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意转头道:“都是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罢了,表姐怎么这么说呢?”
良玉冷笑着把头转开。
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只当没听见。
林锦宏爬到了树冠,抽出匕首,一口气砍了五、六个椰果下来。
慧意捧着果子比划给我看,“这果子壳太厚,打个洞才能喝到里面的汁水。我力气不够,良玉姐,好姐姐,你来做给六姐看吧。”
良玉瞟了她一眼,接过椰果,用匕首熟练地削去了一层皮,然后挖了一个洞,递到我手里。
“尝尝吧。”良玉说,“算不得什么琼浆玉液,倒也不难喝。”
我凑过去抿了一口,只觉得清凉甘甜,十分美味,不由抱着椰子大口喝起来。
“好吃吧?”慧意呵呵笑着,丢了个最大的椰果给林锦宏,“快,帮我剥了,我也渴死了。”
林锦宏一连剥了好几个椰子给我们。慧意拿了两个,走过去递给一直站在一边的两个水手。那两个年轻人红着脸接过果子,看着慧意两眼放光。
吃完了椰果,林锦宏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慧意说:“那好。六姐姐先跟着这两个小哥回大船上吧。”
“我来划船好了。”林锦宏抢先一步道,“大船要绕去码头,你们要走冤枉路。我直接送六姑娘回岸上,阿杰打旗叫大船再派支小船过来。”
“那也好。”慧意眼珠一转,“你们先走吧。”
我挠了挠下巴,“船可以坐三个人呢。”
良玉便不客气地也上了小船。
林锦宏坐在船尾,把船划回了离岛。大概是因为良玉像一大块冰一样坐在旁边,他从头至尾没有多说话。
我下了船,向他道谢。林锦宏拱手道:“六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是夏三哥的客人,便是我们整个岛的客人。”
良玉望了望天,“都可以看到雨云了。大哥,你们今天不回去了?”
“我来找夏三哥有事商谈,会小住几日。”林锦宏又转头对我说,“姑娘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海上的暴风雨可比内陆地凶猛多了,树断屋倒的都有,你在雨停前最好别出门。”
描述得还挺可怕的。我又对他谢了又谢。
林锦宏冲我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摸了摸鼻子,跳上小船,转眼又划出老远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愣。
我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他有点像莫桑。
茫茫草原,蓝天白云,也有个年轻人用这样热诚的目光注视过我。虽然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暧昧,可是让我觉得自己很充实,也很快乐。
正如林锦宏所说的,到了傍晚涨潮时分,天色阴暗,狂风大作。家里仆人奔走着关上门窗,又把盆栽花草搬入室内。待到掌灯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有点惊悚,只觉得这根本不是下雨,而是神仙端着盆子从天上往下泼水。
我的旧伤有点复发,胸口闷痛,喘气困难,闭着眼睛靠在榻上。
狂风吹得禁闭的门窗嗡嗡振动,天地间只余下大雨冲刷地面的唰唰声。那声音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逐渐变化成了轰鸣的人声。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喝彩,有人在痛骂。
我仿佛又置身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亲和弟弟被推上了断头台。
我想,我本该和晚晴她们一起吊死在天牢里的。双脚一登,七尺白绫勒住脖子,挣扎一下,也就去了。到了地府,一家人团圆,然后一起去投胎。
可我偏偏活了下来,在萧政他们都以为我死于箭下后,我还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四年仿佛只是一个弹指。
我还活得很好,每日太阳升起时,我都能仰头而笑,我的面颊依旧柔软。
震耳欲聋的人声喧哗就这么逐渐退去。
我张开眼,看到坐在榻前的那个人。
夏庭秋浑身上下几乎湿透了,头发还不断往下滴水。他见我醒了,接过海珠递来的热帕子擦干了手,然后一边摸我额头,一边给我把脉。
“我没事。”我轻声说,“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今天本来就玩得很累,有点犯困而已。”
夏庭秋置若罔闻,紧锁的眉头直到把完了脉才稍微有些舒展。
“觉得哪里不舒服?”
“就是胸闷而已。”我打了个呵欠,“倒是你,当心着凉。我这里有药,你不用冒着这么大的雨跑过来。”
“天气这么恶劣,怎么能不担心你的伤。”
夏庭秋这才转身去擦脸擦头发。他一脸疲惫,眼下的阴影已是多日没消了,脸颊也略微有点凹。
我心里不忍,问:“接替家业真的这么累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你能帮什么?”夏庭秋笑,“你乖乖的吃好玩好,别犯病就是在帮我了。再说,这男人的事,你女人家也插不上手。”
“可看你这样,我怪心疼的。”
夏庭秋瞅着我,笑得甜蜜到有点恶心,“哟,听你说心疼我,还真比登天还难。”
我扑哧笑,“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又怎么不能疼了?”
夏庭秋握着我的手,低下头,一时没说话。
我冲海珠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去了外间。
“怎么了?”我问。
夏庭秋轻叹了一声,“眼下有笔大买卖。”
“有生意做不是好事?”
“成败就在这桩生意之上了。”
“果真有人为难你!”我轻叫。
“别激动。”夏庭秋按着我,“我要服众,总得经历一些挑战的。”
我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困难重重?”
“要亲自去北海和船王谈生意。”
“什么生意?”
“有一条新航道,只需花一半的时间就可到达越国,却是海盗猖獗。那些海盗都是散兵,有的是被淘汰的水手,有的是违反规矩被驱逐的家丁,有的来自船王一族,也有的来自我们南海。东南两家早有意联手扫清这条航道,却一直因为利益分成的缘故没有谈妥。”
“无非就是五五分嘛。”
“你还真是没长脑子。”夏庭秋摇头笑,“利益又不光是一堆看得见的真金白银。”
我问:“若是谈不成呢?”
“那你二师兄的威信就要大跌,失去民心,不留神就会被家族里的别人挤兑了去。到时候我们俩只好灰溜溜地回山里投奔师父了。”
我哈哈笑,“听起来也不坏呀!”
“坏丫头。”夏庭秋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
我看他身上湿衣还在往下滴水,便把红珊叫了进来,问:“你们找得到衣服给你们三少爷换吗?”
红珊苦笑,“姑娘,这可是您的闺房,哪里来男人的衣服?”
我无奈,“那去熬点姜汤。”
“不用了。”夏庭秋摆摆手,“风雨太大了,一出门就要湿透。你好生休息,我将就穿这一身,回去就洗澡。”
我还想挽留,又怕他着凉,只得看着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
夏庭秋挺拔的身影转眼就被白花花的雨帘吞没。
“二少爷可是真的关心姑娘您的呀。”海珠帮我拉高了薄被,“今天风暴来之前,他还亲自带着人去加固了库房呢,回头又冒雨赶过来看您。”
难怪刚才看到夏庭秋的手上有细伤。
次日醒来,听到外面鸟语阵阵。推门出去,阳光灿烂。若不是被吹折的树枝还挂在树干上,我都要以为昨日的暴风雨从来没有发生过了。
我正吃着早饭,慧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6
“还坐着干什么?快跟我来呀!”
我被她拉着往外跑,“出什么事了?”
“好事!”慧意两眼放光,“庭秋哥和锦宏哥在滩上试新刀呢,可精彩了。”
大清早的就舞刀弄剑,精力真旺盛。

第73章

慧意拉着我跑到了宅子后的那片大沙滩上。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乡亲,都是来看热闹的。新购置来的刀剑堆放在旁边,家丁们忙着开箱验货。
我们钻进人群里。
夏庭秋一身劲装,前摆塞在腰间,端的宽肩细腰,双腿笔直修长,站在那里如玉树临风。他手里握着一把三尺来长的细刀,身影一闪,朝着林锦宏砍了过去。林锦宏□着上身,露着结实精壮的胸膛。他手里也是一把细刀,锵地接了夏庭秋的一击,转而侧过刀身斜砍回去。
两人身手敏捷,动作开扩,一招一式都精干有力,你来我往密不透风,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刀法我从未见过。当然我这人比较不学无术,只学过点花拳绣腿的剑术。我不知道的刀法那是太多了。
只是这刀却眼熟,以前在兵器谱上看到过。
我正冥思苦想,那边两人已经比试完了,林锦宏略胜了半招。
慧意拉着我冲过去,“锦宏哥好厉害!”
林锦宏一笑,“我这是险胜。”
“林老弟太谦虚了。”夏庭秋抹了抹额头的汗,“我很少用刀,使得不好。”
我接过他手里的刀仔细看,“这可是唐刀?又不大像,似乎精致了许多。”
“改进了一些,不过算是唐刀。”夏庭秋说,“北海浪番人都使用这样的刀。他们的海盗船小又快,碰上了近身肉搏,长剑倒不及这改良过的刀杀伤大。下个月我去北海前,也要把这刀法练熟了才行。”
“什么刀呀剑呀的,我可不懂。”慧意从怀里掏出两块香帕,一人给了一块,“你们倒是快擦擦汗吧。”
林锦宏接了帕子,问我:“六姑娘若是喜欢这刀,我叫人再打造一把给你可好?”
“方便吗?”我也有点心动。
“一把刀而已,又不是天上的星星。”林锦宏哈哈笑,“这就算是我给姑娘您的见面礼好了。”
我噗地笑道:“见面礼是长辈给晚辈的。我比你年长,林小弟不要乱了礼数呀!”
“啊?”林锦宏脸一红,“那就是孝敬的礼,好不好?”
我转头看夏庭秋。
夏庭秋笑道:“我看你也玩得无聊,学学刀也好。”
“家主大人发话了。”我对林锦宏笑道,“那我等着你的孝敬礼啦!”
回了家里,夏庭秋同我说:“林家当年势力不小,这几代男丁稀薄,家势衰落了些。林锦宏年少有为,林家长辈对他寄予了厚望。”
我吃着西瓜,含糊道:“我看这个小伙子也不错。今天你们在沙滩上,衣服穿得那么少,旁边的姑娘家看着你们,脸都红了。”
“衣服穿得少的是他,可不是我。我一身肌肤可金贵了,可不能随便让姑娘看了去。”夏庭秋抢了另外半个西瓜,用勺子舀着吃,“岛上适龄的姑娘,大多都对他有意思。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愣了一下,“还好吧。”
夏庭秋嘴角一勾,凑过来,“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被他猛然放大的脸惊了一下,脸上一热,下意识推开,“别闹了。”
夏庭秋眼里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又嬉皮笑脸地赖过来,“啊呀,有什么不能对师兄说的?难道你觉得师兄我不好?”
“别靠那么近。”我笑着拿西瓜子丢他,“你早上没漱口吧?臭死了!你说你这怎么和阿牛一样的?”
“口臭?”夏庭秋怔了一下,忽然站起来,跑去了屏风后面。
我以为他去漱口了,没想他很快转了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漆盘,盘里有个又大又圆的东西,用块布盖着。
夏庭秋把布揭开,一股浓郁的异味扑面而来,将我熏地窜出一里远。
“别跑呀!好东西呢!”夏庭秋把我拽回来,指着那绿刺皮黄瓤的似乎是水果模样的东西,说,“这叫榴莲,咱们岛上没有,还是商船从越国带来的。闻着臭,可好吃了,我小时候就特别爱吃。”
我捂着鼻子使劲挣扎着要逃跑,“难怪你打小嘴巴就臭,原来就是这大粪果吃多了。哎呀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叫啦!”
“你叫呀!”夏庭秋一脸老流氓样,“这里没师父和大师兄,我才是老大,你叫破喉咙都没人来理你。”
我张开口,声音还没发出来,嘴里就被夏庭秋塞了一块果肉进来。
我只觉得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然后觉得,这东西是甜的,有点黏,说不上多好吃,但也不难吃就是了。
“怎么样?”夏庭秋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我就说了这好吃了吧?来来,再吃一块。”
我闻不得那气味,殊死反抗,终于挣脱,捂着嘴退到墙角缩着。
夏庭秋怪扫兴的,“这东西三两银子一个,运到东齐,可以卖八两银子。这么值钱的,你居然不吃?”
我把嘴里的果肉咽下了,呵口气闻了闻,那股异味差点熏死自己。
“你爱吃你自己吃。以后吃了这东西,离我一丈远!”
夏庭秋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抱起吃剩的西瓜,一溜烟跑走了。
随后半个月,夏庭秋忙着去治下各岛屿巡视,林锦宏同行。慧意说她要顺路去看望外婆,也跟着一道去了。
他们走了没几日,林家的家丁给我送来了一把番刀,说是他们家大少爷吩咐的。我想找校场师父学刀,又忌讳男女授受不亲。后来还是旁人提议让我跟着良玉学刀。
良玉是女孩子中使刀的好手,虽然为人冷漠孤傲,可是教起我来,十分细心尽责。我本来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学刀的,被她一感化,不得不端正态度,发奋努力起来。
半个月后,夏庭秋回来,我兴致冲冲地跑去找他显摆,却撞见大夫在往他身上缠白纱布。慧意坐在一边,两眼通红。
我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呆站在那里。
夏庭秋见到我,转头就朝身边人吼:“不是说了不要告诉她的吗?”
那下属急忙摆手,“三少爷,没人通知六姑娘呀!”
“我自己来的。”我匆匆走过去,“你这是怎么搞的?好好的怎么回来就一身的伤?”
“没事。”夏庭秋握住了我伸过来的手,“都是皮肉伤而已。”
慧意在旁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庭秋哥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伤着的!”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得跺脚。
“唉,都说了是小伤了。”夏庭秋拉着我,满不在乎道,“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黑旗船,发生了点冲突。我们人多势众,没有什么损失。”
我指着他背上的伤,高声道:“这不是损失是什么?”
慧意哭道:“是我不好。我没防着身后有人偷袭。庭秋哥帮我挡了一刀。”
“你也是……别哭了。”夏庭秋叹气,“说起来也是我没照顾好你。”
慧意使劲摇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夏庭秋冲我使眼色。我只好先去安慰慧意。
好不容易把慧意哄得回去休息了,我这才回头去看夏庭秋。半路碰到小丫鬟送药,我接过来亲自端了过去。
“好险呀!好险!”伤员夏庭秋一边啃着卤鸡爪子,一边感叹,“想那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我挺身而出,站立船头,拔刀相迎。那姿势想必十分潇洒!只可惜你是没看到。”
“我见你摆谱还见的少吗?”我把药塞他手上。
夏庭秋仰头一饮而尽,乍了乍舌,继续啃鸡爪子。他上身衣服还没穿,露着明显晒黑了一层的紧实胸膛。白色的纱布缠在上面显得特别刺目。
“真的没事吧?”我担心地问。
“没事!”夏庭秋说,“虽然有点深,却没伤到骨头。大夫说养大半个月就好了。”
“可你再过几天就要去北海了。”
“不下水就行。”
我紧皱着眉头,“这么卖命干什么?万一过了头,把小命丢了,你这几个月来的努力不就打了水漂。”
“没有付出,怎么能有成就?”夏庭秋笑了两声,“你师兄我不会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在我三令五申之下,夏庭秋在家里好生休养了几日。我那几日也哪里都没去,每日都亲自给他炖点滋补的药膳。
夏庭秋十分享受着我的伺候,每日吃得满嘴流油,还要点菜。一下鸡汤不好喝要吃鸭,一下猪蹄不吃前腿要吃后腿。西瓜单是切片了他还不满意,要我把皮削了籽挑了才肯吃。特别是那榴莲,他非要我亲手剥好切成块,再亲手喂给他。
我大怒,掀桌而起,“你伤的是背,又不是手。嫌手多余就早说,我一刀挑了你手筋就是!”
“师妹息怒!息怒呀!”夏庭秋嬉皮笑脸,赶紧自己抓了榴莲塞进嘴巴里。
林锦宏见了这些日的好菜,羡慕得一边垂涎一边冲我摇尾巴。我见他可怜,回头熬猪蹄汤的时候给他多盛了一份。
林少爷喝着浓汤,感动得泪流满面,“六姑娘真是贤惠,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我一阵肉麻,“不贤惠,林小弟过奖了。”
“对了,”林锦宏说“过几日新船下水,六姑娘会去看吧?”
“有什么好玩的?”
“杀猪杀鸭祭海神,放礼花,摆上好酒好肉,大家唱歌跳舞,小伙子追求姑娘。”
“听起来挺有趣的,我二师兄会去吗?”
“夏二哥可是一家之主,这下水仪式得由他主持呢。”

第74章

到了新船下水那天,我一大早就被慧意拉去了船厂。
我们还未走近,就可以望见船厂码头停着一艘漆得油亮的古铜色大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船有四层,还安有火炮。此刻船栏杆上都扎满了红绸,祭台上放着丰盛祭品,烟花已经摆好,爆竹也高高悬挂在船头。
新上任的家主头一次主持新船下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赶过来参加这个盛会,这场景热闹得简直比得上过元宵灯节。
慧意激动地拉着我从人群中钻上前去,站在了最里头。
到了吉时,礼号声响过,就见夏庭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步履从容地走上祭台。
他今日白袍玉带,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雅,带着温和如水般的笑意,整个人仿若一块温润剔透的碧玉。
爆竹轰鸣声中,夏庭秋撩起衣摆,执香跪在案前,叩拜海神。然后歃血盟誓,犒赏下属,分发赏钱。
众人簇拥下的夏庭秋从容优雅,笑得自信又不失谦和。这么多年来,我见过他疲懒无赖,见过他玩世不恭,见过他深沉阴冷,也见过他古灵精怪,却是第一次见他这般,仿佛一个天生的领导者,自在地游走在宗族亲戚和治下百姓之间。他受着尊敬和爱戴,也享受这里的一切。
这片大地不愧是他的故土,也是他即将大展拳脚的地方。过去的四年,他为了照顾我,浪费了大好时光在山里陪伴我。现在,他的人生才终于要启航出征了。
夏庭秋发完了赏钱,转身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女孩子们一下全激动了,你拉我扯,红着脸吃吃地笑着。
夏庭秋这般好模样,当年就迷得山下的姑娘小媳妇们七荤八素的,成天倚门而望,等着他下山来。现在在岛上,他和其他男人比起来,俊秀中又多了一分斯文儒雅,更让这些见多了壮汉的女孩子们芳心大动了。
姑娘们一边挤眉弄眼,一边纷纷掏出了自己的贴身匕首。我见慧意都掏出了匕首,不由问:“这是要做什么?”
慧意两眼直直地盯着夏庭秋,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良玉干巴巴地同我说:“仪式上有个环节,船长要拿个姑娘的匕首去放旗。”
“什么放旗。”我问。
良玉还未回答,就听夏庭秋的声音传来:“雨儿,把你的匕首给我。”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刺人的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扎得我浑身寒毛倒立起来。
慧意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一朵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来。
“六姐姐,快把匕首拿出来给庭秋哥吧。”
我迟疑着摸出怀里的匕首,递给夏庭秋,“你要做什么?”
“你看着就知道了。”
夏庭秋把匕首揣进怀里,转身离去。他撩起衣摆塞进腰带里,纵身一跃,攀住了船上的绳梯,一眨眼就爬到了船上。
底下的人群开始叫好。
夏庭秋远远冲着我点了点头,然后顺着最高的桅杆往上爬去。
“他这是……”
“放旗呀。”慧意说,“庭秋哥果真还是最看重妹妹的,所以才拿了六姐您的匕首去放旗呢。”
良玉又在身后冷哼了一声。慧意恼怒地回头瞪她一眼,两个女孩都背过了头去。
说话间,夏庭秋已经爬到了桅杆顶端。那桅杆极高,太阳又大,我眯着眼只看到桅杆上有个大包裹,夏庭秋的影子晃了晃。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匕首折射了一下刺眼的阳光,然后唰地一声,一面红铜色的旗帜从桅杆顶部随风展开,旗帜上金黄娇艳的芭蕉花在阳光下绽放,长幡宛如两条长鱼,摇头摆尾地游荡在天地之间。
人群爆发出轰然地欢呼喝彩之声,礼炮点响,爆竹大鸣,金红碎纸屑漫天飞扬。
乐队吹奏起了熟悉的民间舞曲,乡亲们欢笑着,鼓掌着,喜悦溢满了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