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赵琇打了包票,又向他继续介绍接下来的安排。
门房不动,书馆也是需要有门房的,正好可以安排一两个管理人,日夜值守,尤其是防火防水防盗。藏书多的地方,最怕的就是这几点了。
但进门后第一重院子里的客厅、外书房和茶房等地方,赵琇预备将前两者打通,变成一个大大的空间,里面不摆放任何书籍,只放上些长桌条凳,可以供前来读书的学子们休憩、交际与谈天之用。只要不大声喧哗,就由得他们高兴去。读书人除了埋头读书,也是需要社交的嘛,正好可以互相探讨学问,就象赵玮说的那样。
茶房她打算让六房的人过来开个小小的文房铺子,只经营简单的笔墨纸砚,捎带有“明知书馆”招牌的文房用品——其实就是纪念品啦。
赵玮不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你先前不是说过,若在书馆里开铺子,容易被人指摘是在借机敛财么?”
赵琇摆摆手:“我又没要求别人一定要买。但万一有人带了纸笔来抄书,抄着抄着忽然不够用了怎么办?这里左邻右舍都是住家,可没有商铺呢,最近也要跑鼓楼大街那边去了,一来一回不耽误功夫么?况且我打算给书馆立一个规矩,那就是学子进门领牌,凭牌借书,出大门前必须将牌子归还,书不得出馆。否则,万一有人拿着书跑了可怎么办?这么一来,忘带纸笔又或是纸笔不够的人,若是不能问人借到,那至少在馆里还有个地方可以买到。不过这铺子提供的文房用品虽然有不同的档次供人挑选,但价格与外头是一样的,我会让六房的人悠着些,别让人抓住了把柄。至于印有明知书馆标记的物件,那就是各人喜欢了,如果一个人也不肯买,那也没什么。咱们自己留着使。”
赵玮笑了:“妹妹永远都有道理。不过这也罢了,原也是为了方便前来借书的学子,救急罢了。”
赵琇忽然偷笑了下,凑近了赵玮小声说:“其实这铺子还可以帮忙寄卖东西的。比如哪位文人的墨宝,又或是哪位翰林的文集。墨宝且不提,文集这种东西,若是作者自个儿找了书坊印刷成册,除了送人以外,留下的本数太多了,不知如何处理掉的,放在这里寄售也没什么。反正咱们正要找这样的人,向他们要些文集来充盈书库,也许有人看了喜欢,也想要呢?如果都叫人白抄了去,作者本人就没得好处了,不如叫人买一本,岂不是两相得益?卖得的钱财咱们一文不取,都交还给作者,那作者说不定还觉得欢喜呢。”
赵玮微微一笑:“如此一来,我们自然是不贪利的真君子,那作者也可名利双收了。会想要把自己的文章印刷成册之人,自然是想要名传天下,留芳后世的。我们助了他们一臂之力,士林中人自然也会给我们一点面子…”他叹了口气:“妹妹真不愧从小有神童之名,真是聪明过人,更能看透人心。只是这法子虽妙,但妹妹最好别在祖母面前提起。”
赵琇撇撇嘴:“哪儿能呀?要是让祖母知道,她一定又骂我了。明明是对读书人有好处的事,那般清雅高贵,怎的到了我嘴里,不是钱就是财,不是名就是利,臭不可闻?可惜我本就是俗人,读一辈子书,也读不成清高性子。”
赵玮无奈极了,便转移话题:“里头的客院,你打算怎么办?”
赵琇忙正了神色:“客院里有为了盘炉砌的小灶,我打算把这里设作茶房。每日免费供给白开水,如果要喝好一点的茶,就要花银子了。还有些简单易做的点心,也可以卖一卖。这是为了预备有的学子看书看得饿了,又不想交牌出去吃饭。有些茶水点心,至少可以避免他们饿死在这里。不过因为有炉火,所以这里整天都必须有人看着,免得出意外。还有,不管是自带食物,还是从这里买,所有吃食都只能在二门外食用,进了二门,就只许自带茶水,烟酒是绝对禁止的。”
赵玮同意这一项规定:“这是自然,若是让人带吃食进书库,这书馆会成什么样子?”
这时候张氏从二门出来了,正好听到他们兄妹后面的对话,笑着点头说:“这话很是。我们家是正正经经要为天下读书人做一件好事,但规矩也要立起来,无规矩不成方圆。肚子饿了,就在前院用茶点,带进去,只怕书都要觉得自己被熏着了。”
赵玮赵琇见她来了,忙笑着围上去:“祖母。”赵琇挽着她的手臂说:“祖母,您刚才听到我的话了?您觉得我的安排怎么样?”
张氏点头:“你想得很周到,既兼顾了书馆,也考虑到了借书人的需要。不过,既有免费的白水,何妨再大方些,送点免费的点心给饿了的学子们呢?哪怕是最低廉的一种?”
赵琇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不好吧?买不起可以自带,白水免费无所谓,甚至夏天可以有免费消暑茶,冬天可以有免费姜汤,但吃食不可以。这不是小气。而是若有了免费的吃食,那清贫学子前来,到底是为了看书呢,还是为了一口吃的?”
张氏皱眉道:“你也把天下读书人看得太低了。”
赵玮沉吟:“祖母,妹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本是为方便读书人才建的书馆。但若有人听闻这里有免费吃食,会不会有些不是读书人的也跑来蒙混?虽说有教无类,但万一因他们在此扰嚷,反而耽误了正经读书人们借书学习,那就不好了。”
张氏一听,连忙道:“那是我没想周全,既如此,那就算了吧。”
赵玮给妹妹递了个眼色,赵琇偷偷忍下笑意。哥哥其实是在为她说话,不过换一种方式,就很快说服了祖母。她以后真是要多学着点。其实祖母也不是那么难应付嘛。
张氏接下来的问题让赵琇瞬间清醒过来:“琇姐儿,照你的安排,这整个前院都不藏书,那书要藏在何处呢?”
赵琇忙道:“我已经想好了,正院和后院的屋子都可以放上很多书架,应该能装上几千上万本书的。正院正房,我预备供奉祖父、父亲和母亲的牌位。若是皇上有圣旨,那就连圣旨和御笔一并供上。正房两侧也是放上长桌和条凳,是供学子抄书时用的。然后沿墙一溜儿窄柜,装的是书籍索引,分门别类,让人方便查找。清单上有号码,跟书库里的书上号码相对,凭借那号码,就能找到书的所在。东西厢房和后院都可以做书库,找几个识字的仆人,每日整理打扫。厨房那个小院子,就留给值夜的人使用。这样前门与后院都有人看守,应该可保无忧。”
张氏在心里默默算了下自家藏书的数目:“这倒罢了,若只有咱们家的书,这也就够用了。但再加上外头置办的各色典籍,还有你说要向京中文人大家索要文集,若都收罗来了,还不知有多少本呢。咱们家这个小宅,真能装得下那么多书么?”
这个问题赵琇也想过。但以目前他们能搜罗到的书本来看,还没到挤爆宅子的地步,应该还好吧?
不过,未雨绸缪也是很有必要的。如果到时候因为地方小,书装不下了,传出去也是个笑话。
赵琇还没想到什么有用的办法呢,门房就过来汇报了:“老夫人,小侯爷,大姑娘,广平王世子来访。”
第三百一十五章谢礼
高桢有些日子没到赵家来拜访了。正月里他有大半时间是待在宫里的。太后与皇帝似乎铁了心要对他们父子多表示关心,所以无论他们本人怎么婉拒,朝上的大臣又怎么叽叽歪歪,都非要把他们父子留在宫里一家团圆,安享天伦之乐。
高桢直到上元节结束三天后,才好不容易随着父王回到了广平王府。这么长时间没有主人在,王府里的事务自然也堆积了不少。广平王是王爷,但双目不便,因此高桢只得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帮忙处理事务。如此这般,等忙完了,二月也来了。
期间只有赵玮曾经到广平王府看望过他们父子两次,赵琇却是一回都没见过,谁叫张氏拘着她,不许她随便出门,而哥哥赵玮也站在了祖母那一边呢?赵琇心里郁闷了很久,只能把精力都放到书馆的筹备工作中去。今日猛一听闻高桢来了,心里着实惊喜。
高桢看起来精神不错,下巴甚至比年前似乎还稍微圆润了一点,依旧穿着一身深蓝近黑的长衫,腰间系着宽腰带,显得他身姿一如既往地瘦削而挺拔。他今日在外头披着赵琇作为生日贺礼送他的那件亲手做的斗篷。赵琇看着有些感动,但看看今日的天气,心下又有些迟疑——今天穿这个会不会太热了点?这可是大毛斗篷!
高桢脱斗篷、行礼、坐下,所有动作都非常自然而洒脱,除了面色显得红润些外,倒是没什么异状。张氏与赵玮则略带了些僵硬,前者见过孙女手里做的针线,后者则是送礼之人,因此他们都认出了高桢身上斗篷的来历,也发现了这件衣裳其实不太适合在现在的天气里穿。那么广平王世子穿着它上门,到底是何用意呢?
张氏心中忧愁,赵玮则是郁闷占多——好兄弟,你能不能悠着点?我妹妹虚岁才十二,你不要做得太张扬呀!
但高桢也就是披了这么一件斗篷上门而已,其他的礼节与言行举止完全无可挑剔,很快就把张氏的注意力从斗篷上移开了:“父王知道府上的盛举,赞叹不已,直说这是造福于天下读书人的一件大好事。这样的好事,他也不甘于人后,想要与府上共襄盛举,特命我来送一份礼物。正好二月十五就是玮哥生日,这份礼物做为生辰贺礼,想必还不算寒酸。”
“王爷言重了。”张氏连忙道谢,心里有些好奇地看向高桢递给赵玮的那张纸。赵玮接过往上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不是…我们左右两家邻居的房契么?!”张氏也跟着大吃一惊。
赵家二房小宅位于鼓楼西大街入内,大石碑胡同中段,西面邻居家住的是个二进的院子,听闻主人是礼部的员外郎;东面邻居则是一位告老的官员,宅子跟赵家小宅差不多大,也是三进,不过要旧得多。
这两位邻居官职不高,但都是京城本地人士,家世背景不错,姻亲故旧不少,其中也不乏有权有势的远亲。他们即使不是大富大贵,至少是不愁温饱的,不存在经济困难要卖房典业的地步,也不会轻易因他人势大而畏惧退让。赵家祖孙与他们做了这一年的邻居,虽然接触不多,但每逢年节也会礼尚往来,因此对他们的情况都比较清楚,更确信他们近期并没有遇到困难。广平王是如何得到这两家人的房契的呢?
赵琇连忙对高桢说:“我从来没听说过王爷是这两座宅子的房主呀。这份礼实在是太重了。我哥哥怎么好意思收下?”
赵玮也反应过来了,正色对高桢说:“王爷好意,我心里明白,只是…我实不愿让王爷为了这点小事,被人诟病。”
高桢微微一笑:“你们无须担心,两座宅子的原主都是心甘情愿将宅子卖给我们王府的。东面那位老大人,原本倒是犯了牛脾气,死活不肯卖。父王也无意逼迫,就打算把你们家后面那座宅子买过来。那家房主要干脆多了,只是有些贪财,开的价格高些,王总管跟他暂时没有谈成,事情就拖住了。没想到东面的老大人听下人们提起,得知我父王购宅,是为了送给府上开书馆的,二话不说就要将宅子奉送,分文不取。我亲自过去与他商谈过,买下他东邻的宅子,与他交换。他一家子只需搬到隔壁即可,新宅子还比老宅子要新一些,再附送一个小花园。他们大约这两个月就会搬了,届时自会来与你们说道。”
张氏与赵玮赵琇恍然大悟。能够顺顺利利地完成交易,没有纠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张氏低声念了句佛,对赵玮道:“明儿一早,你就亲自去老大人府上拜访,多谢他的高义。往后他家子侄若想要借咱们的书,也只管借给他。”
赵玮应了,又向高桢笑说:“方才我还跟祖母与妹妹商议呢,小宅地方狭小了些,怕藏书不够用。没想到你就送了两座宅子来。只是这样的大礼,我心里有些不安呢,实在是受宠若惊。王爷恩典,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才是。”
高桢淡笑道:“你不用想得太多。父王只是想要襄助此等盛举,并不为名,也不为利,甚至不希望你们将此事向外宣扬,免得又引得朝中御史们多心。此事父王已经跟皇上提过了,皇上十分称许,因此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们父子会惹祸上身。”
赵玮叹了口气,心里放下了对广平王的担心,但更多的是羞愧。平白受了广平王这样大的恩典,却没什么可回报对方的,叫他如何能安心?
赵琇想了想,对高桢说:“王爷如今能做文章不?”
高桢有些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平日是听人读书多些,偶尔也会吟诗作词,聊以自娱,文章写得不多,不过有时候会口述奏章,由我写成文章,呈给太后或皇上阅览。”
赵琇便道:“哥哥和我商量过了,想要在书馆的院子里立一块碑,讲明建书馆的初衷,里头还要写清楚先父先母亡故的缘由,自然也有受王爷救命大恩这一节。不过文章要如何写,我们还没想好。哥哥写了几稿,都始终差点儿什么。但如果王爷或是世子愿意屈尊…”
高桢已经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微笑道:“当年运河之变,父王是亲历者,由他写来,自然更容易让人信服。”顿了顿,“不过赵妹妹此议,是想让我父王的文章与我的笔迹能留在书馆中,书馆在,他的文章便在,同样能流芳百世么?”
赵玮眨眨眼,连忙说:“不知能否请得王爷与世子屈尊?我先受王爷大恩,如今又得寸进尺,实在是太无礼了。”
张氏还在发呆。
高桢笑了笑:“这是个好主意,我回去就向父王请示,想来父王不会推拒的,说不定还会非常高兴。只是我得好好练练字才行了。否则在天下才子面前暴露了短处,岂不丢脸?”
他虽然说要向广平王请示,但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很有把握广平王会答应。赵玮顿时松了口气,心里也有几分欢喜,暗暗给了妹妹一个赞赏的眼神。
其实文章这东西,不一定非得要广平王亲自构思,哪怕是他找人代笔呢,只要最后署上他的名字就行了。广平王作为赵焯夫妻之死的见证者,是最有资格为他们作碑文纪念的人。而他的碑文留在书馆中,既不会被人说是借机收买人心、图谋不轨,又确确实实地留了名。而碑文的内容,又能突显他公正仁厚的品格,对他名声大有好处。
今年恩科秋闱,连着明年的春闱,以及明天的正科秋闱,后年的正科春闱…一连四场科考,都会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明知书馆广纳天下学子,免费提供借阅书本的场地,必定能将这些士子吸引到馆中来。而到馆里来的人,又不可避免地会看到碑文上的文章…不但建南侯府可以从中赢取巨大的好名声,就连广平王本人,也会从此在天下士子心目中奠定“公正仁厚”、“为弱者发声”的好形象。他本人无意权势,只要有个好名声,好形象,让朝野中人不再揪着他做靶子,那他就能高枕无忧了。
所以,无论是高桢还是赵玮,都心知这是共赢的好建议。
高桢含笑看了赵琇一眼,双眼亮晶晶的。赵琇不知为何,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就麻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闪避开去。
她就是随口提了个建议么…广平王送了她哥哥这么厚的一份礼,怎能不让他在书馆里留个名?既然不能公开宣称他参与了建馆,那就换一种方式让他共享尊荣。至少前来借过书的学子,不能跟着某些吃饱了撑着的文官说“广平王曾经是太子,就算瞎了眼也一定不甘心让弟弟压在自己头上,迟早会造反”这种瞎话了。
高桢起身向张氏告辞,他想要尽早回王府向父亲请示。张氏这才醒过神来,忙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多坐一会儿吧?吃了饭再回去?”但说完了又发觉这话说得太随便了,这是广平王府的世子,不是自家亲戚子侄!她暗暗懊恼,孙女天外飞来一笔,占据了她全部心神,她还没想清楚这其中得失,是否会有后患,是否会对广平王有不良影响等等。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说错话了。
高桢脸上微笑着,丝毫不以为意,用尊敬又不失亲切的语气对张氏说:“老夫人留饭,本不应辞,只是我今早答应了要陪父王用午膳,只能辜负老夫人好意了。下次若有机会,希望还能再品尝府上的美味佳肴。”
张氏连忙扶着孙女站起身来,向高桢行礼:“世子客气了。您能来,是我们家的荣幸,老妇祖孙必定随时恭候。”
高桢再行了一礼,又冲着赵琇笑了一笑,然后对赵玮说:“玮哥送我一程吧?”
赵玮笑着送他出去了,张氏目送他们离开,回头小声教训孙女:“日后再有什么主意,先私下问过祖母与你哥哥,再跟世子提。这回你出的主意倒还罢了,若是出了个馊主意,害了王爷可怎么办?”
赵琇眨眨眼,望着天花板不语。
高桢与赵玮来到前院,后者忽然笑着问:“你有话跟我说?否则何必多说一句要我送你?本来你到我家,每次离开都是我送你出门的。这原是应有的规矩。”
高桢微微一笑:“我听说你要应今年乡试?”
“消息真灵通。”赵玮想起自己刚领旨才几个时辰,这么快高桢就得到了消息,看来广平王父子在宫里混得真不错,至少不缺消息来源。
高桢道:“你家里还有祖母与妹妹,若是回原籍乡试,想必十分不便吧?我在太后面前提了一句,她会提醒皇上,赐你在京应试的资格的。”
赵玮十分惊喜:“我本来还打算过两日去请旨的,没想到你已经替我说了。这可真是帮了大忙,多谢多谢!”说着便向高桢深躬一礼。
高桢微笑着挽起他,压低了声量:“这就要大礼拜谢了?若等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又要如何谢我?”
赵玮面露疑惑之色。
第三百一十六章光地
赵玮去送客,送了足足两刻钟才回来。
赵琇正陪张氏说话,见到他便疑惑地问:“哥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世子跟你说了什么要紧话吗?”
张氏心情正好,含笑说:“你哥哥跟世子也是自幼相熟的好友,这么长日子没见了,你哥哥去王府也没能好好说话,兴许是今日谈兴浓?”
赵玮面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色,在椅子上坐下。
赵琇看出异样,忙问:“怎么了?世子真跟你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赵玮摇摇头:“他告诉我,在京考乡试的事,他已经跟太后打过招呼了,想来过几日就会有旨意下来,让我不必担忧。”
张氏十分欢喜:“那真是太好了!不必舟车劳动,你能省下多少时间看书温习呀!”
赵玮微微笑道:“我本来还打算过些日子去请旨的,他帮了我这个忙,倒替我省了许多事。我已经郑重谢过了。”
赵琇怀疑地问:“哥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一脸心事的模样吧?肯定还有别的!”
赵玮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他还跟我说了一件事,从前翰林院的李晋卿大人已经守完孝了,即将起复,想来不日就会到京城。世子说,这位李大人是理学大家,让我有时间可以上门多向他请教学问。再者,他也写过好几本治学著作,若能求来,对我们的书馆也极有助益。”
赵琇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李晋卿?会是谁呢?
张氏却把眉头一皱,道:“李光地此人,学问还是好的。只是品行就…”她连连摇头,“京中多饱学之士,理学大家也不独他一个,何必非要找他求教?这样的人,本就该远着些。”
赵琇顿时一个激动:“他叫李光地?!”
张氏不解地看向孙女:“是呀。李光地,字晋卿。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这个人?”赵玮也好奇地看向妹妹。若是在南边,妹妹还时不时跟外界有来往,入京后,出门并不多,来往之人中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也就只有高桢、曹萝与方五姑娘,又怎会知道这位早在他们上京前就已经丁忧回乡的官员呢?莫非是从方五姑娘处听说过?还是…高桢私下有跟妹妹联系?!
面对祖母与哥哥的疑问,赵琇干笑了两声,有些心不在焉。
李光地是谁?简直如雷贯耳!她就算没看过史书,也看过电视剧。知道那是康熙朝的名臣。名声品行什么的,她不太清楚,但能在康熙朝风光那么久的,印象中也不是反派,那应该挺有才干才对。这样的人在大楚朝,也不可能会被埋没掉。先帝平庸,他也许只能做一个小小的翰林,但今上却是位有脑子的君主。说不定会看到李光地的长处,多加重用呢!若哥哥在他还未得登高位时,就多向他请教学问。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将来出仕了,不说有什么实际上的好处,能得到一位大臣的友谊,也是好事。
赵琇想了想,便对兄长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世子总不会无端端提起他来。祖母说京中理学大家也不独他一个。他还是刚起复回朝,是个什么官职还未可知。世子为何单单建议哥哥去向他请教学问呢?必定有缘故!”
赵玮沉思:“我亦觉得他有缘故,可问他。他却不肯明说,只叫我照着做就是。也不必跟李晋卿走得太近了,只需要时不时向他请救学问就行。不过世子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赵琇忙问:“他说什么?”
赵玮顿了一顿:“他说,要求教,就在李晋卿刚回京时上门求教,等李晋卿得授官职,就要仔细斟酌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琇有些糊涂了,难道李晋卿未来的官职有什么不妥吗?
张氏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糊里糊涂的,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无事叫你去亲近那人做什么?那人风评当真不太好,在士林中颇受诟病。玮哥儿,你还是别去见他了。”
赵琇却不赞成:“王爷与世子才送了我们家一份大礼,可见对我们是十分亲近的。世子向哥哥提这么一个建议,绝不会害了哥哥,必有他的道理,兴许是听说了什么内情呢?横竖咱们家是要开书馆的,这李大人是理学名家,又有著作问世,哥哥只当是上门请教学问兼讨书好了。咱们又不是要跟他做好朋友,自然不用担心哥哥所为,会被士林指责。想来这位李大人在学问上还是非常受肯定的,否则也不会有理学大家之称。”
赵玮听完了妹妹的话,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便问张氏:“祖母听说过这位李大人的事?可知道他是否科举出身?”若是科举正道出身,倒是有可能会被点为学政,主持乡试。若果真如此,高桢的提议无意是大大地帮了他。能事先向学政请教,赢得对方的赞许,乡试之时可就占便宜了。
张氏点头答道:“确实是科举出身,他是开明二十年(1670年)的传胪,入了翰林,是出了名的才子。听闻他自幼便聪颖过人,十三岁遍读群经,十九岁就写出《四书解》。若论学问,那是没说的。只是一向有些不好的传闻…”
赵琇问张氏:“那他跟皇上关系怎么样?皇上从前未登基时,对他评价如何?”
张氏怔了怔:“这…我如何知道?”她想了想,“今上对他评价好不好的,我不清楚。不过今上大概不会说他的坏话,面子情还是有的。昔日今上还是未封王的小皇子时,在上书房读书,听闻李光地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时,曾经担任过一年的皇子师,因此与今上有师生名分。可是以李光地的名声,今上怎会真心敬重他?”
赵琇就好奇了:“这人到底做过什么,才会名声不好?”她印象中,李光地卖友这件事,因为历史的改变,极有可能变得面目全非了。还有不守母孝什么的…他不是刚刚才守完孝准备起复吗?他如果在先帝朝期间一直待在翰林院做官,那政绩跟历史上的李光地可不能比,地位也不会很高——先帝看起来就不象是会重用他的人。而且他守孝期间,正是皇家夺嫡之争最白热化的阶段,连原本是太子的广平王都被人整下了台,借着丁忧离开京城这个权力争斗的中心,反而是件好事。李光地应该不会又犯历史上的老错误吧?
但张氏却说不清李光地有什么问题。她自嫁入建南侯府,便一直做个深宅妇人,偶尔出门参加宴会,进宫参拜一下贵人,但私下与外界来往却是很少的,对外界的消息,不是从老郡公处听说,就是下人们提起,还有便是与其他官眷来往时耳闻了。而侯府身在勋贵之列,跟读书人的圈子来往也不多。她是曾听人骂过李光地,而且不止一次听闻,所以时间长了,她也就认定那人品行不佳了,至于具体是什么事迹,她也说不清楚,隐约记得好象是别人说李光地栈恋权位、待友不诚什么的。
赵琇心想,这种说法跟历史上的情形相差也不算远,但算不上什么大把柄,更何况,这里头没有牵涉到“孝”字,想来李光地还是很有前程的。他既然曾经做皇帝的老师,以皇帝对尚太傅的尊重来看,对李光地怎么也不会太差。而高桢会特意提点赵玮,更不会无的放矢。
她便劝说赵玮:“哥哥只管上门向人请教去。不管这位李大人风评如何,他能在翰林院做那么多年的官,可见没有大问题。况且,世子既然提起他,必有缘故,哥哥便是出于对世子的信任,也不必顾虑太多,横竖我们只是上门请教学问罢了。”
赵玮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妹妹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对世子这么信任真的好吗?因为是世子提的所以一定是好事?赵玮虽然自己也同样信任高桢的话,但对妹妹的态度还是觉得有些心塞。
张氏不知道孙子心里的想法,只是依旧不喜。不过赵玮若只是去请教学问,讨几本书,也确实不算什么。李光地的学问还是很好的。她只是提醒孙子:“其他学问大家处,你也别忘了请教才是。”赵玮笑着答应了。
赵玮开始了四处向有学之士请教学问并讨要著作的生活。他埋头苦读了一年,早已积了一大堆疑问,趁此机会正好请教。
近日建南侯府要建免费书馆之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士林圈子早就知道了。那些学问大家见他上门,就对了景,试探几句,发现他是来真的,并不是虚晃一枪,心里对这少年侯爷就先有了好感。不管对方是不是勋贵出身,是不是幸进,是不是不学无术,有向学之心就是好事。等接触下来,听了他请教的问题,再指点几句,又发现他原来自幼饱读诗书,基础打得极好,还在未袭爵前就考中了秀才功名,以他的年纪,实在称得上是少年才子了,对他的观感更好了几分。
赵玮不过几日,就结识了不少书香门第出身的同龄学子为友,也识得了几位愿意指点他功课的老师,心中不由得大快,对功课越发上心了。
又过了几日,他就从新认识的几位朋友口中得知一个消息:李晋卿除服,已经抵达了京城。
第三百一十七章赵玮求书
赵玮在李光地到京的第三天上门拜访了。
李光地对赵玮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太吃惊,微笑道:“某到京后,曾有故友来探,闲谈时提起小侯爷的善举,实在是读书人的一大幸事。某虽才疏学浅,不敢称是什么名家,但治学数十年,也有些心得。若能对后进学子有所助益,也是某的荣幸。
赵玮恭敬地道:“李先生才名,天下谁人不知?先生过谦了。若明知学馆能收藏先生大作,则天下学子皆能受益。赵玮替天下学子谢过先生高义!”说罢起身一礼。
他是有爵位在身的侯爷,称呼李光地,不叫“大人”叫“先生”,是故意为之。这样做不但不会显得他无礼,反而让两人之间的来往固定在求教学问的范畴了。这是在向李光地表明,他上门来,不是因为对方的官位与前程,而是因为对方在学问上的造诣,也省却了许多麻烦。
李光地看起来对这个称呼还挺喜欢的,微笑着谦让了几句。两人又坐下来一边用茶,一边闲谈。赵玮事先准备了两三个与理学有关的问题,都比较有水准。象李光地这样的理学大家一听,就大概知道他的水平在什么位置了。绝不是随便找了两个浅显问题来做表面功夫的,而是真的熟读了不少理学著作,对一些字句的解析也颇为透彻。少年学子中,能达到这个水准的,学问都是不错的了。当然,这种程度会让李光地感到欣赏,赞叹,却还没到让他生出收徒之心的地步。他只是从此就对赵玮有了个很不错的印象。一听人提起,就会记得赵玮是个年轻袭爵的勋贵,但非常好学而且聪敏谦逊,是个难得优秀的后辈。
赵玮在李家只停留了两刻钟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他做足的礼数。出门时遇到来找李光地的几位翰林、名士,当中就有他曾经上门拜访过的人,连忙又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那位名士对他印象很好,态度就随意些,哈哈笑说:“这是听说李晋卿回京了,就立刻找上门来了么?一定是我家那臭小子报的信!晋卿明明昨儿才说。打算回京先歇几日的,暂不见外客的。如今天天有客上门,他一定很头痛吧?不知小侯爷今日收获如何?”
赵玮笑着把李光地送的几本书名字告诉了他,他边听边点头:“都是他昔年的大作,你回去好好看一看。想来应该能对你有所助益。不过我若是你,一定会再来。他这几年在老家也没闲着,听闻又有两本新作了,昨儿我来,他不给看,怎的今日也没给你瞧瞧?实在是太小气了!哈哈哈…”
赵琇一脸谦虚地笑着,心中却在盘算:李光地虽然嘴上说回京先歇一下,暂不见外客。但从他与他朋友的口风看,分明有不少人上门拜访,连建南侯府明知书馆的传闻都知道了。显见他在京城人脉颇广,朋友也不少。虽说祖母认为他人品存疑,最好少接触为佳,但观其言行,就知道他绝不是一般埋头治学的老实翰林。这样的人,在官场上说不定能如鱼得水。他又曾做过今上的老师。只要没有行差踏错,必受尊崇。果然如妹妹所说。可以与他适当结交,说不定是个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