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宁早跟在他身后跳了下来,一枪击中了副座上对着杜柏钦开枪的男人。
杜柏钦按住她的头:“别逞强!”
激烈的枪战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车上四个人。
司机当场毙命,副驾驶上的人倒在了车外,还有一个流血昏迷,最后一个举枪自杀了。
蓁宁跪在雪地上惊魂未定地喘气。
杜柏钦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往车上拉。
这时天空又下起雨雪,混着小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

杜柏钦站直了身体,扶住车门,却忽然咳嗽起来,这一咳就有些停不下来,他按着胸口,深深地吸气,努力平复着胸腔中翻涌的血气。
蓁宁问:“现在怎么办?”
杜柏钦费力地压抑着咳嗽:“咳咳——暂时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绕到后面打开后箱,取出备用轮胎,又拿了扳手和千斤顶。
雨水夹着冰雹和雨雪,落在身上冷得刺骨,天气糟糕极了。
方才精神高度紧张还不觉得,现在略微松懈下来,蓁宁冷得浑身瑟瑟发抖。
杜柏钦拉开车门,将蓁宁推了进去。
蓁宁扒着车窗:“我给你搭把手吧。
杜柏钦沉哑声音吩咐一句:“看着山道。”
蓁宁点点头,手上的枪瞬间又握紧了。
杜柏钦绕到山壁的一侧去换轮胎。
蓁宁在前面喊:“可以吗?”
杜柏钦头也不抬地答:“好好坐着。”
蓁宁在车上翻找,找到了一柄大伞,跳下车替他撑着。
杜柏钦蹲在地上拧松了螺丝,又站起来脱了外套,扔给蓁宁,跪在雪地上用千斤顶顶起了车子。
雪花飘落在他的背上,蓁宁悄悄地将伞移过去了一点。
杜柏钦正专心致志地卸下轮胎:“别淋着自己。”
蓁宁只好朝着他走近了一点,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伞下。
等到他把轮胎拿下,换上备胎,又扳紧了所有的螺丝,杜柏钦站起身来,身体晃了一下,忽然向下栽去。
蓁宁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怎么了?”
杜柏钦抬手扶着车喘气,闭着眼摇了摇头。
蓁宁看到他额上都是一层薄薄的水,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
闭着眼歇了会儿,等到晕眩过去,杜柏钦睁开眼对她安抚地笑笑,擦干净了手上的泥和雪,坐进车里启动车子。
蓁宁给他抽纸巾:“把汗擦一擦吧。”
杜柏钦摇摇头:“先离开,这儿不安全。”
蓁宁侧过身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发现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杜柏钦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犹豫,车子踩到了极速,一路飞驰而下。
蓁宁不放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柏钦仍在轻咳:“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他还没胆子直接射杀,大约是想让我们坠进悬崖,生死看运气了。”
蓁宁轻声说:“也许他们也未必会杀我们。”
杜柏钦轻声细语地解释:“情况紧急没办法,我申请法庭调查,关他几个月,让香嘉运别妨碍我做事。”
蓁宁眼中仍有疑惑。
杜柏钦声音越来越没有力气:“回去再慢慢跟你说。”

最后一个弯道近在眼前,来时经过的一条山脚下结冰的河流泛着白光。
蓁宁坐在他的身旁,听着他绵延不绝,渐渐虚弱无力的咳嗽。
蓁宁替他拧开瓶子。
杜柏钦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
艰难地吞了下去,温热的水流缓慢地劈进胃道,引起一股灼烧般的痛,杜柏钦摇了摇头,他今晚一直隐隐发作的肺部不适,在经历这么一场雪夜跋涉和激战之后,变成了阵阵刀割一般的疼痛,已经扩散至整个前胸。
道路慢慢变得平缓,他们已经驶出了芒山,康铎城区的灯火愈发明亮,沿路两侧已经是广袤的田野。
远处的村庄零星的灯火闪烁。
仿佛重新回到了人世。
杜柏钦断断续续的掩唇咳嗽,依旧一路风驰电掣往城中奔去。
蓁宁开始慢慢察觉,他的车开始有点歪,有好几次,蓁宁不得不帮他扶了一把方向盘,车身才顺利转弯又摆直了。
杜柏钦脸色惨白中隐隐透彻青,鬓角被冷汗浸湿。
蓁宁心底不安,忍不住低声问:“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杜柏钦挤出破碎的气音:“蓁宁,帮我找下药。”
他说话已经呼吸有些艰难,眉间分明压抑着的极度痛楚之色。
蓁宁三下五除二将所有的置物柜拉开,看到中间的一整个抽屉,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罐一罐的各式药瓶,杜柏钦吩咐:“白色的。”
蓁宁将药瓶递给他。
他手肘撑着方向盘,拧开了塑料瓶子将药片倒在掌心,洒了好几粒他也不管,直接抛进口中,水都不用,皱着眉头生生咽了下去。
蓁宁已经顾不上许多,扶着他的手臂急声道:“杜柏钦,换我来开车。”
杜柏钦紧紧皱着眉头:“不换,咳咳、不安全。”
蓁宁看着他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和痛苦,那般难受和遭罪的样子,心头开始慢慢涌上恐慌,她握住他的手背,静声细气地说话,唯恐说大点声让他更疼:“你哪儿难受?”
杜柏钦握住她的手,虚弱地道:“胸口疼,一会儿,就好。”
蓁宁拿着他的电话一直在拼命地拨出去。
车辆正在经过公路上一个大转盘,蓁宁丝毫不敢大意,搭着他的手小心地转弯。
杜柏钦额上冷汗滴落,不过是拼了一口气在撑着。
车子上了高速路口,蓁宁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信号通了。
伊奢的电话一瞬间就进来:“殿下?”
蓁宁急得哭了出来:“是我。”
伊奢声音很冷静:“束小姐,我们被一辆大卡车车祸堵在出口,现在已经绕道走到入口康绥中段处。”
蓁宁急急地叫:“伊奢,我们刚刚上了高速,这里是——”
蓁宁抬头匆促看了一眼:“城北永宁高架桥附近——”
杜柏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微弱地提醒:“前方是花墙加油站。”
伊奢立刻道:“我们马上到。”
蓁宁急促地叫,怕再也压制不住哭腔:“他需要医生!”
伊奢临危不乱:“我马上给何医生打电话,蓁宁,他车上应该备有呼吸气囊,如果情况危急,给他吸氧。”
蓁宁放下电话:“好的。”
伊奢最后一句话沉着而郑重:“蓁宁,保证他的安全,直到随扈侍卫抵达。”
杜柏钦视线有些模糊,车子开得歪歪扭扭,沿路车辆纷纷躲让,喇叭声不悦地响起。
蓁宁远远看到前方公路的一旁,有几辆车子开着双闪灯停靠在路边,几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在来回走动。
蓁宁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确认那就是普通的交通警察。
仿佛漫长跋涉终于见到曙光,她大叫:“柏钦,停车!”
杜柏钦凭借着身体的最后一丝本能,一脚直直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了应急车带。
这里已经是康铎城区管辖地区。
路边灯光照射,周围都是闪烁车流。
安全了。
杜柏钦瞬间倒在方向盘上,爆发一般地剧烈咳嗽起来。
蓁宁迅速挂空档拉手刹停好车子,伸手过去轻轻地拍他的背:“你怎么样?”
探手一触碰到他的背部,蓁宁忍不住低吸了一口气。
他整个背都是湿的。
整个人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冰水浸泡过一般的寒冷。
杜柏钦浑身都在颤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蓁宁慌忙倾身扶住他,杜柏钦身体僵硬地撑了两秒,随即衰弱无力地倒在了她的身上。
蓁宁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她的身上,他脸上呈现出了可怕青灰色,唇色是淡淡的绀紫。
旧疾复发得厉害,他痛得几乎昏厥,背上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
杜柏钦意识开始慢慢溃散。
他虚弱地往她怀中靠,依稀的意识里,感觉到蓁宁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她的怀中有着熟悉的温柔和暖意,带着淡淡的花香。
这温软馨香的怀抱令他觉得安心,忍不住慢慢闭起了眼睛,任由自己疲倦乏力的身体靠在了她的双臂,甚至连那肆虐的疼痛,也渐渐感觉不到了。
蓁宁眼睛里涌出泪水,模糊了四周的景象,她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你再忍一会儿,他们马上就到……”
杜柏钦靠在她怀里虚弱闷哑地咳着,后背忽然痉挛地一抽,蓁宁低头——看到一口血从他喉中咳出,染在他白色衬衣的领子,苍白的手指,溅落在自己的黑色外套上。
丝丝缕缕地在眼前漫延开来。
那样颓靡的艳红色。
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蓁宁满眼的泪水四溢,触目所望的整个世界,都倒映成了一片刺骨的红。

☆、62

蓁宁满眼的泪水四溢,触目所望的整个世界,倒映成了一片刺骨的红。
心脏仿佛被一记闷雷击中,蓁宁瞬间连心跳都忘记了。
下一刻她迅速抬起手,狠狠地冲着手腕咬了一口,强烈痛楚拉回了她慌乱的神志,蓁宁一把抹干眼泪,脑海里掠过的惊恐被她死死压下,她快速地检视了一圈车子,他还在卡在驾驶座,这样的体位要急救实在危险。
警察早已注意到了这辆停在路边异常显眼的名贵越野车,徘徊了一会儿,一位长官走到他们的车旁,敲了敲车窗。
蓁宁看了一眼窗外,怀中是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的杜柏钦,脑中浮现伊奢的话,就在这一刻,她决定赌一把。
她一手把枪揣进了口袋,反手推开了车门。
一位警察冲她敬礼:“女士。”
蓁宁的话语急促而简洁:“警官,这里有病人,我需要帮助。”
警察看了一眼车内,立刻冲着身后大叫一声:“伙计,打电话叫救护车!”
蓁宁马上说:“请您帮我把他移到后座。”
警察叫来了一个同伴,蓁宁打开后座车门,他们把他抱进了后座。
警察看着那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绕过车尾飞快地跑到这一头,苍白脸上神色紧张,一双清亮眼眸却是不屈不挠的坚定,有些同情地问:“我还为你做什么?”
蓁宁声音颤抖,却很有力:“请把那个黑色的包递给我。”
后座无比宽敞,她跪在他的身旁,放平他的身体,抬手使他的头部后仰,然后迅速地塞垫了一个枕头,掰开他的口腔,检查他的呼吸情况。
杜柏钦微闭着眼,已经陷入了昏迷,确认他微弱呼吸还是通畅的,蓁宁扔掉棉签:“那个白色的机器移过来。”
蓁宁扭开储氧机,打开流量表,仔细调节氧流量,她的动作也不娴熟,手更是抖得厉害,做了一半球囊差点掉在了地上。
蹲在车门旁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替她拿起。
蓁宁装上面罩,挤压气囊,抬起他的下颌,将灌满氧气的面罩覆盖在了他的脸部。
他面部的紫绀稍稍消退。
他的车上连抢救设施都时刻备着,真不知身体坏到何种地步。
蓁宁大气也不敢出,左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眼光一刻不停地看他的脸,一下一下地专注捏着。
耳边听到一阵尖锐的刹车声,然后是警察大声呵斥的声音,有男人不断交谈的声音,飞快跑过来的脚步声,是伊奢在喊:“蓁宁!”
蹲在她身边的警察抬头看,这时他别在口袋中的无线呼叫器开始响:各路段注意,各值班路段注意,陆军总院牌号KD019的救护车辆正往城北至南芒高速路段行使,有重要任务,请协助通行。
请协助通行——
务必保持抢救车辆一路通行——
一直蹲在一旁的警察先生终于仔细地看了一眼车上的病人,脸色慢慢凝重地站了起来,冲着远处打了几个手势,下属即刻在路边集结。
伊奢已经领着侍卫将蓁宁所在的车辆保护得严严实实。
蓁宁终于抬起头,远远看到车流分开,军绿色救护车的顶端红灯闪烁,正一路啸叫而来。

蓁宁朦朦胧胧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雪白的墙壁,再摸了一下,身上搭着一张柔软的被子。
房间中滴嘀嗒嗒仪器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在病房里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捂着脸从沙发上爬起,先抬头看病床上那个昏迷了几天的人。
看了一眼,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
杜柏钦身上插着管子,清透湿润的眸光,看见她的目光,露出了一个苍白微弱的笑容。
蓁宁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你醒了?”
杜柏钦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嗯。”
蓁宁光着脚站起来,差点被绊了一跤,她没顾上拾起被子,只说:“什么时候,怎么没人叫醒我?”
杜柏钦皱皱眉:“小心点。”
他还很虚弱,声音几乎听不到。
护士过来换点滴袋,他被床头的一堆机器环绕着,二十四小时监测他的呼吸、心率、血压、静脉压、心电图及血气,护士正在详细地做记录。
待到这一切都小心翼翼地做完,护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脸上生起可疑的红晕,又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一会儿何美南也进来了,戴着口罩拍了拍蓁宁的额头,继而接过护士递上的病历查看数据。
护士把床摇了起来,杜柏钦半倚在床头,何美南问了他几句病情,他忽然跟何美南说了一句话。
声音实在太轻了,蓁宁没听清楚。
何美南转头:“他叫你呢。”
蓁宁走过去站在他的跟前。
杜柏钦低微的声音:“回去……睡觉。”
何美南走过来把她提了起来:“走吧。”
蓁宁又看了他一眼,被何美南推着往外走:“他什么时候醒了,呼吸好了吗,为什么你们……”
何美南简单地答:“昨晚上停了镇定剂他就清醒过来了。”
蓁宁拉着门不放,还顾着问:“那他怎么样,有好转吗?”
何美南替她推开了门:“醒了,没事了。”
蓁宁走出去,何美南对着外面的侍卫示意了一下,确认蓁宁走出去了,才转身回来戴上手套,低声对护士说:“溶解剂喷雾给我。”
何美南低声对病床上的人说:“你身体目前还只能用气管导管。”
一名护士在病床前铺开无菌治疗巾,另一名护士在一旁撕开吸痰管外包装,取出了一根导管。
杜柏钦配合地微张着口,闭眼安静地躺着。
无论他怎么能忍,这都不是一个值得观赏的过程。
何美南低声说:“护士开始插管,止痛剂不能再用了,你忍着点儿。”

蓁宁出了房间,毕恭毕敬的侍卫迎上前,领着她往外走。
杜柏钦在加护病房里躺了三天,第三天的夜里就醒了过来,这一次连何美南都稍感惊奇。
纵然已经认识他近十年,但对于蓁宁来说,其实她还并不曾真正有过陪伴和面对他生病的时刻,她坐在病房外的时候,只是觉得时间漫长得简直是场煎熬,杜柏钦昏迷的时候毫无知觉,但疼痛无时无刻不在,他肺中的血块依旧没有排清,剧烈疼痛的时候他会清醒,但也只能躺着,一动也不能动,默默而顽强地抵抗着痛苦,有一次他甚至把嘴唇都咬破了,蓁宁也从来没有听他出过一声,单是忍受痛苦就足以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虚弱不堪,说不出话,只能闭着眼无助地任由护士摆弄。蓁宁陪在一旁,他最疼的时候她亦感觉得到,只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温柔抚摸他的手背,等到他暂时缓过了痛楚,又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何美南通常会求她陪一会儿,直到他彻底睡得很熟。
有好几次他血压心律骤降,蜂鸣器叫得凌厉混乱,医生和护士脚步匆促地赶来。
蓁宁看着在他们围在他的床边乱成一团,抢救的时候护士要求她回避,蓁宁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心跳得如擂鼓般混乱,总要好久好久,才缓过神来。
晚上何美南不允许她陪床,答应让值班的医生有事随时给她电话。
蓁宁也睡不好,梦见他床头的仪器一直在响,护士扶起他,他又吐了满手的血。
几天下来,何美南再见到她,被她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医院的专家组日日过来,那天晚上抢救过来之后,第二日几个科室的大夫会诊,何美南在隔壁的办公室大大发过一顿脾气。
关于他的病情,蓁宁得到过何院长的亲自接待。
何美南在他的奢华行政办公室里,把数张X光片图往白板上一拍,蓁宁只看到两个白白的洞和大团的黑灰阴影,何美南也没有丝毫隐瞒,病情交待得简洁干脆,利落精准,如一堂医学院的科普解说课:“他受冻,紧张,过度疲劳,肺部长期反复感染,这种复合性肺部感染目前已经几乎没有办法痊愈,实验性做了无数次病理研究,他都呈阳性的病菌都有好几种,你要听吗?pneumococcus、K.peneumoniae、Staphylococcus,总之——病菌引起他的细支气管、终末细支气管和肺泡的炎症,感染会引起发烧、咳嗽,长期反复咳嗽造成肺部血管破裂,他凝血功能这段时间不是很好,所以造成了咯血,此外还有低氧血症和胸腔积液——他的肺动脉高压明显,我们怀疑——”
蓁宁正被他一连串的数据术语惊得手足发凉,听到这话差点没吓得跳了起来。
何美南却忽然止住了话。
蓁宁大气也不敢出,几乎僵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何美南却忽然转了椅子,将身体撑在桌面上,口气异常的严肃:“蓁宁,我不是主治,只是作为一个私人朋友,交待你这一句:他的身体经过这几次折腾,必需要——非常、非常严格和小心地保护了,昨晚上的情况——再来一次,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抢救得过来。”
何美南直视着她,目光凝重认真:“听懂了吗?”
蓁宁怔怔地看着他,良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六天之后,杜柏钦情况稳定下来,医生将他撤出了监护病房,转十一层的贵宾病房。
整幢住院大楼只有十一层是全封闭式的,独立的平床宽大电梯,一整个楼面只有三件病房,警卫二十四小时把守,那里的设施更加的豪华,宽敞的客厅一组真皮沙发,阳台上可以俯瞰公主港的海景,鳞次栉比的红色屋顶的远处海面上白帆点点,客厅有做咖啡的小吧台,有一间陪护的单人睡房,里边有电视和网络。
蓁宁反倒很少去了。
蓁宁在医院的时间也不长,大约一两个小时,有时早上,有时下午,时间不固定。
有时候去了,他和下属在里面办公。
隔着玻璃墙壁,蓁宁看到杜柏钦半躺在床上,手上还打着点滴,有时右手不方便,他便用左手在纸上写字,姿势有些不协调,但却显出了一种出奇的镇定,他还是不断地微微咳嗽,很少说话,但神色冷峻严肃。
谢梓态度一向的严谨恭敬,领命而去的时候,那个一贯书生气的幕臣,眉目间也带了隐隐的杀伐之气。
蓁宁恍惚间想起来,那个病床上蔚然深秀轻声细语的年轻病人,只是一个存在了几天的幻觉。
他工作时候蓁宁不会进去,杜柏钦隔着玻璃看见她。
他手上还夹着笔,指了指外面的客厅,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等等。
自有佣人上前来周到斟茶招呼,有时司三也在。
蓁宁有时坐一会儿,大部分的时候不等。
也有看见律师也来过,大约是调查山上的枪击案件。
除了医院雪白墙壁和穿着白袍的医护来来回回,杜柏钦的世界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蓁宁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63

蓁宁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这一日下午杜柏钦处理完公事,打完半袋点滴,人还醒着。
他心不在焉,眼光往外厅看去。
何美南在三楼手术室开会,完了过来巡房,但凡杜柏钦住院,杜家一向将他的医护人员招待得非常妥帖。
何美南先进来在客厅喝了杯咖啡,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了几眼病房里的人。
何美南进去拖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着:“她早上来过,你忙,她回去了。”
杜柏钦也有些累了,闻言只张开眼看了看他。
何美南耸耸肩说:“你没醒那几天,她一天超过十八个小时留在医院,纵然十分担心你,可是也真是处变不惊——柏钦,你看的女孩的眼光的确好,可惜净做混账事。”
杜柏钦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就是因为她好,所以我才害怕。”
何美南笑了笑:“怕什么?她会离开你?”
杜柏钦眉目低垂,静静淡淡却有着沉郁:“怕已经来不及。”
何美南站起来,语气是诚恳的幸灾乐祸:“趁没把女人的心敲成碎玻璃之前,柏钦殿下,知足吧。”

蓁宁步出酒店,午后有淡淡阳光洒进,屋角的冰凌融化,水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积雪融化,地上有些滑,蓁宁放慢了脚步。
门前一个人正抬头辨认酒店标志,高挑男子,戴一个白色毛线帽。
男人看完了酒店名字,随即跨步正要上台阶,恰好转过头看见蓁宁,随即笑着张开了手臂。
蓁宁看了一眼,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三哥!”
风泽几个大步跨上台阶,蓁宁一把扑到了他身上。
风泽伸开手臂接住她:“哎哟,怎么胖了?”
蓁宁一拍他的肩膀:“去你的!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