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复杂蹊跷,一时未必说得清,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我点亮蜡烛走过去,昏迷过去的男子有着一张陌生的脸,我摸了摸,冰冷的触感。他的右肋下有一道狰狞的伤,血还在流着。
我对睿儿说:“把柜子里的冬被抱取来。”
睿儿的脸皱成一团:“姐,你要救他?”
“他要死在这里,整个王府都脱不了干系。”
皇帝对父亲已经很不满了,这时候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睿儿气呼呼地抱来被子,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冰冷的地上移到被子上。我打开床头暗格,取出伤药。
男子伤口虽然深,但是没有划到重要血管,也没有中毒。我花了一番工夫,终于把血止住,给他把伤口包扎好。
壶里还有凉茶,扶着他的头灌下,再摸脉,松口气,死不了了。
这么一折腾,我和睿儿都出了一身的汗。我本想把睿儿打发回他自己的房里,可他突然执拗起来,死活要跟我睡。我只好任那个男子躺在地上,哄着睿儿入睡。渐渐的,我也睡着了。
醒来时,天微微亮。睿儿在我怀里沉睡着,胳膊紧搂着我的脖子。难怪我一晚上总觉得起闷。
睿儿这孩子,近来越发粘着我,母亲的去世对他影响巨大。
我费了一番劲才小心地从他手下脱身。撩开帘子,不意外地看到地上只余沾血的毯子,却不见人影。
走了最好,少一个麻烦。
我轻手轻脚下了床,披上衣服。我没习惯留侍女守夜,她们都是到了时间才进屋来叫我。现下天色还早,我尚有时间收拾那张毯子。
刚把毯子抱起来,转过身来,突然撞上一个高大的身躯。
我倒抽一口凉气,他的眉毛也难受地皱了一下。
这不怪我,自知有伤还送上门来。
男子伸手要接过我手里的毯子。我看了看还熟睡着的睿儿,一把将他拉到对堂。
关上门,我打量他。脸上还贴着假皮,看不出脸色如何,可是看他行动自如,想必伤不太重。
这样一想,便急着想把他打发走,道:“阁下看样子没大碍了。”
他笑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您的朋友想必现在正在担心你,小女子这里狭小简陋,也不利于阁下养伤。我看阁下不如换个地方。”
男子一笑,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玩味:“郡主这是在赶我走吗?”
我只想着睿儿就要醒来,没了耐心:“阁下身手不凡,小地留不得您。阁下请多保重,后会无期。”
男子一脸阴森地笑,道:“可是现在全城戒严,我出去就是自投罗网,郡主发发善心,多收留我几日。”
我冷着脸:“壮士,这是女孩子闺房。”
“我知道啊。”该人做诬赖状。
我气,“若是传出去……”
他打断:“依郡主的本事,怎么会轻易传出去呢?”
我给堵住。这人倒是聪明人,一语中的。
我知道碰硬不行,只好说:“收留你也行。可这样一来,我得担下多大的风险。阁下不是京都人不知道,那东南方的集英殿,昨天夜里起了大火,说是有小贼偷了‘国卷’,又放火烧楼。现在全城戒严,包藏罪犯者,要诛九族呢。”
男子发出清朗的笑声:“郡主,天下谁人敢诛您的九族?”
我只笑不语。
他问:“你想要怎么样?”
我说:“总得给我点保证,要被查出来,我的名节可要不保。我也不是热心肠的人,帮你这么大一个忙,总得有点好处。”
男子扬了扬左眉毛,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把弯刀:“就以此为证,许诺我三个要求。”
男人微笑着,“我答应。”
我道:“阁下果真是爽快之人。那么,第一,我们彼此以真面目示人,坦诚以公,还请阁下把你的面具取下来。”
男子一愣,却没有推托,动手自脸上缓缓撕去了一层薄膜,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我在太后宫里的珠帘后看到的男人。
他一笑,魅惑众生,居然有这么俊美如天人的北国男子。
我说:“你已经知道我了,小女姓陈名念。今上赐封,和熙郡主。”
他说:“我叫韶。”
“少?”
他执起我的手,在我手心写下那个字。“韶”。
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我的掌心,我微微一个激灵,情不自禁地将手一下缩了回来。
韶又冲我露出眩目的笑容来。
第11章
这个叫韶的男子就这样住在了院子里。要在这样一个不大的院子里藏一个大男人,却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朝廷要犯。
于是院子里就多了一个补门窗的家丁。房屋年久,总有失修之处,那个叫阿石的家丁就是专门负责把白蚁蛀的梁木换了,把腐朽的窗棂改新。
我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睿儿在旁的石桌上写功课。雨前还是那么口齿留香。我惬意地深呼吸一口桂花的芳香,看到远处角落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真正的阿石早就带着银票同相好私奔走了,冒名顶替者却出乎我意料的是个勤劳的人。
很显然的出身高贵,虽不至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也肯定从没做过那些杂货。他却拿来顺手,似乎还干得很上劲。
起初还担心他不习惯。我并没有给他什么特殊关照,他睡在下人通铺,吃的是下人食物。这样那样,这个男人居然安然接受。
最让我刮目相看的事,他居然能将与生俱来的气质严实地掩藏起来。看起来就同真的阿石一样,木讷,老实,话不多。
睿儿并不知道阿石是假扮的事。我告诉他那个男人次日走了,他松了一口气,便没再问这件事了。
京城还在戒严中,听说城里随处可见巡逻的侍卫,进出都查得甚严。一时间人心惶惶,家家闭户。
“国卷”是大陈祖上传下来的一卷手由历代帝王亲手抄写的经文,想必除了经文外还记录了皇家许多不为人知的事迹。虽然不是什么关系国运的珍宝,但是就这样被人轻易盗去,皇帝脸上无光,陈氏祖上蒙羞。
我并不在乎皇帝是否为此气得茶饭不思,却是很好奇韶某人偷它的目的。
隔岸观火的人,总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母亲死后,我的性格里多了几分寒凉刻薄,并且以此为慰。能够保持这样的冷漠,才有机会从这个巨大的泥潭里挣扎出去。
睿儿忽然把笔往地上一摔。我回过神来,疑惑地望着他。
他俊秀的脸上笼罩着乌云,却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我看他留在案上功课,字迹虽然马虎了点,但已经写完了,便没有出声拦他。这个孩子,最近突然有点阴阳怪气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都是这样难理解吧。
我亲自收拾好了书本,抱进屋里。睿儿在里间换衣服,弄出很大的声响。
我笑道:“你是怎么了?嫌王府里闷?这阵子外面乱,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里厢又是重重的砰一声。
我叹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睿儿已经脱下上衣,初始发育的介于孩童和少年的身体修长白皙,细致的肌肤紧绷,手脚肌肉开始显现力量。将来,这副身子会如他的父亲一样挺拔高大,充满力量。
我有点恍惚,忽然怀念起那个胖胖软软,手脚短短,棉花糖一样依偎在我怀里的小东西。
母亲生下睿儿后,情绪低落,颇为压抑,整日陷入自己的沉思,很少关注外界的事物。我感觉得出她在回避睿儿,这个儿子活生生地在提醒她的生活是怎样破碎的。
她忽略睿儿,那照顾弟弟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爱这个孩子。从他还是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就知道他是我今生要守护的人。在身边人沉溺在欺骗、背叛、算计之中的时候,只有睿儿是全心全意信任依赖与我。
也许对于母亲来说,他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而对于我来说,他是我坚持拼搏的力量源泉。
我对睿儿微笑着,“什么事生那么大的气?谁得罪你了?”
睿儿手里抓着衣服,犹豫着要不要往身上遮。我一笑,接过他的衣服,给他穿上。
睿儿一下红了脸,说:“我……我自己能穿。”
“刚才还像小孩子一样撒气。”
他倔强地抿起嘴巴。
我让他自己穿衣服,然后帮他束好头发,边说:“最近外面很乱,我们都要小心谨慎一点。你是安王世子,行为举止要得当。”
睿儿小声说:“都说,宵阳王这次是来求亲的。”
“好像是吧。”我说。
睿儿抬高了声音:“他们还说,姐姐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扳过了睿儿的肩,直视他的眼睛。他的五官像母亲,惟独这双眼睛像极了他的父亲。幽黑,深沉,坚定。
我柔声说:“不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要看着你长大成人,看着你成家立业。在这之前,姐姐哪里都不会去。”
睿儿漆黑的眼睛里有光芒闪动。他低下头,忽然张开手紧抱住我。
他的力气很大,他的头搭在我的肩上。我可以感觉到他激烈的心跳。
我回搂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我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他说的事。今上有三个女儿,均都已经嫁人。这次若要和亲,肯定是从宗室女儿里选一个去。别说那宵阳王身份尴尬,光是想到一别数千里北上,将睿儿留在一群豺狼虎豹之中,我就心寒。
可是再不情愿,现在的我也不过是他人棋盘里的小小棋子,任由命运摆布。
夜来,雨打荷叶,发出柔软的沙沙轻响。我听得很入迷,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晚风袭人,我微醺。
一个影子遮住了灯光。我张开眼,看到“阿石”站在面前。
作为一个木匠,他倒大胆得可以。
我坐起来:“有什么事吗?涨工钱?”
韶公子对我的讥讽向来无动于衷,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笑:“你当然知道。东西是你偷的。”
他说:“你在担心被那个老皇帝嫁到北方去。”
我一耸肩:“这事担心也没用,我能抗旨不成?再说,那宵阳王配我也尚且合格,做人不能太挑剔。”
韶有一点啼笑皆非:“你真同传言里不同。”
我好奇:“传言里我怎样?”
“温婉贤淑,知书达理……”
他未说完,我就已经笑倒在椅子里,“说得真好,说的就是我嘛!”
韶只站着,带着浅笑。忽然说:“你同你母亲真不像。”
我一个激灵,转过头去盯住他。
“你认识我的母亲?”
他只笑不答。
我冷笑:“看来你的目的不止国卷。”
韶径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风过回廊,我觉得身上有点凉。
韶开口,说:“我曾见过你母亲献舞,身姿妙曼,宛如天人。我久久不忘。”
我笑问:“家母成亲后便金盆洗手,你多大见的她?”
他亦笑:“八岁。”
我道:“人小鬼大。”
他转头看着我,说:“杨紫珏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初见你,亦有同感,近而才发觉,你这人阴阳怪气,笑里藏刀,尖酸刻薄,持才傲物,同你母亲截然不同。”
我笑:“你若是在夸奖我,我可受不起。若不是,未免太失礼了。”
他立刻装模作样地冲我作揖,道:“小人冒犯郡主罪该万死。”
我说:“不用你万死,把那‘国卷’交出来让我瞧瞧便是。”
他眼里光芒一闪:“这可算是那三个要求里的第二个。”
好精明的人。我哼道:“阁下做什么将军,做生意人最合适?”
身份揭穿,韶也不慌不忙,道:“彼此,彼此。郡主若生为男儿,才不负了您满腹雄心壮志。”
我实在好奇,退让一步道:“好吧,这算一个要求。给我看国卷吧。”
韶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竹筒。盖子旋开,抽出一个卷轴。
我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那薄如蝉翼的卷面上用细毫小楷整整齐齐地抄录着经文,卷页如此之薄,那小小一个卷轴,竟然可以展开数米之长。其中一半尚为空白,等待着未来的南帝书写。
我又再细心地将卷轴收起来。韶将它收回怀中。
我站起来,整了整衣袖,道:“夜已深了。你不便在这里久留,该走了。”
转身之际,韶出声叫住我,说:“我知道你不想嫁去北方,我可以帮你。”
我回首一笑:“我就是敢嫁,宵阳王恐怕也不敢娶吧。那最后一个要求,还是留着将来派大用场吧!”
第12章
那年桂花开得好,我采集了不少,自酿桂花酒。小丫鬟同我咀嚼舌根道:“听说四小姐最近有了心上人了。”
我心不在焉地问:“哪里听来的?”
“下人们都在传了。好像是前些日子她去进香,拉车的马受了惊,给一个公子救了下来,就对那人一见钟情了。”
我笑,一见最钟不得情。光凭一张皮相,谁知里面是好是歹。
不过这也是陈婉这种深闺单纯女子最正常的举动了。
我问:“知道那公子是谁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听四小姐的丫鬟珠儿说,那公子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肯定出身不凡呢。”
我笑笑,没说话。
酒才埋下,宫里太监传话,说是太后想我了,要我进宫说。
偷国卷的贼一直没有抓获,京兆尹丢了乌纱帽,皇帝发了一通火,却也无可奈何。戒备解了,京城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我乘轿从朝天路经过,两边客商云集,家家生意都热火朝天。
秋日阳光下的皇城却是依旧森森,阳光似乎始终照射不进那深深的庭院。秋风已开始扫着落叶,我步上青石阶,太后的祥庆宫的大门正敞开的。
当今太后当年是宠冠后宫的绝色美人,如今年华老去,却依旧可以见昔日的模样。祥庆宫里始终熏着宁月香,我不大喜欢那股子甜味,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太后同我说:“中秋后就没见着你了。前阵子皇帝又病了。唉,我的命可真苦,年纪一大把了,还得为儿孙操心。皇帝吧,年轻时不爱惜身子,现在病都发了。孙儿们吧,太子是个好孩子,就是那性子太弱了些。老四焕儿却又是个急噪性子。你说这江山,将来交到他们手上,还不急死人。”
我笑着宽慰道:“老祖宗,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过虑了。您老操劳一辈子,现在就该两耳不听,两眼不看,好好享您的福。他们的事,由他们去吧。”
太后笑:“你是个机灵孩子。孙辈里,你是出类拔萃的。你娘虽去得早,但你弟弟有你这样的姐姐教导,将来也一定能成材。”
我低下头去。
太后单独叫我,便有着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打算。
她说:“宵阳王求亲,皇帝没有女儿可送,来问我的意思。我点了好几个女儿的名,皇帝都不满意,说是这次和亲意义重大,得送一个沉稳持重,担得大局的人。他一说,我就想到了你。”
我一下伏下身去:“念儿恐慌。”
太后似乎是慈爱一笑:“紧张什么,这事还未定下来呢。”
她将我扶起来,让我挨着她坐下,“朝中大臣有的觉得你合适,有的也不同意。但倒都觉得,嫁安王或者顺王的女儿,都是可以的。你父亲未嫁的女儿有你和你妹妹婉儿,顺王有陈柔陈月两姐妹,年纪都相当,才情相貌也都出众,这下又难选择了。”
我微微发抖,道:“老祖宗慈悲,想想我弟弟吧。家母去得早,弟弟年幼,还无人照料。”
太后叹一声:“可怜的孩子。你娘走时,想也是万般舍不得你们的。只是那病来得那么突然啊……”
我一眨眼,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太后念了一声佛,急忙给我擦眼泪。我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啜泣起来。
哭了一阵,回过气来,收了眼泪。
我同太后说:“若陛下要我嫁,我自当会嫁,只是恳请老祖宗多多照顾睿儿,可怜他年幼丧母,姐姐又要远嫁。这一别,不知此生还有见面的机会没有。”
说着又哭了起来。
太后心肝儿可怜人儿地搂着我也掉了几滴眼泪,然后赏赐了我一大堆东西,将我送了出去。
我走出大门,不慌不忙地擦去泪水,整了整衣服,从容地步下台阶。
小轿出了皇宫门,转乘王府的轿子。我还未上轿,就见一列人马飞驰而来。领头的男子气宇轩昂,衣冠华美,五官深刻,深邃的琥珀色眼睛轻易就捕捉到了我的身影。
他稍微减缓速度,在马上冲我一拱手。
我回以一笑,眼波流转。
转瞬擦肩而过。
隔天晚上就从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宵阳王看了陈婉的画像,非常喜欢,执意要娶她。
皇上本来推脱说陈婉不是嫡出,然后将我推出去。可是宵阳王使说他们的王很固执。作为退让,同意把顺王之女陈月一并纳为侧妃。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起来。作为退让?一妻一妾,享尽齐人之福,他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睿儿说:“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对着陈婉的画像生情。不过老实说,她不动起来,倒也还看得过去。”
我问嬷嬷:“四妹前日不是听说有了心上人了吗?她肯嫁?”
嬷嬷说:“就这奇怪,四小姐居然一声不吭地同意了,似乎还挺高兴的。”
睿儿道:“那可是王妃正室,她当然高兴了。”
我推了推他,要他注意言行。他窃笑着闭上嘴。
嬷嬷渐渐又扯到其他去:“府里的下人阿石,昨日突然辞工了,连工钱都没要就走了。”
睿儿头也没抬,道:“走就走了呗。王府也不缺那么一个奴才。是吗,姐姐?”他抬头望着我。
我迎着他那双深沉的眸子,笑了一下:“是啊。走就走了吧。”
天空碧蓝如洗,有片落叶飘到我的琴上。
天凉好个秋。
第13章
陈婉出嫁前夜,过了午夜,忽然下起了雪。
我一直没睡着,便披着衣服起来看雪。
屋外暗沉沉的一片,我提着小巧的宫灯站在屋檐下,只能看到几片飞雪飘进长廊里。夜很静,我却很习惯这种寒冷和孤单,一如我过去十多年的岁月。
那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不冷吗?”
我一惊,宫灯落地,灯光一下熄灭,周围顿时一片昏暗。
我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到。我叹息,道:“习惯了。”
黑暗里传来轻微的声音,然后一个温暖的气息靠近。我正迷惑着,一件温暖厚重的裘衣搭在了我的肩上。那双手将衣服拢紧,系好,动作很重,却有重说不出来的温柔。
我在黑暗里冲他笑了笑,“你倒是挺会照顾人的。”
他久久无语,才说:“明日就是娶亲了。”
我点了点头,说:“恭喜你了。娶妻成家,乃人生第一大事,愿你夫妻恩爱,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他的笑声在黑暗里显得更加讽刺。我感觉到那股异性的气息似乎靠得更近了。
他说:“你如果愿意,我现在仍可以带你走。”
“走?”我笑,“有许多事,走了既可以摆脱;有许多事,却是不能的。你能连我弟弟一起带走吗?把皇子一起带走?你显然不能,那我亦不会跟你走。”
“一个女人,最终依靠的,还是她的丈夫。”
“我不清楚我将来是否依靠我的弟弟,可是现在此刻,他只能依靠我。所以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说,“你无法理解这种相依为命。”
男人久久不语。
我转过身背着他,说:“你此趟来陈的目的已经达到,你该走了。”
我抬脚正想离去,黑暗中忽然一股力量将我拉住。我轻抽一口气,人已落入一个窒紧的怀抱里。
身后是男人宽大的胸膛,身上是他坚实的手臂,那股异性的气息将我牢牢笼罩住,那人的脸就轻埋在我的颈项里,灼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肌肤上,让我不禁一阵颤抖。那双手臂,却又将我搂紧了几分。
这是他第二次抱住我。
第一次是相遇,第二次是离别。
我在他怀里微笑:“也许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你要多保重。”
他听完这句话,松开了我。温暖一下离去,寒风吹得我一个哆嗦。
带着笑的声音道:“谁说不会再见面?”
我一惊,正要回头,忽然眼角亮起一道光芒,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姐?”
“睿儿?”
睿儿还穿着里衣,提着灯站在门口。
我急忙过去,脱下外衣给他披上。“这么冷的天,怎么出来了?”
“姐姐刚才在跟谁说话?”
我说:“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你有骗我。”睿儿不信,明亮的眼睛带着责问。
我咬紧牙说:“哪有骗你?快进去吧,外面冷。”
他被我推着进了门。我转身关门,外面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景物。可是总感觉,那道视线还是落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夜辗转,快天亮才睡着,没睡多久,又被鞭炮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