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家怎么把这样一位主儿给请来了?
蒋四太太神情严肃地跟女儿说:“你将昨日席间,丘家二姑娘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细细回想起来告诉我。”
蒋雯皱紧了眉头,苦思半日,终于把丘媛所言都复述出来了,连她当时的神态、动作也没漏下。她小姑娘家家的,经的事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蒋四太太却是见多识广,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便嘱咐女儿:“这事儿我已知晓,你暂且别告诉人去,也别写在信里跟赵大姑娘说了。等我去跟你祖母商议一番,有了结果,自会告诉你。”
蒋雯见母亲神色郑重,连忙应下,心中却微微有些恐惧。她是不是差点被人算计了?若不是赵琇在信中提醒,她可能根本不会起疑心。这一回虽然因为行事谨慎,没有中了别人的圈套,可是下一回呢?丘媛若真有心害她,她避得了一回,又能避上几回?
她只是不明白:“丘媛为何要算计我?”
蒋四太太冷笑了下,只怕丘媛跟蒋雯没有仇,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日前蒋老夫人与宫中的太后娘娘商量过了,虽然皇后的态度很过分,但皇帝是盼着两宫和睦的,太后心疼儿子,不忍心看着小儿子在忙于政务之余,还要为皇室的婆媳关系操心忧虑,所以就向娘家人提出,可以适当地向皇后释出善意,让皇后知道,蒋家无心送女入宫,蒋雯更不可能。而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把蒋家适龄的未嫁女儿都许配出去。
蒋老夫人提议,为了让皇后相信蒋家的诚意,她可以请皇后做媒,为孙女儿寻一个好夫婿。太后赞同了这个想法,更进一步提出了人选——皇后谢氏的同胞兄弟,曲水伯嫡长子谢襄飞,就是一个极好的联姻对象。
谢襄飞今年十六岁,文武全才,相貌英俊,品行也极好,是皇帝、皇后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太后对他也极为熟悉,对他的品行更是信得过。谢襄飞已经到了订亲的年纪,但至今还未找到合适的未婚妻,因为曲水伯夫妇对这个儿子期望很高,皇后也同样如此,都希望他能娶到最优秀的名门闺秀为妻。
蒋雯岂不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两人门当户对,一个是皇帝的小舅子,一个是皇帝的表妹,年纪相近,品貌相当,小时候更曾经多次在一处玩耍,有几年青梅竹马的情份。而皇后与太后两家联姻,亲上加亲,情份就更深了,有什么误会也能坐下慢慢谈,将来再有矛盾,帮着劝说的人也多了,皇后要再耍小性子,也得先为宠爱的弟弟着想,又何愁两宫会再起冲突?
太后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蒋家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问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更是龙颜大悦。试探了曲水伯夫妻的意愿,两位也很赞成,就连谢襄飞本人,据说也没有反对。蒋老夫人亲自向皇后表达了善意,相信太后的意思,也由皇帝转达给皇后了。据宫中传闻,皇后并没有拒绝,表现得还颇为欢喜。
而丘媛,在最近几个月里,都是皇后坤宁宫中的常客。她会不知道皇后的意思吗?
还是说…皇后其实有别的意思?
第三百九十八章怨怼
方慧珠嫁到眉山伯府,新婚燕尔,过得颇为舒心,感觉丈夫对她温柔体贴,婆家长辈、小辈们对她也很和气。丘老夫人甚至还主动跟她说,先前那些所谓的威胁,都是担心她母亲方太太会毁婚而不得已为之,丘家人早就盼着她这个二儿媳妇进门了。
方慧珠早就知道婚事必须提前的“原委”,丘惠友已经向她解释过了,而丘老夫人亲切的话语更令她相信一切都是误会,心里哪里还有什么怨言?即使有,也是对母亲方太太的不谅解,觉得如果不是母亲一意孤行,哪里有这一番变故?害得她差一点就失去了如此温柔体贴的夫婿。
出于对这门婚事的满意,以及讨好丈夫婆婆与太婆婆的目的,当小姑子丘媛跑来向她请教学问才艺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新婚才第二日,她就把一整天的时间花在教导丘媛茶道这件事上,连丈夫都顾不上。她起初以为这只是一项非常简单的任务,半天过后才微微有些后悔,心里生出几分埋怨,觉得小姑子没有眼色。来日方长,小姑子真想学些才艺,她做嫂子的还能不教么?哪怕没时间教,帮着寻个先生还是没问题的。小姑子何必来打搅兄嫂新婚燕尔?
不过丘媛一脸亲切崇拜的笑容,丈夫丘惠权也说:“我虽告了假,但白天在家还要帮着父兄料理家中事务,不可能一直留在闺房中陪你。二妹来寻你说话,也可以打发时间。她如今正得皇后娘娘喜欢,时常进宫伴凤驾,早有心要学些斯文人的东西。才好陪娘娘闲时玩笑游乐。只是祖母不喜这些,母亲也不敢违抗,为她延请西席。你来了我们家,正好可以教导她。你们方家的家教,自然是不用提的。你若是知道什么宫里的规矩禁忌,也提醒她一声,省得她年少不知事,在娘娘面前说错了话,还不自知,连累了家里。”
方慧珠其实觉得她与丘惠权本是新婚。后者又有假,正该多相处才对,即使一整天留在房中,又有什么不对?丘家父兄居然要新婚第二日的丘惠权帮忙料理家中事务,这才是过分。也没眼色得紧。但她毕竟面皮薄,不好意思直接对丈夫开口说“我要你留在房里陪我”,只能答应了丈夫的请求。况且,丘惠权担心丘媛在宫里不小心说错话会连累家人,她也深以为然。她如今已是丘家人了,自然要为丘家出力。
方家的家教其实就是一般书香世家名门的标准,也许在文化水平方面稍微要求高一点,另外再受了些人情往来、家族大势的教导。让方家的女儿们出嫁后,能保持清明的头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即使心里不愿意,但做出来的事,都叫人挑不出错来,自己过得再委屈,也要保一个好名声。
但方慧珠却不同。她在接受了方家闺阁基础教育后没几年。就显露出了上等的才貌潜力,还有算命的说她日后极有福气。家族因此定下了要将她嫁入皇室的计划。而她所受的教育,也从此跟其他姐妹们所学的不一样了。
文化课只是基础。宫律宫规,宗室谱系,本朝历史律法,皇室里任何一个成员的出身、性情、喜好,该如何与他们打交道,宗室皇亲们喜欢的消遣方式、说话艺术…这些才是她日常课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方家还专门请了宫中退役的老嬷嬷们,教导她一些秘密法门,有历代后妃打扮保养的秘笈,有后宫争宠的手段,也有防备他人暗算的方法。当时,由于时任储君的广平王正妃钟氏性情温和,这方面她用不着学得太过深入,只需要略作了解就可以了,重点是针对广平王的喜好,多读点书。但后来,因为她的联姻目标从广平王改成了当今皇帝,需要面对的对象也发生了偏差,为了对付性情没那么温和的皇后谢氏,她必须在宫斗技巧方面更加上心,还要开始学习要如何跟当今皇帝、皇后以及皇子皇女们打交道。至于讨好太后,那是早就学会的功课。
可惜多年的苦学,一朝化为泡影。方慧珠对自己所掌握的知识越是自信,就越是觉得挫败。但如今,丘媛需要经常入宫,似乎令她有了一个施展所学的机会,她也变得积极起来了。她心想,横竖妹妹方仁珠已经订了婚,方家不可能再送女入宫了,那她把从方家学来的东西教给丘媛,又有什么要紧?如果丘媛有福气能入宫为妃,她帮着出力,腹中所学也不算是明珠暗投了。丘家好了,她这个丘家媳妇不也跟着好了吗?
于是,就在方慧珠的倾囊相授下,丘媛很快就知道了不少东西。她心中激动,明明只学了点皮毛,却忍不住想要施展出来,好向宫里的贵人们证明,她并不逊色于那些书香名门出身的闺秀。方慧珠才回门,她就迫不及待地递了牌子入宫请见。不过皇后显然也很想早些见到她,本来她递牌子,是打算七月十三那天晋见的,皇后却在当天下午就派人来召她进了宫。
皇后见到她,等她一行完大礼,就吩咐左右退下,只留两个心腹宫人相伴,然后着急地问丘媛:“事情如何了?!”
丘媛心里清楚她想要问的是什么,只能低下头回答:“前儿家兄娶亲喜宴上,安阳侯府大公子来赴宴了,照着臣女的安排在花园里等候。只是那蒋家蒋雯十分谨慎,不肯轻易离席,即使臣女设计泼污了她的裙摆,她也依旧稳坐不动…臣女实在是没有法子,又怕做得太过,会叫人看出异状来。”
皇后听了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她倒是个谨慎的人。也对,蒋家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没那么鲁莽。”又沉着脸问丘媛:“那色中饿鬼又如何说?”
丘媛有些尴尬地回答:“他说…没有见过蒋雯的容貌,他不敢轻易答应。就怕娶回去了不合心意。还说…若皇后娘娘当真有心要赐婚,最好先寻个机会,让他见蒋雯一面,否则…”
“否则如何?”皇后冷笑,“即使蒋家女貌似无盐。本宫赐了婚,他还敢抗旨不成?!答应让他先见蒋雯一面,就已经是便宜他了,事情不成,只能说他命里没福,他倒得意起来了!”
丘媛小心地劝说:“皇后娘娘。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那安阳侯府大公子素来是有名的草包,倘若他在外头胡言乱语,将此事宣扬开来…”
“他若是蠢到这个地步,早就被他的兄弟们弄死了,还能好端端地活到今日?!”皇后反驳回去。心里大不以为然。
丘媛不敢多说,只得低头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问:“皇后娘娘打算怎么办呢?那安阳侯府大公子坚持要先见蒋雯一面,确定她是美人,才肯答应亲事。可是皇上那边…只怕催得急。”
皇后冷笑了下:“安阳侯府算什么?我说要赐婚,他不答应又能如何?”她顿了一顿,“平心而论,以蒋雯的家世品貌。那厮着实配不上她。只是蒋雯所为实在让人忍无可忍了!那丫头以为自己是谁?肖想完皇上,又想染指本宫的嫡亲兄弟,她配么?她把我谢家当成是什么了?!即使皇上不喜。本宫也行此下策,才能出了心头这一口气!”
丘媛低头不语。她心里清楚,皇后这番说蒋雯的话,只怕真正想骂的并不是后者,而是另一个人。可那人身份高贵,又是长辈。皇后不敢直接对她口出怨言,只好拿蒋雯代指了。丘媛想起蒋雯品貌。心中也有些为她惋惜,但却半点没有心软。蒋雯的前程与她有何干系?她只需要讨好皇后。达成自己目的就够了。
丘媛再次问皇后:“臣女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接下来用不着你了。”皇后略一思索,便回答说,“本宫会直接召安阳侯夫人进宫赐婚,只要安阳侯夫妻接了旨,做儿子的也不敢抗命。”至于蒋雯嫁进安阳侯府后,是否会因此受丈夫冷落,那又与她何干?
丘媛听到这话,倒是暗暗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与她无关了,她也不必再提心吊胆了。虽然这回她是帮皇后办事,但也清楚,皇帝是绝对不喜皇后做法的。万一真的暴露出来,皇后有夫妻情份、有两儿一女,顶多就是受一阵冷落,却性命无忧,也不会丢了皇后宝座。她丘媛有什么?
正事说完了,丘媛开始小心地开解皇后,还自告奋勇地为皇后泡茶。这是她刚从方慧珠那里学来的新本事,连夜在家练习了十几遍了,出门前还在练习呢,动作已经颇为熟练。她觉得,自己的茶艺应该算是不错了,至少不会在皇后面前出丑。即使显得有些生涩,也正好给她一个现成理由向皇后请教,然后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皇后似乎兴趣缺缺,平静地看完了她的表演,接过她泡的茶,品了一口,淡淡地说:“倒也罢了,你是新学的吧?请教的先生还有些门道,只是你学得太浅了。茶道可不仅仅是要手的动作做起来好看而已,茶水也要能入口才行。”
丘媛涨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这是臣女偶然见到嫂嫂泡茶,听她说皇后娘娘喜欢,便求她教了些皮毛,技艺仍旧十分粗浅,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皇后挑了挑眉:“哦?是你家前儿才进门的那位二嫂吧?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她。”皇后换了个姿势,放下茶盏,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是一心要进宫的人,这些东西自然是早就精通于心的。可惜她学得再多,心不正,终究也是无用!本宫真不明白,你们家为何会娶这样一个女子入门。”
丘媛低头不语,一脸的谦卑:“家母常说,家兄能娶得这样的美人,也算是福气了。而美人有夫,也就没有了痴心妄想的底气。”意思是丘家完全是在为皇后娘娘扫除心中大患。
皇后听了就笑了。方慧珠根本不是她戒备的对象,不过丘家有这个诚意,也是难得。她的语气就变得真诚了些:“本宫知道你们家的忠诚,放心吧,本宫不会忘记的。至于茶道什么的,你也不必用心去学了。你二嫂说本宫喜欢品茶,其实是皇上喜欢,本宫不过是跟着皇上学罢了,其实没意思极了。你若想学习才艺,不如学一学围棋,闲来也可陪本宫下棋解闷。”说完她叹了口气:“从前未嫁时,总觉得这些琴棋书画闷死人了,若不是母亲打着骂着要本宫学,本宫才不理会呢。直到本宫为人妻、为人母后才知道,这些东西至少还能让你有个打发时间的消遣,不至于长日寂寞…”
丘媛连忙答应下来。至于品茶原是她自己打听的结果而不是方慧珠所言,她半点都不想跟皇后说清楚。反正皇后对方慧珠半点好感都没有,她解不解释,都没什么差别。不过茶道原来是皇帝的爱好而不是皇后的,看来她日后陪伴皇后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小心行事。
第三百九十九章故事
丘媛在坤宁宫陪伴皇后的时候,高桢也到了慈宁宫见他的皇祖母。
太后也清楚近来广平王父子在宫外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儿子和大孙子:“都是因为皇祖母的缘故,叫你们受了这样多的苦。皇后本来对你们父子并无猜忌之心,是皇祖母有心多疼你一些,却忽略了两个皇子,皇后才会心生怨言,连你们都恨上了。还有那几个嘴上乱说话的老妯娌,她们胡说些要皇上立你为储的话时,我当时就该拿大棒子把她们打出宫去的!”
高桢见祖母难过,自然是要多加宽慰的:“皇祖母只是一片爱子爱孙之心,事情会变成这样,您也是不希望看到的,怎能怪您呢?至于别人的胡说八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您也拦不住。况且寻常人听了这种话,只会当作是玩笑,有几个会当真?孙儿只是晚辈,也不好跟长辈们计划。”
太后听了,越发觉得大孙子体贴懂事,也更为他委屈了。
高桢趁此机会劝太后:“皇祖母既然也觉得,往日对皇子皇女们多有疏忽之处,日后对他们好些就是了。他们也都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是您的骨肉,若得不到您的关怀慈爱,那有多可怜呀。”
太后听得笑了,摸了摸大孙子的脸:“好孩子,你总是那么懂事。皇长子倒还罢了,皇次子却没少给你脸色看,他们的母亲也是个糊涂的。你不知受了他们多少委屈,却还要在皇祖母面前为他们说好话。若是他们听见了,心里还不定怎么愧疚呢。”
高桢正色道:“孙儿说这番话。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听见了愧疚。孙儿只是一心为了皇祖母罢了。孙儿随父王住在宫外,不能时时在皇祖母膝下承欢。皇祖母平日还要皇上、皇后与皇子们敬奉侍候。皇上日理万机,恐怕能陪您的时间很少。若是连皇后与皇子们都不与您亲近,那您日后不是会很寂寞么?孙儿明白皇祖母的关心,但皇祖母的福气安康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孙儿的心愿。也是父王的心愿呢。”
他这是在提醒太后,她不可能太过冷落皇帝的妻子与皇位继承人的,她还要为自己将来的生活着想。皇帝此时固然是个孝子,但若她一直与他的妻儿关系冷淡,甚至针锋相对,想必她这个母亲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会渐渐有所改变。
太后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长期处于高位,生的两个儿子先后坐上储君宝座,除了先帝元后,再没有妃嫔的地位比她更高了。即使算不上宫廷斗争的好手,也绝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小白花。高桢这番话里的暗示,她马上就听懂了。她有些诧异地看着大孙子,但很快又将这份诧异掩饰过去。她心中有些伤感。皇帝真的会因为她对皇后的不满,而对她这个母亲生出怨言么?她不敢多想,但心中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根刺。
高桢轻轻地为太后捶着肩背,太后沉默了很久,才露出一个苦笑。手轻轻拍了一下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背:“好孩子,皇祖母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皇祖母知道分寸。”
高桢笑着轻轻搂了太后一下。又再次替她捏起肩膀来。
太后享受着大孙子的服务,觉得浑身都舒坦极了,心情渐渐放松下来,也有兴致打趣一下高桢了:“一眨眼你已经这么大了,都快到娶媳妇的年纪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父王可曾跟你商量过?”
高桢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您怎么又问起这事儿了?现在说还早呢。”
“不早了。你虚岁都十六了。又已经出了孝,很该开始议亲了。若是你父王身边有个可靠的人照顾。皇祖母还不至于如此心急,偏偏你父王又是牛脾气,无论如何也不肯续弦,连纳个侧妃都不肯。你不早早娶个媳妇进门,难不成要你们父子两人来主持王府中馈么?你父王行事不方便,身子又不好,不该叫他为了琐事烦心的。你虽然聪慧能干,但你还这样年轻,总不能守着王府过一辈子,哪儿都不能去,什么事都不能做吧?”太后语重心长,“皇祖母一想起这些事,就担心得不行,有时候睡都睡不好。好孩子,你就听皇祖母一句,早日定了人选吧。只要是你中意的人,你父王也赞同的,只管跟皇祖母说,皇祖母替您做主。”
高桢很想向祖母坦白,但想到他今日还有正事要做,就决定押后再说。现在的重点是解决某些令人心烦的障碍,至于婚事,倒不是十分着急。
他就笑着问太后:“祖母怎么忽然又提起这些事来了?孙儿年纪还小呢,太祖皇帝不是曾经有过话,说少年人太早成婚,对身体不好么?至于王府的事,您不用担心,王总管很是能干,帮了孙儿不少的忙,外头还有长史他们帮衬着。王府如今也没什么要紧事,孙儿料理得过来。虽然事情琐碎,对孙儿来说,也是一种历练。前儿来见您时,孙儿就都说过了,那时您还夸奖孙儿了呢,为何今日又再旧事重提?”
太后犹豫了一下,叹气道:“不是皇祖母旧事重提,只是昨日皇后来请安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起你年纪比皇子们都大,劝我与其费心去为皇长子挑媳妇,还不如先操心了你的亲事。她连人选都提了,眉山伯府丘家的二千金,你还记得么?她进过几次宫,也曾到慈宁宫来请过安。那两回你都在的。虽说她很快就随其他女眷回避了,但你应该有匆匆瞥见过她的长相。”
高桢确实瞥见过丘媛的长相,却兴趣缺缺:“兴许吧,孙儿已经不记得了。外命妇来给皇祖母请安,孙儿一贯是避免与她们照面的,那样于礼不合。”
太后很满意大孙子的知礼:“你这样很好。其实那回皇祖母也不想让你与她们撞见的。是眉山伯府老夫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走得格外慢,她孙女要扶她,就落在了后头。这才与你撞见的。”说着又叹了口气:“皇后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丘家虽有爵,却并不显赫,只胜在有个儿子是皇帝的亲信,日后前程不坏。丘家女儿虽然才学平平,但性情还算得上温婉端庄。听说她在家里也帮着母亲料理家事。想必是有些才能的。”
高桢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迟疑:“丘家此女…是不是在家中行二?”
太后笑了:“你知道?这样看来,你倒也不是个无心人。”
高桢微微有些羞红了脸,却神情肃然地道:“皇祖母误会了,孙儿并不认得此女。只是听您说起,就想起了另一桩事来,可能跟这位丘二姑娘有些干系。”
“哦?”太后挑了挑眉,“是什么事?”
高桢便为她细细讲了一个充满巧合的故事——自然,半真半假,大半是他编的,只是太后不会知道,当事人也没法辩解:眉山伯府丘家娶媳妇。遍请京中皇亲国戚、官宦世族,广平王府也没有落下,而且广平王与高桢父子俩都各得了一张帖子。可是广平王对这种事是没什么兴趣的。高桢又跟丘家不太熟,所以就没去,只派了王府长史带着礼物上门道贺就算了。
王府这位新上任不到三个月的长史,为人老成机警,很是能干,就是酒量不太好。那日丘家喜宴。他在席间遇上几个熟人,多喝了两杯。觉得不妙,担心醉倒了会出丑。就赏了倒酒的小厮一点碎银子,让他帮忙寻个地方,洗个冷水脸,喝点茶,吹吹风,等酒醒了再回席,若有人问起,就说他敬酒去了。反正那天来喝喜酒的人很多,达官贵人到处都是,他一个小小长史,暂时消失了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于是他就被领到了丘家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那里有湖石与花丛,与花园只有一墙之隔,无人光顾,清静又自在。他让小厮寻了块湿帕子来擦了脸,就绕到湖石后面坐下,打算歇一会儿就回席上去。
想不到,没等多久,就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还站在墙脚下,拼命往花窗的另一面张望,又扮猫叫。王府长史认得这人是京中有名的安阳侯府大公子,有风流名声,见其形迹可疑,担心自己撞破了什么秘事,叫对方知道了恼羞成怒,便躲了起来,不让对方看见。他心里也有些好奇,瞧安阳侯府大公子的举动,似乎是跟什么人约好了,而墙的另一边是花园,是丘家今日喜宴女宾席所在。难不成对方是要跟谁家女眷私会么?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了。虽然隔着墙,但王府长史透过花窗,隐隐约约能瞧见那是个妙龄少女,长相秀美,打扮华贵,显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而安阳侯府大公子与对方搭话,言谈间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叫她“丘二姑娘”。
听到这里,太后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碗,惊叫失声:“你说什么?!”
高桢平静地回答:“王府长史听得清楚,安阳侯府大公子叫那少女‘丘二姑娘’。”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冷笑着说:“这就是皇后为你挑选的好媳妇!她真是一点儿好都不给你,连皇家的体面都不顾了,什么香的臭的都往你府里塞,真是个好婶娘!”一想到皇后存心要给她大孙子戴绿帽,她就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重重将茶碗拍在桌面上。
高桢握住太后的手,冲她微微一笑,“皇祖母,您先别心急。安阳侯府大公子跟丘二姑娘并非您想的那种关系,他们是为了商量事情,才在那里私会的。再说,他们不是还隔着一面墙么?”
太后冷笑:“隔着墙又如何?两家又不是亲戚,孤男寡女的,瞒着所有人约在那里见面,难道还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不成?!”
“皇祖母熄怒。”高桢紧紧握住太后的手,“孙儿最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呢。这件事非常要紧,本来孙儿没有实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事关重大,又涉及皇祖母的亲族,才不敢隐瞒。”
太后见他郑重,心情也变得肃然:“你说。”
“安阳侯府大公子与丘二姑娘说话声量小,王府长史离得远,隐隐约约只听到了一小半的话,似乎是约定了要丘二姑娘将什么人叫出来,让安阳侯府大公子撞见。只是丘二姑娘没能成事,所以受了埋怨。有几句话,安阳侯府大公子气愤间就说得大声了些,长史便听清楚了。他说的是…‘皇后娘娘有旨又如何?不是美人我绝不会要!难不成太后的侄女嫁不出去了?非要逼我娶她?’”
太后猛然站起了身。
咣当——
这回太后娘娘手里的茶碗是真的打翻在地了,茶水四溅,碎瓷片散了一地。
第四百章夜
高桢说的故事并没有太多细节,但并不妨碍任何人根据他所说的片段进行脑补。而太后就很容易脑补出了整个“真相”,认定是皇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赞成蒋谢两家联姻,背地里却命人寻个‘色’鬼来,意图害了蒋家‘女’儿。
这种事,叫她如何能忍?!
太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停地念叨着“‘混’账”、“‘混’账”,除此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高桢担心她会气出病来,连忙好生安抚了一番,又劝道:“王府长史只是听了只字片语,兴许事情不是这样的,一切都只是误会罢了。”
太后颤着声音道:“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误会?难不成真要让我的亲侄孙‘女’儿中了他们的算计,名声尽毁,前程尽丧,被他们‘逼’得去死了,真叫不是误会么?!”
高桢知道过犹不及,听到她这么说,就低头不说话了。
太后气了一阵,稍微冷静些了,即刻命人去蒋家传旨,她要把事情问清楚才行!
高桢也不在意,他进宫前就已经先一步去蒋家那里问过了,有十足的把握。广平王府的长史其实没有偷听到那么多内情,他只是无意中撞见安阳侯府大公子在眉山伯府‘花’园墙跟下与人相会,而‘花’窗另一边的人,又很像是主人家的二千金,如此而已。至于他们相会时说的是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见。可只要他不说,谁又能知道这一点呢?只怕他明说了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太后也只会认为他是在为蒋家‘女’儿的名声着想,向外界隐瞒真相呢。
剩下的情报,有的是高桢从蒋家听来的。也有他们父子在宫中的耳目打听到的——皇后从成为太子妃的那一日开始,身边‘侍’候的人里就有前任太子妃钟氏用惯的人手,因为广平王将自己留在东宫的人全都‘交’给了自己的弟弟。哪怕皇后以为自己成为六宫之主后就已经将这些人都打发干净了,但被提防的永远都是出头‘露’脸的那几个,谁会关注底下做粗活的小人物?
蒋家很快就来人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蒋雯的亲生母亲蒋四太太。她对这些事知道得比较清楚。也跟蒋老夫人暗地里通过气了。听了太后的问话。她满腹怨气,毫无隐瞒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了出来。
太后听说丘家喜宴期间,丘媛一直在怂恿蒋雯离席。正好跟高桢的话对上了,立时就认定了这是事实真相。她是久在宫中的老人儿了,脑补的东西只怕比皇后与丘媛本来的计划还要更不堪些,自然也更加愤怒了。愤怒之余。她又感到非常伤心:“皇帝当真不知道这些么?看他把皇后纵容成什么样了!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可好歹蒋家也没什么对他不起的地方,雯丫头的祖父、父亲对他都是忠心耿耿的。他为何要坐视不管?雯丫头的名声若是被毁了,蒋家还有什么脸面见人?难不成蒋家就不是他的母族?!他如今就算是翅膀硬了,也没必要无情至此吧?”
太后伤透了心,蒋四太太告完状后也稍微冷静了些。见事情牵扯到了皇帝头上,她聪明地闭嘴了,只是默默低头抹泪。一句话也不说,却暗暗给高桢使了个眼‘色’。
高桢倒乐得给皇帝添麻烦。只是祖母素来疼他,他也不愿意看着太后过于伤心了,便温言劝道:“皇上日理万机,未必就知道这种事。若他不乐意蒋谢两家联姻,当初明说就是了,何必跟皇祖母撒谎?孙儿觉得,皇后会让人偷偷‘摸’‘摸’地行事,想必也是要瞒着皇上与皇祖母。皇祖母先别伤心,还是请了皇上来问个清楚的好。”
太后收了泪,默默点头,身边‘侍’候的心腹宫人立刻命人传话去了,不一会儿,乾清宫回音:“皇上正与几位重臣商议临沂重建之事,连晚膳都还未用呢。皇上请太后娘娘稍候,等商议完了政务,就即刻过来请安。”
太后听了冷笑一下:“果真是日理万机!”
其实这种事经常发生,太后也常劝皇帝要以政务为重,若是皇帝因为朝政而推迟请安的时间,她从来就不会生气,反而还觉得皇帝这样做是对的。只是今天她正在气头上,刚脑补了一番“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的故事,所以就恼了。高桢为了进一步塑造“乖孙子”、“好孩子”的形象,再次劝说太后:“皇上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皇祖母就别生气了。多等一会儿也不要紧,这点时间,皇后娘娘也干不出什么来。”
太后渐渐冷静了些,不过天‘色’已黑,蒋四太太身为外命‘妇’,不能在宫中久留,也就匆匆告退了。高桢自告奋勇说要去送她,蒋四太太虽然有些诧异,但没有说什么。高桢就这样一路将她送出了宫‘门’,至于路上他跟蒋四太太都说了些什么,那就是秘密了。
送走了蒋四太太,高桢并没有返回慈宁宫,而是直接去了乾清宫。
皇帝已经跟几位重臣商量完了政事,正准备赐膳。他是个相当懂得体贴属下的上位者,知道几位重臣年纪都不小了,忙了大半日,此时必然也饥肠辘辘,而从乾清宫出去,出了皇城再回到家,至少也得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么长的时间,要这些老人家一直饿着,也太可怜些,所以皇帝就请他们留下来陪自己一道用膳。他经常做这种事,已经习惯了。正殿东次间里有一个隔间,就是专‘门’用来派这种用场的。他会跟臣子们围坐一张桌子用餐,席间闲聊些家常,既能塑造不爱摆架子的贤君形象,也能挣个体恤臣下的好名声。
高桢就在这时候求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