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苏和为苏贤取名,用意是希望二女以后贤良淑德,能寻个好人家嫁了。
可惜经过多年的娇惯与宠溺,造就了苏贤任性跋扈的性子。
如果说苏言年约十八尚未嫁娶,若非阴差阳错入了宫,而今也算是个老姑娘了。只跟她庶出,又不被苏家重视,鲜少出门等等都甚有关系。
只是这苏贤比苏家小姐仅仅小上几个月,至今未嫁,自然是没人敢把这母老虎娶回家,免得家门不幸。
苏言一想到如果这二妹进了宫,跟君于远这个看似温和乖顺的狮子碰上,这狮虎之争,不知孰赢孰输?
思及此,她禁不住想要笑起来了。
如今君于远千方百计地防着自己,有苏贤引开他的注意力,也未曾不可,免得让她暗地里难以做些小动作。
苏和一见她略略蹙眉,立刻明白之前两人的芥蒂,一手拍在木几上,低喝道:“你家二妹好不容易得了入宫的机会,小叔日日耳提面命,她也晓得以往小孩子心性,狠心改过。这回是关乎苏家以后的光宗耀祖,她明白其中的厉害,一定事事以言儿为尊。”
区区几个月就要让一个人完全改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言是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既是苏和说出口了,想必已是不容拒绝的事实了。
也好,她正愁宫里闷得紧。这苏贤入宫,倒不失是一件有趣的事。
苏言放在膝头上的双手用力捏紧,一直垂下的头轻轻一点,怯怯地答道:“如此,言儿听小叔的安排。”
说罢,她撇开脸,不自在又问道:“此次选秀,谢家也会挑人送进去么?”
苏和一听,以为苏言是担心谢家送去的美人儿会抢了皇上对她的宠幸,不由笑了:“言儿放心,谢家亲口承诺,若苏家的女儿能在三年内诞下子嗣,便绝不会送人进宫。”
三年么…
苏言暗暗松了口气,这后宫多了个苏贤可以说是权作解闷,毕竟一个小商贾之家养育出来的女儿,也不见得会手段高明,心狠手辣。
若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心思叵测的谢家人。
幸好,这苏和也不算愚笨,总记得给自家人争取一点宽限。
要不然,光凭她们两个未曾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如何也比不上其它资质上等又有手腕的女子。
而且三年,也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事情谈妥了,苏和眉开眼笑。
苏言探知了苏家和谢家的目的,心里有了底,稍稍宽了心。
两人心怀鬼胎,只是此次单独商谈,也算得上是和谐愉快的了。
苏和率先离开,苏言坐着沉吟了一会,理顺了方才得到的消息,这才慢悠悠地起了身,出了前厅。
小日子尽忠地候在前厅,见她毫发无损,紧绷的面容这才稍微缓了缓:“主子,可是要回房歇息?”
“不了,谢家院落难得一见的精致华美,四处走走也好。”苏言心情颇好,想到以后宫中的生活不再无聊,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
见此,小日子后背微微一寒,脚步微顿,这才迈步跟了上去。
谢家的仆役人数不少,却是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苏言一路走来,下人看见她都会恭谨地行礼,而后继续手上的活计。不卑不亢,面色自然,不惊不惧,看得她心中禁不住满意地点头。
虽然那当家谢昊冷冰冰的,表情欠揍,只是攘外先安内,这家中井井有条,足见此人的能力非凡。
倒算是个人物,却也是棘手的人物…
穿过曲折的走廊,淡淡的莲香飘来,苏言快步上前,远远望见一片波光粼粼,以及粉色的晚荷。
或含苞待放,或缓缓绽放,亭亭玉立,清丽可人。
仔细一瞧,还能看见花瓣上有一点泪状的殷红,宛若一滴鲜红的泪珠。
竟然是泪荷,千金难买一株,又极难种活。
这么一大片,不知谢家挥霍多少,又费了多少心思,这才养起来的。
这种花,苏言只在塞外偶然见过一次。
冰雪初融的山峰上,迎着皑皑白雪悄悄怒放。
如此坚韧的生灵,却养在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谢家,实乃讽刺至极。
她想得出神,忽闻身后的小日子呵斥道:“你是何人?大胆,看见主子还不跪下?”
苏言不经意地回头一望,犹若被雷电击中,满脸错愕。
池边梨树下,清风拂面,落英缤纷。白衣黑发,刀刻般的刚毅俊脸,深沉如墨的双眸,习惯性紧抿的薄唇。
师傅…
苏言嘴唇一动,几乎要唤出声来。
那个在她心目中,宛若神般存在的人,为何此时此刻居然出现在谢家?
听闻,她死后,师傅便辞去了帝师一职。
据说,萧霖离宫后,不知所踪。
传言,他与新帝不和,气愤之下甩袖而去;又道是新帝荣不下他,萧霖只能颓然退出朝廷。
这些事,苏言听了,不过笑笑便忘记。
萧霖曾受先帝之恩,投身萧门。后成为了萧门掌权者,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君于远尊称他一句“先生”,赐“帝师”之名。
十多年来,更视萧霖为兄,为长辈,又何来不和之说?
在她看来,实乃是无稽之谈。
只是萧霖这会出现在谢家,难道他真的弃君于远不顾,投奔谢家?
纷乱的思绪仅仅一闪而过,苏言抬手止了小日子的呵斥,朝几步外的人矮身一幅:“公子…似乎不是谢家人。”
萧霖专注于泪荷的目光略略朝她一瞥,淡淡道:“此话怎讲?”
“谢当家素来喜爱墨衣,底下的人纷纷效仿,生怕被视为异类,公子这一身…”苏言努努嘴,神色轻松,仿佛平常人家的小姑娘,面上多了几分娇俏之色。
在萧霖面前,她向来会将伪装通通卸去。
这个人,是苏言的师傅,确切来说,等同于再生之父。
若非当年的他救下了自己,又亲自养育和教授,也不会有如今的苏言。
对于萧霖,她是又敬又爱,倍感亲近。
萧霖没有接话,对于苏言的说辞不置可否。
不承认,也不否认,是不是谢家人,对于他来说毫无关系。
清清冷冷的眼眸终究看向她,不过短短一瞥,便听萧霖淡然道:“你是那个新入宫的八品采女苏言?”
“你…”小日子愣了,气得满脸涨红,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此嚣张又无礼之人,他还是第一次瞧见。
“不错,我正是苏言。”她一字一句地答着,看向萧霖缓缓笑开了。
看似应答,更像是一句宣示。
“是么?”许久,才听到萧霖轻轻一应,转向苏言的目光多了一分探究:“原以为不过姓名相同,不料这双眼倒是神似。”
“可惜,赝品终究只会是赝品。”转身走开,远远的,幽幽飘来一道低低地叹息。
夜会
赝品?
苏言怔忪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萧霖此言,是怀疑她是谢家从民间寻来的替身,借“苏言”这个身份入宫,接近君于远,行不轨之举?
思及此,她颇有些哭笑不得。
顶着现在的躯壳,内里却是以前的自己。并非苏家小姐,也不是往日的苏言,说是赝品,其实也不为过。
苏言轻轻摇头,也不甚在意。
只是,师傅留在谢家,究竟意欲何为?
余光瞥见一道墨影缓步而来,远远的与那身雪衣擦身而过。
离得远,苏言看不清萧霖的神色。不过以她对师傅十多年来的了解,定然是面无表情。
果然,萧霖脚步不停,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看似倨傲地瞥了谢昊一眼,便抬步离去。
谢昊仿佛习以为常,脸上神情不变,待走近,苏言还能瞅见他眉梢上挑起的一丝喜色。
“谢某拜见苏采女,”世家有特权,除却皇上,其余人皆不必行跪礼,他仅仅躬身抱拳,便站直身来:“近日正是赏荷的好时节,若苏采女喜欢,不妨带些泪荷进宫,以便日日观赏。”
这算得上是一番示好,以苏家一个小小的商贾,得谢家当家的馈赠,怕是要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只是,苏言对谢昊向来没有好印象,也不愿乘他的情。她望着日光下的一片泪荷,淡淡笑了:“听闻泪荷仅生长在雪山之巅,不知谢公子究竟怎样让它们活在闹市府中?”
“臣下刚好养了一批花匠,派人从雪山把活冰运来,日夜投在池中。”谢昊说得轻描淡写,似乎这么一个大费周章的功夫,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苏言心下撇撇嘴,这是赤 裸裸地炫耀。
雪山离此地少说有五百里,又正值炎夏,即便快马加鞭,送至府邸的冰留下不到两三成。
要保持莲池不被烈日灼热,这需要多少的冰块才能做到…
显然,谢家的人手,以及背后的财力,已经是深不可测了。
苏言双目一闪,看来君于远登基最大的绊脚石,便是谢家了。
心思一转,她微微笑道:“谢公子看来十分喜爱这泪荷,也难怪,这花十分稀有,世间罕见。只是,原本生长在干净无垢的雪山,如今却被移至喧嚣的此地,未免让这些花儿失却了原有的美丽。”
小日子在身后听得一身冷汗,谢昊身为四大世家之首的当家,何时被人如此暗讽?
自家主子不是仗着身份和皇上的宠爱胡乱说话,便是有意为难谢当家…不管哪一种,惹怒谢家,后果不堪设想。
谢昊睨着身前容貌美丽的女子,原本的一些希翼,反倒慢慢沉淀了下去。这个在苏和口中不止提起过一次的苏家小姐,第一次在宫宴相见,比他想象中更引起自己的兴趣。
不屈的神色,双眼不经意流露出的沉静,都让他的心弦有一瞬间的紧绷。浑身早在那人死去时逐渐消逝的战意,居然又回来了。
只是连番试探,谢昊未免失望。
不知死活,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地冷嘲热讽,该说苏家小姐太过于愚笨,还是刻意为之?
苏和与谢家谈妥的合作,谢昊并不看好。
他一时的答应,也是看在这位新任的苏采女身上——能让君于远收在身边的人,总有些过人之处。
如今,谢昊却以为,新帝此举,只是故弄玄虚,在众人面前打着一个虚虚实实的幌子。
苏家小姐,正是这个可有可无的探路石,一个可随时丢弃的棋子。
谢昊冷冷地笑着,看向莲池漠然地答道:“不论如何,这泪荷活生生地在臣下府中绽放,可见这世间并没有所谓适合之地,只有必须适应之处。”
还以为这段时日谢家的张扬,足以让他失掉平常心,暴躁易怒。
可惜,这个难缠的对手,竟然一如往常般冷静、自律,甚至于严谨和内敛。
真是无趣至极!
苏言还以为激怒谢昊后,能借机闹事,为君于远制造一点把柄。
不过这样也好,有力的对手,这一局才会更有趣,不是么?
她盯着谢昊一会,转眼笑开了:“小叔盛赞当家是难得的枭雄,小女子有幸,确实闻名不如见面。”
谢当家挑挑眉,没想到前番对话,居然是这个女子在试探他的深浅。
不悦地眯起眼,他面色一沉,显然被激怒了。
见状,苏言挥手让小日子退下,朝谢昊福了福身:“谢当家稍安勿躁,请容小女子细细道来。”
看她率先示弱,谢昊蹙着眉,神色冷淡:“说。”
苏言站直身,不慌不忙地说:“小叔将苏家的身家性命尽数压在谢家,不是说小叔的眼光不好,而是他的为人实在令小女子不敢苟同,所以…”
“小女子如此,也是逼不得已。毕竟走错一步,苏家便要就此尽毁。”
她抿着唇,满目担忧之色。
谢昊的视线在苏言面上一扫,看不出真假,抬起下巴,冷哼道:“那么,现在是承认了谢某,愿意替我办事了?”
“是,一切听从谢当家的吩咐。”想要抓住谢家的错处,看怕只能深入内部,逐步探询。
苏言暗忖,她不入地狱,谁入?
谢昊对于她的顺服与投靠,始终半信半疑。
苏和曾说苏家小姐如何懦弱,又怎样生性柔软,这才任得他搓扁揉捏,根本不成威胁。
也因为如此,她破格被带入宫中赐为采女,苏和第一个想到要利用的便是此女。
而今看来,苏和不是看走了眼,便是这位苏家小姐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一个聪明的棋子,总能在宫中多活下几日。对于谢昊来说,多一人与少一人,根本毫无损失。
苏家小姐的服软与尽忠,对他不痛不痒,又为何不接受?
这场互相探究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只是苏言心里却放不下方才那道雪色的身影。
沉吟片刻,她终究开口询问:“刚刚那位公子对谢当家如此无礼,究竟是什么人?”
萧霖一直居于深宫之中,除了先帝、几位皇子,便只有苏言见过他的真容。如今苏家小姐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
谢昊盯着她,许久才应道:“莫不是苏采女,也对萧公子的风采入了迷?”
苏言一愣,心下又是好笑,又是窘迫。
显然,谢昊是把她看作了不守妇道的狐媚女子,不过出宫一天,就开始觊觎别的英俊男子…
苏言纳闷,苏家小姐一副柔弱腼腆的模样,怎就在他眼中成了放荡的女子?
尴尬归尴尬,她却也只能错就错。
摸摸鼻子,苏言硬着头皮笑眯眯地道:“萧公子风姿不凡,定是人中之龙,又如何不让小女子侧目?”
谢昊上下打量着她,眼底的不屑一闪而过:“萧公子如今是我谢府的贵客,苏采女莫要扰了他的清净,惹得他不快…后果却非苏采女能承受的。”
“贵客?”仿佛没有听见他暗地里的警告之意,苏言满脸笑容地接上话头:“像萧公子如此出色之人,若为谢当家的幕僚,必定如虎添翼。”
说罢,她眉眼一挑,朝谢昊抛了个媚眼:“或许,小女子能帮上谢当家的忙?”
谢昊冷笑:“苏采女如此,就不怕明儿回宫后被皇上发现?”
宫妃与其他男人私会,给皇帝扣上绿帽子,不是杖毙就得自行了断…
瞥见跟前之人面容一僵,不再吭声,他嘴角一扯,却是赞同:“既然苏采女有心,那就不妨试试。至于皇上那边,在谢府的事必然不会传到宫里,苏采女尽可放心。”
听罢,苏言唇角小幅度的一抽。
她只是顺着谢昊的意思随便说说而已,不料此人还真让自己对师傅使出美人计…
苏言回到房间,满面愁容,几欲抓狂。
谢昊冷声抛下一句“戌时末烟雨亭”,转身就走了,留下她纠结地抓头。
萧霖是什么人,与他相处十多年的苏言自是最清楚不过了。
只得一个字——冷。
最要命的,还清心寡欲,天性凉薄。
先帝为了讨好他,不知送了多少稀世珍宝,孤本墨迹,美味佳肴,甚至是不知多少或漂亮或柔顺或英气或刚健的娈童以及无数各有千秋的美妾,谁知萧霖始终不为所动。
而对待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爬上他的床,想从中得到宠爱的娈童美妾,他们的下场不是一剑穿心,就是身首异处…
想到这里,苏言抱着胳膊抖了抖,忽然觉得下午莫名其妙答应谢昊去淌这祸水,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只是,想要进入谢家,获得情报,就必须首先得到谢昊的信任。
他如今急于想要萧霖这位莫大的助力,想必也是费尽心思仅仅把人留下。以师傅下午的态度,根本没有把人招揽进谢家,谢昊才出会此下策…
苏言在房内来回踱步,一会抿唇,一会蹙眉,一筹莫展。
望着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又转悠了一圈,寻思着要不要向谢昊要个护甲防身。免得师傅一怒之下拔剑,害她出师未捷身先死。
可是,谢当家显然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派人在门外提醒,实际是催促加威胁。
无奈之下,苏言抛掉了要护甲的要求,皱着眉一副将要慷慨赴死的样子踏出了房间。
小日子果真被谢家的下仆打发掉了,一路上甚至不见人影。
苏言眨眨眼,月黑风高,了无人烟,果真是做…事的好环境。
去到目的地,领路的仆役乖顺地迅速离开了。
远远望见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池水围绕的精致菱角亭,一人在桌前自斟自饮,好不惬意。
苏言碎步走近,那人仿佛未有所感,由头到尾低着头并不做声。
她闻得出,这坛酒是荷叶青。
以前苏言最爱的酒,为此还特意讨来了酿酒的方子,自给自足。
没想到,从来滴酒不沾的萧霖,也会这般不顾身份地抱着酒坛子往口里灌。
看得她,心底丝丝刺痛。
自己离开的数月,究竟师傅和君于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苏言从不曾,也从未想过萧霖有一天会消沉如此。
“萧公子,这般饮酒不但品不出味,糟蹋了酒,还容易醉。”苏言自顾自地坐在他对面,轻轻劝道。
“醉?”萧霖一双清冷的眸子似是染上了星辰,闪闪发亮,不见半点醉意。他对苏言匆匆一瞥,目光又回到了怀里的酒坛子,忽然低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醒我独醉,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苏言叹气,眼前的人分明是醉了,看起来却与平常无异。
不愧是师傅,连醉酒都与常人不同…
情愫
对着一个醉鬼,说什么都是枉然。
即便苏言对着萧霖有很多话想说,却担心隔墙有耳,而又把在口中转了几圈的字句吞了回去——她不能暴露自己重生的事,也不能将师傅扯到局中来。
萧霖在谢家,就像是在自我放逐,看怕根本就是不想再理会明国的事…
看他双眼逐渐迷蒙,趴在石桌上安静无语,苏言咬着唇,有些放心不下。想着陪师傅坐坐,也算是对谢昊交差了。
毕竟,苏言也没有答应谢当家什么必须要做到的事。
竹叶青酒香扑鼻,却不容易醉。
只是像萧霖这般向来不饮酒的人,转眼灌下一大坛子,想不倒下都难。
苏家小姐的体质让苏言不敢沾酒,免得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萧霖,把一坛子的酒尽数灌入嘴里,又染湿了胸前的大片衣襟。不由叹息,师傅果然在糟蹋这坛上好的竹叶青,害自己想喝不能喝,一肚子的酒虫被勾得难受至极。
醉酒的萧霖,失却了平日冰冷的神色,五官随之泛着柔和的光彩。
一身的酒气,却依旧举止优雅,丝毫不见粗鄙。可见融入骨子里的教养,即使神志不清,也很难舍去。
苏言以往总觉得师傅的生活过于拘谨,自我约束过甚。如今看来,这些框框条条早就已经在无意识中将他锁住,摆不脱挣不开了。
“…苏言。”
“嗯,”她下意识地脱口答应了一声,抬头见萧霖眯着眼不甚清明,显然是随口唤着,并未清醒,苏言这才吁了口气。
“小言…”萧霖的脸埋入臂弯中,苏言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师傅喃喃自语,叫着自己的小名。
小言…十多年来,他都是这样唤着自己。
想起多年来一同生活的日子,苏言的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怀念的神色。
她张了张口,无声地唤了一声:师傅——
萧霖曾言,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不该重蹈覆辙。抛下了所有,就该重新开始。
可是,苏言暗叹,看怕师傅要失望了。
她,不但没到地府,也没能喝那忘记一切的苦涩汤水,却再一次走上原来的路。
苏言不是不想放下,而是放不下。
若是,君于远心里果真没有她,那么,自己在他帝位巩固后,便悄然退出。
毕竟,要看着他三宫六院,左拥右抱的日子。
无论如何,苏言也是接受不了…
到时候,说不准她会按捺不住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来…
正黯然神伤,感觉到手背的温暖。
萧霖不知何时微微抬起头,掌心覆上苏言的小手。蹙起眉,似乎犹在梦中,她心下好笑。
却在下一刻神情诧异,看着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又继续趴倒在石桌上,了无声息。
苏言一愣,听着萧霖绵长的呼吸,便知他早已睡了过去。
不敢吵醒他,动作轻轻地想要抽回手,却被萧霖抓得更紧。
她叹了口气,显然今晚想要从武功高强的师傅掌心中抽回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了。
瞅见萧霖身上的一袭薄薄的单衣,深知他有内功护体,不必担心他着凉。
只是如今夜霜凝重,苏言穿着华丽却不保暖的衣裙,又不能抽手离开。这附近,定是被谢昊将人都驱赶得远远的。
即便有监视之人,也绝不会轻易现身…
苏言哀叹,看怕她得在凉亭中枯坐一夜了。
烟雨亭的一晚,足够她记忆深刻。
苏言连连打着喷嚏,裹着厚实的锦被躺在床上,浑身忽冷忽热,手脚无力。
很不幸的,以苏家小姐的体质,在凉亭中坐了一宿,毫无意外地染上了风寒。
谢府管家原先想要请郎中来把脉,却被小日子轰了出去。今早便要准备起程回宫,这看症被延误了下来,苏言也只能在被窝里硬撑着。
这身上的难受都不算什么,最为头疼的,便是谢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早上是萧霖送她回房的,最要命的,是打横抱着苏言一路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