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那笑声就变了味道,成了一句充满嘲讽的话:“不错!”
每次回想起这两个字,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抽得他头昏眼花,疼到麻木。
他其实该找到明薇,把事情都摊开了和她说,问她到底是不是像顾成均说的那样有心机。问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算计着他。就像当年,母亲遇到了那个人的时候,像赵承卓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唐佑廷都玩问过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他们也都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过:不会走的,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结果呢,他母亲不声不响地和那个人走了。承卓也毫无留恋地突然弃世而去。
唐佑廷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再被骗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怕自己会就此再也不会去相信谁了。一个人失去了信任,是件很可悲的事。
“这都放了多久了,还能吃吗?”唐佑廷冷漠地说着,将两个饭盒丢进了垃圾桶里,“让做清洁的阿姨以后顺便把冰箱收拾一下,过期的东西都丢掉。”
老刘心惊肉跳,又不敢阻止。
大门的电子锁忽然滴滴响了几声,打开了。屋内男人都面面相觑,想不出是谁来了。
明薇弯腰脱了鞋,又找不到拖鞋穿,拎着饭盒踮着脚走。她看到唐佑廷,笑道:“谁和我说你病得要死不活的?”
老刘和小黄拼命朝唐佑廷摇头,撇清关系。
“是李珍告诉我的。”明薇说,“听说你推迟了通告,她就帮我打听了一下。”
小黄扯了扯老刘的衣角。老刘也明白,两人立刻寻了一个理由就溜走了。唐佑廷没拦着,他无精打采地冲明薇点了点头,又回卧室的床上躺着了。
明薇没立刻跟过来。她在厨房里捣鼓了一阵,用托盘端着饭菜走了进来。白米饭和鱼香肉丝散发出来的食物芳香立刻让唐佑廷喝了几天清粥的肚子开始打鼓。
“起来吃点东西吧。”明薇把盘子放在小桌子上,“你也真是的。不就是个感冒,干嘛躲着我?你这几天都吃得什么?老刘他们恐怕也只有给你去饭店打包饭菜吧。这都是我做好带来的,连味精都没放。你多吃点。”
说着,把筷子塞进唐佑廷手里。
唐佑廷是真的娥了,大口吃着,饭菜很快就见了底。明薇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一点琐事,妈妈的饭店生意很好,她好友宋佳妮又换工作了,钟天瑶的戏杀青了,她准备去日本拍戏了,原来学的日语都还没忘......
唐佑廷在她的轻声细语中,仿佛又回到了两人毫无芥蒂的日子里。那时候他爱着她,她也爱着他,谁也没在两人中插一杠子,爱情纯洁如雪。
一个大老爷们还要求纯洁的爱情未免有点矫情,唐佑廷这样自嘲着。可是他这个人本来就傲慢矫情,小心眼坏脾气,明薇和他斗嘴的时候,总捏着他的鼻子说你这人脾气怎么和牛一样倔强。他就这样,认准了什么事,谁都没法把他拉回头。
此刻,明薇就坐在床前,面庞白皙丰润,脸上只有薄薄地一层粉,浓密的睫毛就像小刷子似的。轻快的话语从她水润的嘴唇里流泻而出,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玩着被角。她像个孩子似的说着那些闲言碎语,即使唐佑廷不回应,她也依旧十分快乐。
电话里的明薇,和此刻的明薇,到底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在演戏?
唐佑廷握住了明薇的手。他体温偏高,反衬得明薇的手微凉。明薇把手抽出来,端起小餐桌出去了。临走前,冲他温柔一笑。
唐佑廷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不论是不是自己误会了,这样憋着不是办法。还不如借此机会好好问清楚。要是自己误会了,被明薇揍一顿,也好过自己像林黛玉似的生病。
这样想着,他披了件衣服下床出去。
明薇站在厨房里,愣愣地看着垃圾桶。唐佑廷背脊一凉。那里有他刚刚赌气丢掉的两个饭盒。
“谁这么缺德呀!浪费!”明薇气呼呼地叫着,把饭盒从垃圾桶里拿了出来,“佑廷,是你丢的吗?剩饭怎么能这样丢垃圾桶里,还连着饭盒一起丢?”
唐佑廷张嘴就说:“不是我。是小黄吧。他做事毛毛躁躁的。”
“单身汉就是不会过日子!”明薇把饭盒里的菜倒进小垃圾袋里,再把饭盒洗了。
唐佑廷依着料理台看她忙碌。明薇做家务那熟练的架势,是同龄人中少有的。她的影迷夸奖她好时,都会说:我们明薇是新时期的好女人,在外工作优异,回家又能贤惠持家。谁娶了她真是有福气。
父亲和罗姨都对明薇称赞有加。父亲说,这个女孩子看着很正派,家教好。唐佑廷他认识明薇快五年了。她要是能在自己面前装五年,那她得多有心机。
明薇洗完了碗,搽着料理台上的水,冷不丁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唐佑廷沉默了半响,终于说:“顾成均都把你和他的事告诉我了。”
明薇的手一抖,慢慢地抬头看他。她眼里有种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他都说了什么?”
“你......和他太太的事。”唐佑廷努力组织着语言,无奈他就和普通男人一样,不很擅长表达,“还有,那天我去他别墅找你之前,你们发生的事,他说你模仿他太太......”
明薇紧紧拽着抹布,指关节发白,脸上的血色也在褪去,但是表情却十分镇定。好像这一幕,她已经提前排练了多年,等到上阵时,才如此从容不迫。
明薇说:“这些事,和你没关系的。他不应该告诉你。我瞒着你,也是因为对着你,无法从说起。”
那么,这算是变相地承认了?
唐佑廷觉得纠缠了自己几天的热度因为明薇的这句话统统消退了个干净,把他身体里原有的体温也一并带走了。
明薇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模仿张明薇去勾引他。那些话,那些动作,都是我的习惯。顾成均误会了,然后恼羞成怒。”
可是唐佑廷却并不能从这个解释中得到安慰,“那我呢?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样的?”
明薇坦诚地看着他,“我爱你,佑廷。”
唐佑廷又觉得温度渐渐回来了。
“你是真的爱我?”
明薇用力地点了点头,“真的。”
她在电话里说“没错”的时候,也是和这一样的口气。唐佑廷不知道自己该信哪个。电话里那个狡黠奸猾的明薇,还是眼前这个明朗坦诚的明薇。
“你能相信我吗?”明薇恳切地问,“顾成均在挑拨离间。他说的都是假的……”
“那你说的哪些是真的?”唐佑廷问,“明薇,有时候我真的很看不懂你。你巴结他也好,曲意奉承也好,我都能理解。但是,那都是职场上的事。从感情上来讲,你对我是认真的吗?还是因为看中了我的条件?”
“你为什么会怀疑我爱你?”明薇觉得难以置信,“你根本就不该怀疑不是吗?你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我为什么不会爱上你。你不是应该这样想才对吗?佑廷,是什么让你没有自信?是什么让你困惑?”
唐佑廷凝视着明薇,默默无语。他发觉自己是真的爱上了眼前这个女人。认真地,深沉地爱她。爱才会让一个人自卑,爱才会让人多疑。他患得患失,不确信,嫉妒,焦躁,想要占有她的一切。甚至,他想要毁灭。只有毁灭,才能证明他有多爱她。
明薇深吸了一口气,说:“佑廷,我会和顾成均好好谈一谈,让他不要再来打搅我们。他只是一时糊涂,也许需要去看心理医生。而我们,我们会没事的,是吧?”
唐佑廷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有走过去,把明薇抱住,然后深深地吻她。他们拥吻在一起,答案什么的,也就变得不重要了。
唐佑廷的手在明薇的身躯上游走,然后探入她的衣服里,他的吻也越来越深,带着焦虑和狂躁,还有不确定的信任。他压住明薇,深深地进入她,却没再吻她。明薇半个身子都被压在料理台上,无所适从,只能顺应着。他沉重地律动着,每一下都像深入人心地拷问。
明薇觉得很痛,那疼痛却不仅仅来自肉体。她知道唐佑廷并不对她的解释买账,所以他只有选择这样的发泄方式。她很痛恨顾成均。她更恨自己。她和顾成均的互相屠杀,不该把无辜的唐佑廷牵扯进来。这个男人救赎了她,她却把他拉进了她的地狱里。
当唐佑廷低头吻她脸的时候,明薇才发觉自己哭了。泪水让唐佑廷的动作温亲了起来。他抱着她在椅子里坐下,这才解开她的衬衫,细致地抚摸她汗湿的肌肤。明薇叹息了一声,主动在他身上起伏。两人渐渐找到了步调一致的乐趣,情事变得越发激烈和狂乱,初衷似乎被抛至脑后。
邻家的孩子断断续续地拉着《小夜曲》。夏日的夜风吹拂着窗纱。明薇搂着唐佑廷的脖子,在他耳边喘息着说:“相信我……相信我……”
唐佑廷没有回应。
第七十二章
明薇启程去日本拍戏。唐佑廷要拍广告,飞去了香港,没有来送行。上飞机前,明薇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南方湿热,他的感冒才好,要注意身体。唐佑廷说,你也在日本玩得愉快。
就像两人当年刚认识的时候,说话也比这次的要随意。
误会算是勉强解除了,可是隔阂却依旧存在。破损的信任还伤痕累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去修复。
好在工作能转移人的注意力。明薇到了日本后就专心工作,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一直处于高度运转状态,没时间去想别的事。
唐佑廷照旧每天一条短信来问候,明薇则会回两、三条。这不是计较的时候,她得表示出自己对这个男人的重视之心。唐佑廷不是没有她要会打光棍的王老五。他就是一快脂肥油厚的极品五花肉,多少女人如饿狼一般在旁边虎视眈眈。你敢谁她们其中没有十全十美的好女人,你敢说唐佑廷就会曾经沧海坐怀不乱?
所以明薇总是稍微主动一点,热情一点。
明薇还在日本酒店里碰到了甄惜和苏可晴。甄惜是来看时装秀的,苏可晴搭着顺风车,也跟着一起来了,俨然一副甄惜的左膀右臂。经历了流产一事,苏可晴至今还没有彻底缓过来,但总算大难不死,听说还接了个新戏出演女二号。
三个女人在酒店的走廊里碰头,彼此都很惊讶,更说不上愉快。甄惜懒得搭理明薇,头一点就走了过去,苏可晴却笑盈盈道:“明薇你最近气色不是很好,怎么?心情不舒畅?不会和佑廷吵架了吧?”
明薇听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窝火,冷笑道:“劳你费心了,我就是通告忙。”
“那得多用心保养了。”苏可晴说,“我就是因为通告特别多,都没时间陪我男朋友,这才分手的。你也要小心了,不要让我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明薇哼了哼,“没关系。人都说,越被诅咒的爱情,其实越长大。”
苏可晴嘴角抽了抽。这时一个老太太牵着狗路过,小狗对苏可晴的手包十分感兴趣地闻了又闻。苏可晴立刻紧张地把那个爱马仕的包抱在怀里,狠狠瞪了小狗一眼。明薇眼皮一动。
苏可晴的小助理等到主子走了,才忐忑地对明薇说:“周小姐,其实,我是唐少的粉......”
明薇立刻明白了,“那我给你拿张签名。你们住几号房,等下我顺路送过来。”
小助理欢天喜地地报上了房号。明薇回去果真翻出备用的唐佑廷的签名,亲自送了过去。苏可晴不在房里,小助理正忙着给她洗一件沾了果汁的衬衫。明薇打发小助理去忙,自己在房间里坐了片刻就走了。
过了两日,甄惜和苏可晴启程回国。过海关的时候,一只缉毒犬突然寻过来在苏可晴的提包里闻了闻,然后叫起来。海关人员立刻把包扣了下来,从里面搜出小一包大麻。
苏可晴的脸惨绿惨绿的,魂飞魄散,随行人员也全都吓了一大跳。她明明把这东西包装好放在托运箱了的,怎么会出现在她手提箱里?
他们一行人,包括经纪人和助理,都被带走了,接受搜查和审问。甄惜受不了这气,闹了起来,没想警察根本不惜香怜玉,以妨碍执法为名将她扣押起来。顾成均在国内接到电话,气得差点砸了手机。他托朋友在当地找了个律师,苏可晴是救不出来了,甄惜得保住。
可是没想到甄惜自己不争气,在拘留室里毒瘾发作。律师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和律师一起赶到医院的还有一大群记者,刚刚如狼似虎。这年头新闻都在网络上同步更新,顾成均还没接到律师报告,就在网上看到了甄惜犯毒瘾被曝光的事。
孙孝成给他打来一个电话,只问:“这事你知道吗?”
顾成均沉默半响,才说:“我不知道她复吸了。我也尽力了。”
孙孝成挂断了电话。
甄惜回国的飞机还没落地。孙家就在报纸上发了声明,取消了婚约。记者在机场出口等甄惜,但是她又买了张票飞走了,暂时躲了起来。永盛的股票狠狠地跌了一阵,顾成均那段时间的脸都是青色的。
与此同时,明薇也结束了日本的拍摄,低调回国。
她先回了家,把给妈妈带的衣服和化妆品拿了出来,然后带着妈妈煲的汤,开车去找唐佑廷。唐佑廷并不在家,她给他打电话,是老刘接的,只说佑廷要晚点才回来。明薇只好把汤放进冰箱,然后协小纸条。
写了两个字,她突然想起了那天被丢在垃圾桶里的饭盒。她再也写不下去了。
她现在知道是谁丢的饭盒了。
后半夜,唐佑廷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公寓。屋里亮着灯,明薇揉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
“回来了?我妈让我带了点汤过来。我给你热一下。”
“别忙了,这么晚了。”唐佑廷拉住她,“我一身汗,就想洗个澡。乖,过来给我捏背。”
明薇笑着捶了他一下,还是去了浴室放水。唐佑廷泡在浴缸里,明薇就坐在小凳子上给他洗头。
“日本好玩不?”
“挺好玩的。我的拍摄任务也不重。他们给我弄的艺妓妆真好看,就是和服穿着太辛苦了。对了,我这次好见了日本的冈田导演,他手头有一个不错的剧本,是个都市商业谍战剧,问我有兴趣不。”
“女主角?”
“嗯。”
“那赶紧答应了。等等,谁演男主角?”
“我说,要是能请到福山雅治就好了。我可喜欢他了。”
“美得你。”唐佑廷在明薇鼻子上抹了一团泡沫。
“你这人手真欠。”明薇拍了他一下,转身去洗脸。唐佑廷从浴缸里探出身,一把捞过她的腰,把她拖进了浴缸里。
明薇尖叫一声。浴缸里水花四溅。唐佑廷乐得呵呵大笑。
明薇穿着浅色的棉绸连衣裙,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肌肤上,半透着肤色。裙摆浮在水里,像一片云雾。唐佑廷帮她把衣服脱了下来,丢到浴室地上。明薇伸出胳膊搂着他,亲吻他的唇角。唐佑廷搂着她光滑如丝的身躯,感觉着她比以前更加明显地讨好和柔顺,心有点沉。明薇在他怀里扭动着,就像一条美人鱼。唐佑廷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叹息,翻身覆了上去。
唐佑廷今晚的的动作很猛烈。他就像不知疲倦一样索取着,反复沙漠里跋涉了数日的人突然寻找到了水源。明薇打起精神应付他,两人从浴室折腾到了床上,还没消停。她汗如雨下,到了后面也忍不住开口求饶。等到唐佑廷好不容易放过她,她已经昏昏欲睡。是怎么洗了个澡,怎么回的床上,早已经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后一具温热的身子抱着他,肌肉结实的胳赙从背后伸过来把她结实地搂住。那人的鼻息拂在她的后颈,弄得有点痒。
明薇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唐佑廷就醒了。两人今天都没工作,于是乐得在床上消磨时光。明薇热了点饭菜,和唐佑廷一起在床上吃了,然后挤在毯子里看电视。
有个台正在放《说好的幸福》,唐佑廷扮演的男主角刚被前女友大改造一番,从技术宅男变身精英白领,华丽现身,惊得众人眼珠托狂。女主角百感杂陈,男配角趁机过来安慰她。
大概两人不约而同联想到了切身的实际情况,都有点意兴阑珊。唐佑廷换了台,看一群角马在草原上大迁徒去了。
“跟我说说你妈吧。”明薇忽然说,“你从来不说。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以前是有点,现在都已经想开了。”唐佑廷说,“我妈的名字,你一定听过的,不过没人知道她是我妈。叶碧瑶,你知道吗?”
明薇叫起来:“叶碧瑶?那个著名的女歌唱家?唱《春江照丹阳》的那位?是你妈?”
唐佑廷微笑着点了点头。
明薇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叶碧瑶女士是她父母那辈十分有名的女歌唱家,模样秀美,歌喉动人,就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生病去世了。她居然是唐佑廷的母亲?唐佑廷的音乐天赋和容貌,果真都遗传自母亲。
“我妈的故事很复杂,我没在外面公布这个关系,也是希望她不会因为我而被人一直议论。我希望她能安息。”
“你妈去世的时候,你年纪应该很小吧?”
“我那时候读小学五年级。”唐佑廷回忆着说,“我妈出身在一个音乐世家。我外公是钢琴家,外婆是一名女高音歌唱家。我姨母是一名小提琴家,小舅舅现在还在音乐学院教声乐。解放后,他们一家留在了大陆,文革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外公外婆下放到农村劳改,外婆就在乡下去世的。我妈从小就喜欢唱歌,她就是唱山歌的时候认识的我爸。文革结束后,是我爸想的办法,把我妈和姨母、舅舅都送进了大学。我妈大学毕业后,几乎是为了报答我爸似的,就嫁给了他。”
明薇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端倪。
“我爷爷是地方司令,我爸中学毕业就当兵,是个老大粗。而我妈爱好文学艺术,喜欢优雅有品位的生活。她自然和我爸生活得非常乏味。”唐佑廷笑了笑,“我记事起,他们俩的关系就比较冷淡了。不过好在他们并不吵架,凡事也有商有量的。我爸几乎是崇敬着我妈,把她当仙女一样供着。只要不是很过分的事,他都不会去干涉我妈。但是,这样的婚姻,总是存在危机的。我十岁的时候,我妈认识了一个美国华侨,对方是一名音乐制作人。我可以想象那样的恋爱,就像在茫茫人海中,终于找到了知音似的。我妈当时还和舅舅说,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归属。”
“那你妈这样,你爸他……”
“我爸最开始的时候还忍着,他觉得我妈就算为了我,也不会做出过分的举动的。但是他真的低估了爱情的力量。”唐佑廷抬手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对方要回美国了,邀请我妈和他一起去美国。那个年代,正是出国热。美国梦,国外的月亮圆,人人都想出去看看。我妈还年轻,当然心动了。”
明薇挪动了一下,紧紧挨着唐佑廷,手和他十指紧扣。
“我那时候还是个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孩子,整天只想着逃课和看小人书,但是孩子的直觉很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我妈是要走了。多事的邻居和亲戚似乎以为我还不懂事,总当着我的面议论我妈,说她水性杨花,说她不知感恩。我妈晚上一个人哭,我爸则关在房里抽烟。我问我妈是不是要走,我妈当时信誓旦旦地说得好好的,说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不会不要我。可是,那天我放学回来,看到我爸在烧我妈的东西。她还是跟那个男人走了。”
唐佑廷的手指微凉。明薇觉得此刻的他还像是那个十一岁的小男孩,担惊受怕着,可是还是失去了母亲。他难过痛苦,却那么弱小,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我爸就不准我在家里提我妈,他自己也埋头工作,甚至很少回家。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罗姨和叶叔他们照顾的。叶叔后来在工作岗位殉职了,过了两年,部队上的人撮合,我爸就和罗姨再婚了。家中有了罗姨和叶敏,也终于有了点人气。我说实话,比起我妈,罗姨更适合这个家。我妈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她会走也是必然的。”
“那后来,你还见过你妈吗?”明薇问。
唐佑廷伸手把她接过来,让她躺在自已臂弯里,“见过。她后来病得要死了,又回来了。”
“她去了美国后,并没有和那个人结婚。原来那个男人是有老婆的。我妈心高气做,和对方分了手。她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美丽健康的三十多岁的女人,短短四年时间里,就变成一个干枯憔悴的中年妇女。她回国后才检查出得了肺癌,半年不到就去世了。我小舅和姨母给她办理的后事。出殡的时候我爸带我去了。遗照用的是她当年全盛时期的照片。”
明薇抱着唐佑廷,沉默着。唐佑廷吻了吻她的发顶。
“我以前很恨她。她欺骗了我,背叛了对我的承诺,丢下我走了。如果幸福还好,偏偏还过得如此悲惨。可是后来,等到我真的爱了,我才明白过来,有些感情,真的让人身不由己。”
“可是爱情不应该让人身不由己,左右为难。爱情应该让人愉快才是。”明薇说。说完,她又觉得,这话真有点空泛。她和唐佑廷的爱,不正陷入身不由己的困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