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男女仆妇都还好办,但要不要把汪福来带回去,却是件难以决断的事。汪福来现如今是侯府大总管,他若走了,赵家三名主人都不在,这偌大一个侯府要交给谁来主事?要知道这高门大户的规矩,就算主人不在,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谁家送拜帖上门,需要有人回复;谁家有红白喜事,侯府也需要表示一二;此外府中奴仆、庄中佃户,每逢年节主家需要尽什么义务,都有讲究;各处产业每季度以及年下盘账,送银米交租钱,也都需要人照看。并不是赵家祖孙三个出了门,就可以把所有事都抛开不管了。侯府这边需要每旬将大事归纳成书信,命人一路急报给主人,但府中也需要人理事,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就得先做决断。
赵琇为难,在于侯府离不开一个理事的大总管,但路上他们祖孙三个也需要有人跟随办事。更重要的是,汪福来的老父亲汪四平年纪已经老迈,听说近两年身体不是很好,汪福来需要留在京城为主人办事,没法在老父面前尽孝也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让他回去探亲,难不成要为了主人家方便。非要叫人家留下吗?
赵琇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分。她心里清楚,汪福来盼着这个机会,盼很久了。
张氏也有些不忍心:“虽说在主人家面前。说不上什么孝不孝的,但汪福来一向忠心,汪四平也是郡公爷在时就得用的老人了。哪怕是看在他们父子多年的辛劳份上,我也做不出这种事。汪四平还不知道能撑到几时。错过这一回,他们父子兴许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赵琇想了想:“要不…咱们还是带他回去吧?这边另找人看着就是了。我可以拟个章程出来。让他们照着规章办事,应该出不了什么大差错。如果时间来不及,我就先把近期的事吩咐下去,后面的路上再拟好。命人快马送信回京就是。”
张氏叹道:“也罢,只能这样了。早知道如此,我就该提前把王双福从老家叫过来的。若有他在,我又何必操这个心?这趟回南。就把他带回来吧。”
王双福是他们在奉贤老宅的管家,是前些年才提拔起来的,忠心足够,能力也不错。之所以没能跟着北上京城,是因为他长年待在奉贤,对京城里的风俗人情远不如汪福来清楚,张氏担心他到了京城会应付不了,所以就改提拔了汪福来。这趟回去若真要把他带回京城,恐怕也是要在汪福来手下做事的。
赵琇说:“王双福在老宅是大管家,未必乐意来京城给汪福来打下手吧?这事儿还是要回去问过他的意思再说。虽然京城侯府事情多,但老家那边也不能缺了可靠的人。咱们家还有许多产业在那里呢,洋行的事情也不可能尽数托付给六房。”
张氏想想也对,也就不再坚持了,等回了老家再看情况。
汪福来要跟着主人回南,侯府里总还需要找个人来管事的。张氏跟赵琇商量了一番,决定要把老乌头的养子乌来兴提拔上来。翻修侯府和改建明知书馆的时候,乌来兴做个监工,差事办得很不错,可见能力是有的。他虽年轻,背后却站着资格最老、最有体面的老乌头夫妻,足以压制一众侯府旧仆了。至于新人,连旧人都被压住了,还怕新人惹事吗?为防万一,赵琇又添了一句:“叫卢妈时不时回来照看一下吧。反正她从家里过来,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儿。”
张氏点了头,还说要给鲁家送信,若遇到卢妈也无法解决的事,还可以去问秋叶。秋叶虽是她身边的大丫头出身,但已经认了义女,身份就不一样了。卢妈到底是出了府的,未必人人都买她的账,有秋叶帮衬,总会好些。
如果真遇到了连秋叶都解决不了的事,侯府中人也就只能给南下船上的主人送信了。
赵琇解决了管事的问题,就回自个院子去写章程了。时间剩下不多,她得先把接下来几个月里京城谁家可能会过生日,谁又可能会办喜事,都得先打探好了,提前拟好大致的礼单,到了日子乌来兴再一打听,确定那家没有发生变故,就可以把礼物备好送上门去。至于接下来这几个月哪家会出白事,哪家又会冒出突然的喜事,赵琇不是先知,也没法提前备好礼,只能拟上几份礼单,分不同的规格,让乌来兴到时候便宜行事了。
此外年下各处田庄、店铺以及家中男女仆妇的封赏事宜,也需得提前定下,跟账房打好招呼。乌来兴到时候直接从账房支银子,也就办成了。
赵琇铺了满桌子的纸,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偶然发现前方的光线被什么遮住了,抬起头一看,却发现碧菡与柳绿两个不知几时站在她面前,你望我,我望你的,好象有什么话想说。
她疑惑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碧菡又看了柳绿一眼,迟疑着不敢说。柳绿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姑娘,碧菡姐姐说,想留下来为碧莲姐姐送嫁,情愿与奴婢换差事,求姑娘允许。”
赵琇原本是定了碧菡随行,柳绿留守的。就跟侯府主人离开,需要留个管事镇场子一样,她这院子里人口不少,屋里还收着许多值钱东西,不可能不留个信得过的大丫头看房子。碧菡素来在南边服侍惯了,人头也熟,所以赵琇想带上她更方便,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碧菡对赵琇说:“碧莲姐姐已经定了年前出嫁,奴婢与她姐妹一场,想要送送她。况且奴婢的父母都到了京里当差,留在老家的几个亲戚,本与奴婢并不亲近。倒是柳绿,虽然姑娘答应了让她父母上京,可她还有祖母叔婶,一众长辈,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奴婢情愿与她换个差事,彼此也能各遂心愿了。”
赵琇笑道:“既然你们达成了共识,我也不会不知趣。那就这么办吧。不过碧莲已经定了出嫁的日子吗?竟然是在年前?那我岂不是没法送她出嫁了?”
碧莲终于说定了亲事,是京南大兴县的一户耕读人家,姓丁,家中倒也富足,有二三百亩田地,男方父亲是个老秀才,在乡间口碑很好,母亲也素有贤名。未婚夫本人是长子,因为接连要守祖父母的孝,误了婚事与科考,如今还只是个童生,正预备明年春天考秀才。
碧莲的兄弟卢明章曾几次亲往大兴县学与乡间打听,得知这个丁童生人品很好,学问也不错,明年春天很有可能会考中,这才放心答应亲事。卢明章自己明年也要下场参加童生试了,到时候碧莲丈夫与兄弟皆是秀才,她脸上也有光。又因丁童生年纪已经二十有二,家中父母急着为他娶媳妇,而他明年若是童生试顺利,考中了秀才,接下来又有秋闱,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办喜事。横竖新郎新娘双方都年纪老大了,不宜再拖,丁家便索性将婚期定在年内。
卢妈早将事情报到张氏面前,是张氏说不打紧,她才答应了男方的请求。不能让旧主人亲眼看着女儿出嫁,卢妈心里总觉得十分遗憾。张氏笑话了她几句,心下却很是感动,大大赏赐了几套头面与二十匹绸缎,为碧莲添妆。赵琇这边得了信,也觉得很可惜,另送了她不少东西。
如今碧菡有意为碧莲送嫁,赵琇自然不会拒绝,还特地赏了她一套新冬衣,让她穿着去喝喜酒,又放了她与柳绿等丫头的假,叫她们去给碧莲道喜。
丫头们高高兴兴地分批出门去了,赵琇把留守的人都赶出房间,自个儿留在屋里继续奋战。直忙到天黑,张氏那边打发人来叫她过去吃晚饭,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工作了一个下午,屋里早不知几时点起了灯,她却半点没察觉。
她把写的东西整理好,起身伸了伸手臂,扭扭腰,舒展一下筋骨,只觉得脖子都酸了。
柳绿笑盈盈地端了杯热茶过来:“姑娘坐得久了,骨头都僵硬了吧?快喝口茶,赶紧到老夫人那儿用晚饭吧。”
赵琇接过茶碗:“你们这是从碧莲姐姐家回来了?她看到你们去了,一定很高兴吧?”
柳绿笑道:“可不是?姐姐还说要进府来给老夫人和姑娘磕头呢。”说着又拿了一个小包袱来,打开给赵琇看:“她还托我给奉贤老宅的丫头捎东西,是几个绛纹石戒指,两对银丁香,还有四个绣了花的丝帕。”
赵琇扫了一眼,就没再关注了:“我知道了,你就帮她捎吧。”喝过茶,她放下茶碗就要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一路南下,她路上肯定要经过天津和济宁的,多半能见到蒋雯与方仁珠。是不是该打发人去蒋家与方家问一声,看有没有人托她捎书信东西呢?方家那边倒罢了,方慧珠那头,似乎也该打探一下。等见了方仁珠,也好告诉她其姐的近况。

☆、第四百三十六章阻拦

赵琇起了这个念头,第二日就打发了两个体面婆子,分别往蒋家与方家去了。
蒋家那边是蒋二太太接的话,态度非常客气。京城与天津之间相隔不远,蒋四老爷一家时不时就会打发人回京送信捎东西,京城蒋家也常常派人过去,双方联系十分频繁,因此不需要赵家捎带些什么。不过蒋二太太还是感谢了赵琇的好意,预祝她祖孙此去一路顺风,又让赵家的婆子给赵琇带了些礼物回去。有一篮新鲜果子,两匣子蒋家自制的精细点心,味道都不错。
但方家那边的态度就不一样了。方家嫡支几乎全都去了济宁,剩下的除了看房子的仆人,就只有方三爷的妻子与小女儿方六姑娘了,但她们又暂时回了方三太太的娘家小住。目前执掌方家族务的是旁支的一位长辈,他对嫡支的侄儿们还算是有感情的,但并不浓烈。他想着方三爷只是送嫂子侄儿去济宁,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因此没必要再捎些什么东西过去了,仅仅是写了封书信,托赵家转交,也就罢了。问起方慧珠,他的神色淡淡地:“大侄女自打她母亲弟妹离了京城,就再也没回家来看过了,听闻现下正在养胎。她几个婶娘听说她身子不好,特地过去看她,她也懒怠见面,想来没什么要紧话。”
婆子们回来报给了赵琇,赵琇就忍不住叹气了。很显然,方慧珠在闺中时,还能说动族人们舍弃方奕山,想来在族中也是有些脸面的。可她却在出嫁后跟娘家族人闹僵了,又不懂得放下身段去弥补,结果如今父母亲人皆不在京城。就连族人都不乐意管她了。她怀孕后身子不好的消息早有传闻,方家人几乎不闻不问,也不能全怪他们无情。
赵琇本来也不想管方慧珠,只是想着跟方仁珠朋友一场,如今他们全家在外,京中只剩下这一个姐姐。若是她路过济宁见到方仁珠,对方问起她方慧珠的近况。她难不成就只拿一句道听途说的话来搪塞吗?反正也不是太过麻烦。她还是打发婆子去了眉山伯府,问问方慧珠可需要捎封书信给父母。想来方慧珠再混蛋,也不至于连一封问候家人的信。都懒得写吧?
谁知眉山伯府的人得知建南侯府婆子的来意,没有报告二少奶奶方慧珠,反而是直接报到了眉山伯夫人面前。眉山伯夫人亲自接见了那婆子,得知事情缘由。便笑说:“你家姑娘真是太客气了。不过我媳妇儿并没什么书信需要托她捎带的,你替我谢过你家姑娘的好意吧。”
那婆子惊讶极了。只觉得这不合常理,便怀疑这是丘家不喜媳妇与娘家人联系,赔笑着道:“求夫人见谅,我们姑娘吩咐了。一定要见过府上二少奶奶才行呢。若小的就这么回去,我们姑娘定要罚的。”
眉山伯夫人笑笑,叫过身边的大丫头:“你去后头问一声。看友哥儿媳妇是否要见客人。”那大丫头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回转:“二少奶奶说了。今日身上不好,恐失礼于人前,就不见面了。她让奴婢转告,多谢赵大姑娘的好意,请赵大姑娘见到她娘家人时,帮着带一声好吧。”
那婆子听了,忙问:“府上二少奶奶是怎么了?生病了么?那可了不得。”
眉山伯夫人脸上表情僵了一僵,忙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她这一胎怀得有些不大安稳,家里人不放心,就让她静养罢了。不过近日大夫来诊过脉,说是已经好了许多,想来并无大碍。你回去也不必照实跟你们姑娘说,若她大惊小怪地告诉了亲家,反倒让他们担忧。”
这话连那婆子都觉得嘈点无数,只是没办法,惟有回府复命。赵琇听了就觉得奇怪。方慧珠的身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如果还可以,那又为什么不肯见她派去的婆子?如果懒得见人,知道了婆子的来意,好歹也该写封书信托她转交给父母呀,竟然只是让她带一声好?真不知道方家父母知道这件事,心里会有什么感受。
但如果方慧珠的身体确实不好,连起身见客都做不到,甚至无法写信,那眉山伯夫人又为何要隐瞒呢?还特地嘱咐婆子不必上报,省得赵琇告诉了方崇山夫妻,让他们担心。
赵琇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眉山伯府与建南侯府素来交情平平,她也打听不出什么事来,如果贸然找上门去求见方慧珠,人家一样可以拒绝。她想了想,就决定去找可以见方慧珠的人求助。
她找的是冯秀琴之母冯太太。
冯太太是方家女,说来是方慧珠的堂姑姑,血缘并不远,一向与方大太太关系不错,女儿又与方家姐妹常有来往。她跟曹家的曹方氏不同,与方奕山一房并不亲近,因此不会因为方奕山被出族之事,对方慧珠生出嫌隙来。赵琇心想,以冯太太跟方慧珠的关系,如果她听闻后者患病,无法见客,那直接进后院去探望,应该是没问题的。
于是赵琇就直接找上冯家去了。
她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找上方慧珠的用意,冯太太听了有些感动:“赵姑娘真是个好心人,仁丫头能得你为友,实在是福气。”其实冯太太对方慧珠当初算计赵琇的事,多少有些耳闻。虽然与赵琇交好的是方仁珠,但赵琇愿意看在方仁珠的面上,对曾经心怀不轨的方慧珠不计前嫌,可见她人品正直。冯太太深觉自己早该让女儿秀琴与这等品行好的友人结交,暗暗后悔错过了大好时光,如今冯秀琴与赵琇,交情还只能算是泛泛,将来也不知是否能结下深厚的情谊。
冯秀琴还一脸纯洁,不知道自家母亲心里在想什么。她对赵琇说:“大表姐真的跟你的婆子说,让你给大舅舅大舅母带个好就行了?没有准备礼物,连封书信都不写?这也太过分了吧?大舅舅大舅母从前多疼她呀,分别了几个月。她竟然如此冷淡,实在是太不孝了。”
赵琇笑了笑,转向冯太太:“坦白说,如果这些话是方大姐姐当着我家婆子的面说的,我包管再也不会上门去自讨没趣。偏偏我家的婆子不曾见过方大姐姐,一切都是眉山伯夫人跟她的丫头在转述。而眉山伯夫人在方大姐姐的病情描述上,又有些自相矛盾的意思。我就拿不准了。总觉得这里头的事情有些不对劲。我想我是个外人,没什么立场去多管人家婆媳间的闲事。但此行南下,万一真的见到了方五姑娘。总不能把这话照实告诉她吧?即使方大姐姐真个没有孝心,我也好歹要把她现下的身体状况打听清楚了,才好跟方大太太说明。至于此后他们自家人要怎么做,那就与我无关了。”
冯太太点头道:“这话是正理。我已经明白了。不管慧丫头是真病假病。眉山伯夫人的言语又有什么古怪处,我做姑姑的怎么也该过去看她一眼的。若慧丫头真的连封书信都不肯给父母写。那我哪怕是骂,也要骂得她知错了不可。”
赵琇听了,就放心回家去了。冯太太这边则先思考了半日,然后命人给眉山伯府递帖子。照足了上门拜访的礼数。她虽然身份不算太高,好歹是个诰命,又是亲戚。在京城上层圈子里颇有人缘,眉山伯夫人不敢轻忽。便接了拜帖。
冯太太到了眉山伯府,跟眉山伯夫人先叙家常。她特地寻了个借口,说是自家丈夫的生日快到了,虽然不是整寿,不打算大摆宴席,但自家人聚在一处乐一乐,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打算把关系比较亲密的亲友都请过去,里头自然少不了她的娘家侄女方慧珠了,她还顺便向眉山伯夫人发出了邀请,也没落下丘媛:“我们家琴姐儿一直想念她丘二姐姐呢,可惜令嫒近来总在家,不肯到我们家来玩。”
眉山伯夫人干笑着,脸上有些讪讪的。关于丘媛与安阳伯府大公子的流言刚刚才被压下去,这时候带着女儿出门,岂不是给自家找麻烦?即使要去别人家做客,也得等到风声过了再说。但冯太太不提这话,她当然不可能自曝其短,便跟冯太太客套了半天,再次拿方慧珠怀相不好、行动不便来做借口,又说自己要在家照顾儿媳,婉拒了冯太太的邀请。
冯太太顿时惊呼:“我虽然有所听闻,却从不知道慧丫头的身体已经糟到了这个地步!我不知道就罢了,今日既然知道,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她,还请亲家太太成全。”
眉山伯夫人心下一惊,认真看了冯太太一眼。当她发现冯太太的眼神有多么认真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继续用先前那种理由,是拦不住对方的。也许她厚着脸皮,确实可以阻止冯太太去见方慧珠,可阻止了之后呢?冯太太是方家女,她难道不会直接把事情捅到方崇山那边去么?眼下距离二儿子的爱妾生产,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若事情曝光,眉山伯府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名声败坏不说,就连女儿丘媛的婚事,也休想会有好结果。
丘家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撑到今日,绝不是为了这么一个结果。
眉山伯夫人心念电转间,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是当然。不过还请稍等片刻,待我去瞧瞧友哥儿媳妇,是否能撑得住见一见客人。”说着她正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却不料冯太太也跟着起身了:“亲家夫人太客气了,我跟慧丫头也不是外人,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如今身上不好,何必叫她再费事重新梳洗换衣?我就这样过去吧。”
眉山伯夫人的脸顿时白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讨价

眉山伯夫人与冯太太对望着,场面似乎一时僵住了。前者不接话,后者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异状,心中更为笃定,丘家一定有问题!
花厅门口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两人转头一看,来的却是丘家大少奶奶——眉山伯长子丘惠权的妻子。只见她眉头微皱,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匆匆进了花厅,尴尴尬尬地冲着冯太太笑了笑,行了个礼,便赶到婆母身边,耳语几句。声量不大,却足以让冯太太听清楚是怎么回事。
丘老夫人的娘家侄子,跟眉山伯夫人的娘家外甥,刚刚在青楼里为了一个头牌打起来了。两人都打了个头破血流,却谁都没能占上风。如今前者告到丘老夫人跟前,后者却来寻姨妈求做主了,两人又在眉山伯府前院遇上,差点儿没再次打起来。丘老夫人闻讯,把人都叫到了她那边,正在发火呢。丘大奶奶急急赶来报信,就是怕眉山伯夫人知道得迟了,在丘老夫人面前吃了亏。
这种丑事,无论谁是谁非,说出来都是不光彩的。可事关亲戚里的晚辈,又不能叫眉山伯夫人置之不理,继续留下来陪客。冯太太一听,就知道今日恐怕未必能见到方慧珠了。只是她又不甘心。眉山伯夫人遇到的这件麻烦,怎的就这样巧,偏偏在这时候发生了呢?会不会又是眉山伯府故意祭出来的借口,为的就是阻止她去见方慧珠?冯太太脑补了许多种可能,脸上却露出温柔的微笑来:“夫人若有急事,只管去办,让别人来领我去慧丫头院子里探望就行了。”
眉山伯夫人怎么可能另找一个人领路?她巴不得冯太太立刻告辞!但对方没有眼色,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跟她磨。她也只能勉强一笑:“冯太太请稍坐,我去去就来。”又想示意长媳留下来做陪,可丘大奶奶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愣了愣,就没出声,反而叫人去请丘媛,让女儿来陪客人。
等出了花厅。不等眉山伯夫人详细问是怎么回事。丘大奶奶就抢先开口道:“婆婆不必担心,我方才说的都是假的。蔡家的人没来,您的外甥也没跟人打架。”
眉山伯夫人脚下一个踉跄。抬头不敢置信地瞪向长媳。
丘大奶奶淡定地道:“若不是这么说,您方才如何能脱身?横竖这种别人家的丑事,冯太太也未必能打听出是真是假,您还是赶紧先去寻二弟妹。想法子稳住她再说吧。冯太太今日会来,说不定就是猜到了什么。见不到二弟妹。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继续让人猜疑,还不如让二弟妹自个儿开口,打消了冯太太的疑心是正经,日后行事也方便。”
眉山伯夫人想想也对。只是为丘大奶奶的大胆而吃惊。就算是为了搪塞冯太太而想出来的借口,她怎么就敢把太婆婆与婆婆的娘家亲戚都卷了进去,编的还是个丑闻?若叫丘老夫人知道。至少也是一顿骂!
不过长媳的好意,眉山伯夫人还是明白的。她镇定了许多。脚步也放缓了,矜持地颌首:“做得好,我这就去跟你弟妹说话,你且回花厅里陪客人,一定要把冯太太稳住了,绝不叫她生出疑心!”
丘大奶奶笑笑,冯太太早已生出了疑心,她才不会去做无用功呢,事发了便是罪过。她推托道:“婆婆方才不是叫了二妹妹去陪客么?不是媳妇不愿意出力,而是既然已经编造了谎言,总要让谎言显得象是真的才好。媳妇儿这就到前院安排,一会儿冯太太出去时,包管能让她看见蔡家与何家的马车停在门外。”
蔡家就是丘老夫人的娘家,何家则是眉山伯夫人亲妹子的夫家,两家马车停在伯府门外,显然是为了丘大奶奶的谎话做烟雾弹。眉山伯夫人心知肚明,想想也觉得有理,便欣然同意了。目送长媳转身离开,她心里还在想:其实这个媳妇还是很不错的,模样儿好,人也能干,从前觉得性子太厉害,管男人管得太严,不够贤惠,自己却又生不出儿子,她这个做婆婆的没少嫌弃。想不到媳妇其实还是非常聪明体贴的,至少知道为婆婆分忧不是?
其实这个媳妇也不是不能生,就是只会生女儿罢了。老夫人嫌弃,未尝不是偏心有孕的侄孙女的缘故。只要媳妇把儿子照顾好了,再给丘家添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她对这个媳妇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比方慧珠要强得多。
眉山伯夫人迅速赶往次子丘惠友的院子。
丘惠友住的是个两进的院子,西边套了个跨院,如今是他新纳的表妹二房蔡如玉住着。不过丘惠友现下正是宠她的时候,明面上说是住在前院书房里,其实只有白天会在那边消磨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全都泡在西跨院了。后院里的妻子正在“养胎”,他压根儿就没再进过她的房门。
眉山伯夫人穿过次子的前院时,就听见西跨院那边传来的娇笑声。她脸上嘲讽地笑笑,十分不以为然,脚下却不停,直往后院去了。
方慧珠就住在后院正房里,整个后院如今处于半封闭的状态,里头的人不许出来,外头的人要进去,也得先经过守门的婆子再三盘查。院里除了留着两个丘家家生丫头做粗使,就只有方慧珠陪嫁的两个大丫头侍候了。院中一片冷清,人人脸上都是无精打彩的。
方慧珠躺在正房西暖阁的床上,下巴尖尖,脸上足足瘦了两圈。她既不是真的在养胎,也不是生病了,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却是因为丘家生怕她闹得厉害,泄露了消息,就在饭菜里下了药,让她浑身无力,什么事都做不了。不过在一些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这就成了她正在“养胎”的证据。
她陪嫁的丫头见眉山伯夫人前来,慌忙奔进里屋报信:“奶奶,夫…夫人来了!”
方慧珠凌厉的目光立刻朝眉山伯夫人射来:“婆婆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想看我死了没有?西院那个贱婢还没生产呢。我这时候死了,婆婆的孙子要怎么做长子嫡孙?!”
眉山伯夫人早听了无数遍这种话了,压根儿不在乎。她挥挥手,让屋里其他们都退出去,方慧珠的丫头想要留下,也被人拖走了。方慧珠死死瞪着婆母,恨不得扑上去咬她的肉。
眉山伯夫人却淡定地在离床六尺远的地方坐下了。开口问:“前儿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可想过了?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方慧珠只觉得好笑:“什么?你们把我害到如今这个地步,迟早要夺我性命,还妄想我为你们丘家出力?你们把我当成是傻瓜了么?!就凭你们这样的家风。也敢肖想皇妃之位?丘媛算是哪根葱?粗鄙无知,品行低劣,连给皇上做个洗脚婢都不配,还想做妃子?别笑掉人的大牙了!”
眉山伯夫人不悦地皱皱眉头。但还是耐下心去说服她:“别光顾着痛快乱发脾气胡说八道。我们家确实不该瞒着你玉姐儿的事,但谁家没几个妾?现在不纳。迟早也会有的。你别管玉姐儿是什么身世来历,总归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妾了,你身为正室,难道就不该大度些?况且玉姐儿腹中又有了友哥儿的骨肉。那孩子生下来,是要叫你一声母亲的。将来他若有了出息,也能给你挣来诰命。至于玉姐儿。孩子一生出来,就跟她没关系了。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方慧珠尖着声音冷笑:“婆婆还要哄我?谁在乎一个妾?可你们都要谋害我性命了,难道还不许我骂人?你们将我骗娶过来,就为了让我教丘媛如何在宫里争宠。丘媛才学了点皮毛,你们就把我踢到一边了,只等着西院那贱婢生下孩子,便给我报个难产,然后一碗药药死了我,你们好将那贱婢扶了正,给丘惠友做填房。那时候她身份也配得上了,外人又没几个知道她做过妾。她把她亲生的孩儿养大,还能得个宽待元配遗孤的贤名呢。她生的孩子还能摊上方家这等有力的外家,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这算盘打得多响啊!你们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还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谎话么?!”
眉山伯夫人一惊,低头想想,觉得丘老夫人和蔡如玉说不定真有这个打算,但她却是不赞成的。她对方慧珠道:“你别冲我乱嚷嚷。有些事,你也要分清楚谁才是罪魁祸首才好。老夫人决定的事,我做媳妇的不好反驳。但你冷静想想,蔡家除了是老夫人的娘家外,还有什么好处?我怎会看上他家的女孩儿做儿媳?更别说玉姐儿还是个丫头生的,即使还未出嫁,也不配做友哥儿的填房。她既然奉了茶,磕过头,明确了二房的名份,那这辈子就只能做个二房了。你若真个死了,那友哥儿也是另娶他人。我们丘家是规矩人家,不会做把妾扶正这种蠢事。我是看在她肚子里怀的是我亲孙子的份上,才答应把那孩子记在你名下的。你也知道,这是我们家年轻一辈里头一个男丁,若是个庶出的,岂不可惜?为了补偿你日后的儿子,老夫人和我也说过了,会为他留下一份家私,绝不叫他因为失了嫡长子的身份而吃亏。你既然不在乎一个妾,就别做出这副小气的样子来,只管大大方方地叫玉姐儿给你立规矩。老夫人那儿有我呢,就算她老人家心中不快,友哥儿却是我生的。”
方慧珠仍旧是冷笑:“说得真好听。你们家若有规矩,那贱婢还能踩到我头上?如今你用得着我,便拿好话来哄我,等丘媛进了宫,你管我是死是活?!”
眉山伯夫人又皱了皱眉头:“你别只顾嘴上痛快,驳倒了我,于你又有何益处?我的建议对你有利无害,你冷静些细想想。若是老夫人与玉姐儿当真不把你的性命放在心上,你更应该答应了我才是。你是我儿媳,玉姐儿与老夫人同出自蔡家,她若得了势,与老夫人沆瀣一气,在这个家里哪里还有我站的地儿?可见你我婆媳本是一体。我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会护你性命,但你也当敬我从我,方是正理。”
方慧珠挑起一边眉毛,心中只觉得讽刺:“婆婆这是…想要与我联手,与老夫人抗衡?”相比眉山伯夫人冠冕堂皇的好话,她倒是更相信对方会因为利益而改变立场。她有些犹豫了。
眉山伯夫人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好孩子,你嫁进来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吃足了苦头。我在这个家已经二十多年了,你以为我就是享福的么?友哥儿糊涂,我替你去说他;玉姐儿不懂事,我替你教训她;家中下人对你不敬,我替你出气。你有任何要求,只管与我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都能答应你。”
方慧珠眼中精光一闪。

☆、第四百三十八章还价

方慧珠定睛打量了眉山伯夫人几眼,慢慢地看出点意思来了:“婆婆看来非常心急呀,为了要把自个儿的闺女送入宫中为妃,竟然能叫我随便开条件了?”
眉山伯夫人微微一笑:“媛姐儿是我亲生女儿,就是我的心头肉。如今我两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女儿的前程,便是我心中头一件大事。为了这件大事,我有什么不能做呢?况且我也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绝不会太过为难我的。”
方慧珠只是冷笑。如果说之前她对眉山伯夫人的话还有几分相信,那现在她就真的笃定对方只是在哄她了。随她提任何要求?那她要求把蔡如玉肚子里的孩子流掉,他们也能同意么?她要把蔡如玉赶出眉山伯府,他们也能同意么?
根本就不可能!
可见眉山伯夫人的话,只是在哄骗她罢了。
方慧珠似笑非笑地说:“我最容不得宠妾灭妻、混淆嫡庶了,婆婆也觉得无妨么?”
眉山伯夫人面上僵了僵,笑容淡了几分:“我说过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别叫我太为难。玉姐儿再不好,她肚子里怀的也是我的亲孙子。况且老夫人还在呢,绝不会允许你动孩子。除此之外,一切都好说。”
方慧珠冷笑了下,又道:“那好吧,我就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反正孩子将来是不会认她做娘的,那贱婢也就无用了。我身为正室,总有资格处置一个妾吧?我想把她赶出眉山伯府,婆婆觉得可以么?”
眉山伯夫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别赌一时之气,身为正室,稍微大度些。友哥儿看着也高兴。谁家男人乐意见家中妻妾争风,闹得鸡犬不宁的?别忘了,你们方家的女儿素来有贤名,别让这好名声毁在你手里。你还没有儿女呢,总不能叫友哥儿寒了心。”
方慧珠忍不住笑了,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婆婆劝她别为了整治小妾,就让丈夫寒了心。却不知道她早就因为丈夫的行为而寒了心!当初新婚燕尔。他待她多温柔体贴呀,让她误以为终身有靠,连娘家亲人都不顾了。谁知他早变了心。她不过是冲蔡如玉发了几句脾气,原也是正室该有的体面,他竟当场翻脸了。她被困在后院几个月,他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如此无情无义。还指望她放下身段讨好他,好让他赐给她一个子嗣么?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方家女的好名声,可不是因为容得下不要脸的丈夫与小妾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