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尔会给我信息和电话,告知我他的近况:林达西销案了,他安然无恙;他因为这件事,暂时不用入伍了;这段时间他没有课,就先不回学校了。
每次都是寥寥数语就结束了通话,我想再问下去,他却不肯再说了。后来我才知道,祝融因为打架这事被祝参谋关了禁闭,连使用手机都要偷着来,更别说出门了。
但这一些,他都没有告诉我。
我在这个下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祝融,也没有什么事,就只是想见见他,和他说一说话。只是我一个人有些胆怯,所以我喊来了易扬。
但我们连侨香公馆恢宏的铁门都没有穿过。当我们按下门铃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告诉我们,祝融并不在家。易扬当场就说不信,让她开门,小保姆已不是从前那一个,她小跑着穿过第二道门来到我们面前,一板一眼地对我复述:“不好意思,他真的不在。”
“他去哪里了?怎么可能不在?”易扬眨巴着眼,看得这二十来岁的姑娘满脸通红。
“我不知道,他回来我会替您转告的。”
“那我们进去等吧!”我在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异常,伸手拍了拍沉重的铁门,小保姆从铁栏的间隙露出脸,她的手紧紧地扣着门,指关节微微发白,表情亦有些紧张。
我迟钝而缓慢地明白过来,她并不想让我进去,或者说,里面的人不想让我进去。
我尴尬地看向易扬,一时间还不知如何应对。直到我从打开的门与墙的间隙看到祝融的母亲,参谋夫人端着咖啡目不斜视地从客厅穿过。
“唐阿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来。
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将头扭转过去。在这短暂的视线交错里,我看到了那张美丽脸上赤裸裸的厌恶和恼怒,这是陌生的,我从未见过的。
“小梅,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然后,小保姆应了一声,小跑着回到那扇雕花木门后,门也随之被关上。
我坐在侨香公馆门口的台阶上,和易扬面面相觑。
天忽然就黑了下来,像瞬间被熄灭的灯,大块的云被染成了阴沉的灰色,风夹着森冷的水汽迎面而来。
下雨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雨在酝酿了一天后终于落下。
地上的黑点慢慢变得密集,最后汇成了大幅的黑色海报。
“下雨了。”我说。
“看样子好像是他妈妈不愿意让我们见他?”易扬的脑筋回路却和我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他搔了搔头,一脸恍然大悟。
“所以,我们回去吗?”
“回去?当然不?我们爬墙!小爷我今天不见到祝融我还真不罢休了!”
最后的结果是,易扬弓着身子蹲在地上,而我踩着他的肩膀翻墙头。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做这个鬼祟的事,因为紧张,我踩着易扬的肩膀上摇摇晃晃。
“许宝宝,我和你说,你该减肥了!”我紧张得很,易扬还在身下唠叨,“我这肩膀快被你踩碎了,你倒是快点啊!”
“别吵啊!我很努力再爬了!”
我站在他的肩膀上,努力踮着脚往上蹭,我刚爬上墙头,却听到铁门拉长了音调“吱呀”一声,我一慌,手一滑,整个人就从墙上滑了下来。
我没有摔在地上,因为祝融抱住了我。
祝融穿着卡其色的家居裤和白色的长袖T恤,脸色和他的衣服一样苍白,与其形成鲜明对比是他刚刚松手掉在旁边的黑色大伞。
这是出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瘦了一些,脸色也难看了许多,像久病初愈的人。可他却是微笑的,就像天塌下来都不会有事一样。
“你还不从我身上起来吗?你重得很!”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模样?”我抽抽鼻子,狼狈地从他身上爬起。
他也从地上站起来,捡起刚刚掉落的黑色大伞,举在我的头顶,视野所及,又暗了几分。他打量着我和还坐在地上小声哼哼的易扬,突然就笑了:“你们俩怎么来了?还像做贼一样爬墙头?”
“欸,你可别冤枉我,我是受许宝宝所托,她想来看你,一个人不敢来而已!”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额前的发已微微湿了,“你们就在这里互诉衷肠吧,哥要先走了!”说完,等也不等我,像野兔一样消失在雨中。
易扬走后,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祝融就这样撑着伞,静静地看着我。
“许宝榛!”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我来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死了没有。”我有气无力的,却又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可惜,进不去你家。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我在监控里看到两只翻墙的耗子,怕再不出来要摔死!”
“你知道还不早点出来,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干坐!”
我愤怒地出拳准备给他一顿胖揍,却被突然攥住手,他闷闷地笑:“宝榛,我被祝参谋揍了一顿,刚能下床不久,你这么一下,我说不定就倒下了!”
“你怎么了?他揍你哪里,没事吧?”
我挣脱他的桎梏,企图察看他身上的伤势,却被又一次握住。
他的眼睛微微上挑,就像在笑,而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带着薄荷清凉和各种中药混合的膏药味。
我听到自己规律的,沉闷的,一下接一下的心跳。
在我们认识这十五年的时间,比这更贴近的距离都有过,比这更亲密的动作也做过,可我却从未感到紧张。他略微粗糙的手掌与我手腕接触的那块皮肤也在发烫。
“许宝榛。”
“干吗?”
我抬头,忽的碰上了一个柔软湿润的物体。
他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我狼狈地倒退了几步,整个人紧贴着墙。
“嘿,祝融,别闹了!”我轻轻地挣扎,他整个人却又一次疲惫地依附着我。
“别动,许宝榛。”他弓着身子,像只小奶狗在我脖颈间蹭了蹭,蹭得我头皮发麻,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鞭笞着我的皮肤,“你能来看我,我真的挺开心!”
我想说其实我不是故意来看他,还想说他妈根本不让我进门,可这些话在嘴巴里咀嚼了好久,也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有些呼吸困难。
祝融身上有一股好闻的,不知道是香水还是沐浴乳的香气,不停地往我鼻腔里钻,我的每一次呼吸都逃不过这股味道的桎梏。
可我却不舍得用力,不舍得将他推开。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喜欢他的,这种喜欢不知从何时衍生,待我发现时它已根植入我的内心,只是我始终不敢承认。我总觉得爱是一场战役,你先开口便是输,便是一败涂地。所以我自欺欺人地与他抗争,以为这样便能保持自己的骄傲。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是错的。这个认知让我感到颓唐,我听见自己煞风景的干巴巴的声音:“祝融,你是不是喜欢许宝桐?”
落在我头顶的目光突然凝住了,我听见他冗长无奈的叹息:“不是!”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对她那么好?”我问出自己困扰我太久的问题。
“迄今为止,我这辈子就喜欢过一个女孩,但那个人不是许宝桐。很多事情我现在难以去和你解释,也没法解释,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他用力地将我的头摆正,目光所及是他微颤的睫毛,还有他眼眸中的我自己。
“我从没和你说过这些话,因为我一直以为你总有一天会自己明白醒悟过来。但我太高估自己了,也太高估你,所以才会出那样的事情。许宝榛,现在我清楚明白地告诉你,这样的事只会发生一次,以后不会再有第二个林达西。你,只能在我身边!”
我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用嘴粗鲁地盖住我的眼。
“你没有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反驳的权利。我给了你一次机会的,可惜,你所遇非人。刚刚我在监控里看到你,我就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抓住你,再也不能让你跑掉。”

第9章深渊
生活会在你摔倒了又爬起来的时候,在你沾沾自喜的时候,用更大的力量把你推倒,直到你练就铜皮铁骨,百毒不侵。
01.
那几天我只要闭上眼,脑海里总会出现这样的场景—黑云压城,祝融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站在雨里,风把他的衣服灌得饱满,使他看起来像半悬空飘在我面前。
然后,他突然飘向我,低头。
再然后,我就醒了。
我真不想再回忆那天的场景,但我的脑子却一次次在倒带。
在祝融吻了我之后,我的大脑几乎是即时地死了机,他又低声细语和我说了什么,他是如何撑着伞将我送到出租车里,我压根就没有意识。待我再次反应过来,我已经坐在了绿色的出租车里,而祝融弓着身子正和司机说我家的地址。
车发动引擎的那一刻,我终于可以清楚地听见外界的声音。
祝融说,宝榛,我不等了。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起来,他的伞被风吹得变形,车把我带走,将他抛在了原地。
这场雨持续了一周。
在第三天离开家回学校时,我爸把厚衣服塞满了我的行李箱:“你把羽绒服带去,天冷!”
我把衣服一件件地往外抽:“爸,不用这么多衣服吧!再两星期我们就放假!我们这边又不是北方,何必带这么厚的衣服回去!”
他按住我的手:“虽然说博陵没有下雪,但是南方的阴冷连许多北方人都受不了,你把衣服带着吧,有备无患!”
我只能任他帮我拉着那只巨大沉重的行李箱下楼。
我出门的时候,姚琳女士正把一件白色的风衣放进许宝桐的包里:“昨天路过商城看到的新款式,你喜欢白色,我想你会喜欢。”许宝桐则是低眉顺眼地收好,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恰好看到她饱满的眼袋和黑眼圈。
说实话,我已经想不起她上一次如此颓靡是什么时候,好像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失魂落魄。但我并没有觉得好受,心像被捆绑了一块铅石,重重地沉了下去,特别是看到我妈脸上虚假的笑容时。
冬天的确来了,冷空气像一团盘旋在博陵上空久久不散的云,每一天睁开眼,连睫毛都能感受到空气里森冷的寒意。
有时候回想起,林达西的出现就像夏日午睡的一场噩梦,被炎热唤醒,即使抑郁怅然,怯怯不安,也是稍纵即逝。
林达西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也没有去再与他联系,他也没有再出现。他的到来已经给我的生活掀起了好几个轩然大波,我不能保证再与他接触多几次我的世界还能在风起云涌中保持平衡。所以,我默契地选择删去记忆里有关于他的那部分,假装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当然,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出现。
对于已成定局的事我们无法改变,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迎接更好的以后。
我回校后的第二天,祝融也回了学校。
我们一直没有见面,就连他给我发了信息我也没有回复。自那天的事发生后,我总觉得尴尬,一听到祝融的名字便有种微妙的情绪衍生。我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一个吻要回忆几个月,但祝融与我太过熟悉,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
让我和许宝桐亲吻,可能也没有这么尴尬。
但是祝融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甚至不停地在我面前晃动,长途跋涉从博陵大来到我的学校招蜂引蝶。同寝室楼的女孩好几次神秘兮兮地将我从楼道扯进了厕所,害得我以为她们要对我做什么,谁知道大力金刚忽然变粉红芭比,娇声娇气地问我祝融的电话号码。
当然,我没有妥协,几包泡椒鸭脚薯片和手工糖果就想从我手中窃取资料,没门。再不济也要翻倍。
接下来的日子算是风平浪静,我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就在这森冷的冬天中到来,又平静地结束。
我们过了一个平静寡淡的年。
大年初五,我们一行人又去了诺澜公寓。
我们已经许久没有来到这个地方了,即便后来我们四人帮的关系恢复正常,见面的频率保持到一周一次,我们仍旧极少来到这个地方,好像这里成了一个伤疤,你走到这个地方来,你就会看到我们曾经是怎么在这个地方分崩离析的。
虽然伤口已经结痂,可是伤疤仍旧存在。
而在这个下了零星小雨的春节,博陵的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莫名的我们却回到了这个地方。
诺澜公寓和往常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没有原来干净—打扫卫生的阿姨回老家过春节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易扬就任由桌椅铺灰。
我们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身边的购物袋里装满了从便利店买来的垃圾零食和饭馆打包的熟食,只有祝融一人遗世独立地坐在沙发上,他觉得我们躺着十分不雅观。家庭影院在放着一部很老的鬼片,也不知是谁选的片子,当那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扒拉着做出要钻出电视机的样子时,易扬突然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冲进了房间。我看着他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不一会儿拎着两瓶红酒出来了。
“哪来的?”我和李缪缪异口同声地问。
我对红酒毫无研究,但单看包装,就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
“老头子说让我去酒店上班,我可不去,我什么都不会难道让我去做客房打扫或者洗盘子吗?所以,我和他吵了一架后,从家里出来了,虽然我早就不在家里住了,但我知道这次不那么一样。”他从橱柜里拿了几个杯子,咕噜噜地把玻璃杯都灌满了紫红色的液体,看得我和李缪缪龇牙咧嘴。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把腾飞搞起来呀,我在这里投入了那么多心血,总不能看着它就这样毁灭吧!而且不是还有祝融吗?他可是多优质的免费劳动力。”他把其中一个杯子给了祝融,又自顾自地碰杯,“不过老头儿停了我的卡,我可没有什么钱,好在祝融有很多廉价劳动力,他可以帮我骗几个师兄弟过来给我打免费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听起来挺欢快,没有一丝沮丧,但我知道,这只是他的表象。
他说了很多听起来干巴巴的话,我和李缪缪都在沉默,因为我们都知道做出这一步决定对他来说有多难。在以前,我总觉得他把这个做网游当成了一个颇具挑战性的游戏,但现在我知道,不是,他从来就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认真。只是,他和祝融都得不到家人的认同。易扬从商,祝家从政,无论是哪一家都会把做网游这件事当成胡闹—小孩子闹一次就够了,可不能一次次闹下去,会玩物丧志。所以,切断经济来源是最老套狗血也是最好的选择,除了保证他们的正常生活,多一分钱不给,他们在外面吃了苦,受了难,就会知道家庭的好,就会回来。
我的脑子像卡带一样不停地转着,直到祝融的声音打断我,他高举着那杯暗红色的液体,完全忘记自己不会喝酒这件事:“来,别说那么多,我们干杯吧!”说完,他便一饮而尽。
喝完酒后他独自占据了三人沙发,长腿却还有一半是露在外面的,李缪缪和易扬去了阳台,我听见他们不低的争论声。
“你拿着!”这是李缪缪的声音。
“我不要,我怎么能拿女孩子的钱,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易扬还是笑嘻嘻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拿着,这是我所有的身家,不够我还能去借。你放心,我可不是那么好心帮你们,就当我入股吧,虽然这点钱算不了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勉强。
“我说了不要,你收起来。李缪缪,你知道这点钱根本帮不了我们什么…”
“但也能让你们多撑一段时间…”
“你要的,我给不了你…”这是我听见易扬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那边突然陷入了沉静,我也不敢再听下去。
李缪缪对易扬的心思,一直以来我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说,我们便谁也不拆穿。在易扬说完那句话后,我看到李缪缪笔直的背影颤抖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骄傲,刀枪不入的模样。
“哟,你这话说的,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要的只是钱,你可别太自作多情!”说完,她推开阳台那扇没有关紧的门,看也没看我们,直直地越过客厅,走向了洗手间。
我想去看看她怎么样,却被人按住了肩膀,是祝融,他不知何时将头从沙发的那一边挪到了这边,面色驼红,眼含桃花:“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李缪缪。”
“她有什么好看?她有我好看吗?”说着,把脸往我面前凑。
他的呼吸间有淡淡的红酒香气,突然放大的精致的面孔让我有一瞬间的慌乱,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你比她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他的表情一本正经,好像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我恍然才想起,他喝醉了呀,否则怎么可能说出这像撒娇一样的话,“你最近为什么都不看我,不理我?”
我顿时气短,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确,这几天我都在刻意逃避着他,虽我们都清楚地明白各自的内心,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这种甜蜜来得太过突然,让我招架不住,唯恐一转眼它便从手中飞走,所以我一直在逃避。好在,他也没再追问下去,把头靠着我的肩,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听着他沉稳的呼吸,我这些天飘荡的思绪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地。
“祝融。”
他没有回答,沉稳的呼吸带着热气撩动着我的发。
就这样吧,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02.
大学的最后一学期过得特别快,祝融与易扬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了腾飞工作室,每天都蜗居在诺澜公寓,有时候好几天也极少出一次门。
而我,把大半时间都放在了毕业论文上,因为李教授的关系参加了几场公开课,刊发了几篇不错的论文后,李教授帮我争取了一个去桥江大学附属医院医药研究室实习的机会。算不上真正的技术员或实验员,只是一个普通的助理,工资也不多,但我却特别喜欢这份工作。
这会我才知道,真正喜欢一件事,你会奋不顾身去投入去付出,即便暂时得不到回报,你也甘之如饴。
一如现在的我们。
有变化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许宝桐。她看起来总是很忙,把大半的时间都耗在学校,放假了也极少回家。我去博陵大学看过她几次,她的确是忙,除了上课外偶尔还帮她们老板监考和批改作业,周末还要兼职。仅是几个月的时间,她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且瘦了许多,有次起了风,我看见她站在校道上,还真担心风会将她吹跑。
我们的关系似乎变好了一些,又似乎没有,但至少现在我们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话。有一次不知怎么的,我们就聊到了林达西,我讪讪地住了口,她却笑笑,告诉我现在她基本没与他见面,这个人已经彻底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当天晚上,我看到她发了一条微博。
—所有轰烈的曾经,所有朝生暮死的感情,经过岁月的淬炼,总有一天,你也能像我这样平静地说起,像说起早晨的太阳,夜晚的星。
的确,其实遗忘并没有那么困难,我们总是弱化自己的力量,是伤痛想得过于可怕,最后击倒我们自己的,大多是心魔。
在我这短暂又漫长的小半生里,我始终坚持,生活会越来越好,即使现在稍有不顺,也只是走向康庄大道的某个小水坑,跳过去,便一帆风顺。
而后来我才知道,你跳过这个水坑后,还有一个更大的水坑在等着你。
生活会在你摔倒了又爬起来的时候,在你沾沾自喜的时候,用更大的力量把你推倒,直到你练就铜皮铁骨,百毒不侵。
人生的最后一个暑假,我想没有人可以比我过得还要糟糕。
起初,我只是觉得这个夏天热得异常,并没想过它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博陵闷热的夏天让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烦躁,无论是我,还是我家的女王大人姚琳女士。那几天我发现,姚琳女士在家的时候突然变得多起来,几乎每天睁开眼推开房门都可以看见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绷着脸看着偶像剧,就像那不是一台电视机,是一枚可以将这栋楼炸得支离破碎的原子弹。
“妈,你怎么不用上班?”第二天晨起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这样问她,然后得到她一个白眼,和一句冷冰冰的“难道就你可以放假我不可以吗?我活该要操劳到死?”,于是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不敢再有异议。
整整四天,她每天的大半时间都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从内地到港台再到日韩泰国印度甚至是欧美的偶像剧言情剧都浏览一遍,然后唾骂着现在的电视一点也不现实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无限循环,乐此不疲。
暑假之后许宝桐不用留校,但少年宫的另外一个小提琴老师去生宝宝了,所以她需要一个人统领两个班的熊孩子,所以她愈发是早出晚归。我们每天的见面时间大概只有晚饭后睡觉前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前些天许知同志的老战友给他介绍了一份在超市当保安的工作,算不上忙也不算累,但上班的时间特别长,午餐和晚餐都只能在超市随便对付;至于我,虽说是暑假,但我已经正式成为附属医院研究所的员工了,像普通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偶尔还要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