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珍她们几个最早发病的几个人中,有两个挺了过来,渐渐好转。可是红珍情况却越发不好。她高热不退,整日昏迷不行,汤药都已灌不进她的喉咙里了。
云英偷偷抹泪。丹菲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
“我确实不喜欢她,可也没想她死。”云英道,“她总爱使唤我,但是人并不坏。”
淑娘在一旁呻吟着。丹菲帮她翻了个身。
淑娘半醒,问:“红珍好些了吗?”
“好些了。”丹菲道,“你喝点药,再睡一会儿。”
这一夜,丹菲在南屋打了个地铺,守着红珍和淑娘。半夜她起来了几次,小心翼翼地试探她们的鼻息。天快亮时,她终于累得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丹菲被人轻轻推醒。
云英坐在她身边,双眼通红,抿着嘴不说话。
丹菲愣了一下,急忙起身。淑娘脸颊还是微微发烫,依旧昏睡着。可红珍已没了呼吸。
来收尸的内侍做事有条不紊,抖开了白麻布,将人裹起来,抬上板车。
“她家里有什么人?”云英问。
“听说不过是佃农。家穷孩子多,她卖身进宫,钱拿去给她阿兄娶妻了。”丹菲哑着声,问内侍,“你们要把她送去哪里?”
“城外的化人厂。”内侍头也不抬,“这几日死的人太多了,埋不过来,全都抬去烧了。”
卫佳音在人群后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问:“那宫门什么时候打开?”
“等没人再生病的时候吧。”内侍一脸麻木,“也许等人都死完了,门就开了。”
丹菲如坠冰窟,说不出话来。
今日死的人特别多,数下来近三十来个,几辆板车装得满满的。红珍的遗体同别的宫婢尸首堆放在一处。
运尸车发出单调刺耳的咯吱声,从宫道上驶过。宫人们自发站在两边,看着死去的同胞像货物一般被拉走了。
丹菲依着院门,伫立良久,直到云英来唤她。
“好歹她总算是出宫了。”云英苦笑。
丹菲别过头,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云英忽然道:“你这人,真让人费解。”
“怎么?”丹菲看她。
云英道:“按理说你也是官家女郎,也该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可是看你这些日子里的所作所为,又觉得你能干地过分。老实说,我心里很是敬佩。若没有你指点,我怕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做什么的好。段家能教出你这样的女儿,想必……想必应该不是那等人家……”
丹菲温和地笑了,“有人和我说过,往往时间最能证明一切。所有的真相和谎言,最后都会水落石出。你不妨继续看下去。我保证,后面还有很多你想也想不出的精彩事来。”
云英默然。
下午的时候,淑娘又醒来了一阵,问:“红珍呢?她去哪里了?”
丹菲一惊,“怎么了?”
“我梦到她和我说,她要出宫了。”淑娘迷迷糊糊地笑着,“这丫头,还惦记着村头家的小货郎,一心想嫁人。她在哪儿?”
丹菲随手指了了一个躺在榻上的病人,道:“还在那里呢,刚吃了药睡下了。她还问起你,我说你没事。”
淑娘看不真切,放心地笑了笑,“你也当心些。”
丹菲给她拉好被子,守着她,不知不觉坐到了天黑。她肚子咕咕叫,才觉得有点不对劲。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人送饭菜来?
丹菲出了屋,院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宫婢,都在议论纷纷。
云英道:“今日没有人送晚饭,听说是因为厨房那边也病死了不少,自顾不暇了。”
“那怎么办?难道要把我们活活饿死不成?”丹菲蹙眉。
众人等到深夜,也依旧没有人送饭来。有人去宫门口闹,可是外面丝毫没有回应。大伙儿又出不去,只有垂头丧气地回来睡觉。
次日,依旧没有人送饭。丹菲之前存了两个炊饼没吃,这时偷偷取了出来,捏碎了一个煮了一碗汤,喂淑娘吃了。剩下的和一个和云英悄悄分着吃了。
到了中午,宫门还没动静,掖庭里的气氛已十分紧张。不少人跑到宫门下叫喊,可是外面毫无回音。别说侍卫没回答,来收尸的内侍也不见了。
“难道……”云英面色如纸,“难道外面都已经死得没人了?”
“别瞎说!”丹菲道,“不过是天花,又不是鼠疫。”
“那怎么把我们关这里不理?”卫佳音道,“还是已经把我们当死人,干脆不管我们了?”
宫婢们聚在一起,哭哭啼啼。丹菲看着不耐烦,宁可去照顾病人。至少病人没这么啰嗦。
这一整日过去,宫门一点动静都无。众人饿着肚子,吃饱了担忧,愁眉苦脸地睡下。
第三日太阳升起,依旧没有人来送饭。而很多重病的人因为一日两夜都滴米未进,咽了气。因为接连两日都无人收尸,这些尸体只得放在屋里。如今已开春,白日里天气暖和。那气味就渐渐不大好闻了。
一边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闻着尸臭,宫人们犹如置身地狱,恐惧和绝望如开春的蔓草一样疯了一般蔓延。
别说旁人,就连丹菲这样一贯身体强壮的,心性坚韧的,此刻也不禁开始置疑和惶恐。
难道真的要这样困死在掖庭里?
她一直以为自己必定会有大作为。也许她错了。她从始至终,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女人,是滔滔长河里一个渺小的浪花。她活着,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她死了,也没人会怀念她。
也许刘玉锦会伤心一阵,然后成长,嫁人,让这过去成为一段不愿意去想起的回忆。
没人知道她曹丹菲的故事。她所有的坚持,都毫无意义。
日头渐渐升到中天,再渐渐西斜。
当夕阳的余晖撒满掖庭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个内侍发出了惊恐到极致的呼声:“既然都要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一呼百应。
宫人如潮水一般朝宫门涌去。他们疯狂地踢打着宫门,用所能找到的凳子和石砖敲打着。有的内侍试图爬上宫墙,无奈宫墙太高。宫婢们都失声痛哭起来。
“放我们出去!”
“开宫门!”
“救命啊!要死人了!”
“让开!都让开!”两个内侍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大桶菜油,泼洒在宫门上,而后点燃了火。宫门本是木质,火焰瞬间窜得老高,烧得门咯吱作响。
众人看到了希望,不停地朝门上泼油。转眼,半个城门都烧了起来。
大火熊熊,浓烟直冲天际。
丹菲站在人群后,眉头深锁,心中充满担忧。
燃烧中的宫门传来沉闷的咚咚声,那是门闩被抬起的声音。紧闭了数日后,厚重的宫门终于在众目睽睽中缓缓打开。
宫人们惊喜若狂,欢呼着朝前冲去。
可是宫门外,等待着他们的,是披坚执锐的金吾卫。他们人人手持长刀,指着这一群手无寸铁的宫人。
“圣人有令,关闭宫门。擅离宫者,杀无赦!”
“不出宫,也得饿死在宫里!”人群中响起怒吼,群情激奋。
金吾卫们紧张,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不可冲动!”一个男子骑马自后方奔来,爆喝声压过了一片喧嚣。
转眼之间,来人已冲到宫门前,猛勒缰绳。马儿扬蹄停下,掀起一阵尘土。
崔景钰一身墨蓝劲装,腰跨长刀,面容冷峻,身影挺拔如松,宛如天神降临一般。
宫人们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危机解除
崔景钰高声喝道:“我奉圣上口谕,为掖庭宫人送饭送药。尔等还不快快退回宫门内!”
片刻后,有宫婢哭了出来。
“真的来送饭了?”
“我们得救了!”
众人面面相觑,带着置疑,开始一点点后退。
一列侍卫抬着一个个大木桶,走了过来。宫人这才放下心来,继而欢呼了起来。
“人人都有份。不得喧哗推搡,排队领饭!”崔景钰用马鞭抽开了一个冲过来的内侍。侍卫随即拉起了一道人墙。宫人们自发排起了长龙,挨个上去领饭。
“太好了!”云英抹了一把泪,拉着丹菲去排队。
崔景钰驱马沿着长队而来,面色铁青地在人群里搜索着。
“钰郎……”卫佳音怯怯地唤他。
崔景钰神色骤变,跳下马一把拽住她,压低声音道:“曹丹菲在何处?她还活着吗?”
卫佳音饿得半死,又被他摇得头昏眼花,听他满口都是丹菲如何,心里又妒又气,不禁嘤嘤哭了起来。
崔景钰瞳孔倏然紧缩,咬牙道:“她怎么了?说!”
“我在这儿……”
丹菲站在不远处的队伍里,有气无力地朝崔景钰招了招手。
崔景钰死死盯着她,急促呼吸,继而丢下卫佳音,几个箭步跨到丹菲面前,将她一把拽到了面前。
丹菲踉跄着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她被饿了两天,体弱气虚,膝盖发软,顺着男人坚实的胸膛往下滑。
崔景钰一愣,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扶住了。
丹菲呆住。
宫人们纷纷看过来。丹菲吃力地推崔景钰,耳朵发红。
崔景钰立刻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丹菲抬头看他。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崔景钰状态也很不好。他面颊削瘦,下巴上有刮得青青的胡渣,双眼充满血丝,眼下青影浓重。
“段夫人没事吧?”丹菲问。
崔景钰道:“没事。刘娘子也没事。大家都没事,就是没你的消息。”
“我也没事。”丹菲叹道,“就是差点被饿死。”
崔景钰让丹菲站着别动,去取了一碗热粥。丹菲也不顾形象,双手捧着,咕咚咕咚大口喝,随即又抬头呼呼叫,是被烫着了。
崔景钰忍不住笑了一下,“看来你也还是肉体凡胎。”
丹菲不理他,埋头喝粥。
崔景钰默默看了她片刻,忽而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他望着那些排队等着领饭食的宫人,面色十分凝重。
“留守厨房的人后来看病死的人太多,便勾结了禁卫,偷了粮食逃走了。我无兵权,不能调动兵力,京中又无人主事。我只得连夜赶往九成宫请了圣旨。于是又拖延了一日。”
丹菲抬眼看他,双目如往昔一般清澈明亮,映着崔景钰带着愤慨和讥讽的面孔。
“你已尽力了,你救了我们。”丹菲轻声道,“崔景钰,我同你的救命之恩,这下倒是扯平了。”
崔景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似是而非的笑声,“不过送点饭食罢了。”
“这大明宫的主人,可是将我们丢在这里等死呢。”
崔景钰沉默。
丹菲抹了抹嘴,又讨了一碗粥来,“若没事,我先回去了。有个朋友病才好转,再不吃点东西,就真的要死了。”
崔景钰点了点头,忽然道:“你……你如果觉得实在熬不下去,可以随时同我说。我能接你出宫。”
“哦。”丹菲一脸无所谓,“你是在关心我?”
崔景钰愣住,眉头几乎皱成一团。他嘴唇动了动,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丹菲噗哧笑了,“我就知道这话能堵住你。”
崔景钰狠狠板着脸,转身大步朝宫门走。
丹菲笑了,唤:“喂。”
“你叫我什么?”崔景钰回头怒目。
丹菲朝他微微笑,面孔苍白,却很柔软。
“崔景钰,你是个好人。”
好人?
崔景钰啼笑皆非。
丹菲挥了挥手,转身离去,纤瘦的背影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
崔景钰驻足良久,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掌,握拳。
***淑娘本已奄奄一息,丹菲及时带来了食物和药,又将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而宫人们吃饱了后,情绪稳定了下来。从这日起,每日都有人定时送来饭菜和药,宫门也算半开了。
虽然每日都还有人死去,可是丹菲知道,最难熬的日子已经快过去了。
“阿江!”云英突然奔了进来,“有人找你!快来!”
丹菲莫名其妙,被她拉出了屋。
屋外,萍娘穿着一身缁衣站在院中,朝她露出一个苍白无力,却又饱含欣慰的笑来。
小院里本有一株桃树,疫病发生之前,正刚刚开了满树花。今日一看,花都已经谢了,绿叶满枝头。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医院里头一天就死了好几个人,尚宫便封了门,只许进,不许出。我担心里,又没法来找你。每日都会有亡者的名单送来,我都要仔细看一遍。没看到你的名字,这才松了口气。后来听说你们断了粮,又担心你挨饿。幸好崔四郎赶到,解了燃眉之急。如今宫人们都在传诵他的功德呢。”
丹菲和萍娘坐在树下的石鼓上,诉说着这些日子的事。
“我也很担心你。”丹菲道,“医院里病人多,就怕你染病。”
萍娘拉着丹菲的手,道:“我早年照顾过得天花的小姑子,自己也病了一场,万幸没有成麻子。大概正因如此,这次才没有染病。”
“那你怎么如今可以出来了?”丹菲问。
萍娘苦笑,“医院中的病人,要不已死,要不就已熬了过来。尚宫这才放我们出来,去各个院子里看看。幸好你们这里有你主持,把病人隔开了。我看别的院,有些几乎全都染了病。”
丹菲道:“我也是尽力而为罢了。”
丹菲和她都一脸疲惫,面色憔悴苍白,有着说不出的苦来。
“关宫门的消息一传来,崔四郎便派了人来寻我。可是那时我已经联系不上你了。”萍娘意味深长道,“他显然极担心你。可是听说外面也一团乱,没有圣人许可,谁都不可开宫门。郡王人在潞州,郡王府里也闹天花,他有些自顾不暇。”
丹菲忧心忡忡,“这场疫病有多严重?”
萍娘道:“疫病上人身,可不分你是贫贱还是富贵,不然帝后怎么会慌慌张张连夜出宫?听说京城不少权贵人家都跟着帝后离京避疫去了。只有咱们哪里都走不了,留下来等死。”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俩人不是都没事么?”丹菲笑了笑,“我就是担心我那阿姊。她胆子又小,身子也没我好,怕会吓得寝食难安。”
“说是阿姊,觉得你倒像是年长的那个。”萍娘取笑。
萍娘将院中患病的宫婢挨个看了一遍,道:“都是你照料得当,她们大部分都在好转。有几个看样子熬不过这两日了,这也是命。那个淑娘体质好,兴许能熬过来,你把心放宽些。”
萍娘的话没有说错。到了第二日,又有两名重病的宫婢咽了气。万幸淑娘的体温却是渐渐降了下来,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这样一来,红珍的事便瞒不住了。
淑娘大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她将丹菲和云英唤去,俯身就磕头。丹菲赶紧把她拉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太把我们当外人了。”
淑娘垂泪道:“若没有你们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定是熬不过来的。”
三个女孩对坐,都无限感慨。就像士兵打了一场无形的仗,侥幸存活了下来,带着一身看不见的伤。
淑娘将红珍的遗物清点了一下,也不过是些不值钱的铜钗珠环。她做主分给了丹菲和云英一些,留个念想。云英不好意思要,淑娘硬塞给了她。
“当初欺生,是我们不对,你也别介意。经此一事,大家日后就是过命的姊妹了。”
云英红了眼圈。
淑娘身上的脓疮脱落,留下触目惊心的疤痕。别的宫婢见了她,都忍不住露出惧怕嫌弃的神色,她自己倒十分镇定。
“至少我终于可以出宫了。”淑娘笑道,“我十二岁入宫,至今已有八年。本以为要熬到白头的呢。宫婢出宫,都会得一笔钱,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况且仗着宫婢的身份,纵使丑些,也比寻常村姑要好嫁。”
淑娘的苦难已过去了,可是对于别的人来说,依旧还生活在煎熬中。
宫门依旧紧闭,掖庭中依旧有人不断病倒,每日都有人死去。有些院子病情严重,病死过半。又因为缺乏照料的人,死人身上发臭了才被发现。那种状况真是惨不忍睹。
萍娘几乎每日都会过来送药,检查病人。而随着疫情渐渐减轻,宫里的情况也有了变化。
“九成宫这个季节里有些阴寒,帝后还是想回大明宫。只是如今宫婢内侍连死带病,六七成都不能再用。剩下的这些没有生病,又不能确定日后不发病。现在各殿里都急缺宫婢。想必等这阵子过去,又要大肆从民间选宫人了吧。”
丹菲听着,忽而双眼发亮,“帝后何时回来?他们缺人伺候?”
“是呀。”萍娘埋头捡药,“他们虽然避去了九成宫,可身边还是有不少宫人病倒。尚宫局那边正发愁呢。”
丹菲咬了咬唇,“我可以去呀。”
萍娘惊讶抬头,“什么?”
“我不会得天花,正好能服侍皇后。”丹菲一条条数给她听,“我也算机敏伶俐,又能吃苦耐劳,什么活都能做。说起来又是崔景钰的表妹,背景清白。阿姊,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萍娘是知道丹菲进宫的目的的,这么一想,也确实觉得是个好机会。
“掖庭里做杂役虽苦,可日子过得也简单。到了皇后身边,行差踏错,不知会招来怎么样的责罚。那活看着面上风光,却十分劳神费心。你有心拼一把,却是要照顾好自己。到了含凉殿中,我可就再也照顾不了你了。”
丹菲问:“我知道宫中还有几个咱们的人。我何时能和他们接触?”
萍娘道:“这需要郡王和崔郎做决定。不过你若能顺利挤进含凉殿,正是他们所望,他们必定会让咱们都配合你的。”
丹菲想了想,问出一个藏了许久的问题,“在我之前,可有其他人也进过含凉殿?”
萍娘感怀一叹,道:“有过的。有一个。只是她资质有限,至今还只是一个女史,得不到皇后信任。又……又因为生了别的心思,让崔四郎和郡王都对她改变了看法,不再重用她了。”
“什么别的心思?”
“唉……”萍娘尴尬,“具体的事,我也不大清楚。你见了她本人,就会知道了。”

出宫侍疾
宫中人手果真缺得厉害。当日下午,就有内侍过来将丹菲传唤去了尚宫局。
一个中年女官将丹菲上下审视一番,问了许多问题,又让丹菲脱了衣服,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没生病后,才将她的名字写在了册子上。
随后丹菲被带到一个院中,同一群宫婢站在一处,听女官训话。
“你今晚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会有人带你们去九成宫。皇后身子有些不适,你们可要好生伺候。若是有什么闪失……”女官冷冷一笑,“怕你们到时候还巴不得得了天花死了干脆。”
宫婢们被好一番恐吓,忐忑不安地散去。
丹菲回到寝舍。云英和淑娘等待已久,拉着她问:“你真的要去服侍皇后?都说皇后如今正病着,万一熬不过,你们这些近身伺候她的宫人,怕是……”
“富贵险中求。我一贯爱赌。与其在掖庭里蹉跎岁月,不如赌这一把。若是输了,就当我死在疫病中好了。”
云英和淑娘面面相觑,都知道丹菲的性子,多劝无用。
次日刚用过早饭,果真就有内侍过来传丹菲。丹菲同云英、淑娘和萍娘道别,都知道日后再相见不知何时,四人思绪万千。
淑娘道,“你入宫第一天那个机灵劲儿呀,我就看出来,你不会长久留在掖庭里做杂役的。”
丹菲伸手搂住她们,“别想太多,我定会平安无事的。”
其余宫婢都知道了丹菲的事,有人羡慕,有人不屑。卫佳音站在人群里,神色复杂地望着丹菲。丹菲想到日后可以摆脱她了,心情很好,反倒冲她笑了笑。
丹菲随内侍出了门。云英忽然追了出来,喊道:“段宁江,你可得活着!我们会再见的!”
丹菲莞尔,朝她挥了挥手,远去。
九成宫位于长安西北,自隋以来,是历届帝王消暑的好去处。只是如今尚是春季,早晚阴寒,山中日光少,更加显得幽冷潮湿。若不是为了避疫病,又觉得洛阳太远,帝后想必绝不会这个时候入山来。
丹菲她们一群宫婢有数十名,分坐几辆大马车匆匆进了九成宫。因女官严厉禁止,无人敢随便张望,于是连丹菲也没看清这座宫殿的模样。
下了马车后,女官将她们领到了一处大浴室,命她们脱去了衣服,用药水反复搓洗头发和身体。而后,女孩子们换上了全新的宫装,梳起样式统一的发髻,站在一排,由各殿的女官挑拣。
韦皇后的女官拿了个名册念,丹菲名列其中。女官点了十来个宫婢,领着她们朝韦皇后的寝宫而去。
到了寝殿前,殿中出来一个女史,对领队的女史道:“皇后在见臣工,你们先候着。”
于是一群宫婢们就站在殿前静候。
山风阴冷,宫婢们春杉轻薄。这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女孩子们各个被风吹得面色发青,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殿门终于开了。宫人送几名男女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白面美髯的中年男子,气度从容。另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和他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