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苏言出师后,久居于前太子的府邸之中,又在后来仓促离世,他都不曾有挪动这里任何一物的念头。
或许院内任何一物,都会勾起自己对苏言的思念,但是萧霖不愿撤下,亦或是藏起。
那个乖巧的女娃,年复一年地长大,成为了他最出色的徒儿,亦是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又爱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子。
此处包含了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萧霖只要安静地坐在这里,苏言的身影便仿佛还在他眼前,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她欢快的笑声…
如此,他又怎会让旁人擅动这里的哪怕是一草一木?


烫伤

从此日开始,苏言便这样没有带任何宫婢,孤身一人住入了原先的居所。
原本萧霖未娶,她已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妥当。
只是两人各居一室,萧霖又是品行高尚的翩翩君子。
君于远没有发话,深知内情之人自是不会多嘴。
屋内朴素整洁,苏言凭着记忆,行动自如,虽动作一再放缓,却丝毫不像是双眼无法视物之人。
少了承永殿内大批宫侍伺候在侧的拘束,她嘴角微微噙着笑,神色显出几分轻松惬意。
萧霖一如以往的寡言,并没有刻意照顾苏言的一举一动,反之像以前那般,与其闲适地品茗、对弈。
只是对弈时,撤去了棋盘,索性来一盘“盲棋”。
两人棋艺相当,一局棋厮杀许久,直至午时将近,苏言这才以一子之差输给了萧霖。
“师傅的棋艺,还是如往日般精湛。”被布条蒙上双眼的她嘴角一弯,由衷地赞叹一声。
许久没有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萧霖亦是下得尽兴,面上带着几分柔和:“小言起势不错,只是到了最后未免有些焦躁了。”
苏言难得孩子气地撇撇嘴,若是跟他来一场拉锯战,互相消磨掉所有的棋子才得终局,自己就得饿着肚子等天黑了。
不得不说,萧霖对于某些事的专注,总是会忘却身边的其他事。
比如用饭,比如就寝。
毕竟过去,他曾为了解开一本古书流传下来的深奥阵法,足足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三日三夜,直到苏言在外头按耐不住,闯了进去。
想起往事,苏言不禁莞尔,低声提醒道:“师傅,是时候用午饭了。”
“已经到这个时辰了…”萧霖看向窗外的天色,话语一顿,似乎略显惊讶。
毕竟她看不见,如何判断出此刻是午时?
却听苏言笑了笑:“徒儿腹中正唱着空城计,不是该到了用饭的时辰么?”
即便分不清白天与黑夜,身子自然而然的反应,总会告诉她很多事。
闻言,萧霖的嘴角微微上扬。
即使是如今这般境况,苏言还是能若无其事地笑着。
这便是她,与这院落一般,从来未变。
端坐片刻,阵阵香味飘来,令苏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
单凭这香味,足可见萧霖的厨艺如同武艺一样丝毫没有褪色。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随着他淡淡的声线传来:“为师许久未曾下厨,不知这药粥的味道如何…”
苏言一听,笑道:“光是闻着,就令徒儿食指大动,师傅实在谦虚了。”
萧霖目光一柔,将盛好药粥的瓷碗放至她跟前,唇边勾起丝弧度:“小言何时也这般会哄人了?”
“小徒只是实话实说,”苏言接过他递来的汤勺,迫不及待地就要品尝。
可是她动作过猛,手臂一拐,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瓷碗。
“小心——”萧霖只来得及拽着她往后一挪,滚烫的药粥仍是溅出些许,落在了苏言的手背上。
她皱着眉头,将手臂往身后一缩,满脸歉意:“都怪徒儿不留神,糟蹋了师傅这碗色香味俱全的药粥。”
见苏言讪笑着,还有心思调侃自己,萧霖蹙着眉头却有些不悦了:“小言,把手伸出来。”
“只是沾了些许的粥水,不妨事的。”她有些似是做错事的孩童,急于遮掩自己的罪证,令萧霖颇有些啼笑皆非。
“都怪为师怕小言饿着,匆忙将烫粥拿出来。”他低叹一声,随后响起几道整理碗筷的微响。
苏言连忙摆手道:“师傅不必自责,是徒儿莽撞…”
尚未等她忏悔完,萧霖坚定且迅速地抓住了苏言掩在宽袖下的手,不容拒绝。
她暗暗吃惊,却也只好乖乖坐着不动,任由师傅紧握着自己的手细细看着。
萧霖不敢用力,只稍稍钳住了苏言的手腕。
眼见她的手背被烫得红了,还有些药粥沾在上头,隐隐显出些水泡,他不由蹙起眉。
这伤势不轻,苏言怕他担心,也就一再躲闪着想要隐瞒。
一手托起她的手臂,萧霖扶着苏言到旁边干净的桌椅前坐下,暗暗叹息:若是这双弹奏白玉琴的手留下疤痕,他定会深有遗憾。
取出长针在烛火上迅速一烫,他动作飞快地将苏言手背上的水泡戳破,把泛着清香的药膏轻柔地抹上,再用干净的薄帛一圈一圈仔细缠上。
室内一片静默,两人靠得极近。苏言微怔,甚至能感觉到萧霖喷洒在手背上,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
跟君于远不同,师傅的手指修长,掌心透着微凉,指腹有些许茧子,却并不深。这是他常年从未用同一兵器的缘故,且内功心法与旁人大不相同,浑身上下总是有些寒气逼人。
苏家大小姐的身子孱弱,入秋后更是手脚冰凉。
这会与萧霖两手相贴,竟慢慢延出丝丝暖意。
他年纪不大,与她相差不足十岁,苏言从来都将萧霖当做是朋友与兄长对待。
双眼失明后,其它的五识变得尤为敏感。
刚毅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苏言此刻突然意识到,在面前的亦是血气方刚的未婚男子。
这么一想,屋内似是骤然升温了许多,她的脸颊也禁不住渐渐闪过些局促。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萧霖包扎好伤口,放开了苏言的手,低声嘱咐道:“这伤短时间内不能碰水,免得落下了疤痕。”
“嗯,徒儿知道了。”抬起未曾受伤的手,掌心覆上这伤口上的薄帛,苏言低着头,轻声应下。
看出她的不自在,萧霖退开些许,忽然提起道:“当初小言第一次尝为师的药粥,也是手忙脚乱地险些打翻了瓷碗,吃得匆忙又烫到了舌尖,疼了足足数日。”
苏言脸上泛着红晕,神色窘迫道:“十多年前的事了,师傅怎地还将徒儿的糗事记得这般清楚?”
那会她刚刚被萧霖带回来,先前饿了两日,闻着粥香恨不得一股脑地往嘴里塞。没注意到药粥的滚烫,后来的三天连喝水舌头都隐隐作痛,却有苦不能言,免得被其他人笑话,硬是憋死在肚子里不吭声。
萧霖笑着摇头:“不知不觉间,小言在为师身边已经有十数年了。不但长大成人,还已作他人妇…”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心底竟莫名地涌起几分酸楚。
一日日地看着苏言成长,将她的一切收在眼底。而今她却成了别人的妻,如同眼看着一颗珍珠褪尽了铅华,璀璨夺目之际,落在了旁人之手。
师徒相恋,是为世人所不齿。萧霖的心中有太多的伦理与礼教所束缚,既不愿毁了苏言,又难以过得了自己这一关,便只能留下遗憾。
眸中掠过一丝黯然,此刻的萧霖庆幸面前的女子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他不必再隐藏自己的心思,不必躲闪就能坦然地直视着苏言。
“为师这便去厨房再盛些药粥…”许久,待无声的沉默令苏言有些局促不安时,萧霖这才转开了目光,脚下略显慌乱地走出了居室。
罢了,苏言敬他,爱他。即便只是师徒之爱,已然足矣…
苏言敏锐地感觉到萧霖的反常,却不知从何问起。
这位师傅的心思藏得太深,连她以往也探不出一二,如今失去了双眼,更是无从知晓。
且萧霖不愿提起的,即便苏言再费心思打探,亦只会是徒劳无功。
明明午时还对弈闲聊,师傅沉稳的声线里隐隐含着几分愉悦。晚饭时,他却是沉默不语,饭桌上静悄悄的,让苏言颇有些食不知味。
暗叹一声,她扯开锦被便躺在了榻上。
这身子几次受挫,经不住劳累。不过白日下了一盘“盲棋”,此时便着实困倦得很。
苏言闭上眼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窗棂一声轻响,一个激灵吓得惊醒过来。
下一刻,被一双手臂揽入怀中,衣锦沾上了外头的夜凉,令她冷得不由一抖,继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能轻易避开院外的阵法,又未曾惊动师傅而闯入居室之内,此人除了君于远又能是谁?
苏言伸手推了推身旁的人,低叹道:“皇上怎地像盗贼宵小,竟破窗而入,不走大门?”
回答她的,却是压在唇上恣意厮磨的缠绵火热的吻。
唇舌交缠,强势中带着一丝温柔,以及说不出的浓浓的思念…
黑暗中,触感尤为强烈。
苏言不自禁地轻吟一声,君于远托着她后脑勺的手掌骤然收紧,四片唇更为贴合,炙热的气息萦绕。
她初时被动地接受着,而后双臂轻轻环绕在君于远的后背,慢慢的,笨拙地回应。
许久,他们才喘息着分开。
即便双眼看不见,苏言仍是羞涩地撇开了脸。
却感觉到君于远凑近在耳边,含着她小巧的耳垂,暗哑的声线徐徐响起:“为了采摘言儿这朵美艳的花,朕可是第一次成了这梁上君子,登堂入室。”
苏言听得红了脸,此人分明有意如此,却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她转过身,背对着君于远不吭声了。
他笑了笑,搂着苏言,嗅着熟悉的幽香,心满意足地阖上了双眼。
承永殿一如往常,而今看来,却空旷得冷清。
君于远辗转难眠,便索性从暗道直奔冷宫。
即便不过短短一日未曾见苏言,常人也道“小别胜新婚”,他却已觉得如隔三秋,心神不宁…
果然有她在身侧,仿佛所有的不安尽数散去,自己很快便能心平气和…
半晌,君于远再度睁开眼。
苏言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呼吸渐转绵长,早已沉沉睡去。
他低头在苏言颊边亲了亲,蹑手蹑脚地下了榻,缓步走出了卧室。
刚刚阖上房门,眼前蓦地一亮,桌上的烛火霎时被人点燃。白衣人端坐在一侧,薄唇紧抿,俊颜透着一股冷意。
“朕深夜来访,倒是惊扰了先生。”君于远眼眸略垂,微笑着开口。
萧霖睨了他一眼,冷声道:“皇上同意将小言送回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君于远淡淡一笑,道:“果真什么都瞒不住先生…言儿身边的杀机太多,放眼整个明国,也只有这里才是能护她周全之地。”
院内外固若金汤,又只得萧霖、苏言和他三人知晓如何破解阵法与机关。任何的爪牙都无法深入此地,让君于远怎能不安心?
听出了其中之意,萧霖略略蹙眉。
这些时日来加害苏言之人,除了苏府主母秦颜,后宫的嫔妃苏贤,以及御前侍卫陈瑾,居然还另有其人?

惊疑

萧霖单手钳着木椅的扶手,暗暗心惊。
连萧门遍布明国的眼线亦未能察觉出蛛丝马迹,此人势力之大,手段之厉害,是他无法预料的。
双眉紧皱,萧霖在灯影下掩住了面上的神色,淡然道:“此事重大,皇上为何如今才向在下提起?”
“无凭无据,朕亦只能凭空推断。”君于远目光炯然,望向他郑重其事道:“朕深知当初的事,先生心中还有怨。”
“只是,那一日之前,朕在太子府邸里设下了探子,在必要时现身救言儿一命。此人却在前一夜被人秘密杀害,朕得知消息时,却是为时已晚。”
想起那时候的事,君于远的双拳紧了紧,脑海中徘徊着当日的境况,还有苏言倒下的身影,仍是挥之不去。
乌黑沉然的双目隐隐带着几分痛楚,他咬牙切齿道:“未免招致杀身之祸,朕事前无法澄清言儿的身份,暗中交代了领兵前去捉拿君于丘的侍卫长不要为难她。事后此人声称救不及,收押天牢后却以死谢罪,自此断了线索。”
闻言,萧霖双眸眯起,冷然道:“皇上将相关人等一举擒获,审问后却无法从他们口中找出幕后黑手。这些人已然服罪,不是自行了断便是被当众斩首。于是,皇上便再不追究了?”
当时苏言已死,君于远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又刚刚登基继位,国事繁重不堪,先帝亦遗留下四大世家这个硕大的烂摊子给他收拾。
心力交瘁之余,他费心思派人日夜追查,却仍是一无所获,只能暂时搁置。
尤其这在其中,君于远却想通了一事。
撩起锦袍在萧霖手边坐下,他眉头紧锁,斟酌着说道:“言儿的身份,除了朕与先生两人,并没有第三者知晓。此人不但清楚她的底细,还揪住君于丘大败这一刻的空子下手,足见其对一切事情了若指掌。”
如果这人事先将计划告知君于丘,君于远可谓功亏一篑,甚至那位前太子还能反将一军,谁胜谁负怕是难以预料了。
可是君于丘始终不知情,只在最后的时候,得知了苏言在他身边的目的和潜在的身份。
急怒攻心,念及自己而今兵败如山倒,已无活路,便索性挥刀相向,将苏言斩于剑下。
君于远轻轻叹了一声:“朕赶去的时候,终究是迟了一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这些事。朕坚信,这并非巧合!”
被前太子府邸里的奴才纠缠,乏术,于是无法前去营救?
君于远恨得咬牙,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通通都是借口!
君于丘确实身有武艺,剑术在皇家子弟中亦算不凡。但相比之下,侍卫长的武功远远在其之上。若他尽力去制止,并不是全无希望…
听罢,萧霖亦是暗自沉吟。
萧门能搜集的消息,比新帝手中的更少。他多方打探,却始终无从下手。
照如今看来,那人没有插手二皇子与四皇子两败俱伤的相斗,亦并未预先告知太子君于丘真相。足以证明,其针对的人并非君于远,而是苏言!
能洞悉君于远的计谋,又能无声无息地收买侍卫长。尤其是,在他把撒开的大网即将收回的时候,却能迅速地仿佛尖刀般准确地插入,将苏言置于死地。
放眼明国上下,能做到的只得一人!
萧霖眉眼一挑,跟君于远几乎是几口同声:
“先皇——”
“父皇——”
四目相对,君于远沉重地点了点头。
思前想后,除了父皇,根本没有人能完成这件事。
只是这个在血缘上有关系的生父,素来与他没有任何交集。
生母是卑微的宫女,君于远受到冷落,寝殿的宫侍冷嘲热讽,又事事怠慢。他甚至未能出席任何的宫中晚宴,只因为自己连一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
于是,君于远跟这位高高在上的明国皇帝,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曾经恨,亦曾经怨。
兄弟四人,君于远年纪最小,生母的身份最低微,常常受到欺凌和排挤。
一直以为他的父皇不喜爱自己,所以才会冷眼以待,从不伸出援手。
思及此,君于远的唇边不由扬起一丝讥讽的冷笑。
如今,这又算什么?
这位父皇一如君于远想象般冷血,任由后宫持续着一场场无硝烟的战争,多少未曾落地的孩童胎死腹中,多少诞生的小皇子在各种阴谋杀戮中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
他只是站在顶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余下的四位皇子,为了得到金銮殿上的那把交椅,使出浑身解数,不惜兄弟相残,血流成河。
这便是他们的生父,他们的父皇,明国的帝王!
如同西域的一种蛊毒,必须将数百条不同种类的毒物放在一个狭窄的瓷瓶里,再封上唯一的出口。
为了生存,那些毒物只能不断地厮杀,啃食对方,铲除异己。最后留下的那一个,便是最毒最厉害的蛊虫。
先帝的作法,便是如此。
他放任膝下的皇子相斗,最后剩下的,便是唯一的继承人。
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君于远睇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他的父皇不是认为自己的兄长才是最适合的继承者么?于是对几人多加宠爱,甚至还赐封君于丘为太子?
而今,却是君于远赢了,先帝亦只能选择他。
君于远此刻才发现,他并非是唯一的人选,而是先帝率先选择了自己。
原来,那位父皇在背后看得一清二楚,却在他即将胜利的那一瞬,将苏言除去。
原来,在君于远洞悉之前,先帝已然发现了苏言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毫不留情地毁去。
毕竟,帝王不能有致命的弱点。
而苏言,早已深入了君于远的骨髓,难以割舍。
原来那位父皇并非出于厌恶而冷落他,而是一个合适的旁观者,静观事态的发展,又在适当的时候,暗地里操纵着一切…
萧霖静静地睇着身旁的新帝,烛影映照他的面容,投射出大片暗影。
他没有想到,对苏言下毒手的,居然会是自己曾经效忠的主子。
就因为苏言入了君于远的心,成了他的软肋,便不能让她继续活…
何其无辜!
虎毒不食子,先帝却眼睁睁看着几人厮杀致死。他要的,不过是最适合明国的接任人罢了。一切会阻碍新帝的物事,先帝都会毫不留情地斩杀殆尽。
这便是帝王的无情!
心思微动,萧霖满目的阴霾渐渐压下,淡然道:“皇上,先帝已死,那么如今对付小言的,又会是谁?”
君于远平复的心绪,双眉微蹙:“这一点亦是朕不明白的,父皇已然离世,他的手下不是被朕收复,便是随新帝而去了。”
“陈瑾的事太过于巧合,而苏府的秦颜纵使再有野心,也不可能这般公然对抗。”
萧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皇上的意思是,他们的背后有人在秘密操纵?”
“正是如此,”君于远神色凝重,颔首道:“这幕后之人的手段极为高明,没有亲自出马或从中插手,只是不断地抛下引子,令众人沿着预定的方向行事。”
这样的话,根本防不胜防,亦是他最为担忧的。
“朕没有想到,先帝亡故后,还会有人要对付言儿。”他的眸中尽是忧心,若果父皇是为了斩除自己心中的弱点,那么此人又有何所求?
一想到苏言又会再度置身于危险之中,君于远胸口渐渐涌起一丝无力感。
站在明国的顶峰,这皇宫中充斥着各方面的探子与眼线,为了平衡各方,他还不能一下子尽数清除干净。
“朕最信任的人,除了言儿,也只有先生了。”
君于远往后一仰,后背抵在冰凉硬实的椅背上,幽幽地轻叹一声。
这世上绝不会伤害苏言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闻言,萧霖薄唇一抿,却没有半点回应。
他将苏言重新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中,护她周全,并非是遵从明国新帝的命令。
由始至终,只是为了他自己。
如今,萧霖并不愿对君于远开口作出任何的承诺。
习惯了他的寡言,君于远唇边噙着一抹苦笑,起身告辞。
行至门前,却听见萧霖凉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皇上,下一回请从正门进来。今夜之后,在下不得不在窗棂上布下机关,免得便宜了梁上君子肆意入室采花。”
君于远身影微颤,险些被门槛绊倒,心下无奈:先生显然是听到了他与苏言的对话,此时并非调侃的玩笑,而是裸的警告。
萧霖素来说得出做得到,明日开始,窗棂上设下的机关,怕是连他亦不能毫发无伤地避过。
想到这里,君于远脚步一顿,低声应道:“先生的话,朕记下了…”
说罢,他抬步匆忙离去。
萧霖抬眼睇着新帝走远,心底思绪翻滚难平。
若果如君于远所言,当初杀害苏言的幕后黑手便是先帝,此处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安全。
这里的阵法与机关,苏言和君于远一直以为这世上只得他们三人知晓。实际上,却有四人。而这第四人,便是先帝。
虽然长居在后宫一隅,却仍是在天子眼皮底下,又如何能瞒得住?
萧霖快步走向右侧的居室,轻轻推开门,入目的便是榻上安然沉睡的女子。
月华透过窗棂徐徐而入,洒在屋内,似是铺上一层柔软的薄纱。
萧霖上前顿足,细细打量着苏言。
苍白的病容,毫无血色的双唇,以及那双被锦帛蒙住的眼眸。那双眼曾经是那么乌黑明亮,如今即便睁开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俯下身,指尖轻柔地在锦帛上擦过。微微的凉意传来,萧霖略略迟疑,终是抚上苏言的唇角。
不过一瞬,很快便收回了手。
萧霖清冷的双眸透出一丝苍凉,手臂垂在了身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曾试想过多久,苏言便能在他伸臂可触之处。
如今美梦成真,她便在咫尺之间,身份却已是天翻地覆。
苏言不再是在他身边笑闹的徒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幕僚,史书上被痛斥的前太子君于丘的佞臣。
而是明国与新帝并肩而立的,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他们之间并非一臂之遥,而是横着一条难以跨越的千里鸿沟…
思及此,萧霖立在窗前,仰望着夜空的一轮圆月,眉宇间隐隐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