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裴亦昀已经上了马,见齐家母女三人依依不舍的样子,便也没有开口催促。
等齐浅意扶着依依不舍的林幼霞朝轿子外退去的时候,裴亦昀才给一旁的喜婆使了个眼色。
那喜婆得令,朗声道:“吉时到,起轿——”
一行队伍举仪仗的举仪仗,敲锣打鼓的敲锣打鼓,纷纷往大内的方向行去。
齐半灵整个后背都靠在轿壁上,手里还拿着出来前刘太太塞进她手里的苹果。
她并没有流泪,这几日有些杂乱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齐半灵正如自己说的,她并不是消沉颓废的性子,自从知道被封后之后,她也并未去深想其中的艰难。她看着自己脚下的这片地,只想把该做的事做好,想做的事尽力去做,便也足可以了。
为人在世,哪有不艰难的。
身为中宫皇后,上有太后皇帝,下有六宫妃嫔,要掌六宫事,须劳心劳神。可就算做个普通太太,上有公公婆母,下有小妾通房,哪有不费心耗神的,可日子不都得照过嘛。
十六抬大轿的其中一个好处便是极其稳当,齐半灵安坐里面,睁眼只能看到盖头遮住的一片红。她混混沌沌的,思绪慢慢飘到刚回大都那晚……
她忆起那时皇帝看她的眼神,似乎没半点温度。
既是如此,为何要立她为后?
她在府里曾无意听齐家的小丫头们私下谈天时提过,在皇太后当众泣读哥哥齐折晖的遗书之后,皇太后与皇帝密谈了许久,才下了封后的圣旨。
莫非立她为后,是皇太后的意思,皇帝不过是无法违背,不得而顺从了?
若是如此,也能解释除夕夜皇太后的赐菜,和越王府邀请而去的迎春宴上的刁难了。
齐半灵推敲着其中关节,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是听到外头倚绿低声唤她:“姑娘,到了。”
她“唔”了声,被扶着上了轮椅,很快就被推进一间用银炭烘得热乎乎的屋子里。
就算她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也知道,这便是她今后的寝宫,凤栖宫。
平王裴亦昀站在屋外,隔着寝殿正中的屏风朝她行礼道:“皇嫂,臣弟已将您平安迎入宫,这便告退了。”
齐半灵起身回了一礼:“有劳平王了。”
待裴亦昀脚步声逐渐远去,早就回到凤栖宫替帝后大婚做准备的陈嬷嬷走到她身侧,低声道:“娘娘,王爷离开了,您要不要掀开盖头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齐半灵闻言,伸出手翻起头顶的盖头。
只见偌大的寝殿被满室的烛灯映得辉煌富丽,整个殿内却只有她和陈嬷嬷、倚绿还有应白芙四人。
豪侈,却也寂寥。
第十五章
次日天还没亮,齐半灵就醒了。
她扭头看了看因她独自一人睡着而显得有些空挡的床榻,略许轻快地松了口气。
坐在床边守夜的小宫女一听齐半灵的动静便一骨碌爬起身来,行了礼悄声问:“娘娘可是醒了,要饮茶吗?”
齐半灵摇摇头,只问道:“什么时辰了?”
那小宫女蹑手蹑脚出了寝殿,没多久又转回来,回禀道:“回娘娘的话,寅时刚过。”
齐半灵一听,忙吩咐:“时辰差不多了,叫人进来替本宫梳洗,今儿给皇太后请了安,还要过太庙去呢。”
小宫女得命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倚绿就领着八个着青色褙子,各自拿着不同盥洗用具的小宫女缓缓而入。
宫里有两个专门负责替齐半灵盘头发的小宫女,倚绿便让她们先给齐半灵篦发,自己凑到齐半灵身畔,半蹲下/身低声问她:“娘娘,您去给皇太后请安,打算穿什么?”
齐半灵随意道:“合乎规矩便可,你看着办吧。”
倚绿应了声是,刚想去翻首饰匣子,就听齐半灵又补了一句:“对了,上个月去越王府,越王妃送的那个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你去寻一寻。”
倚绿一怔,想开口劝她。
毕竟宫里人都知道,越王和皇太后两派水火不容,若是齐半灵戴着越王妃送的步摇去见皇太后,必然会引得皇太后不满。
可她转念一想,齐半灵既特意吩咐了,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她又何必多这句嘴?
这么一琢磨,倚绿便没开口,又应了一声,便打开齐半灵的首饰匣子翻找起来。
待齐半灵梳妆好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寿安宫,已是卯时正刻了。
守在寿康宫正殿外的一个大宫女远远看到齐半灵过来了,连忙迎上来行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又道,“娘娘,皇太后未起,还请皇后娘娘到西偏殿先暂待片刻。”
齐半灵微笑颔首,便由那大宫女领着朝偏殿去了。
偏殿还阴冷着,上首一个黄梨木雕万寿长春宝座,放着一个金色的靠垫,底下摆了一排黄梨木的圈椅和小几,古朴中透着威严。
那大宫女一进去就遣人关上门窗,又吩咐底下小宫女拿来炭盆和茶水果子,这才恭敬地退下了。
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听见寝殿那里有动静。一群小宫女训练有素地捧着盥洗用具依次入内,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魏太后才被簇拥着进了西偏殿。
魏太后年近五十了,却极注重保养,脸上的肌肤红润水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乍眼看上去竟只像个三十出头的妇人。
她穿得也很素简,松花绿的缂丝褙子,上面只简单绣了竹报平安,头上插了两根竹簪,手里一粒一粒拨弄着一串小叶紫檀。
这样的打扮,若是没见她身侧一大群嬷嬷宫女,倒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哪个侯府的老封君了。
而紧紧跟在魏太后身边扶着她的,便是除夕夜到赵国公府给齐半灵赐菜的毕嬷嬷。
毕嬷嬷偏头见到坐在轮椅上的齐半灵,冲着她微微点点头,这才扶着魏太后接着朝里走去。
齐半灵初次拜见魏太后,必要行大礼的,倚绿和一个力气比较大的小宫女一道把她从轮椅上扶起来,帮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拜礼。
齐半灵双腿根本使不上劲,每次跪到地上,都得倚绿和小宫女使劲拽着才能勉强站起,没一会儿三人额头上就都出了一层薄汗。
魏太后端坐在宝座上瞧着,待齐半灵行完了礼,才看一眼毕嬷嬷。
毕嬷嬷会意,亲自上前和倚绿一起将齐半灵搀回轮椅上。
只听魏太后笑道:“皇后太客气了,既是腿脚不便,何必拘着要行全套大礼呢。”
齐半灵低着头恭敬回答:“母后这是哪里话,臣妾头一回来给母后请安,定是要按规矩行大礼的。”
魏太后乐呵呵的,不再多说,反而问道:“哀家宫里这起子泼才,今儿这样的大日子也不早早叫起,皇后久等了吧?”
一听魏太后这么说,齐半灵脸上摆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低声答道:“母后是臣妾的长辈,臣妾稍待母后片刻也是情理中事。”
魏太后状似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嘴儿甜的,改日皇帝归朝,见你这么小意的模样,还当哀家把你怎么了,可要心疼着呢!”
齐半灵想起刚回大都那一日在府里见到的皇帝,心里暗暗喟然。
可她面上依旧陪笑着,仿佛真被魏太后这话逗乐了似的。
侍立在魏太后身边的毕嬷嬷见两人聊得高兴,便也插嘴凑趣几句,引得整个西偏殿笑声阵阵。
魏太后笑着,忽的仔细打量起齐半灵的头面来,又指着她头顶问:“这步摇,倒很是精致啊。”
“母后是问这个吗?”齐半灵低下头,伸出手摸了摸那支步摇,笑道,“这是越王妃赠臣妾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说是专程请福锦阁的师傅打的,倒很精致。今儿臣妾见这步摇正配臣妾的衣衫,便戴上了。”
魏太后依旧笑吟吟的,不动声色地说道:“说起越王妃,哀家倒是忆起,毕嬷嬷曾和哀家提起过,之前皇后去越王府赴宴,遇上了不愉快的事儿?”
齐半灵早料到魏太后有这一问,双手交叠在膝上,看上去似乎有些无奈:“也不是什么大事,泉思郡主孩子心性,闹了点误会罢了。”
毕嬷嬷听齐半灵这么说,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却被魏太后伸手止了。
“原来是这样。”魏太后笑意淡了几分,面上还算温和,“泉思这孩子是跋扈了些,但本心不坏,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见齐半灵乖顺地应了,看起来还是那副千依百顺的模样,魏太后心里一阵烦躁,勉强笑道:“时辰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准备太庙祭祖吧。”
齐半灵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恭顺道:“多谢母后体恤,臣妾这便先告退了。”
见倚绿推着齐半灵离开了寿安宫,毕嬷嬷上前扶着魏太后朝寝殿走,一边问道:“娘娘,方才为何不让老奴明说,这泉思郡主根本就是被越王府利用,专程来败坏皇后名声的?”
魏太后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你还当她不知道?她根本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毕嬷嬷一头雾水:“您是说,皇后她知道?那她为何还要戴着越王府送的步摇?”
见魏太后冷着张脸,并不回答,毕嬷嬷自己琢磨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这皇后,她已投靠越王那边了?”
魏太后乜她一眼:“那倒应是没有。”
见毕嬷嬷还锁着眉头,魏太后便接着说道,“你别忧心,哀家只是觉得这皇后没想象中那么容易拉拢。”
“哀家本觉得,她初入后宫,又没得力的娘家,必得靠着哀家才是。谁料这皇后还是个有骨气的,装得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可满脸写明了不依附哀家。”
“若她真以为这样便能过关,也太单纯了些。这后宫哪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光是宜妃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到时候不还是得哭着来求哀家。”
毕嬷嬷想起宜妃那张妖媚嚣张的脸,随着魏太后一齐轻笑起来。
这位宜妃可是个妙人儿,折腾人的手段那是一套又一套的。
这么一琢磨,魏太后心里松快了不少,含笑拿起叉子从手边果盘里叉起一小块苹果放入口中。
而齐半灵从寿安宫出来,看了看日头,见太庙祭祖的时辰迫近了,刚想吩咐倚绿快些走,却突然一个小宫女从后头小跑上前,行礼回禀道:“娘娘,现下时间紧张,不如我们从御花园抄小路回宫吧。”
齐半灵扭头看了看她,见她才十四五的年纪,绑了双螺髻在两边头顶,一张讨人喜欢的圆脸蛋正没心没肺地笑着。
从后头上来一个稍年长的宫女,朝着齐半灵行了礼,便转头低声斥责那小宫女:“你这没规矩的东西,主子没发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那宫女一边训斥一边想把小宫女往后扯,被齐半灵抬手制止了:“无妨。”
她又看向那小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宫女又一屈膝:“回娘娘的话,奴婢唤作絮儿。”
齐半灵微微颔首:“你可识得御花园的近路?若识得,便在前头带路吧。”
尽管这才进宫第一日,齐半灵在来路的时候却也发现了,她的凤栖宫和魏太后的寿安宫中间隔了一整个御花园。要从这里回到凤栖宫,还得绕一大圈。
“是。”絮儿欢欢喜喜地应下了,绕道队伍最前打算带路。
齐半灵见她跳脱的样子,又叮嘱一句:“今次事急从权倒也罢了,往后若非有要事回禀,还得照规矩行事。”
絮儿点头答应,领着众人进了御花园。
宴国皇宫的御花园占地极大,据说一个成年男子想要徒步绕御花园一圈,也得花足足半天的功夫。
虽说占地大,但在御花园每一处细节上,能工巧匠们都未曾放松。
比方说,御花园在建造之初就追求“四季常青”,无论哪一日到御花园观赏,都得如春天一般青葱。到了春日,更是百花盛放,锦英灿烂。
而冬日里,常青的翠竹松柏给略显萧索的园子添了一抹别样的风味。
齐半灵被推着朝前赶路,顺道欣赏了一番御花园的景色。
刚要出园子的时候,却从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倚绿低头看到齐半灵蹙起眉头,忙悄声道:“娘娘,太庙祭祀快开始了,您还是先回宫吧,那边遣人去瞧瞧便是了。”
齐半灵却觉得不对劲,还是坚持要去瞧瞧。
倚绿无法,推着齐半灵朝惊呼声源头走了过去。
惊呼声是从一片松树林外传来的,倚绿推着齐半灵,刚绕过一个建在堆叠得两层楼高的假上,便瞧见一个披着银狐皮斗篷,珠翠满头的宫妃微昂着头立在中间,身后前呼后拥带了二十多宫人。
她面前倒着一个帽子盖住脸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旁边还跪着一个正抹着眼泪惊魂不定的宫女。
齐半灵甫一见到这宫妃的脸,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越王亲侄女,也是传闻中皇帝的宠妃——宜妃秦如月。
第十六章
齐半灵猜出秦如月的身份,除了她招眼的打扮之外,也因为她虽略显圆润,却如粉腮凝脂一般的脸。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听闻四年前秦如月入宫,裴亦辞只给她封了嫔,但赞她貌若桃花,亲自引了这诗经名句,为她定了“宜”的封号。
而没过多久,秦如月便晋了妃的位分。
正因如此,大都街头都知道,宜妃很得皇帝的宠爱。
与此同时,秦如月也在打量着齐半灵。
只见这位新皇后披着紫貂皮斗篷,下着凤舞九天正红三梭罗裙,头上只插了一支步摇和几根簪子,却别具匠心地簪了一朵清晨新采的杜鹃。
头面衣着都简单,却掩不住她光华闪耀的姣好面容和雍容华贵的绝顶气度,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朝她望来,连眼波都带着风情。
秦如月脸上挂上了笑容,手上却借着斗篷的掩盖,暗暗将帕子搅得死紧。
若这位新皇后长得妖艳又穿得华贵,那压根算不得什么,她秦如月有千种万种方法艳压。可气的是人家看上去随意简洁的装扮,就能将自己大清早起来足花了一个时辰的精心打扮,衬得像个落入染缸的野鸡!
三年前,秦如月能被越王选中送入宫中,除了越王侄女这一层身份外,自然不会如此喜怒外露。
她很快收敛了眼中的妒意,娇娇一笑,朝齐半灵迎了过去:“若臣妾这榆木脑袋没猜错,眼前这位便是新入宫的皇后娘娘吧。”
随后,她蹲下行了一礼,“臣妾宜妃秦氏,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她两腮泛红,声音娇娇怯怯的,惹人怜爱,连紧紧跟在齐半灵身旁的倚绿听着,都觉得鸡皮掉了一地。
没等齐半灵叫起,她便自顾自直起身子,柔柔地轻叹一声:“娘娘,您说这可不巧了。按着旧例,妃嫔须得待皇后太庙正式册封后前往凤栖宫见礼的。可现如今……您说臣妾是行大礼呢,还是行常礼呢?”
倚绿看着秦如月做作的模样,年夜饭都差点从胃里倒出来。
可她顾忌这如今在宫里,不同以往,便不敢出言相讥,只默不作声等着齐半灵发话。
齐半灵端坐在轮椅上,笑意未减半分,只道:“今次你与本宫算是头一回见,照理应当行大礼。然而本宫尚未在太庙祭祀受封,行常礼倒也无妨。”
秦如月娇媚一笑,还待说话,却听齐半灵接着说道:“本宫入宫时日不久,不太清楚宫里的规矩。只记得本宫未叫起嫔妃便起的规矩,教仪嬷嬷可是没教过的。”
秦如月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重新蹲下/身行礼:“这是臣妾的不是,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她脸上依旧笑得妩媚,似乎对被齐半灵这番话没有半点不满。
而她身后的一众宫女太监也随着她跪倒了一大片。
齐半灵这才虚扶了她一把:“地上凉,宜妃快起吧。”
她又看向不远处地上躺着的小太监和他身边的宫女,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啊,他们呀……”秦如月被身边宫女扶着立起身,斜了那两人一眼,笑道,“方才臣妾就在这附近游园呢,忽的看见那狗奴才在爬树,刚要开口呵斥,这狗奴才便见到了臣妾,脚下一滑,从树上坠下了……”
她指着躺在地上,还用帽子盖着脸的小太监,眉心锁起,“御花园,哪是容这狗奴才耍猴把戏的地方?娘娘,您还赶着去太庙呢,不如臣妾替您处置了。”
齐半灵摇摇头,温和道:“查问两个奴才,哪是什么费时间的事儿,不必宜妃烦心了。”
秦如月也不想死皮赖脸地把场面搞难看,何况两个眼生的奴才罢了,她也不放在心上。见齐半灵坚持,她只扯了扯嘴角,终究什么都没说,便行礼告退,坐上双人肩辇离开了。
待秦如月走远了,齐半灵吩咐倚绿:“把那个小太监的帽子掀开。”
倚绿遵命上前,正打算弯腰去掀开小太监的帽子的时候,那小太监身边的宫女忽然又惊叫一声。
倚绿被她这一咋呼吓了一跳,扭头瞪她:“皇后娘娘在此,一惊一乍地成何体统?”
那宫女本哭得通红的脸一下变得惨白,眼见着倚绿拿起了那个小太监的帽子。
拿起帽子的瞬间,在场的众人都怔了怔。
这个小太监的脸上,布满了形状大小不一的红斑,乍眼看上去颇为恐怖。
更重要的是,这个太监……似乎是个小姑娘。
只一瞬出神,齐半灵便回过神来。
她略略沉吟一番,也没立刻拆穿,看了看这“小太监”跌下来的树不是很高,可这小太监似乎还昏迷着的样子,便指挥着随行而来的小宫女们把她稳稳地抬进了附近的亭子,让她在亭子的石凳上歇着,自己则给这“小太监”把了把脉。
齐半灵把完右手又把了左手,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倚绿和齐半灵相处多年,知道齐半灵露出这样的神情,病情定是棘手的。
她刚想发问,却见一直守在一边的宫女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多谢皇后娘娘相救之恩。”
齐半灵收回手,淡淡看向那个小宫女:“擅自将八公主带入御花园,害公主坠树,你可知罪?”
那个宫女脸色惨白,怔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而昏迷着的“小太监”听齐半灵这么说,紧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看起来“悠悠醒转”似的。她偷偷瞄了齐半灵一眼,低声说道:“是我非要来御花园玩耍的,还请皇嫂不要责怪小蜻蜓。”
她顿了顿,又抬起头,有些好奇地望着齐半灵,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皇嫂怎么知道我是八公主的?”
八公主名叫裴持仙,封号昌宁,由文宗与昭成皇后所出,才刚十二岁。
昭成皇后便是文宗朝的许淑妃,也是今上裴亦辞的生母。她十年前便因病去世,留下了仅十五岁的裴亦辞和刚满两岁的八公主。
四年前裴亦辞登基,便追封她为昭成皇后。
齐半灵在府里听陈嬷嬷讲宫中诸事的时候提过,这位昭成皇后所诞的八公主是文宗最小的女儿,也是宫中唯一一个还没出嫁的公主。
她年纪小,长得又粉雕玉琢的,很讨文宗的喜爱。可惜昭成皇后和文宗相继去世后,同胞兄长裴亦辞也离开了大都,她又在五年前患上恶疾,从此闭门自己宫内不出,也再不接受宫内女眷的探望了。
宫内见过患病后的八公主的人极少,连陈嬷嬷都不清楚她到底得了什么恶疾。
可齐半灵知道,宫人若是脸上有疾,必然会被赶出宫去。而这个“小太监”,定是为了掩饰身份才会打扮成这样到御花园来。
左右一联想,齐半灵便猜到了这个“小太监”的身份。
想来八公主便是因为脸上有恶疾,才会闭门不出,不愿随意去见生人吧。
齐半灵并未直接回答八公主的问题,而是笑着朝她说:“昌宁,你先好生回宫歇着,待皇嫂祭祖册封完毕,便来你宫里好好帮你看看你的脸。”
八公主年纪虽小,却见惯了宫中争斗。齐半灵一提到她的脸,八公主的脸骤然一冷,看向齐半灵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防备。
见八公主脸色冷淡下来,齐半灵面色不变,单刀直入地问:“昌宁,你是否经常生口疮,且生在上颚,舌苔,导致难以吞咽食物。又时常发热,可能也会觉得眼睛时常看不清,却不知缘由?”
八公主愣了一下,下意识点了点头。
齐半灵了然般微微颔首,又道:“我这几年在渭州,偶尔会在各地义诊,恰巧见过你这样的症状。那人得病已超十年之久,本是一方富户,为了治病却折腾得倾家荡产。幸好那回正好碰上云游的高人,也被治愈了。我全程帮着写方子抓药,倒是知道如何治疗。太医们虽多数出身杏林,医术高明,可这种病着实罕见,他们过去没遇上过,自然就不知如何应对了。”
虽说齐半灵很小就跟着齐靖元学了医术,可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真正让她的医术大为精进的,却是在渭州各地义诊,见过高人也用过土方,见多了医多了,也才算出了真知。
八公主看着齐半灵胸有成竹的模样,忽觉得莫名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她幼年丧母,不久又丧父,胞兄被流放,后来自己还得了这样难以见人的病,只觉得活着的每一日都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