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季翊便出来了,玄色的袍子换成了月牙色的,鹤氅也换成了灰色锦裘皮大氅,原本病态的神色如今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息,席沉算是明白为何楼音如此迷恋这样一张脸了。
季翊乘坐的马车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平头车,郁差与席沉各骑了一匹马走在前头。很明显,郁差很不愿季翊走这一趟,他的脸都快比关公黑了,好像那皇宫是什么阴曹地府一般。
进了宫门,便不能再乘坐马车了,季翊从马车上下来时,席沉才注意到他的脚步虚浮,看样子确实身体不适。可惜季翊还没有资格在皇宫内乘坐软轿,便只能步行至摘月宫了。
宫里各个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匆匆来往,季翊往远处看去,在游廊尽头看见一黄衣女子缓缓走着,走近了才发现,那正是许久不曾在京都露面的秦语阳。
秦语阳停在了季翊面前,笑盈盈地打量着他,又看了看席沉,说道:“又去见公主呀?”
她的语气轻快,笑容娇俏,若不是眼底有一片青黑,仿佛让人又看到了以前那个甜美可人的南阳侯府嫡小姐。
季翊不做声,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里,可想起前几日听说她请旨为楼音做嫁衣,如今又是从制造局的方向走来,便没再开口多问。
只是她一双柔嫩的双手上布满了针眼,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季翊终是开口说道:“秦小姐夜以继日地为公主做嫁衣,真是令人动容。”
秦语阳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只是片刻,又恢复了那完美的弧度,季翊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笑着说道:“侯府能有福气尚到公主,我做些小事又算的了什么呢?”
季翊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如今他不想再接话了,便笼了笼大氅的领子,径直往摘月宫去,只留秦语阳站在风雪中看着他的背影,笑容依然映在嘴角久久没有消失。
*
季翊走到摘月宫时,宫门紧紧闭着,新刷的红漆还透着一股难闻的味儿,宫门多出了许多侍卫,是太子的人。
席沉随便问了一个小太监,“太子来了?”
那小太监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席沉却满脑子疑问。太子平日里是不会主动踏进摘月宫的,除非楼音亲自请了他来。可楼音才让他去传季翊入宫,怎么又把太子叫来了?
带着满腹疑问,席沉叫小太监打开了宫门,刚走到正殿外,便听见里面一阵争吵声,太子的声音明显盖过了楼音,只听见他一人在那里怒骂。
席沉赶紧加快了脚步飞奔过去,也不管身后的季翊了,见枝枝守在门外,连忙问道:“里面怎么了?”
枝枝努嘴,撇着眼睛说道:“还能怎样,吵起来了呗,太子如今见了公主能和颜悦色吗?”
眼看着席沉就要往里去,枝枝一把拦下他,说道:“你现在闯进去像什么?这些年这场面还见得少吗?太子殿下他又不会动手,你不用……”
枝枝话还没说话,就听见“啪!”的一声,从殿内传了出来,清脆响亮,如惊雷一般。
枝枝惊得合不上嘴,看着席沉说不出话来,席沉瞪她一眼推开门便冲了进去。
看到眼前的场景,连席沉也愣在了原地。
楼音跌倒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单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可她的手怎么也挡不住脸上那一道巴掌印,而嘴角渗出的一丝鲜血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这些年来,太子和公主之间的矛盾不断升级,可他却从来不敢动手,如今倒是好了,不但动手了,还一巴掌把人拍到了地上。
枝枝几乎是冲过去扶起楼音的,席沉挡在了楼音面前,第一次直视着太子,眼里还带着敌意,好像太子再敢动一下,他手里的剑就不认尊卑了。
可太子也愣住了,他呆若木鸡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看了一下楼音,心里其实已经如寒冬三月了,他似乎瞬间就想到了皇帝震怒的样子,可如今人也打了,他后悔也没得地儿了,于是迅速收起脸上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楼音,“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拂袖走了。
楼音低着头,盯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嘴角的血,趔趔趄趄地走到榻边坐着,这才看向一旁的季翊。
从他进来看到眼前的那一幕起,好像是一座雕像一般,脸上没有表情波动,亦没有眼神的变化,就那样站在一旁,连枝枝都没有注意到他何时进来的。

☆、65|第 65 章

“传太医!”款冬姑姑见到楼音脸上的巴掌印和嘴角的血迹,眼光迅速扫视了楼音周身,“公主您还有哪儿受伤了?”
楼音转过身,用手背擦了嘴角渗出来的血迹,说道:“无碍,用不着传太医。”
款冬姑姑哪儿能依楼音,她伸手去触摸了一下楼音的脸颊,见她“嘶”的一声,便心疼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太子殿下怎么下得了手!这大婚在即,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
说话间,琦兰和香儿已经拿了药膏来,款冬姑姑拿着药膏,一边往楼音脸上擦一边说道:“公主忍着点儿疼,这可前往不能留疤了,这……”
楼音突然按住她的手,说道:“姑姑先出去吧,本宫有话要与季公子说。”
款冬姑姑的手僵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季翊,只见他默然地站在角落里,眼帘低垂,手指有意无意地拂着衣袖,好像完全没看见这宫殿刚才的阵势一般。
“那奴婢与太医在外面候着,公主说完话一定要先让太医瞧瞧。”
连同枝枝与席沉一同退了出去,几人站到了偏殿里。席沉始终注意着里面的情况,许久不见动静,这才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枝枝绞着手指,往杌子上一坐,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就是太子殿下今日进宫,又被皇上训斥了,咱们也知道皇上平时怎么训斥太子殿下的,无非就是拿殿下和咱们公主比,所以太子殿下大抵心里不痛快了,来找公主的不痛快。”
款冬姑姑瞪了她一眼,嘴里嘀咕了起来:“你这张嘴早晚给自己惹祸,能这么背地里议论太子殿下吗?”
枝枝耸耸肩,转了个身去玩儿腰间的荷包,席沉踱到她面前,蹲下来接着问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太子殿下今日怎么动手了?”
不止是他,连款冬姑姑也很是疑惑。多年来楼音与太子的争执多了去了,也没见太子敢动手,即便是上次楼音杀了他的侍卫,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可这次还是在宫里,就敢掌掴楼音,且太子殿下心里比谁都明白,连皇帝都不舍得动楼音一根寒毛,他这一巴掌,不知道皇上得气成什么样儿。
但是当时在里面伺候着的只有枝枝,于是二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枝枝,她却是一脸懒散地说道:“公主的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就是说话冲了点儿,面对太子殿下的时候嘴下更是不留情,这不,惹急了太子殿下,一巴掌就下来了。”
席沉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站到一边儿去,与款冬姑姑对视了一眼。款冬姑姑听了枝枝的话,皱了皱眉头,楼音今日定不止是如同枝枝说的“说话冲了点儿”,不然是不可能激怒得太子动手打人,但看着枝枝的模样,只寻思片刻便明白了,便端了一杯热茶坐到榻上去,小口小口地抿着茶。
而这厢,楼音的脸颊上抹着药膏,一股凉爽压制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说道:“坐。”
季翊看了一眼凳子,蹙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径直走到楼音身旁坐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楼音往旁边挪了几分,好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用余光瞟了瞟季翊,见他没有看自己,于是又不着痕迹地挪了回去。
“你……”楼音刚说了几个字,便觉得嗓子有些干,于是捧起案桌上的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道,“上次那些刺客的尸体,是不是你处理了?”
季翊侧过头,直视着楼音,“不是。”
这是楼音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知道季翊会否认,但那日席沉将她护送回宫后立即带人返回案发场地,却只见一滩血水不见尸骨,除了原本就在那里的季翊,谁还会有那样的速度去处理现场的尸骨?
楼音抿唇,许久才又说道:“他们是谁。”
“不知道。”
几乎又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楼音心里郁结得很,恨自己无能撬不开他的嘴巴。那日在酒楼下的相遇,楼音本以为是偶然,可在京郊那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却适时出现,那只能说明他早就知道了那天会出事,一直跟着她。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对刺客的身份一无所知?
楼音看了他一眼,他眉眼温润,眼眸里一圈氤氲,像一颗通透的玉石一般,触手却冰凉刺骨。
若那日处理了所有尸骨的人真是他,那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在保护那些刺客身后的人。只有尸骨无存,楼音才无从查起。
他要保护的人……楼音眯了眯眼睛,突然问道:“你的师父身体还好吗?”
盯着季翊的眼睛,却看不见里面有任何波动,他浅浅一笑,说道:“周丞相身体安康,谢公主关心。”
“嗯……”楼音低着头喝茶,眼珠随着茶杯里飘动的茶叶转来转去。
季翊沉默了一会儿,不见楼音再开口,于是问道:“公主今天传我进宫就是为了询问这几件事?”
楼音将茶杯放下,擦了擦嘴角。她今日请季翊进宫的目的在他踏进摘月宫的那一刻就达到了,此时不过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罢了。她笑了笑,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是受了重伤的,还是我把你从雪地里带回了秋月山庄疗伤,如今好些了吗?”
即便心里了然,季翊的眼神还是微亮了一点,他放开按着腹部的手,转身面对楼音说道:“好多了。”
但这一句话刚说出口,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楼音面前的桌上,那桌上放着三本账目,最顶上的一本还未合上,翻到中间,应该是有人看过。
季翊只轻轻一瞟,一目十行便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八支、金丝累凤衔珠钗八支、八宝攥珠飞燕钗八支、碧色透玉扁钗四支、缠丝点翠金步摇四支、垂银丝流苏翡翠七金簪……
只单单看这些字,季翊便知道这三本账目都是楼音的嫁妆中的首饰账目,他眼里的目光骤冷,笑着说道:“我还未祝贺阿音寻得良人之喜,不如阿音大婚之时,我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他这么一笑,楼音又一股后背发凉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往后面挪了点儿。
季翊看到她的动作,不怒反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还疼吗?”
明明是笑着的温言细语,楼音却有一股置身冰窖的感觉,她仰着头迎上季翊的目光,说道:“这一巴掌算什么?只怕他现在恨不得扒了我的皮生吞了我的血肉。”
季翊突然凑近了楼音的脖子,呼吸拍打在她的后颈上,听见他喃喃说道:“现在想杀了你吞了你的血肉的可不止他一个。”
他的话一下让楼音又想起了前世的恐惧,但此时她却不单单只是惧怕,她像是走在绳索上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平衡,若是走得稳,那便能将季翊那趋近于变态的性情变成一把利剑,若是走得不稳,自己的目的还未达到便会先摔得粉身碎骨。
“哦?”楼音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缠绕着他的发丝,轻声说道,“又想杀我一次?”
季翊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往怀里一拉,缓缓收紧双手的力道。
*
容太医赶到摘月宫时正好碰见季翊从里面出来,他看见季翊向他行礼,于是也低着头回了一礼。只是看着季翊离去的背影,与身后的小药童说道:“他又进宫了。”
小药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傻笑着,容太医摇摇头,说道:“当年那一战,周国虽败,国力却日渐昌盛,如今已经不容小觑,时刻威胁着大梁了。”他回头看着摘月宫,心里更是疑惑,周国质子即将回国,大梁公主即将出嫁,如今这样又算个什么呢?
容太医心里正想着,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女子声音,他回头一看,秦语阳带着织造局的掌事姑姑正往摘月宫而来,遇见了季翊便见了个礼。
秦语音穿着毛茸茸的锦氅,笑盈盈地向容太医走来,轻巧地行礼,“容太医也在呢,公主凤体欠安?”
一老一少往摘月宫走着,容太医轻描淡写地说道:“按例问诊罢了。”
秦语阳哦一声,不再说话,到了摘月宫后先是让容太医进去了,自己与制造局掌事姑姑候在了偏厅。
容太医见到楼音时,她脸上的红肿已经消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印记,他只看了两眼,便去嘱咐款冬姑姑定时涂抹药膏便不会留疤,想着秦语阳还候在外面,于是急忙告辞。
“公主,秦小姐和制造局的竹蕴姑姑来了。”
楼音靠在大软枕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们来做什么?”
款冬姑姑说道:“嫁衣的雏形已经做好,是来亲自测量公主的腰身,做最后的修改。”
她刚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公主脸上的印记还未完全消退,不宜见外人,奴婢这就去回了她们,让她们改日再来。”
说着便要往外面走,楼音叫住了她,“秦小姐还真是事事亲力亲为,本宫着实感动,怎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叫她进来吧。”
“可……”款冬姑姑回头看着楼音的脸,上面虽还有些红印,却只是浅浅的几处,倒是看不出来是被人掌掴过的,于是转身去请秦语阳和织造局的掌事姑姑进来。
竹蕴姑姑已经执掌皇宫制造局二十余年了,在宫里有些威望,她一进来也止不住夸秦语阳,说她如何昼夜不歇地绣嫁衣,连柔嫩地指尖都布满了针眼。
楼音只是笑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秦语阳说道:“南阳侯有秦小姐这样的妹妹,是南阳侯府的一幸,也是本宫的一幸。”
“可不是嘛。”竹蕴姑姑拿着尺子说道,“奴婢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心的小姑子呢,连皇上都连连夸赞秦小姐,公主您把外衣脱了吧,奴婢量一下尺寸。”
秦语阳连忙上来帮着竹蕴姑姑一同脱下楼音的外衣,只剩一件单薄轻盈的中衣,她目光一流转,便看见了楼音脖子上那斑驳的印记,再微微一抬头,又看见了楼音脸颊上的红印,顿时,秦语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66|第 66 章

“公主这婚期一提前,咱们织造局把所有事儿都撇开了,就专心给公主做嫁衣。”竹蕴姑姑蹲下来量着楼音的腰身,脸上笑容可掬,“皇上吩咐了,就算是再匆忙,公主您的嫁衣也要是最华丽的。”
她量完腰身起来量胸围,一抬头便望向了楼音的脖子,饶是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她还是老脸一红,咳了两声,“公主转一圈儿。”
楼音依言做了,原地转了一圈儿的时候目光顺便定格在了秦语阳的脸上。她笑的时候嘴角有浅浅梨涡,使得本来就甜美的一张脸像撒了糖一般,她手里拿着楼音的衣裳,亲自递到楼音面前,服饰着楼音穿上了外衣。
“那奴婢这就退下了。”竹蕴姑姑收起了自己带来的尺子,一边笑着行礼一边说道。
秦语阳也笑着福身,然后跟着她出了摘月宫,然后径直往宫外走去。侍女撑着伞走在她身后,快要跟不上她的脚步,只得小跑起来。而秦语阳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急,她只想着赶紧离摘月宫远一点,越远越好。走着走着,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笑了那么久,真僵。
宫门外一辆马车正候着,秦语音远远便瞧着那刻着南阳侯府家徽的马车,一旁还有一个白衣男子坐在马上,正百无聊赖地玩儿这缰绳。
“哥哥!”秦语阳提着裙子跑了过去,短短的一小节路就喘上了气儿,南阳侯看见她跑过来,于是翻身下马,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披到她身上,“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快上马车去,仔细着凉。”
秦语阳嗯了一声,转身就往马车走去,南阳侯伸出手来扶她,却被她躲了开去。
“怎么了?”
秦语阳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笑着说道:“我的手摸过脏东西。”
说完便自己扶着侍女的臂膀登上了马车,而南阳侯还站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身。
“哥哥?”秦语阳探出头来,巧笑嫣然,“哥哥上来与妹妹一同乘车吧,别骑马了,外面风大。”
南阳侯也不曾多想,迈开步子就踏上了马车。这翠盖珠缨八宝车原本就是给女子造的,他手长腿长地坐上去倒显得狭窄,手脚局促地放着。
秦语阳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条丝巾,狠狠地擦着手,吹弹可破地皮肤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搓揉,很快就开始泛红,像是退了一层皮一般。
“行了。”南阳侯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他抽走了秦语阳手中的丝巾,扔到一边,有些不耐烦。
秦语阳手中的丝巾没了,看着南阳侯冷冷一笑,“哥哥今日是专程来接我的?”
这一句平常不过的话倒让南阳侯突然愣了一下,他的脸有些微红,像蚊子叫声一般嗯了一声,别过头没有看秦语阳。
秦语阳叹了一口气,说道:“嫁衣还差领子便能绣完了,算下来刚好一个月,到时候,哥哥也能迎娶公主了。”
南阳侯默不作声,旨意是已经传下来里的,正月二十五是个黄道吉日,皇上下旨在那一天将公主嫁出去,且近日皇帝久病欠安,也想趁着此事冲喜,宫里格外重视。
“只是……”秦语阳垂着眸子,似是漫不经心得说道,“若是公主对哥哥不忠,哥哥也愿意无怨无悔地娶公主吗?”
南阳侯的眼神一下子凌厉了起来,他看着秦语阳,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阳侯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秦语阳反而笑了起来,她轻言细语地说道:“哥哥别急,妹妹就是随口一说。”她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这话也就咱们一家人能说了,整个京都谁人不知公主和季翊的关系,原以为如今定亲了两人就能保持距离,可妹妹刚刚去摘月宫见公主,脖子上和脸颊上……”
这话她说不下去了,谁都知道,大婚之后南阳侯便会去边疆接替尤铮的任务,而养尊处优的楼音自然是会留在京都的,到时候夫家远在天边,而情郎近在眼前,谁都会想到那时会是怎样的光景。她抬着头看南阳侯,果不其然,他已经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了可额间的青筋还是浮了起来,双手按在膝盖上狠狠抓着衣服,骨节都已泛白。
此刻,秦语阳能感受到她哥哥的愤怒就像牢笼中的猛兽,嘶吼着叫嚣着即将冲破牢笼,于是往后缩了缩,静静等着他情绪的爆发。
马车依然缓缓行驶着,穿过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半晌都不见南阳侯有其他语言,秦语阳抬起头来,看见南阳侯的双手已经垂下,膝间的衣袍皱巴巴的,他说道:“你别胡乱议论公主,大婚之后便会好了。”
与其说他在说服秦语阳,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秦语音笑着看他,说道:“嗯,妹妹知道了。”
*
转眼便到了除夕,皇帝身体有了些许起色,依着他的意思,宫里依然张灯结彩,只是皇帝体力大不如前,倒是没有心思大宴群臣,于是只宴请了些个心腹大臣,合宫举办了个家宴。
这怕是皇帝在位的几十年来,最简朴的一次辞岁宴了。
出席的妃嫔不多,除开纪贵妃以外,便是二皇子的母妃和妃与七公主的母妃淑妃,以及贤妃与良妃。
这些都是宫中的老人,楼音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后,看向了坐在纪贵妃身旁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远远地楼音瞧不清她的模样,于是低头问和妃,“坐在纪贵妃身旁的是?”
和妃随着楼音的目光看了过去,轻声说道:“可不就是最近才进宫的芈小姐。”
楼音的呼吸突然一滞,心跳莫名加速,她看着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将涌上大脑了。
一个早已出现的妙冠真人,再加上迟迟才露面的芈小姐,太子的人马总算齐了!
和妃自然是不知道楼音此刻在想什么,她见着楼音呆呆地看着芈美人,于是让侍女带着二皇子去外面,自己低声与楼音说起了那芈小姐来,“贵妃娘娘倒也大度,竟让自己父亲认了一个米商的女儿,这边名正言顺地送到皇帝身边来了。”
但是也难怪楼音不知道芈嫆已经进宫,纪贵妃此事没有声张,只是说皇帝多年不再纳妃,于是送了自己的义妹进宫服侍皇帝,兴许皇上见到新鲜面孔也就高兴了。然而芈嫆虽时常去服侍皇帝,却不曾侍寝,至今还未有封号,后宫里知道此事的人都只叫她一声芈小姐。
前几日听款冬姑姑说皇帝身边有新人伺候,楼音算了算前世芈嫆不是此时进宫的,便也没多想。不成想,这一世,一切都提前了。
楼音回过神,对着和妃笑道:“想必芈小姐定是国色天香吧。”
和妃低着头笑了笑,“哪里算得上国色天香呢?后宫里那些孤老一生的妃子哪一个年轻时不必芈小姐貌美?”
她看了一眼楼音,亲言细语地说道:“只是本宫昨日与淑妃妹妹还提起,说这芈小姐与公主的眉眼倒是有几分神似呢,虽比不得公主的姿色一分,但那一颦一笑倒是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