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小春：“我错——”
“唷，大早上你们俩偷偷在这做什么呢。”
没等小春张嘴认错呢，贺涵之的声音就挤了进来。
卫青锋转过头，贺涵之还友好地冲他摆摆手。
卫青锋：“我一直很好奇。”
贺涵之：“讲。”
卫青锋：“你知道论剑大会现在进展得如何了么。”
贺涵之飘忽着眼神，想了想，道：“还不错？”
卫青锋：“猜的？”
贺涵之：“嗯。”
小春在一旁瞧着，听了贺涵之的话，哼哼了一声。
贺涵之耳朵尖，一下子就把脑袋转了过来。小春迎着他的目光，道：“你真是奇了。”
贺涵之：“怎么说。”
小春：“既然你对论剑大会这么不上心，非要来剑阁干什么。”
贺涵之：“我来剑阁不好么。”
小春拉着个脸，“好什么。”
贺涵之抿着嘴，眉毛轻飘地挑起，满眼深意道：“真的不好么？”
小春：“……”
小春被他邪恶的眼神一瞄，从头到脚开始发软。她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是惊弓之鸟，不管谁说点什么，她都觉得是在针对她。
在小春埋着脖子躲避贺涵之的眼神时，卫青锋一直淡淡地看着她。
贺涵之道：“你可见到他了。”
“啊？”小春磕磕绊绊，“谁……谁啊。”
贺涵之：“李青。”
小春听见这个名字，心口又酥又麻，她差点咬着舌头。
“没……没见过啊。”
贺涵之微笑地冲她点点头，缓道：“帮我告知他，今夜子时，我在塔楼等他。”
小春：“我都说了我没见过！”
贺涵之转过身往外走，边走还边摆手。
小春：“我——！”她愤然转头，刚好看见卫青锋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黝黑深邃，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大师兄……”
卫青锋的神情很平淡，小春习惯了他的笑，现下这表情看起来便显得有些冰冷了。
“我……”小春张了张嘴，她本想说她没有见过李青。可是面对卫青锋，她还是无法将这明显的谎言说出口。
小春低下了头。
“昨晚，你同他在一起。”
小春小手冰凉，在身后攥得紧紧的。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犹豫再三，还是认了错。
“我是一个人下山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何，他就在那了……”小春解释道，“不过不是我找他的，我没——”
“我知道。”卫青锋道，“是他去找的你。”
小春：“大师兄……”
卫青锋上前两步，来到小春面前。他摸了摸小春的发丝，道：“去吃饭吧，在山下面待了一整晚，饿坏了吧。”
小春嘟囔着嘴，小声道：“我偷了半个馒头下去的……”
“呵。”卫青锋笑了，“真是什么东西都能劳烦你下手。”
小春抬眼，瞄了瞄卫青锋，小心道：“你不气？”
卫青锋：“我为何要气。”
小春：“你……你不是不想我与他来往么。”
卫青锋静了一会，淡淡道：“世上事，非是想与不想就能决定的。”
“啊？”
卫青锋拍了拍小春的肩膀，“去吃饭吧。”说完，他便走了。
剩下小春一个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觉得自己还是想不出，就打算先去吃饭。
“不说不要紧，一说我还真饿了。”小春揉了揉肚子，准备往饭堂走。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忽然刮起一阵风。院子地上残落着云涛花的花瓣，随风飘起。
小春怔怔地站住脚，感受身后那深沉磅礴的气息。
“我不知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李青一只手轻轻搭在小春的肩膀上。
“但是现在，我不喜这样。”
小春的肩膀轻微一颤。
李青低声缓道：
“若我说，我不想你再见他，你可愿意。”
69第六十九章
“若我说,我不想你再见他，你可愿意。”
在小春意识到李青站在她身后的时候,她脑子已经迷糊一片了。可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神奇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小春费着劲儿扭过头,看着李青,道：“你想干啥？”
李青：“你愿意么。”
小春狐疑地盯着李青,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好几遍，而后莫名其妙地就不紧张了。
非但不紧张,她心里还有点小得意。
小春吧嗒吧嗒嘴,又清了清嗓子，道：“什么愿意不愿意呀。”
李青声音低沉,虽是试探的话语,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果断，一丝迟疑也没有。
“我不想你再见他。”李青道，“你想学剑，我可以教你。”
小春嘁了一声，嘀咕道：“自己就是剑，还教别人。”
她声音虽小，却也没小到只有自己听得见。李青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你不信我。”
小春抠着指甲，敷衍道：“谁敢不信剑尊大人唷。”
李青：“……”
小春一边抠指甲，一边偷偷滴看李青的脸色。见他眉头紧锁，一脸沉重，小春憋得差点没笑出来。
“你在此等我。”
“？”小春眨眨眼，李青已经朝着山门的方向走过去了。
“喂喂！”小春赶紧几步跑过去，拉住李青的袖子。“做什么去？”
李青：“你不信，我可找他证实。”
小春瞪眼：“你要干啥……”
李青简洁道：“比剑。”
“！！”
小春吓得使出浑身的力气拉扯李青的袖子。
“别去别去！我信了！”
她这点力气虽拉不动李青，但把那袖子扯变形还是绰绰有余的。李青在衣服被扯开前，拉住小春的手腕，淡淡道：“为何又信了。”
小春涨红了脸，“信就信了，还问什么！”
李青：“那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小春甩开李青的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李青听到小春说不愿意，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思索一番，道：“你还是不信。”说完，他又要往外走。
小春抬脚，支到李青前面，准备绊他一跤。
结果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李青的下盘稳如泰山，一步迈出去，直接把小春的腿带到一边。还好他反应快，及时收住了脚步。可就算这样，小春腿上还是一软，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小春：“……”
李青：“……”
李青听到声响，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他弯下腰，想扶起小春。
“你没事吧。”
小春咬着嘴唇，小脸红彤彤的，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去拉李青伸过来的手。
李青察觉到小春的抵触，他手僵在半空中，有些尴尬。
“你可是伤到了。”李青试探地开口，他不擅言辞，更不擅解释，那边小春依旧没有声音，他觉得她也许是生气了。
李青犹豫半响，又道：“我……我非是有意的。”
小春还是没说话。
她生气了么，当然没有。不过她觉得现在这份感觉比生气来得更猛烈。
【丢人呐……】
小春心里无声地颤抖着。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
以前她跟李青两人对着犯傻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现在她在李青面前，只要犯一点点的错，她都恨不得死了。
李青久久听不到小春的声音，心里有些无措，再三思索下，他对小春道：“不如你也摔我一次。”
小春涨红着脸，吼道：“我拿啥绊你啊——！？”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李青吓了一跳，他木然地站在当场，无言以对。
小春：“……”
她又恨不得死了。小春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裳，粘着舌头对李青道：“你……你走吧。”
李青：“嗯？”
小春：“你走吧，别去找大师兄。”
李青：“那你是同意我教你剑法了。”
小春：“我同意个屁。”
李青：“……”
“你别想太多。”小春瞄着李青，道：“我不同你练剑不是不信你的剑法，我知道你厉害。”
李青好似舒出一口气，背微微挺直。
“但那跟学剑是两回事。”小春道，“就算你再厉害，我也不能背弃师门。我说过大师兄是我的恩人。”
李青：“你不想同我学剑。”
小春学着卫青锋的语气，语重心长道：“有些事，非是想与不想能决定的。”
李青听了个是是非非，他不想放弃，却也没有什么好方法能说服小春。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练剑之事放一放。
小春准备离开。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她觉得就这么走了的话，心里像是有只鸡崽一样，伸出小爪子，不停地抠啊抠啊，弄得她难受无比。
“咳，”小春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李青身段巍峨，顶天而立。
“你……”小春咳嗽两声，道，“你打算做点什么。”
“嗯？”李青没懂。
他这短短一嗯，低沉又细腻，听得小春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我我我，我是问你，等下要做什么。”
李青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小春的脸更红了。
“我不是关心你！我只是随口——！”
“跟着你。”
“？？”
李青的声音依旧很平缓，他道：“之后我会跟随你。”
小春鼓囊着嘴，“跟跟，跟我做啥。”
李青：“寻来时路。”
小春：“？？？”
李青没有再说，他向前两步，来到小春的面前，微微垂首道：“你呢，你打算做些什么。”
小春找回神智，她本想说她要去练剑然后砍柴，准备午饭，结果出口的时候就成了——
“我要去赏花。”
李青：“……”
小春恨不得捏死自己。
李青哑然片刻，又道：“赏哪里的话。”
小春硬着头皮道：“就，就山里的。”
李青：“山里有花？”
小春匪夷所思道：“当然有啊，碗口大的云涛花，你看不见啊。”
李青理所当然，“看不见啊。”
小春：“……”
一提这件事她就闹心。
“不行，我先去找贺涵之算账！”
小春还没来得及动身，李青的身子瞬间就闪到了她面前。
他拉着她的手腕，道：“寻他作甚，浪费时间。你不是要赏花么，去哪里赏。”
小春高仰着头看着他，想了想，道：“去谷里吧。”
李青托起小春的手，道：“哪个方向。”
小春反手握住李青的手掌，向南边比划了一下，李青淡淡地说了一句好。
一个眨眼的功夫，小春拔地而起，她惊呼一声，紧紧拉住李青的袖口。
“哇哇哇——！”小春只愣神一瞬，便反应过来，她惊叫出声，紧张地抓住李青，脸埋在他的胸口，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要摔死了——！”
耳边风声呼啸，小春却清晰地听到李青低沉缓慢的声音。
“不会。”
小春还在嚎叫：“不行——不行！！”
李青：“别怕。”
小春哆哆嗦嗦，“这不是你说不怕就能不怕的！”
李青似是在空中犹豫了一下，小春觉得耳边的风渐渐吹得缓下来了。她试着侧过头，挤着眼睛往外看了一眼。
旁边雾蒙蒙的，那是云么……
小春猛吸一口气，怒道：“你怎么在天上停下了！”
李青静静道：“你不瞧着路，我怕过了。”
小春也不管了，伸手胡乱往下一指，“就这就这，下去吧。”
然后她就后悔了。
李青揽着她，径直往下降，小春吓得尿都快出来了。
落了地，李青松开手，小春两腿一软，坐在地上。
李青：“你怎么了。”
小春发丝凌乱，目光呆滞，她摇摇头。
李青看不到她的神情，又没听到她说话，便再问了一遍。
小春气虚道：“下次……下次别飞了。”
李青：“快。”
小春：“拿脚跑也很快。”
李青简洁道：“更快。”
小春叹了口气，教育他道：“那个的确快，不过那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消的，再说跑也不慢啊。”
李青微微皱眉，似是在心中思索“跑”到底有多快。
小春添油加醋道：“你不记得从前了，以前你跑得可快了，哦不对……”小春纠正道，“应该是蹦得可快了。”
蹦？
李青的神情又凝重了。
“我从前都做了些什么。”
小春跟李青可不同，回忆过去，小春心里甜滋滋的，连语气都飘了起来。
“我那时候也是傻，什么都不懂，还猜你是薄芒山的山怪呢。不过现在也好，你恢复了原身，我也算小立一功。”
小春坐在地上，乐呵呵地拍拍李青的腿。
“从前你也在剑阁待过一段时日呢，如今你发达了，也要多关照关照剑阁。”
李青：“你想我如何关照。”
“唔……”小春想了想，问他道：“平日你在悯剑山庄都做什么。”
李青：“铸炼剑魄，镇守剑脉。”
“听着就厉害。”小春道，“那你能帮剑阁也镇一镇不。”
李青：“可以。”
小春没想到这么轻松李青就同意了，她兴奋道：“要怎么做呀，用不用帮忙？”
李青神色平静，道：“不需帮忙。”
小春嘿嘿一笑，“那就劳烦你了。”
李青接着道：“只要我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小春：“……”
“留留，留在这？”
李青：“嗯。”
小春无言以对，她觉得自己可能又犯错误了。
李青道：“你不愿意么。”
小春干巴巴道：“不不，不是。只不过你留在这了，贺涵之怎么办。你不镇他的山庄，他不会生气么。”
李青摇摇头，道：“无需管他。”
小春撇嘴道：“咋不管，他这个人小气的很，估计离开你一天都受不了。”
李青被她逗笑了，道：“他不会在意。”
小春还想辩驳，李青缓缓蹲□子，他探手握住小春的手腕，轻声道：“他如何想不重要，你愿不愿我留下。”
70第七十章
“你可愿意？”
小春心里咚咚地跳,她抬手扇了扇风,又原地走了好多圈。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烦心些啥。
李青安安静静地等着。
小春走了一会,猛然转过头，瞪着眼睛看着李青。
她不是真的傻子，有些事,朦朦胧胧之间,她也懂了个七七八八。
树下的这个沉静的男人,埋藏在风霜与岁月的星河中。两年里,他很少很少入小春的梦里，有时小春在面对群山的时候,会有种她根本不曾遇见他的错觉。
卫青锋说，他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剑镇青山,那是他的宿命。
小春从不敢反驳卫青锋的话。虽然有些时候，她也有些疑惑。
非是质疑，她只是偶尔间，想要问一句——
那之后呢。
当他寻得世间万剑锋芒，当他守得悯剑山庄百年繁荣，当天命终结，剑钝，气衰，他又当如何。
她怕，因为她曾见过梅茹的终途。
“剑气会活多久哦。”
“嗯？”李青微微抬首，朝向小春的方向。
小春：“剑气都能活多久。”
李青：“你是想问我的寿命。”
小春：“差不多。”
李青有些疑惑为何小春会突然问这些，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她。
“百年左右。”
小春一惊，道：“啥？”
李青：“怎么了。”
小春哆嗦道：“你知道你已经活了多久了不，你可能不记得了，不过你至少活了六十几年了！”小春想起之前李青同他说的，老伯养育了他近六十年。她心惊胆战道：“那你不是就剩下三十几年好活了！？”
李青：“……”
小春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李青听得轻轻一笑。
小春：“笑？你还有心思笑？”小春拉着嘴，道：“也不知道贺涵之知不知道，他费这么大力气把你弄到手，要是知道就能使三十年，还不亏得哭了。”
李青：“……”
小春走过去，拍拍李青的胳膊，道：“不过你也别担心，瞧你身子这么壮，根本不像只能活三十几年的人，平日多补一补就好了。”
李青不想她再说下去了。
“入世百年。”
小春：“嗯？”
李青道：“未入世的剑气，只是未开刃的废铁，算不得寿命。”
小春听懂了，她先松了一口气，而后不乐意了。
“怎么说话呢你，怎么就是废铁了。”
李青静了片刻，道：“我觉得，你好似很在意从前的我。”
小春脸又红了。
“呸！谁在意你。”
李青的神情很平静，他淡淡道：“不是我，是从前的我。”
小春被他绕懵了。
“还不是一样。”
李青没有说话，小春狐疑地盯着他半天，觉得他好似有什么心事，微微垂首，默然地坐在树下。小春犹豫着蹭过去，坐在他身边。
“你又怎么啦。”
李青还是没有说话。
小春踹了踹他。
李青低声道：“你觉得，我和他是一个人么。”
小春唔了半响，道：“是啊，怎么不是了。”
李青：“那你为何犹豫。”
“……”小春咳嗽一声，道，“谁，谁犹豫了，我就是思考一下。”小春抬眼，偷偷看李青的表情，发现他神色很严肃，整张脸冷冰冰的。小春又道：“你怎么这么问。”
李青：“你刚刚，在思索什么。”
小春：“唔……其实也没有想什么。”她又瞄了一眼，发现李青完全没有被糊弄过去的意思，小春抿抿嘴，道：“我就是，就是觉得你忘了之前的事情，感觉变了一点。”
李青：“变得如何了。”
小春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变厉害了！”
李青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小春心里默默道，真的还是同从前一样，随便哄一哄就开心。
小春埋头，看见身旁落了一朵云涛花，她捡起花，闻了闻。
“也没什么味道嘛。”小春嘀咕道。
李青：“怎了。”
小春：“一朵花。”
李青伸手，“给我闻闻。”
小春把花放到李青手里，李青也闻了闻，小春问道：“味道很淡吧。”李青点点头，随手扔到一边。
“哎哎哎，你扔什么啊。”小春啪地打了他一下，翻过身去捡那朵花。
她想捡到花，得越过李青才行，小春懒得站起来，就压着他过去捡。李青感觉到小春的肚皮压在自己的腰上，软软的。
小春把花捡回来，拿在手里吹了吹灰。
李青：“捡回来做什么。”
小春接着吹花，不理他。
李青：“……”
小春吹了一会，终于赏脸开口了。
“你说捡回来干什么，赏花呗。”
李青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春随手掰花瓣，一瓣一瓣地拿在手里玩，李青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山谷里的风凉丝丝的，吹在身上很舒服。
小春偶尔侧过脸，看坐在身旁的李青。这个大块头同从前不同，以前他坐着的时候都是闷头闷脑，现在就算是放松的时候，他也坐得端正。
不过小春每次都不能看多久，看得久了，她会觉得李青那张本来坚实沉静的脸，莫名地温柔起来。
他们在树下“赏”了一会花，小春看看天色，觉得该走了。
“我们回去吧。”
李青本也只是陪她而已，对什么赏花半点兴趣也无，听她说要走了，他点点头，站起身来。
小春也跟着站起来，不过她坐了太久，腿有些麻了，站起来的时候晃了晃。
“呀呀呀，好酸。”
李青听见声音，他探手扶住小春。他一个手掌将小春整个手臂轻松圈了起来，小春被他一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李青：“怎样了。”
小春：“没啥，脚有些麻了。”
李青：“我带你回去。”
小春又一哆嗦，连忙摇头，“别别！不用了！”她不想再上天了。
李青低声笑了一下，缓道：“你莫要怕，我背你回去。”
这回小春身子不哆嗦了，心开始哆嗦了。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
李青不再同她多言，手上微微一用力，将小春整个提了起来，转过身，将她背在背上。小春抿抿嘴，本还想说两句，可是趴在李青背上后，她又觉得自己说不出话了。
李青在原地站了一会，似是感觉一下方向，而后他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李青的背宽阔硬朗，小春贴在上面，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背上微微凹凸的蓬勃躯体，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山路蜿蜒，李青虽万剑之宗，奈何人身缺陷，目不能视。加之背上的6小春不知中了什么邪，一直不说话，所以李青辨认方向花了不少时间。
不过也好，不管是走着的人，还是趴着的人，都没有在意时间。
这条回山的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一样。
天有些昏暗泛黄，呼啸的风吹袭着天边翻滚的云层和寂静空灵的薄芒山林。这里如此之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两个踽踽独行的人。
小春的小下巴垫在李青的肩上，随着李青的走动，还不时晃一晃。
李青有些痒，他轻声笑了笑。
小春鼓囊着嘴，啪了他一下。
李青：“做什么。”
小春：“笑什么。”
李青摇摇头，没说话。
起初小春在李青的背上一动不敢动，后来路走得稍远了些，她心里微微有些放松，便张开手，揽在李青的脖颈上。她揽住他的时候，李青也轻轻动了动。
李青的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
非是香味，也非是衣料的味道，那是属于他的，极为特殊的味道。
苍茫，幽远，宛如寒渊。
又走了一会，小春那股子矫情劲少了七七八八，开始不老实了。一会晃晃身子，一会蹬蹬腿，总之就是无聊得很。
这么有活力，腿脚是肯定没问题了，只不过不管是小春还是李青，都没有要各走各的的打算。
李青背着她慢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小春闲得无聊，开始给李青乱指路，让他在山里来回兜圈子。
李青走着走着也感觉出不对劲来。
“你所指之路……”
小春还装傻：“啊啊，怎么了？”
李青站了一会，然后摇摇头，道：“没什么。”
小春抿着嘴，笑嘻嘻的。
李青：“这段山路，我从前走过么。”
小春乐呵呵道：“你从前都是蹦的。”
李青：“……”
小春的下巴点在李青的肩膀上，嘴刚好贴在李青的耳边，说话的时候带着暖风，一下一下的。
“这条路我们以前来过呢。”
李青：“我想也是。”
小春歪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李青轮廓分明的侧脸。
“你咋知道的？”
李青低沉地轻笑一声，道：“不难猜。”
“嘁。”小春不屑一声，道：“你现在没有从前好了。”
李青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小春还没反应过来，自顾自道：“现在你同那贺狐狸在一起待久了，整个人都学坏了，成天到晚神秘兮兮的。以前比现在好多了，那时候大家伙都喜欢你。”
“那你呢。”
“啊？”
李青低声道：“你可也喜欢我。”
小春又咬舌头了，“我我，我什么我……好好走你的路！”
这次李青却没有在听她的。
“如果，今后我也无法想起过往之事，你会如何。”
小春怔住。
李青：“若我永远也想不起来，你还会像从前一样待我么。”
小春抬眼看他，李青的头微微低着，他的神情很深沉，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沉重了。
他的神色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小春的胸口，让她透不过气来。
半响，小春侧过脸，慢慢靠在李青的背上，轻声道：“你个傻子……”
李青垂下头。
小春轻笑一声，道：“我会一直这样待你啦……”
71第七十一章
那日，小春和李青足足磨蹭了两个时辰才回到山上。
到了山门口，小春让李青把放下来。
“行了行了，已经到了。”
李青微微弯下身，小春跐溜下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绕到李青面前，背着手，低头踢了踢地上石子，犹豫道：“那，那走啦。”
李青：“好。”
小春撅撅嘴，又晃荡几步，还是没有离开。
没说话，李青也没说话。
半响，小春抬起头，偷偷看李青。李青魁梧身躯在夜幕之下岿然不动，他神色很平淡。小春想起从前，忽然开口道：“真身……”
李青：“嗯？”
小春想了想，道：“从前变过剑，还记得么？”说完，马上又反应过来，道：“算了算了，肯定不记得了。那……”
李青不知道想问什么，直安静地等着。
小春道：“真身，是指……做剑时候，直都是个样子么？”
李青静了片刻，缓道：“若指是原身，确是副模样。”
小春哦了声，点了点头。之所以想到这个问题，就是刚刚偷看李青时候，李青平静脸总让想起从前那柄青黑阔剑。
之前李青神智不全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而现在完全恢复了李青，总让联想到那柄剑。
那剑同现在他太像了。
同样巍峨，同样沉默。
也同样拥有那份让小春忍不住低下头、轻缩脖颈深沉。
小春久久不语，李青微动下，低声道：“怎么了。”
小春摇摇头，摇完了才反应过来李青看不见，又补充道：“没啥。”
李青嗯了声，两人又安静了。
过了会，小春嘻嘻地笑了声，轻声道：“想来也是。”
李青：“什么。”
小春努努嘴，道：“同那剑真像。”
李青：“……”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想要不要同小春说，他同“那剑”不是像，而是他们本就是体。想了想，李青还是没有说。
小春拍拍衣裳，道：“好了，天色不早，得走了。”
李青：“好。”
小春转过身，李青忽然道：“明日，来找可好。”
“嗯？”
纵使李青直是面无表情，小春也从他脸上看出些紧张来。
“明日……”李青低声道，“明日再找，可愿意。”
小春红着脸，微乎其微地嗯了声。
转过身，三步回头，朝山门走去。
李青站在身后，直站到他再也感受不到气息，才顿了下脚，化作股剑风，呼啸而去。
小春蹦蹦哒哒地朝着自己小屋走去，路上满脸傻笑。
夜已经很深了，剑阁也从来没有守夜弟子，所以这路走来，整个山坡都静悄悄。
小春无意识地轻声哼着小曲，晃晃荡荡地回到居住山崖，刚进院子，立马僵住了。
在夜幕尽头，山崖之边，个黑色人影端坐在小院中石凳上。
在那刻，那道人影就像是把无形长剑，温柔又果断地斩断了那个本不该出现梦境。
小春觉得有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黑暗中，传来卫青锋低沉声音。
“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
小春小手不由自主地握在起，慢慢走了进去。来到卫青锋两步外，又站住了。
卫青锋正在擦拭断涛剑，剑身在月色下泛着冷冷青光。卫青锋手很稳很稳，剑在他手里，没有丝毫抖动。
“大师兄……”
卫青锋转过头，淡淡地看了眼。
“为何低着头。”
小春有些难过，只觉得自己好似没脸皮直视卫青锋，死死地闷着头不说话。
卫青锋静静地看了会，低声道：“夜里凉，回房休息吧。”
小春两手掐在起，相互抠得生疼，没有动，张嘴闭嘴好会，最后也只道了句：“大师兄……错了。”
卫青锋缓缓摇了摇头。
小春：“下——”
“小春。”
还没等小春说完，卫青锋便打断了。他低声道：“既然不认为是错，又何必认错。”
小春身上轻轻颤，哑口无言。
卫青锋将剑锋收鞘，站起身，道：“回去休息吧。”
小春还是没有动。
夜幕中，薄芒山寂静无声。
枉然间，卫青锋忽然沉声低喝：“叫回房去！”
小春被突如其来喝吓得浑身紧绷，可还是没有动。
卫青锋脸色极为难看。
从很小时起，小春就不曾见过卫青锋这般神色，别说这样凶，这几年来，他连高声对说话都不曾。
可小春无法怪他，只怪自己。
但就像卫青锋所说样，既然不认为是错，又怎么认错。
不知过了多久，小春紧紧握了下手，然后猛然抬起头来。
月光下，这个小姑娘脸显得有些苍白。卫青锋看着神情，蓦地僵住了。
“大师兄。”
“回去……”
卫青锋背过身。
小春脸色惨白，“——”
“回去！”
许是薄芒山夜风，让那不动如山男人话语，竟然带着些微颤抖。
小春看着他深沉背影，年岁不大，可对那道身影憧憬，却已占了半生。而现在，要说出那注定会伤及他话语，想到这，小春脸色更苍白了。
可不能不说。
今夜月格外清冷，那份冷冰冰寒意鼓起了勇气。
有种感觉，如果现在不说，那永远也说不出口。
“他没变。”小春轻轻开口，“大师兄，他没变……”
夜风轻轻地吹，寂静天地间，只有薄芒山谷，默默注视着枯崖上两人。
身后扑通声。
卫青锋身子瞬间僵硬。
小春跪在地上，苍白小脸上满是泪水。
自小到大，陆小春从不曾这般在他人面前流泪。
“大师兄，知道对不住，可放不下他。”
放不下过往，放不下岁月，放不下幽风碧潭，也放不下青山明月。
当夜深人静时候，偶尔入梦，总是当初那个顶着太阳给当床傻子。
“求了……”小春仰头看着高高在上卫青锋，哽咽着。“求了，大师兄，求了……”
只是句求，听在卫青锋耳里，就那样卸去他浑身力气。他抬头，看着天际明月。那月寂静、幽深，远远也像是在遥望着他。
“求什么。”卫青锋低低开口。
小春哭弯了腰，什么都说不出。
卫青锋低语，好似在对小春说，又好似对着那轮明月说。
“年少成名，当时只觉前路空空如也。每次让出步，都对自己说，这里更值得。如今，让出所有，却还不得不再退步。”卫青锋语气平淡，当中夹杂了不轻易为人所知疲惫与倦意。
他慢慢转过身，逆着月光，小春看不清他脸，只看着他发角被风吹得飘起来。
卫青锋弯下腰，将面前小姑娘扶了起来。
“大师兄……”
“别说话，”刚刚那会，用光了小春力气，卫青锋拖着肩，轻轻抬手，将抱了起来，朝屋子走去。
“不管什么事，们明日再谈。”
进了屋子，卫青锋将小春放到床上，然后关好门，离开了。
小春躺在床上，屋子里黑黢黢，可是点都不冷。
入了深秋，每日夜幕前，卫青锋习武之后便会给小春屋子烧个火盆，等屋子暖和了，再将火盆拿走。
小春躺着躺着，猛地抬手扇了自己巴掌。
“陆小春个畜生……”
骂了句，将头死死埋在被子里。
……
不远处塔楼里，同样有两个在夜中不眠人。
贺涵之冷冷地看着那个窗边身影，道：“刚刚说什么。”
李青：“要留下。”
贺涵之：“理由呢。”
李青没有说话，他站在窗边，在月色衬托下，他眼上那已经洗得泛白布条显得格外破旧。
贺涵之看在眼里，在心里默默地笑了声。
理由，还需问什么理由。
他走到桌边，点亮了桌上油灯。橘色灯晕照亮了不算大房间。
贺涵之道：“想起了么。”
李青缓缓摇摇头。
贺涵之笑道：“什么都想不起，还要留下？”
李青低下头，沉吟半许，开口道：“贺秋，此事是执意，确于不公，——”
“这种时候，”贺涵之打断他道，“别用于不公这种撒娇字眼。”
李青：“……”
贺涵之靠在桌边，啧啧道：“理么，就这样厢情愿。”
李青低声道：“理。”
“哈哈。”想不到他还真答了，贺涵之乐出了声。李青脸上黑，转过头不说话。
贺涵之笑够了，淡淡道：“若不让留呢，待如何。”
李青：“不知。”
“呵，”贺涵之道，“之前怎没看出这般重视意见。”
李青静了片刻，正色道：“贺秋，是入世之契，本该守得百年荣华，可是……”
“入世之契。”贺涵之侧过脸，看了看桌上闪烁油灯，目光阴晴不明。他看着看着，冷笑声。
“大可放心，不会拦。”
李青：“嗯？”
贺涵之：“既然带来此，这些事便早有准备。”
李青犹豫道：“为何……”
“厌了。”
贺涵之目光冷，语气更冷，“才两年，便厌了。原以为卫青锋诸人会不甘示弱，挑战于，起初还兴奋了些时日。谁知道这些人半点兴趣也无，倒显得无聊了。”贺涵之抱着手臂，看着李青，又道：“还有，不是自己东西，果然用着不顺心。”
李青：“什么意思。”
贺涵之挑眉道：“意思就是，星河比好用多了。”
李青：“……”
贺涵之：“又漂亮，又贵气，又从不给脸色看，说怎么比。”
李青：“……”他静默片刻，低声道：“贺秋，没有同玩笑。”
“也不曾同玩笑。”
贺涵之直起身，朝门口走去，在出口处，他停了下，道：
“不过，天命难违，当真要如此。”
李青淡淡道：“贺秋，在看来，何为天命。”
贺涵之：“嗯？”
李青站在窗口，脸上平平淡淡，他静静道：“这世上有条道路，在行者千回百转之后，依旧是唯归宿，那就是天道。而顺应这条道路，于而言，便是天命。”
贺涵之转过头，有些震惊地看着李青。
半响，他轻笑声，晃着头离去了。
……
结果，小春抽泣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起来，俩眼睛肿成两颗桃子，睁都睁不开。
卫青锋无言地看着战战兢兢陆小春，千言万语也只凝成声叹息。
小春张嘴，嗓子跟破锣样，麻麻剌剌。
卫青锋叹气到了最后，也无奈地笑了出来。他抬起手，在寒冷晨风之中，轻轻覆在小春头上，揉了揉。
“罢了。”
罢了。
随着这一句罢了，风吹青云，清早的第一缕光，自两座山峰的缝隙之中照耀而出。
虽然这一步退得有些狼狈，但何处不是红尘，何人不曾让步。只要薄芒山还在，剑阁还在，他便总还有退路。
在小春还要挣扎着开口的时候，卫青锋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又用眼神给示意了一下身后。
小春转过身，看见院子口站着的李青。
小春第一反应是把自己肿成猪脸蒙上。
蒙过之后她又反应过来李青根本看不着，又把手放下了。
卫青锋提着剑，绕过小春和李青，朝山下走去。
寂静山崖上，就剩下两个人。
风吹着地上残花起了又落，落了又起，来来回回打了好多转，李青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缓慢，好似穿透了无数的风霜与时光，辗转反侧，归来此地。
他说：“小春，我来找你了。”
就算不再是从前的我，就算永远无法回忆起过去的事，只要这青山明月还在，你还在，那故事便还在。
何为天命。
【这世上有一条道路，在行者千回百转之后，依旧是唯一的归宿，那就是天道。而顺应这条道路，于我而言，便是天命。】
小春看着面前这个巍峨高大的男人，他像神明一样屹立山巅。不过她并没有被这霸气的皮囊震慑住，因为她知道，在这皮囊下，藏着的是那个蠢得不能再蠢的剑灵。
其实，他们之间还有好多好多事要解决，可她不愿去想，也懒得去想。
何必呢。
青山青水青夜月，傻人傻剑傻福天。
晕晕乎乎地，小春挤着自己的破锣嗓子，轻轻地嗯了声。
【小春，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