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识呀?”一个女孩折返回来,“阿音,这位是谁?”
丹菲在心中嗤笑一声,和颜悦色道:“我是阿音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叫段宁江。我和阿音呀,可是感情最好、最好,比亲姊妹还亲的闺友了。你说是不是呀,阿音!”
丹菲咬着最后两个字,仿佛要咬断卫佳音的喉咙。
卫佳音打了一个寒颤,结巴道:“嗯……是的……朋友……”
那个女孩只当她们两人要叙旧,便回了屋。
丹菲一步步向卫佳音走过去。卫佳音一步步后退。两人走到院正中站定。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卫佳音极其紧张,“这里是掖庭,你要欺负我,女史娘子是要惩罚你的。”
“你也知道自己讨打?”丹菲笑嘻嘻地摇着头,眼中一片冷意,“报应呀,卫佳音。看你这样,真是报应!你当初出卖段宁江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卫佳音面色惨白,不住喘息,“我……我都是不得已!”
丹菲嘲道,“你们卫家不过是韦家的一条狗,这么卖力效劳,最终也不过落个兔死狗烹的结局。你如今落魄到掖庭为奴,便是你的报应。我才不会脏了自己的是手来对付你。我在一旁看着你受磨难就够了。”
说罢,丢下卫佳音,转身回房去。
又过了一刻,一个宫婢过来把丹菲她们几人点了名,领着她们去了前院厅中。那里已经有十来个新宫婢。又点了一次名后,一个中年女史搬出了宫规,教新人们学规矩。
“凡新宫婢入宫,除特选者外,都要先在掖庭北院里做上一段时间的杂役。将来若各局里缺人,再来你们之中挑选伶俐聪明者。若是规矩学得好,就有机会离了这地方,去内宫里伺候贵人。是想一辈子做杂役,还是在贵人身边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就看你们此刻有多用心了。”
女孩们低头顺目地站在堂中,女史手执一条细韧的竹鞭,从她们之间走过。但凡有背不直,腿打弯的,就一鞭子抽过去。被抽中的女孩吃痛惊叫,急忙躲闪。
“躲什么躲?将来在贵人面前被责罚,你也敢这样大喊大叫地到处乱跑,就敲断你的脚!”
女孩吓得哭了,不敢再躲。
“头都给我低下去,含胸而挺背。不要把胸挺起来!你这是骚给谁看?”
又有女孩被抽得轻叫。
女史大怒,挥手重重地加了好几鞭,“都说了,受罚不许出声!宫规第一条,便是要你们谨言慎行。非上位者问话,不可擅自开口。非上位者命令,不可擅自行动。你们都是罪臣女眷,没入掖庭为奴的,是来伺候贵人们的,不是进来享福的。可都给我记住了!”
一群女孩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卫佳音都因为左右张望,被女史抽了两鞭子。
丹菲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地站着。女史自她身边走过,看了两眼,没有挑出错,点头离去。
头一日受训,一整个上午都在训练站姿中度过。除了空手站,还要手中端着东西站。
每个女孩手里端着一个方盘,里面放着一个木碗,碗中盛满水。只要手稍微一抖,水就容易洒泼出来。每到此时,女史的鞭子就会抽在身上。
即便是丹菲这样因平日拉弓射箭手劲大的,长时间端着盘子也会吃力。手臂最开始是发酸,筋肉一阵阵抽痛,控制不住开始颤抖。熬到后来,双手发麻,待到放下盘子,两条胳膊都没了知觉。
卫佳音可不像丹菲这样力气大。她同其他娇生惯养的女孩一样,端不了片刻就发抖,不是把水洒了出来,就打翻了碗。女史也毫不客气,几鞭子抽在她背上,胳膊上,打得她泪水涟涟,又不敢哭出声来。
“哭!就知道哭!”女史捏着她的下巴,唾骂道,“你有本事去宫里哭给那些王孙公子看呀。要是被看中了,把你求出去做个姬妾,也算是你的造化了。要不在掖庭里,你就哭瞎了眼,也没人在乎!”
纵使丹菲也挨了几次打。这点伤痛对她来说倒不算什么,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还是装着害怕的模样。等女史一走,她又恢复了平常神色。
卫佳音揉着被抽出条条红印的胳膊,又怕又怨又绝望,泪水噗噗掉,哭得像是江河决堤似的。
午时的时候,内侍将饭食送了过来。午食吃的是粟米饭,配笋子炖肉、芋头烧鸡等几道菜。同夕食一样,菜虽然不精致,但是有菜有肉,份量充足。女孩子们被调教了半日,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当即大快朵颐起来。
待到下午,女史不再教规矩,而是把女孩们带到了洗衣所,给每人分了高高一堆内侍的亵衣,道:“今日收工前,你们得把这些衣服洗完!”
此话一出,众人变色。几个女孩甚至哀叫了起来。
“叫什么叫?”女史厉声呵斥,“你们入宫本是为了享福的!若是推三阻四不肯干活,宫里不养废物,打死了丢去做花肥就是!”
众人噤声。
内侍阉人有身体缺陷,容易失禁,这些衣裤都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臊臭。别说其他几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就连丹菲闻了都有些作呕。
此举显然是掖庭里惯用的来调教新人的下马威。既然是下马威,那就注定逃不掉。与其推三阻四再被责打,还不如老实做。
于是丹菲强忍着不适,把衣物丢尽盆里,撒了皂粉,然后脱去鞋袜,站在盆中踩了起来。也幸好这些都是低级内侍的衣服,布料粗糙,大力搓洗也不怕损坏。
其他几个由贫苦人家选入宫的宫婢,也跟着动了起来。卫佳音在内的几个官宦女儿却依旧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
女史可没什么耐心,当即拿着竹条抽打,吼道:“还需我手把手教你们怎么洗衣服没啊?没长眼睛呀,看着也不会照着别人的样子做?”
女孩被抽得惊叫哭泣,这才磨磨蹭蹭地动了手。
卫佳音用两根手指拎起一件衣服,一股熏人的尿臊臭扑面而来。她双手都有伤,浸了冷水后疼痛刺骨。没有搓洗几把,她就把手抽出来吹气。反复几次,伤口沾了脏水,疼得越发忍受不了了。
“磨磨蹭蹭做什么?”女史骂道。
卫佳音实在忍不住,抬着手哭:“我……我云英未嫁,怎么能去给阉人洗衣?”
女史哈哈笑,“这宫里除了皇后妃嫔,哪个女人是嫁了人的?洗阉人衣服怎么了?还没让你去伺候阉人洗澡睡觉呢!小贱奴要再不识好歹,我只管一句话,宫里找对食的内侍正喜欢你这等细皮嫩肉的呢!”
旁观的粗使宫奴和女史们哄然大笑。这宫中底层乃是藏污纳垢之处,宫人也无什么讲究,说话自然粗鄙猥亵。
原本一个早上都在被责打,卫佳音性子又娇蛮高傲,此刻脾气上来,气得一脚将水盆踢开。
“我是入宫为奴,可你也不能这样折辱人!”

洗衣风波
女史已在掖庭里过了半辈子,见多了不驯服的宫婢。她也懒得多费口舌,当即过去拎起卫佳音的领子,厚实粗糙的大掌犹如蒲扇一般,啪啪啪地扇了她四、五个耳光,打得卫佳音娇嫩粉白的面孔霎时胀得通红,整个人都懵了。
女史将她掼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小贱奴少在老娘这里摆谱,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想活了,回去解了腰带自己吊死,少在我这里哭天抢地!”
旁边其他洗衣妇人看着热闹,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还有妇人高声道:“小娘子不想做苦力,便丢去宫外伎坊弹琴卖艺,给郎君们吹箫暖床。”
卫佳音又羞又惧,脸色发紫,俯身嚎啕大哭起来。
女史哪里会惜香怜玉,一脚将她踢翻在了泥水里,道:“少在这里哭丧,赶快做活!”
旁边几个女孩见了卫佳音的下场,早吓得面无人色,再顾不得嫌弃衣服脏臭,赶紧劳作起来。卫佳音却是依旧没回过神,坐在泥水里呜呜哭泣。
女史懒得和她纠缠,撇了她走了。一个女孩看不下,过去拉她,却被她推开。
“别管她了。”丹菲漠然道,“都到这处境了,她还想不明白,能怪谁?”
此话没错。人在什么样的境地,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能屈能伸之人才活得长久,看得到希望。
卫佳音听到了丹菲的话,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丹菲不以为然一笑,“你脑子真是傻了,当初在女学里耀武扬威就罢了,如今进了掖庭,还不看清现实。韦家早弃了你。我看你就是死了,也不过一卷草席丢乱坟岗的命。”
“你才是做枉死鬼的命!”卫佳音狠狠抹了一把脸,爬了起来,“你等着瞧。我和你,到底哪个最先离开这里!”
“拭目以待。”丹菲淡然一笑。
丹菲做事本就麻利,洗衣服的速度也比旁人快。她先一口气把大半衣服洗完,接着放慢了速度,慢吞吞地搓洗剩下的几件。等到敲钟收工,女史来收衣服时,她刚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洗完。
“完成任务的人去吃饭。”女史冷漠地吩咐着,“没洗完的人,扣饭食一顿。”
人群里霎时响起哀叫声。
“嚷嚷什么?”女史喝道,“我话还未说完。宫规赏罚分明。活未做完的,全都要罚!少洗了几件衣服,就抽几鞭!”
“什么!”那些没做完活的宫婢们纷纷惊呼。
女史冷笑,“你们当如何?若不罚你们,让那些勤奋做活的宫人如何想?”
说罢一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宫婢一拥而上,将那几个女孩抓了过来,卷起袖子露出胳膊。女史亲自行刑,竹条抽在肉上啪啪作响。女孩子们自打出生就吃过这等哭,一个二个哭爹喊娘,好不凄惨。
卫佳音也没洗完衣服,本满是鞭痕的胳膊伤上加伤,被打得流下血来。卫佳音实在吃不住这疼,哭着拼命挣扎。宫婢一时没抓住,被她挣脱。她朝丹菲这边直直奔了过来。
女孩们都大吃一惊,下意识退让开来。卫佳音扑到丹菲面前,就往她身后躲。眼看女史挥舞着竹条追过来,丹菲替她挡着也不是,不挡也不是,左右为难。
幸好两个宫婢从后面包抄过来,将卫佳音抓住,又拽了回去。
卫佳音被拖走前,哀求地望向丹菲。
丹菲心一软,又随即一硬,别过了头。
为奴者必然要吃这个苦。尤其掖庭之中,规矩森严,行差踏错就会要了性命。若是不能早早看清现实,适应这里的生存,那等待她们的,只有死亡。
卫佳音被两个宫婢按在地上。女史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地抽了二三十下才住手,唾道:“拿乔张致的小贱人,再跑就直接敲断了你的腿,丢去做官妓!”
卫佳音瑟缩着哭泣不止。旁的女孩也怕被她连累,不敢去安慰她。
众人吃了教训,直到回了住宿的院子,都还胆战心惊。其他宫婢见她们这样便知道挨了教训,或是同情问一声,或是冷嘲一笑,并不见怪。
待到宫人送了夕食来,卫佳音她们几个没做完活的,果真没分。
卫佳音有累又饿,浑身疼痛,泪眼蒙蒙地望着丹菲啃饼喝汤。
丹菲吃完了一个饼子,拿着剩下的那个,朝卫佳音望去。
卫佳音双眼发亮。
丹菲漠然别过脸,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卫佳音气得脸色发紫,“你……你在看我笑话吧?”
“你自己不闹笑话,我想看也看不了。”丹菲喝了一口汤,“再说,我早就说你如今的遭遇,就是你出卖段宁江的下场。挨几鞭子就受不了了?你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体无完肤,肩膀上、背上,都有尺长的刀伤,深可见骨!”
卫佳音脸色发青,“我……她……”
“所以,你省省吧。”丹菲把最后一块饼子塞进嘴里,冷笑着指着卫佳音,“从今日起,段宁江所受的每一份伤痛,都会报应在你身上!”
卫佳音浑身一震,瘫坐在榻上。
至此以后,她们这些新宫婢,都是上午学习规矩,下午便去做活。有时去洗衣,有时御膳房洗菜,都是些繁杂苦活。不论是学规矩还是干活,规矩都极严。
光是站姿,她们就学了三日,然后学行走。
女孩子们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皿行走,不论脚下踩着什么,都必须走得四平八稳,绝对不可将器皿中的水泼溅出来,更别说将器物打翻掉落。
“宫中器皿,非金即玉,或是玛瑙水晶,随便磕了个缺,就是砍了你们也陪不起。你们也别怪我苛刻。这等童子功练不好,将来得罪了贵人,那才有你们罪受。”
而后练习坐姿,正坐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必须含胸挺背,低头顺目,身子不得摇晃。这姿势极累人,每次训练完,人人双腿都好似被砍了似的毫无知觉。而起身时若是东倒西歪,同样也要被女史抽一顿鞭子。
“脚再麻,再难受,也得给我忍着。不准皱眉,不准叹气,更不准捶腿揉膝!”
就连睡觉,也有一番规矩。若是伺候贵人,在殿中值夜,宫婢的睡姿就极有讲究。或是守着熏笼趺坐一夜,或是能睡外面榻上,却是不准翻身,不准打鼾和呓语,以免惊扰了贵人。
只是,能上殿值夜的,都是尚寝的宫婢和贴身伺候的高品女官。这群女孩将来分去那个局还不定,对此要求也并不高。
一连大半个月的严厉调教,女孩子们脱胎换骨。
卫佳音等几个官家女郎被收拾了一番,少了骄娇二气,跟着众人一起老实做活,身手也日渐利索起来。那些穷苦出身的女孩受了一番教化,谈吐气质也比之前好了许多,有了端庄娴雅的模样。
这些日子里,丹菲和卫佳音相安无事,连话也极少说。
丹菲因为人机灵,同淑娘和红珍关系日渐亲厚。淑娘她们接纳了她,改而指派另外一个新来的宫婢云英做杂活。丹菲倒没跟着一起使唤那宫婢,还时常帮一下忙。
丹菲平日里老实做工,不拔尖也不落尾,在宫婢中又安静低调,于是存在感十分薄弱,时常被人忽视。萍娘时常过来探望丹菲,见她适应得很好,也没有受人欺负,遂放下心来。
天气渐渐回暖,李花、梨花开始抽出花苞。
即便掖庭底层这样的院落里,也种着三两株花树。轮休时,宫婢们三两结伴,在树下做点针线活,聊着从别处听来的闲话。
“尚宫局里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和皇后要给寡居的宜国公主选驸马呢。”一位女史道。
听到宜国公主的名字,丹菲耳尖动了动。
“说起宜国公主,听说她在突厥那里过得日子可苦了。突厥可汗残暴冷酷,经常责打她。她给突厥可汗生了儿子,可是可汗不喜欢,就任由小王子病死了。这做母亲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病死,心都该碎了。”
“如今好了。她还了朝,圣上废了她和突厥可汗的婚事,要给她另外择驸马呢。这也算苦尽甘来吧。”
年长的女史笑道:“你们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日日劳作,还不知何时能出宫,操心那些贵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人家再差,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好么?”
众人苦笑,不提。
过了三日,圣上和皇后在清思殿设了排场,用来选驸马。无数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世家郎君进入了大明宫,展示自己的容貌和才艺,供皇后和公主们挑选。
宫婢们这段时间全都关注着这一盛事。即便深处掖庭底层,丹菲每日也都能听到各个有关选驸马的消息。
今日哪个郎君容貌惊艳全场,哪个郎君诗作让圣上赞不绝口。明日又是哪个郎君马术高超,哪个郎君气质儒雅温柔,引得公主留着多说了几句话。
卫佳音有一次从宫婢口中听到了一个郎君的名字,背着人哭了一阵。
丹菲恰好路过,正考虑要不要问一下的时候,卫佳音自己先开了口。
“那个徐家的七郎,原本……原本亲口说要娶我的!我耶耶本说,等风声过去了,他就给我们两个议亲。”
丹菲冷漠嘲道:“这样说来,我倒要恭喜他没有娶到一个毒妇了。”
“你——”卫佳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狠狠道,“我可差点忘了,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如今上战场了,有没有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呢!”
丹菲脸色一变,“你敢再咒他一句,我就撕了你的嘴!你知道我可不光是会吓唬人。”
卫佳音逼急了,气冲冲反驳:“你得意什么?崔景钰还不是把你丢在掖庭就不管了?”
丹菲漠然道:“我是贱命一条,可崔家几十条人命,条条都比我贵重呢。崔景钰可冒不起这个险。你好生打理自己,少替我操这个心了。”
卫佳音吵不过她,气呼呼地走了。

宫廷马球
小小的彩漆马球自天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落在已被马蹄践踏得坑坑洼洼的黄土球场上。尚未滚落多远,就又被球杖的月牙头一扫,再度击飞。
清思殿前的球场上,旌旗摇曳,呼声震耳,奔踏纷纷的马蹄声犹如阵阵雷鸣。
身着红蓝二色的两队球员正骑着骠壮敏捷的突厥良马在赛场声奔驰追逐,数个球杖竞相挥舞,搅得人眼花缭乱。
关键时刻,一匹玉色马灵敏地蹿过,马上的蓝衣儿郎见缝插针,伸出球杖轻轻一拨,马球擦着无数马蹄滚出包围。
男子胯下的马儿极灵敏,随即抽身而出。男子双腿紧夹马腹,侧腰伏下,上身悬空,挥舞着球棍狠狠一击。
球棍的弯头击中马球时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连带着从地上激起一团黄土。色彩绚丽的小马球飞而起,跃得极高,对手的球杆都无法触及。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这颗高飞的马球,就见它划了一道弯弯的圆弧,看似勉强,却又无比精准地擦着栏杆落入了对方的球门之中。
锣鼓声砰然响起,伴随着的是观台上如潮如雷一般的叫好声与掌声。都教练使扬旗,便有小吏将一张小蓝旗插在了蓝队的计分架上。
蓝队的球员纷纷振臂高呼,涌过来与进球的那个玉马郎君击掌搂臂。
崔景钰拉着缰绳原地转了一圈,俊逸的面孔沐浴着春日骄阳。他一身大汗,薄薄的绸衣尽被汗水打湿,贴合着他年轻矫健的身躯,勾勒肌肉精悍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肢。
看台上的宫装贵女们目光皆焦距在他身上,热情大胆些的女郎更是摇着团扇,高呼他的名字,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宫殿台阶最上方中央的高坐上,帝后并肩端坐。
“打得好。”圣上点头笑道,“崔四郎这球技,同阿瞒不分高下了吧?”
韦皇后笑,“今日分明是给阿苒选夫婿,让那些郎君上场路一手,结果现在看来,风头全被崔四郎给抢去了。”
李碧苒笑道:“母亲不用担心,我自省得,没多看他一眼呢。”
说罢朝旁边的安乐公主笑了笑,生怕她误会。
安乐公主却是冷着脸,一副忧虑重重的样子。
她至今都没法对崔景钰美人在怀却没半点反应的事耿耿于怀,甚至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崔景钰虽然声名远扬,爱慕者众,却从来没听他和哪位贵女红颜传出过什么绯闻来。安乐公主以前只当他洁身自好。发生那事后,她才忍不住想,或许不是他不想风流,而是他不能?
安乐公主的心一沉。
可是再望过去,全场二十来个男儿,独独崔景钰最为俊美无俦,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完美。安乐心中抽痛,怎么也割舍不下。
她自幼在房州那偏僻之地长大,所见的全是平庸男子。后来圣人被则天皇后召回宫,重新立为太子,安乐公主才随父母回到长安。她在初次宫宴上,一眼看到如玉树琼枝一般的崔景钰,便再也挪不开眼。
京城里俊美公子无数,都对安乐公主如众星捧月一般,唯独崔景钰对她十分疏离。安乐公主一度疯狂迷恋他,热情追求。可崔景钰幼年时就由父母做主同孔家女孩定了亲,对她的示爱假装不懂,含蓄地拒绝了。
安乐当时心高气傲,又兼武崇训对她最为殷切热情,两人便很快纠缠在一起,有了身孕,不得不匆匆下嫁。
驸马武崇训乃武三思之子,这亲事帝后都很满意。婚后安乐和驸马各自寻欢作乐,互不干涉。就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安乐对崔景钰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
可如今,念了多年的珍宝,却极有可能是一颗鱼目。安乐公主望着场上的崔景钰,一面爱火汹涌燃烧,一面如置冰窟,五味杂陈,一时都不该怎么办的好。
崔景钰正和李隆基谈笑。宫人奉上干净球衣。两个儿郎毫不避嫌,当即就将身上汗湿的球衣扯了下来,袒露出了精悍健美的身躯。两人都一身汗水,阳光下,紧实的肌肤犹如涂油一般,充满男性之美。
看台上,名媛贵妇们一阵哗然,教坊艺伎们更是直呼着“崔郎”、“郡王”,粉帕挥舞,阵阵香风扑面而来。
韦皇后不住笑,“瞧瞧这两个淘气的,让别的郎君如何是好?话说阿苒,你看了许久,可有哪些看中眼的?”
李碧苒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李隆基健美的身躯上挪开,“婚姻大事,既然由女儿自己做主,自然要千般仔细,万般谨慎,生怕出错呢。女儿如今可再错不起了。”
韦皇后不以为然道,“你虽是我义女,却也是堂堂公主。你在突厥受苦,我和大家都说这次一定要让你选个称心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