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朗文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我冲他一笑,起身离去。走出很远,回过头去,发现他还望着我。身长玉立,一身青衫,像一株挺拔的竹。
太后对这婚事并不满意,发牢骚:“不说是逆臣之后,光就一个小小侍郎,怎么配?”
我就欺骗她,做害羞状笑道:“其实朗文对我极好。”
“那是当然的。”太后哼一声,“要凭他那牛舌头,怎么会劝得赵达舍近处的官林,而取席阳的民木?得妇如你,他该日日给祖宗烧高香。”
这赵达每年自收购木材一项,就要从中盘扣上千两银子。皇上太后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是皇后的远亲,官不算大,不动,也就几千两银子,动了,会和皇后娘家闹不愉快。于是一直搁着。
我说:“用席阳民木,是四皇子的主意。”
“这样啊。”太后说,“老四把心思放这上面也是好的。”
我问:“怎么?焕哥哥……”
“难得他关心点国事,前阵子却老想着乘胜追击南蛮,闹到连太子都附和了。皇上生了好大的气。”
“太子也赞成?”
太后冷笑一声,“他?他怕只是想去简州见那个人吧!”
“杨大人真的不回京了?”
“皇上升了他的官,又给他赐了婚。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杨璠也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懂?再说,由他治理简州,是因材施用。比较下,个人恩怨不足为道了。”
“可是这样一来……”
太后却打断我的话,岔开话题道:“过来帮哀家看看这结怎么盘的。哀家这记性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立刻断了继续在她面前谈论杨璠的念头。凡是人,都有忌讳的。
两国边境暂时平和,观望多于挑衅。边界两地油绿一片,风吹麦浪低,这景色倒给人不少安慰。
也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可以过到什么时候。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只希望有时候给我们缓一缓。
出嫁后不可再和往日一样自由。我除去进宫请安和去容王府看望睿儿外,整日都在书房里清点繁杂的帐目。
如意总笑,“大院子里,除了鸟叫,就是夫人算盘珠子的响声。”
我皱眉头,“你是我带过来的丫鬟,以前叫我什么,现在还是叫我什么吧。这声夫人,听着怪刺耳的。”
深闺中没有消遣,我渐疏了琴艺,爱上临字。韩朗文下朝回来,站在窗外树荫,我一抬头,就看到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我。
“有事吗?”
韩朗文有点局促,俊雅的脸上似乎浮现红晕。真好笑,大男人还脸红。
“进来吧,外面怪热的。”我说。
如意端来冰糖莲子羹,水晶盅里还有冰镇着的葡萄。韩朗文坐在一角看公文,我则在另一头临字贴。
偶尔一阵清凉的夏风刮进来,吹乱了案上的宣纸。我忙去按,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帮我拣起了地上的纸。
我说:“谢谢。”
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自然。
我短暂的生命里,他是唯一一个与我长期朝夕相伴的男子。
有时候我也会想到段康恒。他的祠堂里香火一直不断,大陈百姓感激他保家卫国的贡献。我想他如果没死,也许我已经嫁给了他。他应该会对我很好,我同他会想其他夫妻一样,恩爱白头。
但是我又想,我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背景身世,会找到一个可以同我白头的人吗?
“想什么?”韩朗文问。
我这才发觉他正站我身边。举笔出神,墨滴在纸上,平白糟蹋了快画好的小荷蜻蜓图。
我急忙把纸揉成一团,韩朗文却忽然出声:“等等!”
他接过纸团,小心展开,“小荷初露,蜻蜓欲飞。这么好的图,丢了太糟蹋了。”
我笑起来:“这都画糟了啊。官人要是喜欢,我再画一张就是。”
韩朗文温柔一笑,道:“不用了,我很喜欢,夫人就送我这张吧。”
我无奈地笑了。文人的怪脾气,我也摸不清呀。
婚后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连睿儿都变得很安静。他非常勤奋地读书习武,容王妃将他照顾得很好。他正在长个子,我们每次见面,都觉得他比之前要高出一截。只是有些时候还是像个小孩子,比如会忽然耍赖地扑进我的怀里,或是紧张地抱住我。
我知道他惶惶不安,担心会失去我。他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东西太少了。
韩宅本有一方大池子,给收回后失修,早干涸了。如意巧妙出策,垒石为山,引水为河,把宜荷院的那一池荷花都移了过来。
初夏的阳光并不热,宅子里闹得沸沸扬扬,我难得可以做主,于是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一点也不马虎。
韩朗文下了朝也过来看看,站得远远的,看到我在看他,点头笑笑。
俊朗的外表下有着深刻的思虑,他像个沉思者,嘴角的那丝无奈和疲惫却是永远都没有消去的。
晚饭时,我同他说:“苏姑娘的事,都已经办好了。”
韩朗文立刻全神贯注。
我说:“今天已经将人接了出来,现在安置在青柳巷一座小宅院里。我派了丫鬟和老妈子去伺候。你若有空,明日可以去看看她。”
韩朗文听完,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不知道怎么谢你?”
我笑:“一家人,说什么谢?我也是可怜她命苦。”
“你为我做这么多,我韩朗文有生之年,定会报答的。”
“怎么客气成这样。”我说,“人生一次,算计那么多,会少很多快乐。我们两个现在是同舟共济,将来彼此扶协的地方,多了去了。”
韩朗文忽然伸出手,将我的手握住。我一惊,却并没有争脱。
他的手温热,有着薄茧,非常轻柔地覆盖在我手上。同我记忆里上一次接触到的男人的手有着区别。
那是一只宽厚后力的大手,有着厚厚的茧,捂着我的嘴,让我感觉到一片滚烫。
我的心一乱,抽出了手。韩朗文眼神稍一闪烁,也收回了手。
“还有一件事,官人务必知道。”
“夫人请直说。”
“那苏姑娘,好像已经有身孕了……”
韩朗文猛地睁大眼睛,唰地站了起来。一张脸,一下红,一下白,身体在发抖。
“她有身孕了?多久了?”
“大夫说有三个月了。我算了算,那是她入青楼前的事了。官人,是不是……”
“是我的!”韩朗文一口咬定,“那孩子是我的!”
我一时语塞。我早估计到孩子是他的,可是他似乎也太激动了。
也许是初为人父吧。我很快释然。
我说,“这孩子是韩家骨血,那不能让他流落在外。我会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好苏姑娘,等孩子生下来,就想法子将他们母子接回府。”
*哈哈,在西班牙没有艳遇,在法国南下的时候倒是有一桩。在南部小城看斗牛的时候,碰到一个吉普赛帅哥。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吉普赛人。那小哥穿着民族服装,五官深刻,高大健壮,一身光滑的古铜色肌肤,长长黑发,笑起来俺的心都要碎了。他的摊子边可是围满了女游客呢。哈哈,俺后来厚着脸皮和他合影了一张,他粉爽快。俺有点后悔没有跟他买点小东西了,多勾搭几句多好啊~~55555可惜我是游客~~
第29章
日子进入盛夏,天气酷热,蝉鸣都无力,更别说人事。太后慈架已去避暑,我进宫也就直接去给皇后请安。皇后自打睿儿过继给容王府后,对我就没以前那么亲切了。多数时候,也是她同其他命妇后妃闲聊,我静坐在一旁。想起了,才同我说上两句。
我也并不在意。她心机太深,同她交谈必须全力以赴,累得很。
我们俩为着各自的利益,冲突是难免的。只是她的心胸之狭窄,比我估计的更甚。
我同韩朗文,依旧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如意对我们没有圆房一事有点耿耿于怀,我却觉得这样更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婚姻生活,面对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现在的距离,让我觉得很安全。
夏末的时候,我满了十八岁,而苏娴则产下一子。
韩朗文的第一个儿子。
他很是高兴,那夜大醉,给儿子起名叫韩泽。
孩子抱来给我看。初生的孩儿,五官还皱做一团,小小的,却是懂得张嘴大呵欠,肚子饿了要哇哇大哭。我觉得有趣极了。
那一刻,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了。我想起了睿儿刚出生的模样,又想起了母亲。
母亲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而延续了我们的生命。虽然这生命充满了苦难,但是它也开始于一个纯洁美好的灵魂。
孩子满月,苏娴被接进了府。
那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子,面若芙蓉,优雅从容。初生产让她有些丰韵,却更添了一抹成熟妩媚的美。那妾室穿的桃红色,衬得她肌肤赛雪,整个人宛如一株雪中红梅。真是教我这样见惯美人的女子都看着心动。
而我就要跟这样的女子分享一个丈夫。
苏娴低垂着头,柔顺地走到我面前,跪下来给我行礼。她的声音也极动听,宛如出谷黄鹂,清澈婉转。看来第一名妓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
我俯身扶她,韩朗文却抢先我一步,将她扶起来,搂在怀里。
韩朗文关切道:“你才出月子。小心着凉。”
苏娴表情却是淡淡的,说:“多谢官人关心。只是这礼不可废,妾身本应当以姐姐为尊。”
我说不来什么从此我们两人一起好生伺候夫君的话,只好挑了些严谨的话,说:“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不必太拘于礼节,和睦相处最好。妹妹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便是。”
苏娴道谢,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真是个绝色冷美人。
那夜韩朗文终于没睡书房,而是歇在了苏娴的采薇院。之后一连多日,他都在苏娴那里过的夜。
这么明显,下人难免嚼舌根。有的笑正房失宠,有的说二房狐媚。不过我好歹是皇上赐婚的郡主,他们依旧对我必恭必敬。
太子陈弘奉上名在京外练兵,四皇子陈焕专心监修运河,文武百官各司其职,皇帝病情没有加重,北边无战事,天下似乎很是太平。
清幽的韩府里,时常会有清越的琴声响起,那婉转的旋律似乎在青青荷叶上一弹,跃到四面八方。技艺不是不精湛的。
我正带着家丁去查看后园漏屋是拆是修,听到琴声,停在了渡廊上。
如意说:“那是苏姑娘又在弹琴了吧。”
阳光满园,花香浮动,雀鸟争鸣,祥和宁息。我轻夸:“这琴,没有个十年,怕也练不出来。”
一旁一个小丫鬟却为我不平,多嘴道:“虽如此,技艺比夫人还是差了一大截。可夫人自她进府后就再也没弹过琴了。夫人,为什么不露一手,让那些媚俗女子瞧瞧?”
我冷扫她一眼,“她弹我也弹,这是韩府呢,还是乐坊?”
吓得小丫鬟跪地上。我转念一先,争风吃醋之事本就不入我眼,我又何必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正欲叫她起来,管家找了过来,报告我:“大人叫人送了话来,说今晚家来要来一个客人,让厨子备好菜,也要夫人有个准备。”
我问:“来客是谁?”
“大人没说,只吩咐多做点京城的菜。”
我点点头。府里款客也不是头一回,并没多想。
待到晚上,我梳理得当,吩咐好了下人,就等客人来。
前门一阵喧闹,不一会,见到小厮打着灯笼引客来了,韩朗文的笑声也清晰可闻。
他性子内敛,很少见他笑,更是从来没听他笑出声过。我不由有点好奇,来人是何方神圣?
混着花香的风吹着我的脸,我挂上笑容上前去迎接。
绕过一从桂月树,眼睛扫到韩朗文身后那个英伟挺拔的身影,浑身如遭电击般一震,脚下立刻加快速度往前迈了一步。正对上那双眼睛。
第30章
韩朗文没有察觉异常,介绍道:“这是和熙郡主。”
那人慢慢举手抱拳,仿佛手有千斤重。他深深注视着我,目光是熟悉的,声音也是熟悉的,可是其中的震撼和伤痛,却是陌生的。
他低沉的声音说:“郡主,今日打搅了。”
我强压下震惊,低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回道:“段将军,别来无恙啊。”
“你们认识?”韩朗文有些惊讶。
段康恒苦涩一笑,“和熙郡主得宠于太后膝下,出入皇宫。在下受姐姐之恩,也常在宫中走动。自然是碰过面的。”
韩朗文对此没有深纠,拉着段康恒往屋里走,边说:“大将军大难不死,又探得情报,忍辱负重这大半年,收获不菲啊。韩某今天特意备下上等女儿红,专门敬英雄!”
我走在他们身后,就见段康恒回头扫我一眼,那痛楚凄凉的眼神辞刺得我一痛。我仔细盯着他的背影,又抬头看看月亮,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清晰明确,晚风有点潮湿,夏虫还在鸣叫,这不是梦。
我看一旁,如意明了我心意一样,大力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段康恒并没有死。
他非但没有死,他还已经是功绩赫赫的一员大将。他遵守了诺言,满誉而归了。昔日里拘束的举止变得豪爽大方,曾经修长的手已经磨得粗糙厚实,曾经青涩的脸已经染上了沉沉风霜,本就高健的身躯更是挺拔。那双眼睛,也不再是从前的少年无忧。他偶尔看我一下,里面有着无言的惋惜和沉重。
可他也只有用眼神表达而已。
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呢?
上等的女儿红,水一般灌下,那韩朗文敬他,他就喝,一点都不推脱。我坐对面冷冷看着,也不阻止。
既然认为一醉能解千愁,我又何苦不让他做个梦呢?
我自己也将杯里的酒一仰而下。
对话中我也大致明白是事情的经过:段康恒追逃兵过河时受伤落马,顺着水给冲到了下游。被一户人家救上来后,就跟随商队潜进了北朝京都林城。随后数月他都在林城里悄悄地四下打探,得到不少情报。然后归来。
什么情报,我自然不知道,可见皇上龙颜大悦,给他加官进爵,就知道他此行是真的立下大功了。韩朗文这人最反感官场的结党营私,这次却请他来,必是对他极为赏识了。
话间也提到了我,韩朗文只笑道:“多谢皇上指婚。”一句便带过了。段康恒那时已经开始醉了,苦笑着端酒敬我,我推拒不成,勉强喝了一杯。
酒虽好,可一入口就觉得苦涩辛辣,一路烧到腹中,呛得我轻咳。如意赶忙来给我捶背。韩朗文看着我笑笑,“夫人酒量不行啊。”
所有小小细节,全都落在段康恒眼里。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怕是把持不住,立刻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看样子,韩夫人身子似乎不大好。那韩大人赴简州的时候,夫人不是要受许多苦了。”
我生生站住,惊讶地望向韩朗文。这事我怎么从未得知?
韩朗文受不起我质问的目光,只得全部告诉我:“是。为战事做的准备。皇上欲把红渠与简州的明月河相连,调我去督修。”
战事?我又望向段康恒。这也是个知我心意的人,未等我开口问,就先答道:“夫人久未进宫了吧?段某一回朝就得知前阵子皇子们主战的事。皇上虽然一直考虑着,但也渐渐有了动静,命韩大人督修红渠和研制兵工就是其一。”
看来太子练兵,也是为了战事。
虽然两国恩怨不可能轻易了解,却不愿意战事连绵。苦的还是百姓啊。
大概是我脸色苍白,段康恒看出我的尴尬,出面化解道:“夫人莫担心韩大人。韩大人这次只是督修运河罢了,不参与战事。”
韩朗文笑笑:“可惜我一届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虽有心报国,也只能做点琐碎小事。”
段康恒说:“韩大人切莫妄自菲薄。”
两个男人又你来我往地恭维起来。
我却已经待不下去。今天这顿饭吃得抑郁,珍珠米饭都如同石子,鲜汤鱼翅也似粉丝。我告退。
回到房里,才察觉背后发凉,衣服已被汗湿透。
窗外夏虫鸣声不绝,夜来香的气息如此浓郁,盖住了荷花,醉了玉人。明月当空,嫦娥余恨。圆缺之间,流失的,除了岁月,还有爱恨。
如意站在我身边,轻声问:“郡主,你会同大人一起去简州吗?”
我笑:“去不去,可不是由我说了算的。”
忽来一阵风,将窗边的蜡烛吹灭了。青烟缭绕,我居然就在这馥郁的花香中闻出了战火硝烟的味道来。
夜晚故事多多。枭雄的野心就这么轻易让百姓平静生活如这跳入池塘的青蛙激起的浪花一样碎了开来。
韩朗文进我房间的时候我只点着一盏灯在案上描青,一笔一笔都是荷花。他站我身后看了许久,才轻轻咳了咳。我装做惊讶,放下笔,问:“段将军已经回去了吗?我没有去相送,真是失了礼节了。”
韩朗文已经收敛了微醉之态,神智清明,表情肃穆。
他说:“其实迁到简州一事,我并未想着瞒你,只是打算迟几日说。”
“皇上的意思,可是要我同你一起去?”
“是”他叹一声,“就我和你。”
要将睿儿和他的苏娴和孩子留在京城。
我只得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道:“至少,皇上健在的话,他们会是安全的。”
韩朗文长叹。我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他握住我的手。
我们两人这样静静站了很久。有一种同甘苦共患难的亲人间才有的感情弥漫开来。
我去同睿儿告别。
酷热难耐的季节,惟有山里还保留有春天的清凉,绿荫下碎金点点,花开红树乱莺啼。
睿站在树下出神,见我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将我一把拉过去,紧抱在怀里。他的头埋进我的颈项间,男孩子身上特有的汗香和热气不断传来。
我贴着他的脸,说:“我去去就回来。”
“那是打仗。”他喃喃,更搂紧了几分。
“我又不会上战场。城里还是很安全的。也许日子会简朴一点,但是,没有宫廷里的勾心斗角,生活一定会更自在。”
静慈庵的颂经声悠悠地响在耳边,衬着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仿佛具了灵性,风吹下,在窃窃私语。
我问睿:“和容婶婶过得惯吗?”
“她待我极好,我的衣服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她虽不是生母,于你却有养育之恩。一定要孝顺她。”
睿应了一声,问我:“姐,他对你好吗?”
我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韩朗文。
我笑:“他没有对我不好。”
睿儿冷哼了一声。
我笑,摸着他的头发,“好好念书,等我回来。”dernièrefois.onadecidesevoir
“姐……”他抬起头看我,眼睛里是浓浓不舍,“你可不可以不走?”
我心里就像是被刀一寸一寸地割着,紧抱住他。
“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七年为期,姐姐会平平安安回来,你也要平平安安长大。若我们都遵守了约定,姐姐便哪里都不去了,我们就守在一起过日子,好吗?”
睿的眼睛里闪耀着兴奋,“可是,你也说过没有什么人可以陪伴谁过一辈子。”
“所以,必须经历分离啊……”
睿拉紧我的手。他说:“姐,我等你回来!”眼睛里却是有晶莹的液体在滚动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约的这七年,都有点说大话了。心里一阵痛楚,只得把睿搂紧。此去经年,不见他,终牵挂。
“二位施主,这树,还是莫靠近的好。”一个女声忽然响起。
我和睿转过头,见一个容貌甚是美丽的女尼双手合十,恭敬地站在一处。刚才那话,就是她说的。我仔细看,更觉得这张脸是陌生又秀美。她的年纪该不轻了,可保养得很好,那雍容的姿态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我问:“师太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那位女尼微笑一下,道,“只是这槐树,还是莫靠近的好。”
我疑惑,“这树有什么不对的吗?”
“施主不知,槐正为鬼木,是由那些超度不了的鬼气凝化而成。本庵这株槐又有百年树龄,其上的鬼气更是沉重。这附在树上的‘木鬼’怨气对人不利,靠近者若体弱,病情易加重;所有心愿者,则遇事不顺。”
睿却问:“静慈庵是佛门之地,为何还有此邪恶的鬼木存在?”
我拉他一下,“既然不吉利,那我们还是走开吧。”
走出一段路,我回头,那位女尼还伫立树旁,含笑看着我们,嘴唇扇动。她的身后翠绿一片,夏日景色非常迷人。
她在说:“后会有期。”
跪在佛前,求了一签,一看,是诗两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心中一颤。
“是什么签?”睿凑过来想看。我迅速收了签在袖子里,“好签,一路平安。”
太后还在避暑未回,我进宫向皇后辞行,正巧话说一半,陈弘和陈焕也结伴来给皇后问安。庄皇后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招呼两个儿子过来,“快多看看你们念儿妹妹,她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得来了。”
陈焕问我:“你还当真要跟着去?简州是战乱之地,塞外风沙又那么大。你这娇滴滴的花样的人,小心一下就给吹枯萎了。”
我笑,“夫唱妇随。”
庄皇后满意地点头,“念儿到底是我们陈家的女儿。”
陈弘却一直没有说话。
我退下来后并没有急着离去。宫中荷花也开得正好,两个还年幼的小公主正在水榭上嬉戏。我远远看去,只见孩子们个个玉雪可爱,天真浪漫,愉悦的笑声回荡在水面。
记得曾经,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光。
陈弘走了过来。我问他:“我听说北朝国内正加紧练兵,可是真的?”
陈弘苦笑一下,“他们何时不在练兵?”
“可是,这次不同。这一仗,会打很久。”
陈弘却一笑,“不会很久。”
我已经隐隐觉得不妙,“殿下这次是要带兵吧?”
他点点头,踱上通往水榭的九曲桥,“父皇教导,百姓养大,我总得有所作为。何况,那人已经远远超敢在我之前,他还是一届书生呢。”
这样的追赶,用无尽头呵。
我跟在他身后,“那么,江东一带造反,皇上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要徼的。”
“听说这次造反与以往不同,面广且散,打击起来,兵力分散,效果并不明显。再有北朝战事分心,皇上很是恼火。”
“是啊。”陈弘郁郁,“内忧外患。当初你居然一语成谶。”
我苦笑:“我多愿不是。”
陈弘停下来,转头看我,忽然问:“韩朗文对你可好?”
我苦笑一下,不作答。
“听说韩府里还住着一位貌美姑娘,外面传说她虽出身勾栏,却高洁不染,远把正室那位郡主比了下去。”
我却没什么感触,反而笑起来,讥讽道:“齐人有一妻一妾。”
“三年之痛,七年之痒。你们这算是什么?”
“殿下说笑,其实婚姻就是如此,充满了失望。”
陈弘看出我的寂寥和苦闷,叹一口气,“着实委屈你了。”
小公主们看到我们,纷纷跑过来,拉着不放,要我们陪着玩耍。陈弘温和一笑,就随着她们拉走了。和煦阳光中,他的笑脸儒雅俊朗,轻松地仿佛连记忆都没有承担。
他也知道,这样悠闲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动身南下那日,天下着雨,空气清凉。花瓣飘落池水中,点点碎白。
苏娴抱着孩子,站在檐下送我们。她秀美的脸上有着几分愁容。我冲她笑笑:“你要注意身子。好好照顾好孩子。”
她也说:“姐姐也请多保重,边塞寒冷,风沙也大,您要受苦了。官人就托你照顾了,妹妹会在这里为你们祈福的。”
表情诚恳,也是真心关切的。我同她,除开身份,命运其实相差无几,谁有资格笑谁呢?
韩朗文留了好几个麻利的丫头和老妈子给她。两人依依不舍的话别,我先上了马车。
苏心月是个聪明人,我敬她一分,她报我三分。像她这么知道分寸的人可真不多,从她身上,我也学到不少东西。
韩朗文终于也上了车,坐在我身边。
我们夫妻俩对望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握了握我的手,敲了敲车壁。车夫鞭子啪地一声响,车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