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再次提议
赵璟毕竟是宗子,他一旦行动起来,全族人的反应也非常快。
又一次宗族大会召开了,这一次的议题,就是联合全宗族的力量,互救互助,共度难关。
那些家中受灾又无力自救的人家自然是双手赞成这一议题的,宗房、二房本就是发起人,当然也没有异议,三房是八老太爷做主,他素来以本族中流砥柱自居,也不会反对,其他几个房头,就是各房嫡支稍微有些想法,尤其是外六房,他们田地少,人口多,家底又厚,肯定不是接受援助的一方,那岂不是要他们白白掏钱出来?商人的本性一时间在外六房家主心头占了上风,他十分尖锐地质问赵璟:“依你这个主意,我们各房无论家底如何,都要掏出钱粮来,那各房到底要掏出多少?这些钱粮又交给谁来掌管呢?”
赵璟忙道:“各房贫富不均,受灾情形也不一样,自然是愿意掏多少就掏多少,家里实在有困难的,不掏也可以,只是日后家有余力时,多给些就是了。天灾并不是只有这一次,将来难免还会有人受灾,这一回为族人出了力,下一次自家遇到难处,受惠的族人也会有所回报。我们本就是同姓同族,自当守望相助,无论哪一家遭了难,其他族人都会出手相帮的。”
八老太爷微笑着抚了抚长须:“大善!璟儿,光是这一份气度和魄力,你就比你父亲强多了!身为一族宗子,本就该有为族人谋福的想法。”
赵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他倒是有心为族人谋福利,可这个法子,还是小二房的赵琇提醒他的,实在让他惭愧不已。
八老太爷德高望重,他开了口,小二房的赵琇坐在边上没说话,但看表情也是赞成的。族人们小声议论几句,都没有了异议。
外六房家主有些不甘心,再问道:“我方才问的话,宗子还不曾回答,这些钱粮到底交由谁来掌管?谁能担保掌管之人不会中饱私囊?各房若都是自己决定出多少钱粮的话,那万一筹到的钱粮不够呢?万一无人愿意出钱粮呢?万一这一回出了钱,下一次自家遭灾时,其他族人不肯出手相助了呢?到那时候,除了哭一声自己倒霉,还有谁能为我出头?”
他这话一出。原本赞成的族人里。也有几位开始犹豫了。他们都是各房嫡支。也有些家底,这一次受灾并不算太重,本来就是出钱出力的主力之一。他们觉得赵璟的建议很好,但外六房家主的担心也很实在。他们不介意出钱帮助族人,但介意白白出钱,却便宜了不相干的人,自己还落不到好。
八老太爷见状,就有些不悦:“都依你的话,人人都不用出钱了,因为没有人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人中饱私囊,也没有人知道几时会再有灾荒,到那时又会不会有族人来助你。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八老太爷的面子还是很大的。他一板起脸,外六房家主就放软了语气:“八叔祖,侄孙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万事都该有个清楚的章程。免得日后出了乱子,宗房也要没脸。”
八老太爷听了,神色也放缓了些:“你若有什么好主意,大可以说出来,不必语带尖酸,指桑骂愧。你不就担心自己出的钱多了吃亏么?爱拿不拿,谁还求你不成?但你舍不得掏钱,也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地碍事,连累其他族人得不到求助。至于各房拿出来的钱粮,自然是宗房掌着,璟哥的为人,全族心里都有数,你说他会中饱私囊,有几个信你?那些没意思的话还是少说几句的好。”
外六房家主习惯了商人间应对圆滑的作派,听了八老太爷这又直接又不客气的话,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他那嫡亲弟弟见状不妙,连忙摁住他,赔笑道:“八叔祖误会了,我哥哥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不清楚宗房的章程,想问清楚些,偏脾气耿直,不会说话,倒让您误会了。”
外六房家主是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说他是个脾气耿直不会说话的人,谁会相信呢?各家房主心里都有数,见他吃了亏,显然内三房这次要一个鼻孔出气了,横竖是于全族有利的大好事,有什么好反对的?赵璟的为人品性信得过,大家所忧虑的,不过是煜大老爷罢了。
宗房从前掌握在煜大老爷父祖手里的时候,可从来没有真正为宗族谋过什么福利,虽然嘴上说得好,一人有事,全族来援,但每次都是宗房的人在外头吃了亏,族长振臂一呼,就叫了族中男丁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人晦气,换了是其他族人吃了亏,族长拖三拉四地不肯出头,好不容易出了面,只要对头出得起价钱,他反手就能把族人丢在脑后,真正能够为族人主持公道的,十次里最多不过有两三次,这两三次对他来说还只是举手之劳,半点不费事的那种。
有这样的前科在,大家信得过赵璟,却信不过他爹,更怕煜大老爷回来后,以孝道压着赵璟,谋夺了族人拿出来的钱粮,赵璟无力抵抗。
赵璟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也没什么好法子,只是觉得,他爹还不至于那么糊涂,只要他们夫妻小心劝诫,他爹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于是他便道:“从前族里其实也有类似的做法,扶养鳏寡孤独,资助贫困族人,或是帮着不幸在外地亡故的族人办好后事,给遇到难处的族人送钱粮银米,等等等等,只是这些都是零零碎碎的,并没有完善的章程,多少有些不足之处。这一回我就是想要请各房同心协力,议定一个好的章程出来,日后照章程行事,务必让各房族人都不至于落入困苦无援的境地。”
他这么说,各家房主也想起来了,过去确实有过类似的做法,但并不成文,也没什么全族统一行动的规矩,不过是几家富户发了善心,自发地接济贫困族人罢了。既然当初宗房也自掏腰包做过这种事,想必以后也不会贪了公中的钱粮。
族人们似乎都没有异议了,只是在具体的章程上,还有些拿不准。八老太爷瞥见赵琇坐在一旁,脸上镇定自若,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不由得心下一动:“琇姐儿可有什么好主意?”
赵琇笑了一笑,道:“好主意说不上,侄孙女儿倒是有几个馊主意。比如方才外六房大堂兄问的,各家出多少钱粮。该如何定标准。璟大哥说各家各人自愿。固然是好的,但如果出多出少都一个样,大家不免会觉得泄气。不如把各家拿出来的钱粮算成贡献点,比如十两银子算一点。粮食、柴火、布匹等实物,也都照价折算,贡献点越多,这家人在族里就更受人尊重,在族中事务上的话语权也更高。如果到了一定的点数,比如说,一百点,一千点,那这家人就可以拥有一些特权。我举个例子。前儿公议的新族规,不是说一家人需得取得三户族人的支持,才能将自己想要申请的事提交族中公议?那他家要是积够了一百点,不必有三户族人支持,自己就能将事务提到族中公议。而且只要反对人数不过半,他家所请之事就能通过,如何?”
八老太爷顿时眼中一亮,若是此议通过,他将来想要建立族学,也不必先获得其他三房族人的支持了,倒是便宜。
赵璟也觉得不错,还补充道:“贡献点多的人家,日后遭了难,得到的资助也会更多些。若是没有贡献点,受困的族人可以保证温饱,但若有了贡献点,就能得到更多的东西。每家人该得多少,都照贡献点来算吧。”
赵琇忙道:“不一定要出钱出粮才能得到贡献点的,可以帮忙做事。比如族里男丁多的,可以帮着料理庶务,维持街面上的治安,如果家中只有妇孺,那就帮别人做些针线,或是其他力所能及之事,老人可以帮忙照看孩子,提点晚辈,孩子可以记着族人的恩情,日后长大了回报。父母长辈所积得的贡献点,可以泽被后人,对族人帮助越多,自己的后代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赵璟连连点头赞成。八老太爷还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大善!就这么办吧,照着这个章程,把细则给议出来。”说完了还用赞赏的目光看向赵琇:“琇姐儿果然聪明,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来。”
赵琇在一旁干笑,心想上一回宗族大会,八老太爷还在质疑她与会的资格,这一次居然夸奖她了,算不算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呢?
众族人面面相觑,内三房都拿定了主意,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再看外六房那几兄弟,都不吭声了,似乎是发现了这新规矩对他们的好处,于是大家就热热闹闹地讨论起来,最后议出了十多条规矩,供所有人投票决定。
八老太爷让儿子亲自去拿了一叠印有暗纹的纸笺来,由赵琇标上了数字编号,然后交给赵璟,赵璟点了几个堂弟、堂侄,都是读过点书的,把那十多个条款一一抄写在纸上,分发到各家房主手中,若是同意哪一条,就在后面打钩,若是不同意,那就打叉——这是出于赵琇的建议。
投票仍旧是在隔壁的杂物房进行,不过那里现在已经整理好了,成为了专门的投票间,连特制的投票桌和选票箱都做好了,选票箱打开来让各家房主看过,确保投票开始前,里面是空的,然后赵璟亲自锁上箱子,投票开始。
十六条规矩通过了十四条,剩下两条都不太重要,没过就算了。赵璟当场就把具体的分工安排下去,午饭过后,十支新组成的挖沟排水工程队就要派到族人们的地头上了,工程队的成员包括了赵氏族人和各家家仆、雇工与佃农,每一支工程队都至少有两名小二房的代表,因为他们是熟练工了,清楚地知道正确的做法。
到了第二天,对受灾族人的进一步救助也开始了,房屋受损的,家中有人受伤生病的,断粮断薪的,都有人去处理了。赵氏宗族,前所未有地团结和谐起来。
赵璟表现突出,终于以宗子的身份竖立了他在族中的权威。赵琇也为小二房赢得了更多的尊重。她很满意,有了这样的基础,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把小长房从赵氏一族的宗谱上彻底驱逐出去!
第八十四章传信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七月中旬,连接不断的大雨暴雨总算有了结束的迹象,奉贤城外的河流中,水位已经开始缓慢下降了。县里的农田经此一劫,损失惨重,还有多处房屋、桥梁倒塌,在新县令尚未到任的情况下,县丞大人每天都在非常苦逼地忙于救灾善后事宜,但即使他每日奔波劳碌,各地不断上报的坏消息还是让他头发掉了几千根,人都瘦了两圈,每天都在盼望着新县令赶紧到达,好将他救出泥潭。
跟县里其他人相比,赵氏一族的情况似乎要好得多。他们及时组织了全宗族的力量进行自救互救,所以房屋受损情况不算严重,也早早得到了修理;农田里的棉粮,最后还能救回三四成,虽然同样损失惨重,但也好过血本无归;族里的人家,无论富贵还是贫困,衣食温饱都有保证,甚至还有余力惠及邻近的外姓人。一时间,赵家在邻里之间收获了不错的名声。
等天气稳定下来,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眼看着就是中元节。若照往年惯例,赵氏一族肯定要祭祖的,还要大摆宴席,请戏班子来唱上三天戏,但今年灾情严重,谁还有心情去花那个钱?往年中元节还讲究用新收获的米来供奉祖先,今年好不容易看着天气晴朗了,族人们忙着组织雇工佃农去收割庄稳还来不及,真的没有气力去搞这些。
于是今年的祭祖仪式一切从简,内三房献上了今年的新米祭祖,戏班子就省了,赵琇提议,把原打算用来祭祖的钱拿出去修桥铺路,在每一座桥、每一条路旁都立个石碑,注明是赵氏宗族捐献,用这种方法去纪念祖先,不但行善积德,还能让祖先的善名传扬后世。岂不是比摆宴席唱大戏要强得多?
赵璟心里是赞成的,只是不好公然支持,便问了八老太爷的意思,然后提请族人公议,最后五十六票中,有四十一票赞成,九票反对,六票弃权,提案获得了通过。
宗房、小二房、三房和外二房、外六房都出了钱、人力和材料,在奉贤县境内建了四座石桥。修了三处河堤。赵氏一族的名声更好了。不但县衙和县学的人称道不已,就连上海知府都行文夸奖,说赵氏一族是仁厚积善之家。若说从前外人是因为郡公爷,才看得起赵氏一族。实际上还把他们当成是乡下土财主,背地里取笑,如今则是真正把他们视作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了。族人们到外头去,比从前更受人尊敬,十分有脸面。原本因行商而常常被人轻视的外六房,也尝到了受读书人夸奖的甜头,一时间好象打了鸡血般,连连捐钱修了好几条被雨水泡坏的路,劲头比小二房都足。
赵琇没打算跟外六房计较这种事。只要有人愿意做好事,她何必非得自己掏钱把人家的风头压下去呢?她要干的事多着呢。
地里的粮食、棉花都该收回来了,但今年家中的收成肯定大不如以往,她得想想法子,看要如何从别的地方找补。本来如果只是上海雨大成灾。影响收成就算了,现在外头的消息说,直隶、山东都有灾,家中几处田庄就都在这些地方了,损失着实惨重,明年又不知是什么情况,为了保证她家的小日子一如既往地富足舒适,她还是得想想赚钱的法子。
做生意怎么样?家里有不少商铺,但都是租出去取租金。祖母张氏出身书香门第,对行商这种事不大以为然,顶多也就是接受象外六房那样的棉花商或粮商,但赚钱的门路很多,小二房为何不试一试呢?赵琇觉得自己不一定要亲自上阵,找个可靠又有能力的人帮忙打理就行了。赵氏一族人多势众,又基本对小二房敬爱有加,找个靠谱的代理人并不难。
她决定要好好观察一下族中的人才,但要隐秘,动作还要够快,绝不能让外六房抢了先。
小主人靠谱,卢妈夫妻俩管家的日子是越发轻松了,不象刚开始时那样,常常要自己拿主意,现在卢妈天天把家里的事务拿出来和赵琇商量,无论大事小事,就算是赵琇不懂的,也会为她介绍一番,算是一种学习加锻炼。
比如今日,卢妈就问赵琇:“嘉定那几位贵人,做寿的做寿,儿子摆周岁酒的摆周岁酒,还有嫁女儿的,娶媳妇的,都赶在下个月进行了,老夫人又不在家,姑娘觉得我们该不该送礼去?”
嘉定城那几位留守的宗室贵人也是倒霉,原本他们家中的喜事都是分开来办的,无奈下了几个月的雨,天气不佳,害得他们也不方便摆宴席,如今好不容易天气放晴,又不知能晴到几时,他们自然要赶着时间来了。有一个良辰吉日,还同时有好几家摆酒呢,真不知他们共同的亲友会如何疲于奔命。
赵琇是不会去参加这种宴席的,张氏在家时也不去,她是孀居,顶多是让孙子出个面就算了,但礼物却必不可少。赵琇心里清楚,小二房都已经退居奉贤了,与京中的高门大户都几乎断了来往,如果连嘉定这边的人脉都断掉,恐怕就真的会被大楚朝的整个贵族圈子遗忘掉,对小哥哥将来的发展非常不利。她非常认真地拉着卢妈商议了几份礼单,虽然花费不是太让人心疼,但也让人挑不出错来。照着礼单正正经经备了几份礼物,她便让卢昌秀亲自带着人,驾车把礼物送往嘉定城去了。
送礼的事解决了,她又要去过问针线上做的新衣服可完工了。每逢换季,家中所有人都要有新衣服的,今年祖母和哥哥虽然不在,也不能少了他们的。赵琇往年也曾在这种事上帮着出过主意,很利索地就把事情解决了。
她开始有些无聊地算起了日子,祖母和哥哥一去数月,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呢?哥哥能不能获封爵位?还有广平王殿下一家,也不知如今怎样了。外头的消息都说,广平王已经退居王府,伤势进展良好,但皇帝也没有改变重新立储的决定。关于皇宫中诸位皇子的表现,有种种消息传出,但都看不出好坏来,听上去似乎每一位皇子都各有优缺点,就连年纪最小的六皇子,也有人夸他聪慧过人,是开朝有史以来难得一见的神童。
赵琇对这种传言感受非常复杂,她其实是不信的。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六皇子好象比她还要小几个月,她都是开了外挂的,小时候才敢厚着脸皮接受“神童”的名声,但现在长大了,收敛了,她的种种特异之处没有以前那么显眼了,夸她是神童的人就少了起来。六皇子的外挂难道比她的还要厉害?如果真是神童,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名声?只知道皇帝挺宠爱这个小儿子,直到要选新皇储了,才有人夸他是个神童?
赵琇怀疑这是六皇子背后的支持者故意放出来的消息,但她又没法反驳,毕竟她自己就是个不科学的存在,只好装不知道了。不过,就算六皇子神童的名声传得很远,别人私下议论热门的皇储人选,也还是几位成年的皇子,没有哪个人真把六皇子当成有希望的人选。若背后之人知道这个事实,不知会是什么感想?
当然,只要广平王安好,这种事跟小二房其实没有多大关系。赵琇继续盼起了祖母和哥哥的消息,算算日子,煜大老爷一行应该已经到京城了,不知是否跟祖母他们会合了。
就在赵琇念叨这件事的时候,张氏派回来送信的人到了。
来人是个男仆,他从山东起程,骑快马赶回来,没有走水路。他带来了张氏与赵玮的最新消息,他们在六月下旬从京中启程回奉贤,到山东临清,就停了下来,打算在那里逗留些日子,因怕赵琇在家里担心,就先打发人回来送信,让赵琇做好迎接祖母和兄长的准备。
赵琇总算有了祖母和小哥哥的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听说他们要在山东逗留,还觉得有些奇怪,一听是在临清,就明白了。
赵焯和米氏夫妻连同当年那一船的奴仆,都是在临清柳林镇附近的运河出事的。祖母和小哥哥既然经过那里,自然要祭拜一番。
送信的男仆还道:“今年山东大旱,百姓日子难过。老夫人见临清一带受灾的百姓生活困苦,想起当年也曾受过他们相助,心中不安,打算要捐些钱米,助当地百姓度过难过,兴许还要建个义庄、孤寡院什么的,让玮哥儿跟临清的父母官商议,也是让他学习经济事务的意思。等离了临清,可能还要去瞧瞧大姑太太,多年不见了,这一别不知几时才能再会。老夫人说,会尽快赶在中秋之前回来的,让姑娘安心等候。”
赵琇自然能安心等候,知道了祖母和哥哥回归的准确日期,她心里也高兴。不过这男仆的话让她起了疑心:“为什么说这一次和大姑妈一别,就不知几时才能再相会了?”虽说大姑妈与娘家本来就联系得少,但这一两年里时不时有通信,还不算太过冷淡。虽然大姑父在外任上,但等任满,就要回京述职。如果哥哥袭了爵,小二房搬回京城,自然又能相见的。
莫非,哥哥的爵位出了问题,他不能继承建南侯的爵位了?还是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小二房可能在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去?
第八十五章露香园水蜜桃
所有这些疑问,那送信的男仆都说不准,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张氏与赵玮这一趟回乡,把原本京城宅子里的东西都运了许多回来,书啊,摆设啊,布匹啊,还把那里留守的仆人也带回了几个,京城的宅子直接托给了鲁云鹏和秋叶夫妻照看。
赵琇心中忍不住嘀咕,照这个架势,莫非小二房真的不回京城了?至少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去了,否则何必把京城宅子里的东西运回来?从前常听宗房的清姐儿提到她父亲赵璟与母亲沈氏私下议论,都觉得赵玮一直未能继承小长房弄丢的建南侯爵位,完全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等到年纪大了,皇帝自然就会下旨。赵琇有时候听祖母张氏与卢妈说话时的口风,这种推测绝不是空穴来风。这一趟祖母回京探望广平王,还要带上小哥哥赵玮,多半就是想顺道试探一下皇帝的意思,提醒一声:赵家小二房的男丁都快十二岁了,袭爵的旨意什么时候下来?
现在广平王伤势平稳了,张氏与赵玮就起程回南,送信的男仆绝口不提爵位之事,一行人还从京城宅子带回了这么多行李…赵琇心里除了骂一声皇帝无情无义,也无话可说。
当年自家便宜祖父巴巴儿地劝阻了先帝换储,一力将现在的皇帝捧上龙椅,结果祖父才死了几个月,次子被长子害死了,皇帝就不咸不淡地只知道生气,革了爵又如何?人又没受罚,赵炯是自己坠马成了瘫子,回京路上也是自己死的,皇帝先说是流放,后来不了了之,要不是广平王派了人来看守,兴许赵炯瘫在床上还能过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生活呢;蒋氏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人证物证都齐全,还能活到现在。小长房赵玦甚至没有休妻,皇帝一句话都不说。要不是广平王一再为小二房发声,也许小长房现在还风风光光地摆着建南侯府的威风。
赵琇不信任现在的皇帝,心想这建南侯的爵位看来是真的与小二房无缘了,顺便脑补了一番“也许是因为老郡公在军中威名太盛,皇帝怕他功高震主所以刻意打压他的子孙后代”的狗血戏码。但转念一想,老郡公人都死了好几年,虽然在军中还有不少旧部,可人走茶凉,人死灯灭。赵家继承人没跟上。还能有多大影响力?皇帝要担心小哥哥赵玮一个半大孩子。还不如担心朝里几位实权大臣呢,可见这种狗血推断是不实际的,那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拒绝让老郡公的后人继承侯爵呢?
算了。没有爵位,他们祖孙三人这么多年也顺顺利利地过来了,索性从此彻底死了心,专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吧。小哥哥赵玮读书成绩不错,也许还能考个科举功名回来,正正经经做官,主政一方,岂不是比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个只有虚名的建南侯强得多了?
只不过那远在锦州的赵玦,还是不能不提防。等祖母回来后,跟她商量一下,找个名目把他们这一房革出宗族吧,都不是赵家子孙了,建南侯的爵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赵玦头上。免得小长房东山再起,又做出什么伤害小二房的事。至于赵玦本人日后是否会因为立了功或是讨好了上面的贵人,升官发财,那就跟小二房没有关系了。
赵琇拿定了主意,就把这事撇开,重新忙活起来。
既然祖母与哥哥说了会在中秋前赶回来,那她就要做好准备。他们的房间需要重新清扫整理——其实每日都有人清理的,但那是春天时候的事了,如今秋季来临,房中的被褥摆设也该做点调整。还有祖母与哥哥回来后要穿的新衣裳,吃什么食物补身子,哥哥学里的功课不知做完了没有,恐怕人一回来,只歇一两日,就要重新上学去了,书本和书笼都要拿出来备着,笔墨纸砚也要准备好新的,先生同窗处,都要打个招呼。
她管家几个月,账目什么的都要交给祖母好好过目,得嘱咐账房那头,把东西都备齐了,再三查验,免得临时出什么问题。
祖母既然带了京中宅子放的东西和留守的仆人回来,她还得让人清理出几间大一点的空屋子放东西,并给这些仆人准备住处。这点问题倒是不大,前些时候雨灾利害,有几家族人的房子受损,她曾经让人把老宅里的空院子整理出来,接了这几家族人过来暂住,如今人已经搬回家去了,屋子却是好好的,用不着花太多心思。
赵琇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念头,等祖母回来,看到她把家里管得妥妥当当的,会不会夸奖她呢?她有好多事想告诉祖母呢。
一想到这里,赵琇心里就有些美美的,发了一会儿呆,才清醒过来,一扭头,发现卢妈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由得好奇:“卢妈怎么了?”
卢妈醒过神,连忙笑笑:“没事,我就是在想,老夫人会带谁回来?”
赵琇脑子里一转,就知道她的心事了:“说不定就是卢大哥呢。那边宅子原本除了你一家,也没什么人剩下了,后来才陆陆续续买了些人,这些人带不带回来都在其次,但卢大哥和父母弟妹分离好几年,也该让你们一家团聚了。祖母既然带了人,多半就是带了他。”
卢妈心里也是这么希望的,只是嘴上还要念叨几句:“我自然是想着他回来的,只是京中宅子里没个可靠的人看着不行,即便老夫人把那些值钱的东西拿回来了,还有好些家具杂物呢,虽不值什么钱,也都是老东西,若是叫人糟蹋了,也太过可惜。有大寿在那里看着,我们在家里也放心,若是老夫人为了我们夫妻,把他给带上了,那京里的宅子交给谁呢?”
赵琇不以为然:“不是说鲁先生和秋叶姐姐会帮忙看着么?祖母心里有数的,若她真的把卢大哥带了回来,你也别念叨了,只管安安心心享受天伦之乐就是。”
卢妈听得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向赵琇行了一礼:“既如此,我就承姑娘吉言了。”
过了几日,卢昌秀从嘉定赶了回来。这一次他在外头待了好些天,不但是为了送礼。也是为了绕路松江一带,帮赵琇打听露香园水蜜桃的事。他向赵琇回报说:“姑娘,那露香园在前明末年就已经被分开转卖了,后来又叫崇明水师占了去,如今倒是有主人,但并不姓顾,园子也小了许多,桃园更是不见了踪影。至于水蜜桃,倒是有个叫黄泥墙的地方,有几座桃园。出的桃子很有名气。许多人都往那里买桃。眼下正好是桃子成熟的时候。我就买了一篮子回来,姑娘不妨尝尝味儿,看是不是您说的那一种?”
赵琇只知道露香园的水蜜桃有名,是上海水蜜桃的发源地。却不知道露香园在这个时代已经败落了,但只要有地方引种,就不愁找不到水蜜桃,既然卢昌秀买了桃子回来,自然是要尝一尝的。
碧莲洗干净几个桃子,剥皮切成小块,用碟子盛了上来。赵琇看着,只觉得这桃子果肉上还带着层层红晕,颜色很漂亮。尝了一块,甜美多汁,果然是水蜜桃的味道。她又让碧莲拿了两个没剥皮的桃子过来看,每个都有成人拳头大小,已经熟得有些破皮了。散发出清新甜润的香气。
她让卢妈、卢昌秀和碧莲他们都尝了一块,卢妈笑道:“这果子怪甜的,往年我们竟不知道,不然早些买了来,给老夫人和玮哥儿尝尝,不是远胜过别的果子?”又抱怨丈夫:“怎么只买了这一篮子?该多买些的。”
卢昌秀道:“今年多雨,黄泥墙那边的桃子出产也不多,许多果树都泡坏了,就这一篮子,还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呢。”
说起这个,赵琇也有些奇怪,祖母和卢妈都是松江人,应该知道水蜜桃的,既然一直都有人种植来卖,怎么她们会没吃过呢?
难道是因为产量太小了,祖母又早早随父兄去了京城,因此不知?不过两位舅公如今已迁回家乡,想必是吃过的,只是这东西不好保存,不到两天果子就已经有些熟过头了,所以舅公也没往这边送过。
赵琇嘱咐卢昌秀:“想法子打听打听,看黄泥墙那边是否有果树苗可卖,要是能找到懂得侍弄这种果树的人,那就更好了,多花点钱也没关系,一定要把人请过来。”
卢妈笑问:“姑娘是决定了一定要种这果子?是在游小爷卖的那三十亩地上种么?那块地可不小,若要种满,少说也要上千株果树呢,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卢昌秀也道:“姑娘可要三思才好,黄泥墙那边几个园子加起来,通共也不过是千多亩桃树,今年只因雨水多了些,几个园子都损失不小。姑娘如今一时兴起,就要种桃树,万一明年雨水还这样多,那怎么办呢?”
赵琇道:“谁知道明年的天气会怎样?我只是要先做好准备,知道果苗要去哪里买,还要有专门懂这个的人手,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种植,当然要等祖母回来了再说。”
卢昌秀无法,只得道:“若果真如此,那最好先在那三十亩地上挖好树洞,再挖许多排水的沟渠,还得把那里的土地垒高些,免得桃树轻易被水泡了才好。”
赵琇见他说得有理,就让他在家歇两日,然后赶着办去。她对种桃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能种出好的水蜜桃来,根本就不愁销路,说不定也能成为小二房的一个收入来源。
等卢昌秀在那三十亩地上做好了准备工作,前去松江打听水蜜桃果树苗买卖事宜的人也回来了,知道了哪家桃园愿意卖苗种,时间已经进入了八月。
赵琇终于收到了祖母张氏派家仆送回来的第二封信,她和赵玮一行已经坐船到达了苏州,最多两三天就能到家了。
第八十六章归来
赵琇有些心急地站在城门口处,时不时踮高了脚眺望远方,看祖母与兄长坐的马车是否已经到了。
她在城门处从清晨等到将近午时,还不见家人的踪影,心里也有些着急了。卢妈便劝她:“姑娘,外面日头晒,你还是到轿子里坐着等吧?”
赵琇摇头,太阳虽然晒,但她有人打伞,还有椅子坐,也没累到哪里去,只是祖母和哥哥怎么一直不见人影?算算日期,他们应该早就到了呀?
这个念头刚刚在她脑海中闪过,就有提前派出去前方打探的家丁飞跑回来报说:“来了来了!老夫人和哥儿他们到了!”赵琇闻言精神一震,连忙向他跑来的方向飞奔过去。卢妈碧莲等一众男女仆妇连忙跟上。
几辆马车与数骑随行之人出现在大路的尽头,赵琇一眼就认出骑马走在前方的,正是自家兄长赵玮,几个月不见,他皮肤黑了些,但整个人十分精神,还添了几分稳重。赵琇大喜,挥手高声喊:“哥哥!哥哥!”
赵玮远远看见妹妹迎了过来,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立刻翻身下马,跑了过来:“妹妹!”
兄妹俩终于会合了,赵玮激动地拉着妹妹的手:“你怎么出城来接我们了?这么大的日头,要是中了暑气怎么办?”
赵琇笑说:“我身体可好了,哪一天不出门晒一晒太阳?才没那么弱不经风!”又看向他身后的马车:“祖母好么?哥哥好么?这一路辛苦了吧?在京城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
赵玮笑了:“哪儿能呢?祖母和我都好着呢。路上就是有些累,不过不怎么辛苦。说来也巧,我们在扬州遇上了正要前来上任的奉贤县令陶大人,就和他一起走了,一路上连琐事都有人打点,我们轻松着呢。不过下船后,他听说奉贤刚刚遭过灾,急着去衙门报道,便与我们分道而行了。”他回头指了指马车队列后方的两骑随从:“那是他派来护送祖母与我的,我们原是本地人。无须护送,但他担心我们一行人女眷多,我又是个半大少年,若是遇上不长眼的会吃亏,坚持要派人护送,祖母与我也只好受了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