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姑娘见状越发生气,方二姑娘走到妹妹身边,合力劝说前者:“原是丫头不好。回头我们一定重重罚她。王姑娘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不值得。”好说歹说,把人劝走了。
方二姑娘回头看见芯儿一脸谦卑地对赵琇说:“方才奴婢太不小心了,奴婢替姑娘擦擦裙子。”又拿出手帕,跟月歌抢着去擦赵琇裙上的茶叶,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这丫头给自己丢大脸了。
但赵琇丝毫不领芯儿的情,避开两步,冷淡地说:“不用了,你还是赶紧回你家姑娘那里去吧。以后倒茶时,专心一些。少盯着人家的玉佩瞧,也就不会打破茶杯了。”
芯儿一愣,脸涨得通红。方二姑娘听见,更觉丢脸,骂芯儿道:“还傻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人家嫌弃你么?你到底是谁家的丫头?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还不赶紧给我滚?!”
芯儿都懵了,自打看见月歌也摔了杯子,她就知道不好。这也太明显了些。谁相信这会是巧合?虽说眼下有王大姑娘做了挡箭牌,旁人的注意力又都在月歌那边,因此暂时把她忽略过去了。她还想要争取为赵琇更衣的差事。好从赵琇身上偷到一两件信物,完成老爷太太吩咐的任务呢。可赵琇直接拆穿她的盘算,方二姑娘也不配合,这叫她如何行事?
她正左右为难,月歌还要落井下石:“妹妹还是先走吧,二姑娘都发火了。你今日的错要想让二姑娘熄怒可不容易。这里还是交给我吧。”方五姑娘也在这时候走了过去。淡淡地道:“你下去吧。这里原用不着你侍候。”方五姑娘的丫头东篱笑着上前把她拉走:“芯儿姐姐走吧,再不走。二姑娘就该罚你了。”一副为了她好,帮她避开刻薄女主人方二姑娘责罚的模样。芯儿只来得及叫一声“东篱妹妹…”就被强拉走了。方二姑娘气得脸色发青。可是又不敢得罪了方五,只能恨恨地扭头离开。
方五姑娘微笑着对赵琇道:“我这时候走不开,让我的丫头带你去我屋里换一身衣裳如何?”
方大姑娘连忙上前道:“赵妹妹长得比你高,妹妹的衣裳只怕不合适,我那里倒有新做的裙子,因做得短了,正要拿回去改呢,正好给赵妹妹穿。”
方五姑娘神色不明地看了姐姐一眼,对赵琇说:“既如此,我让我的丫头陪你去吧。本该是我陪你走这一趟的,可惜我走不开。失礼之处,还望勿怪。”
赵琇笑道:“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至于衣裳,我车里有备用的,让我的丫头取来,不拘什么地方,只要是间干净屋子,借我换了裙子就是。我今日是来参加诗会的,若是因换衣裳耽搁了时间,输给了别人,岂不是冤枉?”
方五姑娘笑了:“这有什么?一定会等你回来的。”回头叫自己的丫头:“南山,你去把赵姑娘的丫头叫来。”她的丫头连忙领命去了。
赵琇有些好奇地问:“东篱,南山,五姑娘的丫头,名字是取自陶渊明的诗吗?”
方五姑娘微笑点头:“我最爱这两句诗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真是说不出的怡然自得。”
赵琇若有所思地看向方大姑娘:“你的丫头叫云曲、月歌,莫非是出自张继的《华清宫》中‘玉树长飘云外曲,霓裳闲舞月中歌’这一句?”这方家姐妹的心性,从各自喜欢的诗句里,倒也可以窥见一二呢。
方大姑娘微笑着点头:“妹妹原也是熟读诗书,怪不得作得好诗呢。”她眉间带着一丝焦躁,不自觉地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再劝赵琇:“妹妹还是先到我房里等候吧。园子里风大,穿着湿衣更容易着凉。”
方五姑娘微微皱了眉头,正要说话,就被姐姐抢了先:“客人们都在那边等着妹妹去开题呢。妹妹赶紧去吧,可不能失礼。赵姑娘交给我就行了。”
方五姑娘欲言又止,只能低声吩咐南山:“好生侍候着,不许怠慢了。”南山屈膝应下。
赵琇目送方五姑娘走远,回头再看方大姑娘。只觉得她今日的言行透着古怪。
方大姑娘脸上依然是端庄得体的微笑:“赵姑娘,我们走吧?”赵琇道:“我的丫头还没来呢。”方大姑娘一窒,转瞬又好脾气地笑了笑。
碧菡过来了,一脸的惊讶。赵琇嘱咐她去取衣服,她就给赵琇披上了斗篷:“姑娘先穿着这个,再捧着手炉。免得着了风。我很快就回来。”
方大姑娘忙道:“我带你们姑娘去我屋里换衣裳,那边比这里暖和,也方便。想来你不认得路,南山,你领着她去。”
南山眨了眨眼。迟疑地答应了,转身领着碧菡出去。方大姑娘又笑着对赵琇说:“赵姑娘,我们走吧?你放心,有南山领路,你的丫头不会迷路的。”
赵琇想了想,笑道:“等我先看了题目再说。”便径自去了茶座那头。方大姑娘连忙紧张地跟了上去。
方五姑娘刚刚将今日作诗的题目在纸上写下,展开给所有人看,却是“雪景”二字。这题目原也寻常。但今日的要求却不太寻常,因为方五姑娘要求,大家作的诗里不许出现常见的“冰”、“雪”、“玉”之类的字眼。还不能写得清冷,要尽可能的喜气,否则她这个生日就过得太晦气了。
有几位姑娘就开始笑着抱怨:“这个题目倒新鲜,雪景一片白,如何能喜气得起来?显见是在为难人了。”
方五姑娘笑而不语,瞥见大姐跟在赵琇后面。一脸紧张地看着后者,便对众人道:“今日题目难些。我就不限韵了,也不定时限。只要大家能在宴罢前写好就行。”
有人便笑问:“那要是一直写不出来,难不成府上还招待我们吃晚饭?”
方五姑娘微笑:“若是姐姐赏脸,那又何妨?”众人又笑了,各自散开,有人对着纸笔发呆,有人坐在棋桌边手谈,有人聚在一起小声商议,也有人跑到窗边去赏外头的雪景,顺便找些灵感。
赵琇盯着题目思考,心里打起了腹稿。
方五姑娘则悄然拉着大姐走到边上,压低声音问:“大姐姐,你到底想做什么?赵家不是好惹的,赵姑娘又不曾碍着你什么,你何苦跟她过不去?”
方大姑娘强笑道:“妹妹胡说些什么?我何曾要跟她过不去?”顿了顿,“我只是想跟她私下说说话,探一探她的口风。若能与她交好,让她主动退让,岂不是皆大欢喜?妹妹以为我要对她做什么?”她轻轻推了妹妹一把:“快去作诗吧,别叫旁人得了魁首,坏了你这女诗人的名头。”
方五姑娘皱着眉看她,迟疑地离开了:“希望姐姐没有骗我。“
方大姑娘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微笑着上前:“赵妹妹,我们走吧?”
赵琇回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好啊。”她倒想知道,方大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们带着月歌一个丫头走出了问心堂,一出门,迎面就有冷风吹来。赵琇庆幸着身上的斗篷足够厚,且又挡风,否则那条湿裙子就够她受的。她看向方大身上的衣裳,问:“你不穿斗篷,不会觉得冷吗?”方大的脸分明都发白了,但还是微笑着回答:“我不冷。”
她们走的是一条小路,据方大说,从这边可以直接到达姐妹俩的院子,是截径,而且人又少。赵琇不置可否,有这两人陪着,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眼见着快要走出花园了,方大忽然道:“这边的风比方才还要冷些,早知如此,我就穿上斗篷再出来了。”然后她便吩咐月歌:“去帮我取了斗篷来。”月歌会意地去了,路上便只剩下赵琇和方大二人。
赵琇皱了皱眉头,狐疑地看向方大,方大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前方的小轩:“赵姑娘冷么?我在这里等月歌,你上那屋里等候吧?那边暖和些。”
赵琇正色道:“这里风大,吹得久了更冷,我们还是先到你院里去吧。你要是实在冷,我把我的斗篷借你如何?”
方大忙笑道:“不必了,那我们就先走吧。”转身没走出两步,她就忽然叫了一声,软软靠着路旁的树坐了下来:“我好象踩到了一粒小石子,把脚拐了,怎么办?我走不动了。”
赵琇又无语了。这青石板的小路被扫得干干净净,连积雪都不见,哪里来的小石子?方大到底在搞什么鬼?
紧接着,方大终于说出了她想了很久的话:“赵姑娘,你能帮我上前头小轩看一看里头是否有人么?兴许看园子的婆子会在那里歇息。若是没有人,就再往前头找一找。我伤成这样,是一定要找人来帮忙的,否则连走回院子都不成。”
赵琇看了她几眼,微微一笑:“找人吗?没问题呀。”
在下一秒,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叫嚷起来:“有人吗?有人吗?方大姑娘受伤了!来人呀!”声彻云霄。
方大姑娘被吼得懵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腊八会(五)

不远处的树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赵琇立刻扭头望去,只发现了一抹青绿。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方大姑娘的丫头月歌和云曲身上穿的,都是青绿色的裙子。
月歌回去问心堂为方大姑娘取斗篷了,云曲在吃腊八粥之前就已经不见了人影。会出现在这里的到底是哪一个?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方家的丫头,看到方大姑娘扭伤了脚坐倒在地,又听到她的求救声,不跑出来帮忙却躲避一旁,肯定有问题。
赵琇瞥了一脸惶恐的方大姑娘一眼。
方大姑娘的脸色白得发青,她颤着声音对赵琇说:“赵姑娘…怎能如此大喊大叫的?这…这…”
赵琇一脸无辜地冲她眨眨眼睛:“怎么啦?你说要我找人来的呀。天气这么冷,等到你的丫头回来,恐怕你已经被冷病了,我又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只好大声喊人了。你家里园子虽然大,但应该会有人在附近吧?”
方大勉强笑了笑:“你说得是…”她心里只盼着花园附近不要有人在才好,最好连那个人也还未到来,问心堂那边的闺秀们也千万别听见动静。这种时候,如果来个粗使婆子,把这件事蒙混过去,就是她的造化了。建南侯府赵家的千金,竟是这般不按理出牌的性子,实在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可惜天不遂人愿,前方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不远的树丛之后。他探头看见这边是两个小姑娘。就立刻背过身,十分谨慎有礼地问:“方才可是两位姑娘在喊人求助?”
方大脸色更青了,赵琇眨眨眼,故意露出甜甜的笑容,嗲声嗲气地用孩子的口吻对那青年说:“这位叔叔。你是方家人吗?这位姐姐是方家大姑娘,她拐了脚,受伤了,走不动路,你可不可以帮我们叫几个丫头婆子来扶一下呀?谢谢你。”
她本来年纪就小,虽然长得高。但五官还是带着孩子气,自入冬以来,运动少了,吃得好了,小下巴比先前圆润了许多。一路走来,双颊还红扑扑的,透着健康和可爱。她今天梳着双鬟,发间还戴着小姑娘们常戴的昆虫珠花步摇,再加上她这故意装出来的稚嫩声音,妥妥的就是个小女孩。她还张嘴就喊“叔叔”,变相将对面这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二十岁的青年叫成了长辈,顿时抹去了不少未婚男女相见的**色彩。
那青年一听。下意识地就把自己真当成了长辈,少了几分顾虑,放心大胆地转过头来。走近两步,面上带着忧心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只有你二人在这里?连个丫头都不带呢?”看到方大,他愣了一愣。方大涨红了脸,深深地低下头去,根本不敢看他。
青年的神情有些怅然。
赵琇这时候才发现,眼前的青年虽然远看颇为瘦削挺拔。但走得近了,就能发现他左脸上有一大块斑。从眼睑底下一直蔓延到眼角和颊边,象是个三角形。最宽的地方足有三指宽,整体呈浅褐色,衬着他白晳的皮肤,分外明显。其实看他五官,长得还是相当端正的,甚至还颇为清秀,只看右边侧脸,是个实打实的帅哥,正脸却被这块斑给破坏了。幸好他目光清正,书卷气也非常浓,一见就容易令人产生好感,倒也不会因为那块斑,就让人惧怕起来。
赵琇虽然初见时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现代社会经历过来的人,什么丑脸没见过?《西游记》电影、电视剧都看了几个版本,跟剧中丑陋的“妖怪”相比,这位青年的长相真不算什么,况且他看起来还很和气。
和气的青年柔声对赵琇说:“我是这位方姑娘的表兄,姓尚名琼,今日也是来做客的。我方才就在前方的月半轩小坐,轩中有茶炉可取暖,也有门窗可遮风御寒。小姑娘,你扶一扶我表妹,先到前头小轩等候如何?我去找人来看方表妹的伤。”
赵琇微笑着点头,又去问方大:“你能走吗?我扶着你,你尽力试一试吧。哪只脚扭着了?就先别用力,尽量用另一只脚走。”
方大见盘算落了空,早就打消了原来的念头,垂头有气无力地说:“我觉得比方才好些了,应该可以走路,劳烦赵姑娘了。”
尚琼转身走在前头,赵琇扶着方大一瘸一瘸地走着。她看着后者的脚,轻声笑了笑:“方大姑娘,你是左脚扭着了吗?可方才你说的好象是右脚受伤了吧?”
方大僵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摆什么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我是右脚受伤了没错,不过我觉得现在疼得没那么厉害了,所以想要试着自己走一走。”
“哦——原来是这样。”赵琇扶着她走上两步,才一脸懊恼地跺脚,“我记错了,方大姑娘确实是扭着了左脚没错。你方才就是因为左脚疼,才会挨着小路左边的树坐到了地上。”她瞥了方大的脚一眼:“我记错倒罢了,方大姑娘怎么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哪只脚受了伤呢?”
方大的脸涨得通红,手抖得就象是风中的叶子,她都快要哭出来了。早知如此,她方才就该说是赵琇记错了,她确实是伤着了左脚,怎么就一时慌乱,说错了话呢?尚琼就走在她们前方不到六尺远的地方,赵琇说什么,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若是因此而怀疑些什么,那她…
前方的尚琼只是脚下顿了一顿,半侧回头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困惑,但他很快又继续向前走了。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月半轩。这是一处半月形的廊屋,一面是墙,另一面临水,有一排镶了玻璃的漂亮雕花木窗。正对着轩前的假山水池。廊屋两端都有门,只要门窗一关,这里就是一处与外界隔绝的小天地了,可以赏景,也可以品茶聊天。此刻一端的门关上了。另一端就是他们进去的入口。屋中有一套桌椅,桌上放着烹茶的红泥小炉,炉火尚未熄灭。
赵琇扶着方大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炉上的茶壶看了看,见里头的水虽是热的,却未烧开。她想了想。就翻开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大半杯,塞到方大手里:“你拿着暖手吧,水虽然没开,但只要不喝就行了。”
方大捧着杯子,身上还在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尚琼看见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回身将门给关上了。方大听见声响,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瞪着尚琼和他身后的门,但什么话也没说。
尚琼面露疑惑:“方表妹是想要开着门么?我是见你好象觉得冷,才想把门关上的。”他转身想要把门重新打开,却发现门推不动了。
他皱皱眉头。加大力度推了几下门,但门还是打不开。他透过玻璃往外看,发现是锁坏了。若没有外力破开,这门是开不了的。他惊诧极了,方才他出去时,可没发现这锁有什么问题!
不过…方才那丫环好象并没有将门关上,只是虚掩,因此他才会觉得寒风难抵。过来想要关门,便听到了花园里传来的呼救声。
难不成这门本就是坏的?
尚琼大步走向月半轩的另一端。这里是他进来的地方,因为风大。领路的丫头就随手把门锁上了。他试了试这边的门锁,却发现锁同样打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
赵琇看着他的举动,心里已经猜出了答案:“怎么了,尚叔叔?门锁坏了吗?”
尚琼皱眉看向她:“好象是这样,得想个法子叫人来开门,否则我们连出去叫人来给方表妹看伤都不成。”
赵琇若有所思地问他:“尚叔叔,你刚才是一个人在这里吗?你在这里做什么?既然是来方家做客,难道就没个人来招待你?”
尚琼看了方大一眼:“我是在这里等人的,原有个丫头侍候茶水。因我等的人迟迟不来,那丫头说去请她,因此才走开了,却至今没有回来。”
赵琇便笑道:“要是实在出不去,也只能等这丫头回来了。还有,方大姑娘方才也因为觉得冷,把随行的丫头打发回问心堂取斗篷去了,想必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尚琼恭肃一礼,道:“话虽如此,但二位是闺中女儿,与我在此屋中独处,甚是不妥。恐有外人知道,会损及二位姑娘的闺誉。”
赵琇摆摆手:“我们清者自清啦,再说,这事儿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只要我们不告诉人,别人又怎会说闲话?你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吧?我也不会多嘴。”她低头看向方大:“方大姑娘也不会告诉人的,对不对?”
方大勉强笑笑:“当然…”她对上尚琼的双眼,脸色又是一白,低下头去,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害怕,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赵琇皱眉看她:“你不要紧吧?难道是方才吹风冷到了?”犹豫了一下,她就把袖子里笼着的手炉塞了过去,换下那杯已经变温的茶水,见对方还在抖,索性把茶炉搬得近一些,让对方可以取暖。
这时候,月半轩外头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有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在说:“方才那呼救声,就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吧?”也有旁人回应:“可这边已经是花园的角落了,平时很少会有人过来,会是谁在求救呢?世子,你真的没听错么?”
“不可能有错!”那少年回答得斩钉截铁。
赵琇喜出望外,冲到窗边张望,瞥见高桢的身影从假山后头转出来,连忙大声拍着窗框:“桢哥哥,桢哥哥!”
高桢已听见了动静,脸色顿时一变,快步奔了过来,跑到月半轩一侧的门前。
赵琇将尚琼从门边挤开,对着门外的高桢道:“方家大姑娘扭伤了脚,我扶她到这里歇息,原想去叫人的,没想到这屋子两边的门都坏掉了,我们出不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什么?”高桢冷然回首望向随行的两名少年,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个连忙说:“怎会如此?昨日我才看到下人清扫月半轩,当时没听他们说门锁坏了呀?”他挤上前探看屋中情形,见到方大姑娘和尚琼二人也在,脸色顿时变了。
高桢寒声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想法子把门打开!”
少年连忙说:“我这就叫人去!”他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就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轩中的方大姑娘,但方大却垂头不语,一句话也没说。少年咬咬牙,扭头走了。
另一名少年迟疑地问尚琼:“尚表哥。你怎么也在这里?方才你跟我们谈诗论文,聊得好好的,大伯娘和表婶娘叫了你过去,我们只当你还在跟她们说话呢,没想到你来了这里。”
尚琼神色淡淡地:“我也是遵照长辈之命行事罢了。”
少年不明所以。探头看了看轩中的方大:“大姐姐,你没事吧?”方大继续低头装死,没有回答。
高桢问赵琇:“里头冷不冷?你们困在这里多久了?”
赵琇回答:“才刚来,你们就到了,你是听见我的呼救声了吗?尚叔叔也是听到我呼救才找过去的,不然这时候我们还在雪地里呢。”
高桢顿了一顿,神色不明地看了尚琼一眼。尚琼忙道:“在下年未弱冠,姑娘还是别喊我叔叔了。”接着又道:“方才还未来得及问呢。不知姑娘是哪一家的千金?原来与世子是旧识。”
高桢淡淡地说:“这是建南侯之妹,与我自幼相熟。”
尚琼肃然,连忙恭谨一礼:“原来是赵姑娘。方才实在是失礼了。若非尚琼疏忽,姑娘也不会被困在此。”
赵琇笑着避开:“尚公子不必多礼,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在吹风呢。虽然被锁在屋里是个意外,但也不是你愿意的。”边说边瞥了方大一眼,总觉得这事儿跟她定然脱不了干系。
高桢看着他们的互动。忽然道:“方锦骐去找人,怎的半天还没回来?赵妹妹。你继续待在里面不是办法,不如另想法子出来吧?”
赵琇问:“有什么法子?砸门吗?”
方才那少年顿时吓了一跳。看向赵琇的表情活象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结结巴巴地想要制止:“这…这…月半轩是伯父心爱的地方,若是砸坏了…”
高桢傲慢地瞥了他一眼:“那就叫他来找我。”
少年顿时闭上了嘴。
赵琇忍不住笑了,回头打量一下轩中:“应该用不着砸门,我先试一试别的办法好了。”她走到桌边搬起一张椅子,把它放在窗台边上,然后试着打开了一扇窗子,发现窗子没锁,顿时大喜,便踩着椅子就要爬窗。
尚琼跟方大都被惊住了,方大惊叫着冲过去:“你要做什么?!”把自己的“脚伤”都忘了。
赵琇回头看着她一笑:“你瞧,真要想办法的话,其实我们也不见得就会被困在这里。”说完转身就踩上了窗台。
高桢已经踩着月半轩窗下的太湖石,从池边走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赵琇的手,两人对视一笑,赵琇便握住高桢的手,从窗台上稳稳地跳了下来。
高桢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斗篷,然后拉着她的手,转身一步步小心地踩着太湖石回到了池边。
方大姑娘早已看得呆住了,更让她呆滞的是,尚琼跟随着赵琇的脚步,也踩上了椅子,踏上窗台。她忍不住惊叫:“尚表哥?!”
尚琼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若不愿意,直说就是,何必把不相干的人拉扯进来?那还是个孩子呢,你也下得了手。家母从前真是看错了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跳了出去。
方大面色大变,只觉得双腿发软,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第二百九十二章腊八会(六)

方太太从儿子处得知长女与尚琼、赵琇同被困在月中轩,匆忙赶到花园时,赵琇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高桢说明白了。
高桢心思灵透,前后一联想,便猜到了几分方大姑娘的用意,心下不由得着恼,对那尚琼也有了几分戒备。
尚琼的态度倒是落落大方,对赵琇十分亲切和气,但更象是大哥哥在哄小孩子,并不见有半点**,这才让高桢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但方太太与方锦骐赶到,他又再次拉长了脸。
方太太惶恐地向高桢问了好,见到尚琼与赵琇在旁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儿子虽然不清楚长女的盘算,但对今天她要跟尚琼相看之事是清楚的。尚家虽然看好方大姑娘,却也希望儿子能对未来妻子的人选满意,因此特地提出让他们单独见面,说说话。本来是打算让一对小儿女在上房的梢间里见面的,隔壁正间里就是两家长辈,也不会违了礼教规矩。却是方大姑娘提出,为了帮妹妹开诗会招待众位闺秀,不能离席太久,所以想改在花园里见面。月半轩就是她选择的地点,因二人还带着小厮丫头,倒也不算太出了格,哪里想到会出这等变故?方太太从儿子锦骐处听了他的猜测,简直要魂飞魄散了。如今对上皇室成员高桢,她都觉得腿软。
万一这位贵人在宫里跟太后娘娘或皇后娘娘多说一句什么,她小女儿嫁皇太孙的事就要泡汤了!偏偏他们一家子都没想起来,建南侯赵家的姑娘跟广平王世子原来是熟人。长女怎么就偏偏惹上了她?!
方太太此刻只能一再向高桢与赵琇赔礼:“出了这样的事,都是舍下招待不周。还请世子与赵姑娘恕罪。”
高桢看向方太太的目光有点冷。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知道她女儿打算做什么,但只要胆敢打赵琇的主意,就不可原谅!
倒是赵琇看到方太太眼泪都快下来了,显然吓得不轻,想想方五姑娘方才似乎有意要阻止方大姑娘将她带走。显然也是在防备姐姐。赵琇叹了口气,决定看在方五姑娘的面子上,这回就放过方家吧。反正方大姑娘那点算计在她看来,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她轻轻扯了扯高桢的袖子,高桢回头看她,收到她的眼色。心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十分不以为然,但他还是板着脸对方太太道:“罢了,既是意外,贤伉俪又如何能事先知情?本世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方太太心中顿时一松,才发觉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继续温言道:“此处风大。世子不如回前头去用茶?让小儿与侄儿再陪您说说话。赵姑娘的衣裳打湿了,方才攀窗子又沾上了尘土,还是尽早换上干净衣裳的好。我已命人将赵姑娘的丫头带到上房去了,赵姑娘就请随我的丫头过去吧?”
赵琇看向高桢,见他点头,便笑着向方太太说:“那就拜托您了。”
方太太惊喜不已,忙命身边最看重的一名心腹大丫头带赵琇离开,至于高桢。则由儿子方锦骐和二房的侄儿方锦驹陪同,回前院去。等人都离开了,现场就只剩下了尚琼和方家人。她勉强挤出笑容。正要跟尚琼说话。尚琼却向她行了一礼:“此间事已了,侄儿也想与世子论文,先行告退了,还请婶娘见谅。”说完恭谨退下。
方太太怔了怔,看着尚琼决然离开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回头看向月半轩中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长女。沉下了脸:“来人,把门开了。将大姑娘救出来!”
随行的婆子低声应了,便领着花园里值守的婆子上前开锁。可惜门锁坏了。她手里的钥匙根本无用。她们只好让人将锁砸开,方才将方大姑娘扶了出来。
虽然方大已经被赵琇拆穿了装伤一事,尚琼也是知情的,但此时此刻,她除了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已经别无选择。
方太太看着垂头丧气的大女儿,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责骂。不过她还记得身边尚有丫头婆子们在,便死死忍住了,吩咐道:“快把姑娘扶回她屋里去。”又咬牙说:“云曲月歌两个丫头是怎么侍候姑娘的?竟敢擅离职守?给我拉出去,各打二十大板,罚半年月钱,降为三等丫头。日后胆敢再犯,立刻给我撵出去!”方大姑娘抬起头动了动嘴唇,又垂下头去,一句话也没说。
赵琇在方太太的丫头引领下去了方家长房的正院上房,碧菡已经带着装有衣裳的包袱在那里等候了。赵琇进了里间,这里建有火墙,屋里温暖如春,还有着好闻的熏香味。方太太的丫头甚至还为她准备了香茶小点,连净房也给她指了路,招呼得十分周到。
赵琇没让方家的丫头近身,只命碧菡一人侍候。两人换衣的时候,碧菡有些慌张地小声对赵琇说:“方家太太让人去了方大姑娘的屋子找我和南山姑娘,二话不说就把南山打发了,然后又把我带到这里来,说姑娘会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呀?我瞧见方家太太好象命人守住了方大姑娘的屋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赵琇不动声色:“这是别人家的事,你不要多问。”碧菡一惊,连忙应了“是”,便侍候赵琇换起衣裳来。
赵琇只换了裙子,将那条宝蓝的脱下,改穿上一条墨绿色的哆啰呢裙子,上头用银线绣着稀落落的梅花图案,又厚实又好看,也是今年用洋行送来的料子新做的。
换好了衣裳出来,方太太的丫头已经将赵琇先前塞给方大姑娘的手炉送了过来,又添上了新炭,加了几块熏香。赵琇本不习惯在手炉里添这个,但人家的好意。也不好拒绝,便笑纳了。她不想在上房里喝茶吃点心,要求马上回问心堂去。耽搁了这半日功夫,她还记得自己是冲诗会来的呢。
方太太的丫头本来还想着主母一会儿兴许会有话跟赵琇说,因此想多留她一会儿。但方太太显然是骂女儿去了。并没有回来,她只得恭谨地将赵琇一路送回问心堂去。
问心堂中,众闺秀对花园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方才赵琇那一声吼虽然大声,但堂中更热闹,没几个人听到动静。又有月歌刻意误导,因此竟无人发觉方大姑娘与赵琇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众人见赵琇回来。还打趣她:“换个衣裳怎的去了半日?再不回来,就真真要落第了。”
赵琇连忙看众人的诗稿,已有七八人写好了,顿时跺脚说:“哎呀,你们怎的手脚这么快?不行。我现在就想去!”说罢拿了纸笔,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开始冥思苦想。
她做诗向来是要打草稿的,先前刚看到题目时,她已经有了构思的方向,走在路上看了雪景,也有了一点灵感。可惜刚才那一摊子变故,把她的灵感都抽飞了。如今只能顺着原来的思路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然后用笔涂涂抹抹的,努力将想到的句子拼起来。这么苦想了两刻钟。才得了四句。在此其间,又有三人交了稿。
方四姑娘又悄悄地摸了过来,偷偷张望她写了些什么,瞄到半句,便扑哧一笑,故意用众人能听到的声量问:“赵姑娘。你写的这都是什么白字呀?我一个都看不懂。若是连字都不会写,你真能做得出诗来吗?”
赵琇瞟了她一眼:“这不是白字。是我私下用的标记,为的是不让别有用心的人看懂我写的是什么。然后偷看了去!”
方四姑娘气得脸又红了,跺跺脚,转身就走。刘二姑娘的桌子跟她挨着,头也不抬地嘲讽她:“你又自讨没趣了,还不赶紧把自己的诗写好?若是再次落第,看你还有什么脸见人?”方四姑娘瞪了她的后脑勺一眼,看向自己面前才写了两句诗的纸,心里犯起愁来。
赵琇却忽然得了灵感,刷刷刷地将剩下的四句诗都完成了,又前后串连一遍,改掉几个不好的韵脚和用辞,再检查一次典故的用法,然后将诗在纸上完整地抄写下来,读了一遍,觉得应该可以交差了,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