和哥哥,他们去了嘉定城需要找地方住。”
王双福连忙答应了。
准备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赵琇祖孙三人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太子殿下的消息。没过几日,果然有消息传来,太子仪仗已经到山东境内了。这一回太子要赶路,所以一路事事从简,虽然仪仗合乎规格,却不怎么讲虚礼,沿途也只接见省、府一级的大员,底下的小官员在岸上行个礼就行了,太子并未召见。闻讯张氏祖孙三个都有些担心了,既担心给大姑太太的信未必能及时送到,也担心大姑老爷许崇伦作为兖州知府,未必能找到单独见太子的机会,还得防备洪文成会有所阻拦。
这时,奉贤县内又有流言兴起,说的就是赵家老郡公夫人如何不慈爱,把原配嫡子一脉施计逐出宗族,霸占其家产,以及赵氏宗族如何趋炎赴势,为了巴结郡公夫人就迫害二房嫡支血脉之事。张氏祖孙对这种流言是既生气,又觉得可笑。
县里的人一般是不信的,还发现有人专门在茶楼酒馆里传播这种谣言,有人反驳也不理会,拉着个人就要说,仿佛认了死理般,就算被人用事实驳回去,也认定对方是得了赵家的好处,颠倒黑白。若这传播谣言之人平时是个好的,也许众人还要生出几分疑心,可看到这些人都是出了名的流氓地痞,众人若还不明白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傻子了,便都不理会他们。
这时候,赵家宗族里,有一位十一房的旁支女眷,是个出嫁女,也在县城里住着,平日里一向是个小透明的,只在年下才会跟着姐妹们一起来二房给张氏请个安,不知为何忽然上门拜访张氏,还把外头的流言拿出来数落了一通,才小心翼翼地向张氏提议:“叔祖母何必受这窝囊气?这是有人故意想气坏您呢?不如暂且避开,等那人走了再回来。毕竟也是赵家血脉,背后还有贵人撑腰,跟他计较,郡公爷在泉下不能安心。可若是什么都不计较,您的名声都要坏了,堂弟堂妹们也要受了连累。若是您远远地走开,比如回松江娘家省亲,既与娘家亲人团聚,也能少听几句恼人的话。那人见正主儿走了,诸多手段也不过是做给了空房子看,他觉得无趣,自然也就罢手了。”
张氏皱起了眉头,冷冷地朝她望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将至

张氏一望过去,那外嫁女对上她的双眼,自己先心虚了,慌慌张张地移开了目光。
张氏淡淡地问:“合族皆知有人在外头闹事,故意败坏我与赵氏宗族名声,但人人都没放在心上,盖因众人心知肚明,以我赵家清名,县内百姓是绝不会相信旁人几句污言秽语的。若是因为他寻衅在先,我便要退让,落在外人眼里,反倒显得我心虚。我老太婆行得正,坐得正,问心无愧,为何要退让呢?”
那外嫁女忙道:“侄孙女儿并不是让您退让,只不过…想要早些把这场风波平息下去罢了。那人…那人终究不是回来长住的,原有公务在身,等办完了公务,再不情愿也要走人。横竖县里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些污言秽语,叔祖母便是避一避又何妨?大家绝不会因为您想要过两天清静日子,便觉得您心虚了的。”
张氏笑了笑:“这么说,你敢担保?”
那外嫁女张口就想说“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若是她现在应了这句话,将来外头有人说张氏退让就是心虚了,她要怎么办?若换了是别的亲戚,还能耍个无赖反口不认,对着张氏耍这点小手段,不必二房的人出手,她自个儿的娘家爹娘就先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所以她最终只能讪讪地赔笑,还是没敢说出那个字。
张氏见她这般,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脸上淡淡的不说话,只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茶。
那外嫁女心知这是暗示要送客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甘不愿地站起身行礼告退,才转过身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回身跪下,哽咽道:“叔祖母熄怒,侄孙女儿也不想说这样的话。可那人毕竟是个官儿,后头又有贵人撑腰,我们比不得您有诰命,又是长辈。他随口一句话,就能把您侄孙女婿的铺子封了,我也是没了法子…”
张氏抬了抬眼皮:“赵玦是怎么跟你夫妻二人说的?”
“他说只要我和娘家父母兄弟们能想办法,劝说您离了老家,不管是去哪里都好,我男人在嘉定的铺子就保住了,否则便要封铺抓人…”
“只要我离开这里就行?”张氏挑了挑眉,“回松江娘家省亲的主意,是你们自己想的?”
那外嫁女有些糊涂了:“他说一定要把您弄走,去京城也行。或是到山东大姑老爷家也行,就是不能留在老家。我想,好好的叔祖母也没有出远门的理由,京城和山东都太远了,我哪里有那个面子能说动您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但若只是劝您回娘家省亲。就容易多了…”
张氏沉默片刻,道:“你且回去吧,别担心铺子的事,他在这里留不长,大不了你们先关了铺子,回县城来躲几日,他若要问。你就说自己正在设法说服我,不必给他准话。”又赏了晚辈十两银子两个尺头,让她回去了。
外嫁女抹了泪,忧心忡忡地走了,不过没有来时那么发愁。
张氏端坐在堂屋之上,卢妈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老夫人。有人看见昨儿晚上赵玦带着人到堂姑爷家里去了。”
张氏冷笑:“他近来也没少拜访族人,谁也不愿意为他办事,如今连出嫁的姑奶奶们都不放过了,他就这点出息!”
卢妈脸上带着疑惑之色:“他想把老夫人您劝离老家,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呢?”
张氏冷淡地说:“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来了。他大约是不想让我见到太子吧。可惜,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见太子一面的!”
赵琇那边听说了消息,得知连出嫁的堂姐都被赵玦请动了来做说客,也吃了一惊,但同时也在庆幸,族人们就没一个被他说动的,看来她祖孙三人过去几年里一再花钱扶持族人,真是做对了。
现在的赵氏宗族,虽然族人们各有小心思,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能团结一致的。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宗房上两代的族长都不是聪明人,好好的宗族,弄得七零八散的,哪里是族人?简直就是仇敌!若不是这一代出了个赵璟,还算是个明白人,又有二房帮衬着,出钱出力从中调解,赵氏一族哪里有如今的好光景?
她去见了张氏:“祖母,赵玦那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就为了不让您见太子殿下吗?”
张氏道:“旁门左道,且不去管他。太子殿下已经过了山东,进入江苏境内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到来。赵玦身上还有差事,他能花多少时间在这里?迟早会消停的。”
赵琇想了想:“就怕他现在暂时还不肯消停。依我说,祖母要见太子,也未必要留在家里等消息。太子定是要先去嘉定的,不如咱们提前到嘉定去住下,往行宫递个贴子。等太子仪驾到了,行宫的人把祖母的帖子报上去,太子殿下想见您,您马上就能进宫,岂不方便?”
张氏被说得有几分心动:“咱们家在嘉定没有房子,是要找人借住么?”
赵琇笑了:“我已经让王管家先在嘉定租了个两进的宅子,小是小了点,但也够我们祖孙三个连着仆人住了。嘉定城里本来就人多,如今听说太子要来,又有许多官宦世家提前过去租房子,盘算着能不能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个脸,导致城内的空房洛阳纸贵。这宅子还是王管家好不容易才租到手的呢。”
张氏笑了,吩咐下去,把诰命服饰收拾了,打包行李,祖孙三个雇了条船,主仆一行人动身往嘉定去了。他们只把目的地告诉了宗房与三房,对外头的说法,却是陪张氏回松江娘家省亲。
赵玦那边得了消息,先是一喜,以为是堂妹那边劝说成功了,但接着听说是去的松江,而不是其他更远的地方,他又耷拉下脸来。松江城离嘉定、奉贤、南汇这样近,如果太子宣召,只要知道张氏在哪里,马上就能派了人来接她去,那他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把人弄走呢?他有心要寻堂妹那边的晦气,但一想到自己当初也没说过要把张氏祖孙弄到什么地方去,只能作罢,却飞快地去信上海知府与嘉定行宫两处打招呼,让他们千万别透露张氏的去向。紧接着,洪文成的信也到了,他得赶紧照着洪文成的吩咐,把事情预备起来。
赵泽看着父亲匆匆又离开了县城,神情已经有些木然了。他几次想要向父亲讨点生活费,可每次求见,父亲都不理会。下人小厮尚且可以天天见到他父亲,他身为父亲亲生儿子,正室嫡出,反而连下人小厮都比不上。看来父亲的心真的早就被小钱姨娘和几个弟妹拉拢了去,再也不把他视为亲子了。
他身边一个丫头,叫玉蝶的,便劝他:“大爷只是公务繁忙,又不知道哥儿手里已经没钱了,更不知道这房子租期将至,因此才会疏忽了。等到大爷忙完的公事,难道还能把哥儿一个人丢在老家么?哥儿且放宽心。”
赵泽面无表情,心里不怎么相信玉蝶的话。
另一个叫玉蜂的丫头就说:“大爷也不知几时才能忙完公事,哥儿在这里呆等也不是法子,我去柳姨娘那边讨了两次银子,柳姨娘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我瞧她有了儿子,忠心就大不如前了,还是不能太过指望她。大爷既是来公干的,官府有安排住的地方,前儿我寻大爷跟前的人说话,打听得大爷在川沙城那边的驿站里单住一个院子,前后十几间房呢。若哥儿过去了,难道还匀不出一间来给哥儿?”
玉蝶吓了一跳,瞪她道:“别胡乱出主意,大爷没发话,若是哥儿贸然过去,万一大爷生气怎么办?”
玉蜂却不以为然:“川沙城离得也不是很远,若是大爷恼了,大不了哥儿再回来就是。账上还有十几两银子,实在不行,在川沙城里赁两间房子住的钱还是有的。不过大爷还不至于这样吧?驿站里住的都是官儿,大爷当着同僚的面,明明有房子还把嫡长子赶出去,难道他不要脸面了?”
玉蝶也迟疑了,赵泽更是大为心动,考虑再三,他咬了咬牙:“好,那咱们就收拾行李去川沙城。我只带你们俩,还有张三,李四,王五两口子,其他人暂时留在这里等消息。”
赵泽主仆数人也离了奉贤,一向留意他动静的赵氏宗房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赵璟命人去打听,才知道赵泽雇了船后往川沙城那边去了,心里还在嘀咕:“他没事去那儿做什么?”
沈氏便道:“你理他去那里做什么呢,只管把消息告诉二房一声就是,省得赵玦父子俩又出什么夭蛾子,叔祖母和玮哥儿、琇姐儿在嘉定不知道,叫他们算计了。”
赵璟想想也对,连忙叫了儿子赵源去,嘱咐一番,又写了封信,让他送到嘉定去。
张氏祖孙接到信的时候,太子仪驾已经到了扬州府,眼看着离上海已经不远了。张氏对赵璟信中所言留了心,让下人在嘉定城里打听,却打听得赵玦并不在城里,他似乎是往海傍大坝沿线巡视去了,还要督促各地官民做好准备,迎接太子大驾。他本人的住处也不在城中,象他这样的武官,都是沿海安置到各个驿站去的,赵玦就被安排到了川沙城。赵泽去川沙城,大约就是跟父亲会合去了。
虽然疑团得解,但不知怎的,张氏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又过了十来日,太子仪驾终于到达了嘉定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太子入城

太子仪驾入城这一天,嘉定全城轰动,得到消息的官民百姓纷纷走上街头,守在太子入城的道路两边,誓要一睹储君的风采。
赵家二房有张氏这位建南郡公夫人在,按理说官府是要安排她去接驾的,但上海知府说她年纪大了,家里又没有袭爵之人,还是不要在太阳底下曝晒为好,便没有安排,却仿佛忘记了接驾的官员诰命里头,也有好几位年高妇人。
嘉定行宫那边收到了张氏的帖子,也迟迟没有人来联系。如果是打算递到太子跟前的话,无论如何,行宫总管也要安排张氏事先穿戴好了到行宫里等候的。太子是否召见是一回事,但太子若说要召见,行宫总管却要花上几个时辰甚至半天的时间,才能把人找来,那就是他的失职了。因此张氏等了好几天,还不见行宫总管有通知下来,便知道事情有问题。
幸好赵家一向与留守嘉定的宗室汾阳王府关系不错,当年老郡公下葬,汾阳王之孙还来祭拜过,还帮着张氏狠狠地打了赵炯的脸。张氏念及这份恩情,一到嘉定便带着孙子孙女上门拜访了,见行宫总管那边没有下文,便从汾阳王府打听了太子入城的路线——作为嘉定城内身份最高的宗室贵人,任谁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消息瞒着汾阳王府。
赵玮赵琇提前在太子入城的道路踩过点,在离住处最近的一座茶楼二楼订了包间,天刚亮就起来梳洗穿戴,然后扶着张氏,坐小船走水路,到了那座茶楼后门。这时候茶楼才刚开门呢,但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大家都清楚,若是等到太子入城时再来,路上早就被封了,想要见太子。就一定要提前占位。
在包间里没等多久,赵琇刚侍候祖母吃了两样早点,官兵们就上街了。他们把附近的摊贩全都驱散,又派人守在各家茶楼、店铺面前。嘉定水道交通发达。陆路街道并不宽敞,但太子仪驾却要从陆路上来,官府必须要清道,却又因为太子早有言在先,不得扰民,因此不敢把围观群众赶跑,但又要提防有人行刺,所以官兵们只能提醒十二分精神,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在道路两旁排得密密实实的,保证没有一个人能冲过防线,惊扰贵人。
不多时,楼下的街道上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除了两侧的官兵。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又有穿着统一深蓝宫衣的行宫太监将道路清扫干净,洒水铺土,他们做完事一走,整条街上一片寂静,两侧楼上的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所有人都在摒声静气。等待着远处的消息。
太子仪仗出现时,道路两旁的围观群众们都轰动了,全都挤到了窗边、门边,若不是官兵们拦得死死的,只怕会有人忍不住冲出房子外头来围观。赵玮也把椅子搬到了窗边,让妹妹赵琇也把祖母扶过来坐下。张氏还记着大家礼仪。不许把窗开得太大,因此祖孙三人连同几个丫头婆子们,便凑到窗边打开一条缝,细看楼下经过的仪驾。
太子仪仗虽说一切从简,但还是浩浩荡荡的。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人。先过去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张氏就认出了多年不见的洪文成,据说如今威仪日盛,与从前的模样大不相同了。护卫过后则是穿着统一华服的侍从宫婢,接着是随行诸官员、吏员,无论文武都骑着马,看起来也是十分威严有体面。接下来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就是金碧辉煌的太子车驾了。
赵琇看着那辆被杏黄色绸缎与金丝薄纱围得严严实实的车驾,心里一点意外都没有。那可是太子,不是现代的国家领导人,怎么可能会大大方方地露出脸来,还微笑着向周围群众挥手示意呢?这位新任太子能够把绸帘挽起来,只留一层纱帘,让众人能看到车里头坐着一个穿着杏黄色太子服饰的人,已经非常厚道了。若从安保的立场来说,不叫人看到车里任何动静,才叫正确的做法呢。
张氏却在暗暗掉泪:“想当年我们还在京城的时候,你们祖父没了,皇上还带着诸位皇子到我们府里吊唁呢。我从前进宫,也曾在皇后娘娘宫里见过年纪尚小的太子殿下,那时候他还是乐安王,长得可机灵了,又有礼貌,看上去无忧无虑的,嘴巴又甜,虽说是淑妃娘娘所生,皇后娘娘却十分喜欢他…”
赵琇看着楼下车驾里那个稳稳端坐不动的身影,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跟祖母嘴里无忧无虑的小皇子联系起来,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移开视线,忽然发现太子车驾后面还跟着一个少年,穿着普通的深蓝色绸衣,衣服上半点锦绣装饰都没有,高高瘦瘦,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面色有点儿苍白,但又不是不健康的那种颜色。他冷着一张脸,明明道路两旁都是欢呼声,却仿佛半点都不能触动他似的,不紧不慢地控制着身上一骏马走在太子车驾之后。
在他后面,还跟着两员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将,看制服,比洪文成品级低些,后头跟着几排官员随从,接着又是宫婢与太监,然后才是护卫等等。看这少年打扮,不象是官员,也不象是随从,腰杆挺得很直,带着一点儿与众不同的尊贵与傲气。
他是谁?怎么总觉得好象有些熟悉?
赵琇小声问了张氏:“太子车驾后面骑马的那人是谁?”张氏擦着眼泪,想要望过去,孙子赵玮先出声了:“呀,居然是广平王世子!他怎么也来了?”
“广平王世子?高桢吗?”赵琇惊讶地回过头,“我们没听说他也跟着太子来了呀?”
张氏起身望去:“确实是广平王世子。此前并未听说,难不成是因为上海知府污蔑广平王,殿下有眼疾,不便亲自前来,世子便代父随太子南下,为父亲洗刷清白么?”她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他了,才多大年纪?我记得…他就比琇姐儿大三岁吧?”
赵玮道:“世子生日是在正月里,确实是比妹妹大了三岁,现在是十二周岁。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该是十三周岁了。”
张氏摇头叹息。赵琇忍不住再往楼下多看了几眼。她跟高桢足有*年没见了,印象中他还是那小小孩童的模样,没想到已经长成了如今的清俊少年。只是想起那时候又软又糯的小男孩。再看如今这浑身散发着清冷气息的苍白少年,赵琇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包间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声,赵玮离开了窗边,走到门口问随行仆人是怎么回事。赵琇继续看着楼下的高桢,忽然看到高桢抬头望了过来,与她四眼正好对上了。
赵琇怔了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没过两秒钟,高桢又移开了视线,继续往前看了。他的视线始终冷冷的。似乎并没有认出曾经的童年玩伴来。
赵琇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觉得惋惜。不过细想想,她有着小时候的记忆,尚且认不出长大了的高桢,更何况高桢是货真价实的孩子呢?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太子车驾与高桢都离得远了。楼下都是彩衣宫婢。这没什么好看的,张氏便让孙女扶自己重回桌边坐下。猛一看到两位久别多时的金枝玉叶,她想起了许多往事,心情有些激动。
赵玮转了回来,张氏问:“发生什么事了?”赵玮答道:“有个冒失的人,在楼下被人群挤到后头,看不见太子。就跑楼上要闯雅间,惊扰了几位官家女眷,叫那家人打了下去,在楼梯口上骂呢。孙儿叫家人去说了几句,让他们别吵闹了,免得惊扰了贵人。”
张氏念了声佛:“这是应该的。你做得好。无论谁是谁非,外头太子仪仗正经过呢,屋里吵吵闹闹的,岂不是失礼?庶民不通礼数便罢了,怎的官家内眷。也这般鲁莽呢?”
赵琇见茶水已冷了,便重新倒了杯温热的,递给张氏:“祖母喝口茶吧,方才看了半天,一定累了吧?”
张氏接过茶笑笑:“累倒是不累,却放心了许多。太子殿下此行想必不会有大碍。”
赵琇不明白了:“为什么?”洪文成还在太子身边好不好?如果他有问题,太子能安全到哪里去?
张氏便说:“方才你没瞧见,跟在广平王世子身后的那两位将军,一位是皇上的心腹之人,另一位却是广平王妃的亲妹夫,说来也是太子殿下的姻亲。有这两位随行护卫,便是洪文成果真包藏祸心,也难以施展。你当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就只靠一位统领节制么?他不过是明面上发号施令的人罢了,实际上带兵的,还得是底下这两位副手。”
赵玮听了,也松了口气,笑道:“除了他二位,广平王世子的武艺其实也不错的,等闲三五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呢。方才我瞧见他和两位将军都紧紧跟在太子车驾后头护卫,想必那些意图不轨的人想要下手暗害太子殿下,也没那么容易。”
赵琇便问张氏:“那祖母还要见太子吗?”
“当然要。”张氏道,“无论太子殿下是安全无虞还是危险万分,我们知道了他身边的人可能有问题,就一定要禀报一声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仪仗队伍已经进入了嘉定行宫,赵琇陪同祖母兄长,又坐船回到了暂时的住处,等候太子召唤。然而,他们只听说太子召见了汾阳王府的当家人与上海知府,召见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人就出来了,之后再也没听说过太子又召了什么人。上海知府把行宫外头等候的官员们都打发走了,理由是太子殿下旅途疲倦,今日暂时不见人。官员们便都听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