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香炉,才是正殿。
三进的金黄色大门,门口矗立着高大十八根色彩斑斓的柱子,雕刻十八罗汉,走进细看,才知道并不是用颜料画成,而是用贝壳装点,做成栩栩如生的罗汉,惟妙惟肖的人物,令东瑗心中大赞。
做这个活计的工匠,真是妙手!
而正殿的大门上,浮雕刻画着八仙过海,色泽绚丽,人物生动,如活了一般,大家又在心中赞叹一番。
众僧侣早已准备了香烛,点好双手托给老夫人和薛氏众人。
大家都接了,挨个给菩萨进香,虔诚下拜。
一轮主殿进香完本,莲池大师道:“老夫人,已经备下斋饭厢房,老夫人和诸位夫人、小姐车马劳顿,莫如先歇息片刻?”
薛府众人的确是累了,老夫人也是硬撑着,就笑道:“劳烦大师。”
莲池大师就纷纷小沙弥领着众人,去了后面的厢房歇息。
打水净面,各人自是一番忙碌。
等歇息好了之后,皆来老夫人的厢房,等着开斋饭。东瑗和世子夫人早已梳洗妥当,在一旁帮着老夫人重新梳头匀面,弄得詹妈妈和宝巾都插不上手。
等老夫人梳洗完毕,去了隔壁的大厢房吃饭。
世子夫人让三夫人和四夫人伺候着,笑道:“我去前头瞧瞧,东西都带上来没有?”
薛府的箱笼马车在后头,上山要慢些。
然后对一旁伺候老夫人吃饭的薛东瑗道:“瑗姐儿,我缺个帮手,你帮帮我去!”
大奶奶杭氏就忙道:“娘,我也去吧。”
世子夫人让她坐下,笑着道:“平日里总是你帮忙。今日出来,你也受用一日。瑗姐儿快要嫁出去了,现在不指使她,以后再无机会的。瑗姐儿,帮大伯母去前头照看下,你大嫂伺候你祖母,也让她尽尽孝道。”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
薛东瑗脸色微红。她心中明白,世子夫人的意思,是想教她如何管家。
平日里总是带着大奶奶,教大奶奶如何行事,今日要带着东瑗,无非是她快要出嫁了,怕她将来应付不来。
虽然有些临时抱佛脚,东瑗亦是感激的。
老夫人听得明白,就笑呵呵道:“你大伯母就是见不得你清闲。去吧去吧,快些回来吃饭。”
东瑗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亦不多言,笑呵呵拉着东瑗,出了厢房。
荣妈妈已经在厢房外。
世子夫人给荣妈妈使眼色。
荣妈妈会意,不再说什么。世子夫人拉着东瑗,快步绕过厢房前的回廊,让西南方位的一处假山后拐去。
世子夫人神色有些急,拉着东瑗走的很快。
东瑗有些迷惘:“大伯母,咱们不是去前头看箱笼吗?”
世子夫人这才住了足。她看了眼左右,见四下里无人,才对东瑗道:“好孩子,你信大伯母吗?”
东瑗便想起她那日从宫里回来时的眼神,心中满是异样,不觉暗生警惕,面上却一派懵懂的颔首:“大伯母怎么好好的问这话?我自然是信大伯母的。”
世子夫人就拉着她的手,道:“瑗姐儿,既然你信大伯母,荣妈妈带你去个地方。你们脚步快些,等会儿回来依旧在这里等我。倘若我先回来,也在这里等你,千万记得,遇到人就往假山后藏一藏。”
荣妈妈不等东瑗反应,就拉着东瑗的手:“九小姐,您跟着奴婢来!”
东瑗的力气不及荣妈妈,被她拉得脚步踉跄,不由自主让前去。她满腹狐疑,不禁扭头去看世子夫人。
黄昏斜照下,世子夫人穿着官绿色折枝海棠纹褙子,静静站在哪里。金色夕阳把她眼底的碎芒镀亮,她的神情既安详又平静,不见了刚刚的焦急。见东瑗回头,她就冲东瑗摆手:“瑗姐儿,你快去!”
荣妈妈走的很急,世子夫人又折身往前院去了,东瑗只得跟着荣妈妈,一路小跑般,直径往西南方向而去。
满腹狐疑,东瑗心中不禁打鼓。
可是她知道,世子夫人并不是要害她。
她是世子夫人亲自从老夫人跟前领出来的,她倘若有一点意外,老夫人不会放过世子夫人的。
世子夫人不会这样傻的要谋害她。
可是到底什么事,东瑗心中千万念头急骤闪过,她就想起上次世子夫人进宫的事。
难道?
她后背顿时一凉,头皮有些发麻。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面前出现一座精致小巧的庭院。黑漆大门紧闭,荣妈妈环顾左右,见无人,就轻轻叩门。
里面有男子低沉的问:“是谁?”
东瑗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倘若无意外,她已经能猜到是谁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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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那边,老夫人及众人正在吃饭,大爷薛华靖快步进来,给老夫人请安,道:“祖母,我娘在前头分派箱笼,正好遇到了上山进香的盛昌侯夫人。盛家世子爷护送,也是满满一行人,听说您在这里,想着给您请安,让进来问一声可方便。盛家世子爷和三爷是男眷,已经让人领取西南厢房歇下了,不妨碍小姐们。”
盛昌侯夫人,就是九小姐薛东瑗未来的婆婆。
老夫人眼眸微静,须臾才笑呵呵道:“快请来,快请来!”
薛家不办寿宴的事盛京望族皆知晓,可是来涌莲寺祈福,却是低调而行的,知道的人家不多。
盛家这个时候居然也来了,可谓之巧。
盛家世子爷和三爷也来了?
东瑗刚刚去了前头帮世子夫人安排箱笼,是不是见到了?
老夫人心中又是一沉,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第054节祈福(4)
荣妈妈带着东瑗,来到寺院最西南角的一处小庭院。
院外两旁小径种满青翠湘竹,微风中青叶若烟丝斜卷;院中则栽种百年古桃,三两虬枝攀墙而出,嫣红嫩蕊若锦霞纷披。
院门未开,东瑗就错愕回眸看了眼荣妈妈。
斜阳将晚,昏黄余晖中,薛东瑗那斜长妖媚的眸子似染了血色,妩媚撩人里似乎有股子煞气,叫荣妈妈心头一惊。
荣妈妈正想说话,院门已开,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看到荣妈妈和东瑗,亦不多问,熟稔道:“快进来吧,主子在里面等着。”
荣妈妈就拉着东瑗,进了这处的小院。
院子很小,却干净整洁,墙角一株桃树正吐蕊盛绽,落红满地,似锦缎如云霞,绚丽灼人,空气里有淡淡幽香弥漫。
有外男。
世子夫人叫人带着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这样的小院见外男,这个男人是谁,东瑗心中已经明了。
小院中只有一栋三间正房,不带耳房和抱厦,似专门为身份贵重的香客而建。
那个给她们开门的男人对荣妈妈拱拱手,道:“请这位妈妈留在这里,小姐请!”
气势咄咄逼人,不容质疑。
东瑗复又看了眼荣妈妈,只见荣妈妈垂首,不敢抬头,很是害怕的样子,她心中更加有数。
随着那青年人的脚步,东瑗踏上了厢房前的丹墀,她的心一直在沉,沉得无边无沿,脚步不由虚晃,差点就被丹墀滑了一跤。
深吸一口气,她才能敛住情绪。
那青年人就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见她害怕,替她推开了雕花木门,低声道:“小姐请,敝主等候多时了。”
东瑗藏在袖底的手在发颤,脚步亦不稳。可是当这扇门推开,里面昏暗一片,她知道她无路可退。不管有多么狼狈,多少恨意,都要把这关过了。
和上次相比,她有亲自参与这场考验的机会,不是把运命都交在旁人手里。她害怕,可是必须撑起她的侥幸与勇气,扭转她的局势。
她敛衽进了室内。
那青年人见她虽然害怕,却一语不发,不问、不逃、不喊、不囔,好似心中有数,不觉对她暗生欣赏。随手,那青年人关了门。
室内没有点灯,日暮西山,屋内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一扇屏风挡住,里面临窗大坑上依稀有个端坐的身影。
东瑗停在那屏风前,噗通跪下,低声又恭敬磕头:“柔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她不是民女,她是御赐的柔嘉郡主,是同亲王女、如皇帝姊妹的柔嘉郡主。虽是第一次称万岁,可她声音清晰、恭敬,带着权臣对皇帝的崇敬之情,婉转妙音透过屏风,传入元昌帝的耳里。
东瑗心中早已明了,这个主子,是万民之主,当今天下的圣主元昌帝。她的大伯母管着薛府内宅,最明白女子闺誉关乎女子性命。
倘若不是这个人不能在此处久留,倘若不是这个令世子夫人不敢违抗,世子夫人是不会在老夫人眼底底下搞鬼的。
唯一的可能,这个人是皇帝,才敢让世子夫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东瑗推入这间房。
端坐在屏风后临窗大炕上的身影顿了顿。
也许是惊讶她的聪慧,也许是震惊她的沉稳,亦或者是在猜测为何世子夫人要提前告诉她,好半晌,东瑗才听到他说:“起身吧,过来说话。”那声音温和低醇,很好听,没有威仪天下的冷酷,而是似邻家兄长的亲切。
东瑗没有起身,而是重重将头磕在涌莲寺厢房的青石砖上。
三月春暖花妍,可黄昏的涌莲山,依旧有料峭寒意。阴暗的内室寒意更甚,东瑗穿着月白色挑线襕裙,跪在冰凉地板上,那寒意就沿着膝盖,缓慢浸透她的身子,伏在地上的手不知是冻的还是害怕,有些僵。
“陛下,柔嘉是未嫁之身。倘若朝堂,自当觐见。可斗室容龙躯,本就是柔嘉罪该万死,让陛下身陷此地。若再以孤身相见,冲了龙气,柔嘉万死难抵其罪!”东瑗的声音有些慢。
因为紧张,因为寒冷,她有些颤抖,不敢快声,怕泄露了自己的异态。
屏风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须臾,元昌帝淡淡笑道:“瑗姐儿,你好聪慧!朕恕你无罪,到朕身边来。难道你要朕亲自去扶你?”
东瑗字字句句称自己为柔嘉,就是希望他想起她是御赐的柔嘉郡主。
可元昌帝恍若不闻,一句“瑗姐儿”把东瑗一大半的希望浇灭!
他以万金之躯离京来到此处,又这样隐秘,定是偷偷出宫的。他怎么可能任由她口吐莲花、三言两语就放弃他原本的念头?
东瑗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以为赐婚了,她就能躲开进宫。
可元昌帝此番前来,也许她的命运,就要这样注定了。
不!
她心中不停的反抗,她不要进宫,不要成为那禁墙之内一个孤寂的灵魂。她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了。只要她出嫁了,她就再也不用和宫闱有任何牵扯。
她不能功亏一篑。
东瑗依旧附在地上,把额头贴着冰凉地面,声音越发沉稳坚毅:“陛下,柔嘉不敢!”
屏风后的那人呼吸一滞。
东瑗的心似敲鼓般的乱跳,手不禁发颤,可额前涌出了细汗,她玉色绣卷草纹褙子贴在身上,才警觉后背汗湿了。
元昌帝沉默片刻,遽然站起来。
东瑗就听到了轻缓又急促的脚步声,绕过屏风,朝着她走来。
她不敢抬头,身子颤抖越发厉害。明明想逃,可理智告诉她,逃走是下策。
那脚步声就在她身畔停下,悉悉索索的衣裳响动,元昌帝弯腰,一只坚毅温暖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东瑗身子发虚,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敢不从,只得随着他的手,站起身来。
她低垂眼帘,感觉到身边人微重的呼吸,却不敢抬头去看一眼。
那拉着她胳膊的手渐渐发紧,只要一个力道,她就会跌入他的怀抱。自古皇家寺庙多龌龊,失身于此的女子不再少数。倘若她今日失身此处,这辈子,她薛氏东瑗,就只能是元昌帝的女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
冷汗沿着脸颊,毫无征兆滑落,东瑗原先想过的很多方法,此刻消迩无踪,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好似孤独行走在茫茫雪域,她有种看不到出路的寒冷与绝望。
原来,她这样渺小,若蝼蚁般任人践踏。

第055节祈福(5)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东瑗薄薄春衫,传到她的肌肤。
可能是她太冷,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热。近在咫尺的人,她甚至能闻到他呼吸间的暖意。
只要夸过这一步,她的未来就一片昏暗。
东瑗仿佛瞬间回到了六年前自己刚刚睁开眼的那天,跟现在一样的惧怕与无奈。
她不能反抗这个男人。
她的身后,是整个镇显侯府。倘若触怒天颜,祸及她的族人。没了镇显侯府,她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寸步难行。
胳膊上的温暖,不能驱走她身上和心里的寒,反而似把她推入了冰渊。
那拉着她胳膊的手掌收紧,而后有缓慢松开,元昌帝轻微叹了口气,后退两步,离开了她的身畔。
压在东瑗头上的乌云好似瞬间被拨开,刹那的明媚。
她快要停滞的呼吸终于能吐出来,一口气顺过来。
绕过屏风,元昌帝往内走,东瑗不敢不跟着。
他坐在临窗大炕上,指了跟前的一个锦杌对东瑗道:“坐下说话吧。朕不能久留,有些话跟你说,你莫要害怕。此处非朝堂,不需俗礼。”
东瑗屈膝行礼,道谢主隆恩,就半坐在锦杌上,似普通人家一样。她低垂了眼帘,浓密青丝梳了双宝髻,带着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细钿,昏暗光线里依旧衬托她肌肤水润白皙,眼波顾盼流转。
元昌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不肯挪开,亦忘了言语。
东瑗更加不敢出声,她紧张坐着,掌心捏出了汗。
屋里静谧无声。
良久,元昌帝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系着红色蝙蝠穗子,递到东瑗面前,声音温醇道:“朕当时拿了你的玉佩,只是想留个念想,怕你们家不肯认,不成想害了你下嫁….朕…朕不能….”
半晌说不出不能什么,声音里却有了怨怼。
他说他怕薛家不认,是怕东瑗不能进宫的。
东瑗依旧不敢抬头,正襟危坐着。
元昌帝自己打住了话,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才道:“这个不是你原先那块,是朕叫人重新雕刻的,你那块叫朕不慎跌碎了。你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同….”
东瑗知道他要叫自己接东西,就忙起身,又跪下,高高举起双手捧着。
元昌帝见她这样,心里越发难过。
皓腕凝脂,素手纤柔,就这样举在自己面前,而他居然不能握住。他贵为天子,位处九五,众人皆曰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可是他连一个女人都得不到,他算什么天子?
他不算天子,他连男人都不算!
想到这些,元昌帝心中莫名就涌起愤怒。
他猛地抓住了东瑗的手,把那岫岩玉玉佩放在她手里,然后双手将她的手捧在掌心,紧紧攥住。
“薛氏东瑗,朕今日怎么把你送出去,他日怎么把你接回来,你记着这话!”他的声音充满了狠戾。
震惊、失措、意外,东瑗猛然抬头,望着他。
室内的光线暗淡,也能看清一张年轻又英俊的脸庞,此刻肃穆威严,那似泼墨般浓郁的眸子既沉重又坚毅,纠缠着她。看到猛然她抬眼,他也是微愣,望着她眼里的恐惧与担忧,元昌帝的心被重重击了一下,闷闷的疼。
四目相对,元昌帝心口的涟漪再也平静不下去。
他用力拉起跪下自己足边的东瑗,将她娇软的身子搂在怀里。
削瘦、柔软,她似一段锦霞般绚丽,融进了元昌帝的心田。他不由激动,搂住她的手臂越来越紧,似想把她嵌入他高大坚毅的身躯里,只愿此生拥她在怀,不肯松手。
东瑗被他搂着,喘不过气来,她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晦暗。没有挣扎,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盛家的世子爷,她嫁不成了。
今天,在这个厢房,她只怕要成为这个男人的女人了!
眼泪就这样夺眶而出,绝望中的她很想扇元昌帝一个耳光,痛痛快快骂他一番,然后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保全她的名声。
既然不能保护她,不能给她安全,为何这样纠缠她?就因为她长着一张令他心动难忘的脸?
他是天子,他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越发觉得这个东西珍贵,越发想要。东瑗不明白太后到底为什么这样为难元昌帝,可是她知道,不管她进还是退,她都是死路一条。
只要元昌帝今日要了她,接下来,她就是个死!
她不甘心的。
这六年来,她努力钻营,为的只是有平静、相对自由的生活。可她的努力,在六年后的今日全部白费,东瑗的心似万针齐攒般疼,眼泪越流越盛,蝼蚁尚且偷生,她不想死!
元昌帝的呼吸就在她耳边,东瑗听到他声音微哽道:“瑗姐儿,朕日夜想着你…”
薛东瑗再也忍不住,趁着他动情处不防备,猛地推开他。
元昌帝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在炕上。他错愕看着她,刚刚还在发抖的女子,此刻如此大胆的拒绝他!
东瑗没有跑,她的掌心依旧握着元昌帝给她的玉佩。她跪下,重重将头磕在青石地面上:“求陛下饶命!陛下,薛氏东瑗不想死,求陛下饶命!”
她不停的磕头,额前疼痛得麻木。
“不要磕了!”元昌帝厉声吼道,却没有再来扶她。
她不想死,一句惊醒了他。他的失态,他的心动,屋里的暧昧,都被她清脆磕头声打破,内室恢复了初春的阴寒。
已经失态了,再下去,真的要逼死她了。她是御赐的郡主,要嫁权臣盛文晖的嫡长子。这桩婚事是他御准的,他不能反悔。他不仅仅是个男人,他还是这个天下的主子。
他爱这个女人,他也要他的皇位。
而他的皇位,因为他父皇的用人不淑,所托非人,快要落入萧太傅的手里了。他需要薛家和盛家的支持。
鱼与熊掌,他不能兼得!
听到他的吼声,东瑗不再磕头,刘海遮住的额前依旧火辣辣的疼。没有磕破,可是红肿了。
“你去吧。”他的声音无力又失落,似失魂落魄的人。
东瑗却机敏爬起来,忙不迭向外窜逃。
元昌帝望着她曼妙身姿飞速而去,又是满心的疼痛。他猛地将炕几拂到地上,哐当一声巨响。
东瑗听到了,却不敢停足,快步走到门边,开门窜逃而出。
打开了内室的门,她好似从地狱里走了一趟,衣衫汗透,脚步不由发虚。
荣妈妈忙上前搀扶她。
“走,快回去!”东瑗的脸被泪水弄花,又身子发软,瞧着很狼狈。
荣妈妈却不安的看了眼那名年轻的侍卫。
那侍卫颔首,示意她们可以走了,荣妈妈才搀扶着东瑗,出了小院。


第056节祈福(6)

 出了小院,暮野四合,涌莲山夜风习习,吹得竹叶簌簌,四周越发静籁。料峭寒风吹在身上,汗湿的衣襟贴着肌肤,东瑗连连寒颤,不禁打了两个喷嚏,身子冷得厉害。
入夜的涌莲寺点了大红灯笼,处处见灯火明亮红艳,而此处的小院前却是一片昏暗。
借着稀薄的月色,东瑗搀扶着荣妈妈的手,踩着高低不平的石径,绕过一处半人高的山石,一处短小回廊,才能看见远处西厢房门口的灯笼散发出幽静又艳丽的光。
东瑗知道,此处的西南厢房是住男客,方才入住的时候那个小沙弥说的。因为提前封山,今日山上没有其他香客,住在西南厢房的,是护送薛府众人上山的两位堂兄和家里的管事、小厮、护院。
她莫名出现在这里,磕头时把鬓角碰松了,鬓丝凌乱,衣衫汗湿,狼狈不堪,要是被堂兄或者管事看见,没准说出什么样的闲话来!
她是天成的狐媚模样,要是有什么不利的流言,栽在她身上,往往比栽在一般人身上可信。她原本就被长辈顾忌,再有闲话,只怕婆家先入为主对她不喜,她的未来又是步步艰辛。
千万别遇到人,东瑗心中默默念着。
所喜西南厢房门口寂静,并无人迹往来,大约是堂兄带着管事、小厮们在前面吃饭,还没有过来歇息。
她要快点走。
荣妈妈见她走得急,生怕山路崎岖扭了她的脚,又不敢让她慢些。
荣妈妈也怕,万一有什么闪失,世子夫人在老夫人跟前失了颜面,荣妈妈就是替罪羔羊,她一辈子的老脸就保不住了。
快要走过西南厢房,拐角处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银杏树,枝桠繁茂,似一座小小茅棚般,有几百年的根基了,挡出了远处的光线,阴森骇然。
绕过这株银杏树,前面不远处有座凉亭。只要到了那个凉亭,她们的来处就能自圆其说。
东瑗脚步更加快了,恨不能一下子就飞奔过去。
刚刚转角,就远远瞧见一大群人往西南厢房而来。为首的是两名男子,他们身后,跟着数名管事及粗使小厮、马车等人,拎着行囊,浩浩荡荡往这边来。
不是薛府的人。
而是另外的香客。
东瑗和荣妈妈就大惊,怎么这样晚了,还有香客上山?她两人一时间手足无措。
幸好她们所处的拐角没有灯,又被银杏树荫挡住了月光。敌明我暗,那行人没有看到东瑗和荣妈妈。
荣妈妈比东瑗还要着急,低声问:“怎么办九小姐?咱们往回走,快点,不能叫人看见!”
现在知道不能叫人看见,刚刚和世子夫人串通把她从老夫人身边弄过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
责怪于事无补,东瑗反应机敏,她拉着荣妈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那株大银杏树:“往回走来不及了,躲在这里吧。”
荣妈妈急急颔首,主仆二人猫着腰,闪身躲在银杏树的后面。
东瑗穿着玉色绣卷草纹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衣着素雅;荣妈妈一袭藏青色衣衫。两人躲在茂密银杏树后,又有昏暗月色,倘若不仔细,不会发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