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高贵矜持,才不屑于和姜锦华这等货色一般见识。现在二爷也不迷恋姜锦华,二太太更加不会去和她争,降低自己的格调。
老太太生怕饭桌上会吵起来,大家不说话,她才高兴,也不开口。
三爷赵嘉林就气氛不对劲,大家都埋头吃饭,见到的寒暄都没有,很是怪异。他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一个话题,问大爷:“曲处长家大后天的宴请,听说请了十五名法国厨师呢。咱们家收到请柬了吗?”
大爷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张大红金字请柬,心里顿了顿,才道:“上午就收到了”
话题就围绕曲家的宴会展开。
大太太艳羡道:“这年头,在军政府做事就是排场大。曲家的宴会请遍了茂城上下。听说,因为咱们家的关系,二叔一家也接到了邀请函,二婶下午还打电话给我,邀我一起去做衣裳”
三哥赵嘉林笑着接口:“大嫂你别上当。你要是去了,做衣裳的钱肯定就是你出。再说了,三天后的宴席,现在做衣裳,哪里来得及?”
这话是说,二婶为了占便宜,无所不用其极。
大家都笑,气氛顿时就缓和不少。
大爷赵嘉越没有笑,对三爷道:“平日里自己家里说说也罢,出去可别这样埋汰你二婶。出了这个家门,旁人说起他们,只是说船舶赵家。自己家人都跟着说坏话,旁人就把他们贬得脚板底下去了。回过了头来,还是丢赵家的人!”
这些道理三爷赵嘉林岂有不懂的?
现在除了姜锦华,又没外人,自己家说说怕什么?
大爷这样教训,让三爷觉得很无趣,撇撇嘴,低声说句:“知道了。”
大太太就给大爷夹菜,轻轻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让他别再多说。
大爷蹙眉不悦。
二太太打了圆场,笑着道:“大哥多心了,三叔平日里最有分寸。”她不等大爷接话,又对几个女人说,“你们听说了吗,其实曲家这样的排场,可能是要宣布和陈市长的小舅子结亲!”
陈市长的小舅子…
就是沈永文嘛。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出国了吗?
前世的时候,曲家出事之前,沈永文就走了。陈市长夫人很不喜欢曲爱雯,根本不愿意救助她。曲爱雯是外柔内刚,既然陈夫人不喜她,她就自己养活自己,最后攀上了茂城最有权势的男人——何礼。
曲爱雯死后的半年,沈永文才回国的,这是阿蕙后来查沈永文的经历,他料上注明的。
可是现在,他没走,还要和曲爱雯定亲。
阿蕙突然感觉胸口仿佛被钝器割着,缓慢又激烈的疼痛似潮水涌上,快要将她淹没。
她喝了一口大汤,半晌才顺过气来。
耳边听到大嫂接话:“…曲家小姐长得漂亮,不输咱们家小四。陈市长的小舅子好福气呢”
老太太则道:“曲小姐比沈少大一岁。女大一,穿锦衣,是好姻缘呢”
赵家三个女人之所以对曲爱雯要嫁给沈少如此喜闻乐见,主要是因为上次阿蕙和何礼闹矛盾,阿蕙先跑回来,说是因为曲爱雯而起。
虽然何礼后来解释说是阿蕙拈酸吃醋,可曲家千金嫁了,赵家众人心里一块石头也落地。
阿蕙跟何礼的婚事,是老爷子定下来的。这两个孩子一直不温不火的,阿蕙又和孟子楠走得近,让赵家众人既担心又不敢明言。
二爷不知这其中的原因,只见几个女人把曲爱雯和沈少的亲事夸得像朵花,便泼冷水:“没那回事。我听人说,曲家是想攀上陈市长。只是陈夫人对曲家千金不喜,否则早就定亲了。”
“是吗?”大太太八卦之心顿起,“听谁说的?”
虽然是实情,虽然前世阿蕙自己一直生活在骗局里,可那份感情只要不动它,它仍是阿蕙心底最美好的存在。听着家里人这样说沈永文的婚事,阿蕙只觉得每句话都刺在她心头。
心头似万针齐攒。
她起身,趁着大家不备,走了出去。
大爷正好有话跟阿蕙说,见阿蕙没有吃完饭就放了碗,也说了句:“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就跟在阿蕙出去了。
其他人都在聚精会神听二爷说沈永文和曲家千金的八卦,对大爷和阿蕙的离席不慎在意。
阿蕙走出花厅不过几步远,大爷追了上来:“小四,你过来一下”
阿蕙看着追出来的大哥,微微蹙眉。
大哥没解释,转身往书房走。
阿蕙跟了上去。
她死去的司机老周的事,阿蕙也想问问大哥,到底是谁去安排后事的。老虞对老周的事吞吞吐吐,让阿蕙如芒在背。
碎琼遍地的六月夜,微风和煦温暖,庭院花木扶苏。月色似淡淡轻烟,拢着墙角几簇艳花。清淡月色洒在花丛,朦胧中的花蕊似酣睡初醒的佳丽,脂粉不施却娇艳欲滴。夜来西风里,无力任欹斜。
很美的夜景,入了阿蕙的眼,尽是枯寒,她情绪不高,跟着大哥往外书房走去。
大哥从书桌底下拿出那张精致的请柬给阿蕙看。
阿蕙随手翻开,看完又合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大哥赵嘉越以为阿蕙没有看懂,又拿出其他的请柬给阿蕙对比。
阿蕙明白大哥的意思,她没有翻那些请柬,只是笑道:“大哥,我懂得这意思。曲处长又不是头一次这样”
大哥赵嘉越脸色大变:“你说他从前就…就轻薄过你?那个畜生!”
阿蕙沉默须臾,省略赌场那次,把孟督军府的那次,告诉了大哥。她道:“…总是躲不过,人家有权有势。如今孟督军又倚重他,孟少帅都不敢惹他。我定会去他的宴请,把话跟他解释清楚的”
大哥脸色很难看。
他坐了下去,半晌才道:“早知道这样,你和何礼的婚期就该提前。你结了婚,这样的事就少了”
阿蕙摇头笑。
大哥实在太理想主义了。如今的茂城,离婚似乎是一件很时髦的事。离婚再嫁,甚至被传为奇女子。结了婚,又能算什么?
夺**女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何礼从来都不是阿蕙的退路。
不仅仅是何礼,没有男人会是女人的支撑。
和平年代或许嫁个平分男人,守住小家庭,可是世道已经乱了,将来会更乱。她和赵家都需要保护,而男人的保护,太不可靠。
“我心里有数”阿蕙笑着对大哥说道。
她话音未落,大哥书房的电话猛然响起。大哥起身接了电话,阿蕙都能听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急促说着什么。
大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看向了阿蕙。
阿蕙微愣。

第三十九章

大哥赵嘉越接着电话,应付几句之后,便带着疑惑看了几眼阿蕙,把阿蕙看得莫名其妙。
随后,大哥把电话递给阿蕙,道:“找你的”
阿蕙也微诧。
她上前接过话筒,居然是宁嫣然的声音。
阿蕙不由嗔怒:“这是我大哥书房的电话。”大哥书房的电话,都是大哥公司或者金融公司打来的。
宁嫣然估计是打了赵家小院的电话,没有打通,居然又打到了大哥的书房。她平素就是这样强势。只是阿蕙对大哥比较敬重,宁嫣然如此轻重不分缓急,让阿蕙有些不快。
她能忍受宁嫣然半夜打电话给她,但是她不能忍受宁嫣然把私人电话打进大哥办公的地方。
“你有什么事?”阿蕙语气变得清冷。
宁嫣然那头顿了顿,估计阿蕙的语气让她不解。只是想起正事,宁嫣然顾不得生气,还是道:“阿蕙,欣怡跟人私奔了,你知道不知道?”
“啊?”阿蕙心里一震,不由失声道。
宋欣怡,阿蕙二嫂的堂妹,前世的时候嫁到了北平权贵人家。后来宋家失势,她过得并不如意,却不是和人私奔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宁嫣然道,“是宋二太太打电话给我爸爸,让我爸爸帮忙找人。现在宋家都乱了套”
阿蕙也怔住。
她记忆中的宋欣怡,身量玲珑小巧,面容精致秀美,性格内敛温和。她不善于在人前交际,不管走到哪里,都被阿蕙和宁嫣然遮住光芒,所以总在阿蕙和宁嫣然面前很自卑,有些多心敏感,却喜欢宁嫣然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子。
她竟然与人私奔…
是什么让她下了如此的决心?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啊。
“你去宋家瞧瞧吗?”宁嫣然问阿蕙,“我和我妈等会儿就去,所以给你打个电话,通知你一声。”
“我也去。”阿蕙道。
宋欣怡是二嫂的堂妹,出了这样的事,二嫂肯定是要去的,阿蕙可以陪着一起。
她挂了宁嫣然的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哥。
大哥也吃惊。
他反复追问了一句:“真的是欣怡吗?”
阿蕙的朋友不多,除了宁嫣然就是宋欣怡,再加上宋欣怡是二太太的堂妹,自幼也时常出入赵家。
大爷赵嘉越也是认识宋欣怡的。
只是跟阿蕙的认知一样,大爷赵嘉越心中的宋欣怡,自幼就是乖乖女,文静腼腆。私奔这种事,突然听说发生在宋欣怡身上,真叫人难以置信。
阿蕙点头,确认了。
大爷赵嘉越忍不住露出惊容。
兄妹二人也不耽误,连忙去了赵家的饭厅。除了阿蕙和大哥先离席的,饭厅里只有姜锦华走了。
饭菜撤了,老太太等几个人正围着桌子喝茶、说曲家的八卦。
正对着大门的老太太姜锦妍看到阿蕙和大爷赵嘉越急匆匆进来,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很害怕出事的。
每次出事,就是一场浩劫。
她紧张看着阿蕙和大爷。
阿蕙却把目光转向了二太太,道:“二嫂,方才宁家来了电话,说欣怡不见了。宁叔叔正在帮忙找”
二太太同样吃惊,问阿蕙:“怎么不见的?”她的脸色逐渐难看。她问阿蕙的过程中,猛然想起了前段日子阿蕙的遭遇。阿蕙可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差点连名都没了。最后不知道是谁相救,才捡回来一条命的。
难道宋欣怡也…
茂城如今这样不太平吗?
二太太豁然站起身。
阿蕙知道她误会,忙解释:“宋家告诉宁叔叔,是说欣怡跟人私奔了,让宁叔叔派人帮着找”
在茂城,倘若出了什么事,找警备厅往往不如找宁雍来得直接。
宁雍的势力触及到底层各个方面,不管是牛鬼蛇神都要卖宁雍几分面子。而警备厅就没有这等本事和手段。
知道宋欣怡不是被绑架,二太太心绪微平。
可那么温顺乖巧的宋欣怡,怎么会与人私奔?宋家不是要给她定下东沪望族的少爷华东宸吗?
二太太很是不解。
她那个堂妹,性格说的好听说亲善和软,说得难听说胆小怯懦。突然听闻她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如何不叫人吃惊?
“快备车”二爷赵嘉俊反应过来,对屋子里服侍的女佣喊道,然后转身对二太太道,“走吧,咱们去宋家瞧瞧。”
二太太点头,吩咐女佣去她院子里拿件披肩来,衣裳也不准备换了。
“二嫂,我陪你去吧。”阿蕙道。
二太太心里似也急得不行,面上却镇定,只是秀眉微蹙。听到阿蕙的话,她也顾不上拒绝,就点头说好。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出声道:“已经这么晚了,你们夫妻去瞧瞧,咱们明日再去吧。小四,你明日再跟我一去。”
这是怕阿蕙给四哥四嫂添累赘。
阿蕙道:“我陪着二嫂吧。”
说话间,佣人进来说车子备好了,女佣也拿了二太太的披肩来。二太太胡乱裹在削瘦肩头,对老太太道:“让小四陪着我们,不碍事的。你们早些睡,不用等我们的”
老太太便不再说什么,起身和众人一起,送二爷和二太太他们到大门口。老太太不停叮嘱,倘若有什么需要赵家帮忙的,给家里来电话。
二爷应付说知道了。
上了车,二爷坐在副驾驶座上,阿蕙和二嫂坐在后排。
车厢内幽暗,看不清面容,也无人说话。
车子缓慢行驶,进城的时候,被守城驻车盘问,说入夜了不能通行。茂城很久都不锁城的,最近不知道为何。
二爷给了守城门口几位驻军每人两块银元,说了是赵家人,对方根本不买账,还是要下车检查。
最后二爷说了是宁雍的亲戚,要去宁家看望的,那守城驻军才同意放行。
进了城,二爷就抱怨:“如今咱们家连宁家都不如!”
语气里满是恨意。
阿蕙和二嫂都没有接话。
二嫂是不想反驳二爷,怕火上加油。
阿蕙则是跟二爷同样的感触,在这个年代的茂城,正经商户人家活路越来越少。前世就算不得罪何礼,赵家也是难以维持的。
需得有个强有力的背景才行啊。
“小四,你觉得呢?”二爷突然回头问阿蕙,“你看着这些,心里舒服吗?”
阿蕙眼眸一冷,问他:“二哥这是什么意思?”阿蕙想的了他说让阿蕙给孟子楠做妾的事。
看来为了地位身份,二哥是不惜手足之情的。
他要是敢说出来,阿蕙就敢扇他。
只是他并没有说。
他只是转回了身子,语气冷淡道:“没什么意思。世态炎凉罢了。”
阿蕙一阵好气。
二嫂却偷偷捏了捏阿蕙的手,黑暗中冲阿蕙笑了笑。她的意思阿蕙明白,让阿蕙不要和二哥冲突。
阿蕙也微笑,反握住二嫂的心。想着前世她落魄时二哥要把她出卖给警备厅,二嫂也是这样拉着阿蕙的手,帮着阿蕙逃走,还塞了一块满是汗水的银元给阿蕙救命。
阿蕙心里暖暖的。
赵家后来那么落魄,二嫂都对荒唐花心的二哥不离不弃,足见她对二哥的感情。为了二嫂,阿蕙也不忍心对付二哥。
这是她找到一个容忍亲哥哥的新理由。
可总是忍让,只会助长二哥的气焰。
阿蕙冷笑道:“爸爸走的时候,倘若是把偌大家业交到我手里,赵家受人轻待,便是我赵嘉蕙的不是。如今呢?二哥说世态炎凉,是怪我这个做妹子的没去给人做妾,换来哥哥的荣华富贵吗?”
二嫂忙咳嗽,低声道:“小四,别说了。”
二爷却气的涨红了脸。他转身对着后座,怒道:“要不然养你何用?你不给娘家添砖加瓦,还在娘家吃了十八年的饭。”
“我不想和你吵架。”阿蕙道。
“难道我是在和你吵?”二爷反讥。
兄妹俩一语不合,谁也不肯先退一步,二爷只恨不能打阿蕙。
二嫂劝一句,还被二爷骂了回来。
二爷的话越说越难听。
“阿俊!”二嫂终于怒了,“我坐在这里,听得一清二楚,小四不曾说错什么,反而是你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度量。赵家的确是不如从前,谁心里愿意这样?你自己怎么不想着光宗耀祖?反而要靠妹妹?”
二爷愣住。
他被二太太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而且他打心眼里就没想到二太太就替阿蕙说话来反驳他。
“停车!”二爷气急败坏,终于冲司机道。
“停车吧。”阿蕙和二太太同时出声道。
司机左右为难,听到大家都这样说,只得靠边把车子停了。
二爷喊停车,原本只是想着给二太太或者阿蕙一个向他道谢、挽留他的机会,不成想,这两个女人想也不想,直接让他下车滚蛋。
二爷身上的钱都在门口打点了驻军,现在是深夜,身上没钱,他停车也不知道去哪里。
可是犹豫间,车子已经停了。二爷一赌气,也不顾了,推开车门下去了。

第四十章

原本宋家出事,二太太心情是很沉重的。路上却吵得如此厉害,把二爷赶下车去,让二太太感觉胸口一股闷气倏然舒了出去。
幽暗中,她淡淡笑了笑。
多少年没有这样痛快过?
很久了吧?
对阿蕙,二太太心底也升起一缕好感。
二太太宋欣暖,出身茂城世家。宋氏一族的祖先乃是东南封疆大吏,迁移至茂城已达百年,盘踞已久,声誉响彻东南。到了二太太父亲这一辈,朝廷已经靠不住了,家世落魄得厉害。
二太太的亲哥哥宋欣煜乃是前朝秀才。后来废科举,宋欣煜读书前途被毁,踌躇满志却心灰意冷的宋欣煜只身北上碰运气。
他正好碰上了袁大帅天津小站练兵。
宋欣煜虽说前朝秀才,却不拘泥迂腐。他自幼爱好兵法,后来革新,他有朋友考取了官费生去日本留学,步兵科毕业后,给宋欣煜带了好几套新式兵书。宋欣煜念书天赋极高,他自学日文,半年的功夫,愣是把新式兵法的日文全书略微通透。
小站练兵之际,他因为精通新式步兵训练法则而被上司看中。他的上司为人正直,又很惜才,见宋欣煜学问深厚,就推荐他进了北洋武备学堂官军班学习。宋欣煜优异成绩毕业后,上司又推荐他拿了官费去德国留学。他学成回国,便在北洋政府做事,虽然不是现任总统的嫡系,却也在北洋政府的官场上颇有声望。
因为宋欣煜,宋家在东南这群靠着新贵中,乃是真正的望族。
虽然新起的军阀并不怎么敬畏宋氏,却也不敢贸然去招惹宋家。
二太太送欣暖有这样的哥哥,原本可以嫁入更好的门第。
至少可以嫁到比船舶赵家强很多的人家。
可二太太是个特别执拗的人。她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风流俊朗的二爷赵嘉俊,一颗芳心从此为郎相思。
赵家是商户,却是难得的民族良心商户。这样的声誉,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宋家愿意把二太太嫁到赵家,除了二太太自己的坚持之外,就是看中了赵家这份独特的名声。
虽然赵家没什么权势,可名声好,在清贵名流中,地位是很高的。宋氏也以和赵氏结亲为荣。
嫁到赵家的二太太,新婚燕尔也是甜蜜的。
只是她的丈夫从来都不安分。他对每个女人都好,疼爱你时将你捧在掌心,不疼爱时便弃如敝屣。
这些年二爷荒唐得越来越过分,可二太太坚持没有和赵嘉俊离婚,除了她自己的倔强之外,还有三个缘由。
第一是,她已经有了个儿子,今年八岁,在赵家子嗣里排行第二,聪明机灵,让二太太割舍不下。虽说这个年代离婚是种潮流,可宗族仍然看重子嗣。她可以离开赵家,她的儿子赵家却是不可能给她带走的。为了这个,二爷再荒唐,二太太也心甘情愿忍下来。
第二是,宋氏乃是前朝望族,族里有叔伯是前朝举人。他们依旧食古不化,思想迂腐,说什么“族无犯罪之男、家无再嫁之女”,以此作为祖训,是不允许家族的孩子们轻易离婚的。
家族的声誉比命都重要。
嫁出去的女儿哪怕是在婆家被折磨死,都不能和离。
戏文上有女方和离,娘家还去帮腔的,都是些小门小户做派。大族根本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也许前几百年可以,近一百年是不会出现这等荒唐事的。
二太太哪怕离婚,也过不得娘家那关。没有娘家的支持,她离婚后去哪里落足?
第三就是因为二爷赵嘉俊。他是个薄情的人,他娶回来的两房姨太太,张口便骂、伸手就打,稍微不如意,就会拿妾室出气,可他从来没有动过二太太和孩子一根手指头。
也许在别人家,丈夫不动手打女人不算什么值得歌颂的优良品德,只是基本教养。
可在赵嘉俊房里,却是种奢侈。他没有度量,他风流花心,他脾气暴躁。可就是这样的人,在生气的时候还能控制自己不动妻子和儿子,便是真真的难得。
碍于这一点,二太太对他其他的缺点,都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虽然对二爷已经死心,可再麻木的心也会被触动。看着二爷时常逗留花坊,二太太一年大部分时间是独守空房,她心里一直憋着气。
是不敢撒、不能撒的气。
而今天,那股子气倏然就卸了几分,让二太太感觉心里轻了不少。
人常说,姑嫂难相容。主要还是因为哥哥。妹子一般都是护着哥哥的,哥哥比嫂子亲,而夫妻之间常有口角是难免的,不懂事的小姑子就会在这个时候帮助自己的哥哥。
这样,自然招嫂子讨厌;而小姑子也讨厌对她哥哥不好的嫂子。
从前的阿蕙就是这样。她性格比较开朗,也直爽任性,倘若二太太和二爷不和,她也是怪二太太,甚至把二爷的花心归咎到二太太教夫不力的头上,所以她不喜欢二太太。
而二太太碍于身份,不会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心里却也对阿蕙很淡,没什么感情。她能体谅阿蕙,却不喜欢她。
直到今日,二太太才觉得这个小姑子还蛮顺眼的。
阿蕙和二太太两人虽然沉默不语,却明显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虽然二太太也疑惑过阿蕙这突然的善意从何而来,可很是享受。
入了夜的茂城,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热闹非凡。宋家又是住在英国租界,正是繁华地段,车子饶了好几处,直到九点多才到宋家。
二嫂让司机直接把车子开到了她二叔宅院门口。
佣人看到是姑奶奶回来,忙开了门,让车子直接开到了内院。
宋家二房处处灯火通明。
阿蕙搀扶着二嫂下了车,两人在佣人的带领下,径直去了正厅。
远远的,便能听得女人哭诉之声。
还有软语安慰。
阿蕙和二嫂脚步加快,进了正厅。
她们刚刚进门,宋二太太就看到阿蕙的二嫂,泪眼婆娑中起身,上前迎了二嫂,紧紧攥着她的手,哭得可怜:“欣暖,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让我碰上这样的事!你妹妹平素最是乖巧,哪里会如此大逆不道?定是那姓莫的妖言蛊惑,她才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