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请你松开手呢。”
小春没有说话，她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的脸。或者说，她在看着他的双眼。
不能开口......
小春心里默默道。
现在说话，会溢出来的。
那些她自以为已经深深埋葬的过往与情义，一定会溢出来。
63第六十三章
风再劲,吹不过天定宿命；剑再利，割不断岁月年华。
小春盯着面前的男人，盯到眼睛泛了酸。
“可否请阁下先松开手。”
同样的话被再次问起，小春总算回过神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你不松,凭什么让我先松手。”
被小春握住手腕的少女厉目而视,“放肆！”
“箬华。”
李青微一张口,低沉的声音中暗含警告。
“尊者……”
箬华感觉出李青的口气,不敢再大声说话。
李青低沉道：“刚才之事我已明了，我何时许你仗势欺人了。”
箬华低下头小声委屈道：“华儿是怕扰了尊者，一时着急才……”
小春在一旁干笑一声，松开了手。
李青对箬华道：“你先回去。”
“尊者……”
李青没有再说,箬华瞥了小春一眼，向李青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现下，整间院落里就只剩下李青和小春。
小春瞄了李青一眼，后者头微微低着，面朝一处虚无，不知在想什么。
小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终于咳嗽一声。
“那个……”
她一出声，李青的脸很快朝向她。小春心里一抖，哆嗦道：“干……干什么？”
李青静了片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小春挠挠头皮，对李青道：“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
原来小春的手腕依旧被李青握着。
“你不是说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么，我不是故意打你的侍女，是她先动手的。”
“我知道。”李青终于开了口，可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小春：“知道你还不放开我？”
李青：“……”
小春咬咬牙，开始使劲拽。
虽然本就没有抱希望，但是费了大力对方却纹丝未动依旧让小春十分恼火。
“松手啊！”
李青的手掌就像一个铁环一般，牢牢将小春圈在其中。任小春怎么动都无法挣脱。
小春蹦蹦跳跳半天，累得小脸红扑扑的。就在她准备上嘴咬的时候，李青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
“你是谁。”
小春心里一怔，抬眼看李青。
李青手动了动，小春被他拉得近了一些。
“你是谁。”
又问了一遍，小春开始莫名的紧张起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
他为何要这么问……是不是他想起了什么……
李青久久听不到答案，眉头淡淡地皱了起来，语气也有些不耐。
“我在问你话。”
小春：“……”本来小春的心还在各种猜测中默默地颤抖着，结果李青说完这句话，她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你顶着这张脸，用这个语气同我说话？
小春舔舔牙，觉得自己还得适应好一段时间。
李青：“你到底——”
“6小春。”
李青：“嗯？”
小春：“我说，我叫6小春，剑阁弟子。”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著名剑客。”
李青：“哦？”
小春：“还不快点把手松开，我告诉你，虽然你排场大，不过这到底还是我的地盘。你若是在剑阁闹事，大师兄绝对不会轻饶你！”
一番威胁后，李青依旧是没有丝毫动容。他整个人像一块石头一样，静默地站立着。
小春试着踩了他一脚。
李青：“……”
“你是著名剑客？”
几脚落下，李青终于赏脸开口了。
小春大言不惭道：“对啊。”
李青：“你知道我是谁么。”
“傻——”小春刚一张嘴，连忙咬住嘴唇，咳嗽一声，道：“知道啊，太阴剑尊嘛，出名的很。”
李青：“你既知我身份，就该知天下剑魄皆归顺于我。这世上著名的剑，著名的剑客，都在我掌握之中，为何我不曾知晓你。”
“嘁……”小春撇着嘴，斜眼瞄着天。“你才出来几年，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太阴剑尊入世两年有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嘲讽。
“你……”
“行了。”小春打断李青，道，“剑尊大人，到此为止吧。快些松开手，要是耽误了我砍柴，午饭你们都吃不上。”
李青：“我不需用饭。”
“啊……”小春道，“那是不是贺掌门也跟你一同辟谷了？”
李青：“……”
“松开啊。”
说了半天李青还是不松手，小春也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到底怎么回——”
“你到底是谁。”
小春忍无可忍，吼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一吼过后，两个人都静了。
风呼啸地吹着，李青的黑衫上下翻动。
“你认识我。”
小春：“天下有谁不认识你。”
李青手上微微用力，“你认识从前的我。”
小春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把持不住了。
“你有完没完，半句话我就认识你了？我说你傻是因为你和贺涵之赶着那么大的马车上山，跟我认识你有什么关系。”
李青不语。
小春：“我真的得干活了，等下大师兄要发火了。”
李青依旧不言。
小春被他折腾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声音泛软道：“大人，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堂堂剑尊，不同我等小人物一般见识。刚刚我言语无礼你就当我放——”
“剑气。”
“啥？”
“剑气。”李青轻轻动作，将小春拉近。小春跟一只小鸡一样被轻松地带了过去，仰起头，面前的李青像一座山一样。
小春疑惑道：“你说啥呢？”
李青：“若不识我，那你身上的太阴之气从何而来。”
“……”
小春是真的迷茫了。
“太阴之气？我身上？”
李青抬起手，低声道：“不然，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扛得住这些。”
小春顺着李青的手看过去，惊异地发现他的手边散着淡淡的白气。那白气围绕在李青的手掌周围，一直缓慢地移动，却始终没有离开太远。小春感觉被白气包裹的手腕有些发凉，可是并不难受，李青未说之时她完全没有察觉。
“这这……这是啥？”
李青：“你觉得呢。”
小春试探道：“太……太阴剑气？”
李青不语，默认了答案。
小春自己也惊呆了，她瞪着眼睛，脑中飞快地回忆。
李青放下手，低声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听在小春的耳朵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能明显地感觉出李青的冷漠。小春丝毫不觉得他对她有多好奇，甚至对于他自身的剑气，也只是漠然以对。
在他清冷的声音中，不知怎么，小春忽然想起了最后的那段时光。
那时他们离开剑阁前往悯剑山庄，路上李青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好多次小春在梦中醒来，都感觉到他的大手扶在她的脖颈上。
那时他的手很凉，可小春却觉得异常的舒服。
“你作何解释。”李青淡淡道。
小春没有说话，李青放开了小春，负手而立。
小春抬手，自己给自己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脑海中是李青苍白的脸，她说不出话。
风呼呼地吹，就像老天在替她讲——说这世上事，过了该知不知，便成了知不如不知。
小春抬起手，扣了扣自己的胸口。而后又猛然想起，当初初识，他也曾做过这般的动作。当时她只觉得他傻，动作笨拙，现在想来，却不知那时他有怎样的心境。
早知如此，当初便对他再好一点了……
小春的手僵在空中，任由胸中酸涩难耐，上下不得。
“你走行不行……”
李青：“什么？”
小春的话断断续续，分外无力。
“你走……不然我走……”
李青眉头微皱，低沉道：“你还没用回答我。”
小春轻声道：“是礼物……别人送给我的……”
“礼物？”李青顿了片刻，又道，“何人送你。”
小春：“与你无关。”
李青：“这是我的真气，因何与我无关。”
小春低声道：“当初你元神不全，有一部分离体而出。那人有缘得之，后来他……”
“后来他如何。”
“后来他传给了我。”
李青淡淡道：“我之剑魄得一分便省百年功，此人为何要将剑气传给你。”
小春轻声呢喃，“因为他傻……”
“什么？”
“因为他傻。”
“呵。”李青堂而皇之地轻笑一声，“一派胡言。”
小春低着头。
李青：“你不必紧张，我问此事并不是为了夺回剑气。不管你用何手段，得之即是缘分。”
小春：“用何手段……”
李青：“你只需告诉我，赠你剑气之人现在何处。”
小春抬起头，看着李青。
“你为什么问他。”
李青：“你不必知晓。”
小春：“他不在了。”
“嗯？”李青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转过头，刚刚与小春面对面，“不在了？”
小春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青背后的手不知觉握了起来。
“他去了哪里。”
小春看着面前的人，声音轻淡。“很远的地方。”
李青：“于我而言，世上并无远近之分，你只需告诉我他在何处。”
小春听了李青的话，嘴角泛起一丝涩然的笑意。
“就算你神通再广大，也有去不了的地方。”
李青：“……”
小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我走了。”
李青道：“我与那人相识么。”
小春静了一下，道：“相识。”
说完，小春迈步离开，同李青擦肩而过。
在出院落的一瞬，李青忽然道：“他同你是何关系。”
小春盯着院落门口的云涛树。枉然间，树上碗盘大的云涛花在薄芒的山风中飘然而落。小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朵花，在落地一瞬，小春的心中蓦然清明起来。她转过身，对李青道：
“他喜欢我。”
李青怔住。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完，小春忽觉心中一片畅然，她仰起头，小下巴高高地抬起来，豁然而笑，声音中满是小小的骄傲——
“他喜欢我，世人千千万万，他独独喜欢我6小春，一生都没变。”
64第六十四章
“他喜欢我，世人千万他独独喜欢我6小春,一生都没变。”
小春看着李青,圆圆的眼睛清澈明亮，就像薄芒山下那潭透彻的水潭一般。
李青忽然就哑了，风吹起他双目上系着的布条,飘飘荡荡。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小春拍拍手,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站住了，她扭头对还在原地站着的李青道：“不吃东西，水还是要喝的吧。平日里大宗师都是自己打水的,你要不愿动就叫随从给你弄好了。薄芒山的水都干净得很。”
李青跟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小春抿抿嘴，离开了。
小春走后，又过了一会，李青才慢慢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手，放到脑后，将眼睛上蒙着的布解开。
布条在他手中柔软地飘动。
从他醒来起，这布条一直不曾离身。冥冥之中他总有一种感觉，这条布同他有很深的渊源。
刚刚那个人……李青想起小春，不禁皱起眉头。
她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他也无法形容。总之……
“唷，自己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呢。”
李青来不及想什么，那恼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李青皱着眉头将布重新系好，转身就走。
“哎哎，你这是做什么，我来你就走？”
贺涵之不满地走过来，挡在李青面前，李青沉声道：“有何事？”
贺涵之：“没事。”
李青：“……”
贺涵之慢悠悠地走到一旁，蹲在树下面休息。李青道：“论剑大会的事情你都准备妥当了？”贺涵之头往后一靠，枕在树干上。
“没啊。”
李青：“那你还在这闲坐着？”
“呵。”贺涵之干笑一声，“说的好像你很忙一样。剑尊大人，论剑大会是悯剑山庄的事情，也是你的事情，推脱烦事的功夫真是到家。”
李青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这次你还真想错了。”
李青：“嗯？”
贺涵之：“我这回不是来找你的。”他笑眯眯地看着李青健硕的背影，“我来找小春的，怎么人不在？”
李青顿住，静了一会，他转过身来。
“小春？”
他在重复这个名字的一瞬，蓦地又怔住了。
贺涵之看着他，淡淡道：“想什么呢。”
李青没有说话。
“喂。”
李青：“你找她做什么。”
贺涵之打了个哈欠，道：“我早膳还未用呢，找她要吃的。”
李青皱紧眉头，沉声道：“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贺涵之：“我又不像你，饭也不用吃。”他挑眉看着李青，道：“如何，小春人呢？”
李青思索了一会，问贺涵之道：“你认识她？”
贺涵之：“自然。”
“她……”
李青犹豫了一会，贺涵之冲他道：“想说什么？”
李青：“她是什么人。”
贺涵之：“能是什么人，剑阁的弟子喽。”
李青：“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贺涵之闭目养神。“不知道。”
“贺秋！”
“咦，别气。”贺涵之淡笑道，“你这一气不要紧，薄芒的风水都要变的，别让我做罪人。”
李青：“她身上的太阴之气从何而来。”
贺涵之风轻云淡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李青：“她说……她说是有人赠与她。”
贺涵之嘿嘿一笑，道：“多好，太阴剑气包子价，买一斤还赠二两。”
李青：“……”
贺涵之拄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衣摆。“好了，我走了。”
李青有些奇怪，按照之前的惯例，每次贺涵之来找他，不到他赶人，贺涵之绝对不会主动离开。
贺涵之来到李青面前。李青身材魁梧，不过贺涵之也不是单薄之躯，两个人面对面而立，看着极是压迫。
李青微微垂首，“怎么。”
贺涵之轻声道：“别人赠了她太阴剑气。”
李青：“她……”
贺涵之：“你信么。”
李青还不及说话，贺涵之已轻松地离开。
现实6小春，又是贺涵之，现在李青就觉得胸口有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很。
[别人赠了她太阴剑气……你信么。]
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那她身上的剑气作何解释……
李青心中有些烦乱，他修炼至此，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觉得烦躁，可偏偏来到薄芒山之后，各种扰乱心神的事情层出不穷。
贺涵之出了院子后往山下走，走了没一会，忽觉天际云翻雾绕，刚一愣神，面前忽然刮起一阵凉风，他瞪着眼睛看着李青就那么突如其来地站到他面前。
李青脸色冰冷，不仅是他，连周围的风草山石都变得无比的冰冷。
“贺秋，我知道你有事瞒我，你可以不说，不过你要知道，该我知晓的事，我终究会知晓。”
话音刚落，贺涵之嘴都没张，李青又瞬间没影了。
“……”
贺涵之干巴巴地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最终匪夷所思地哼笑一声，道了句莫名其妙，接着往山下走。
过了一日，小春的生活基本恢复正常。她睡了饱饱地一觉，然后一大早被卫青锋拎出来练剑。
“大师兄……”
卫青锋专心地擦剑。“嗯？”
小春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大师兄……歇一天行不行。”
卫青锋转过身看着她。
“为何。”
小春被卫青锋深邃地眼神一瞄，心里顿时矮了半截。
“没没没……我这就练……”
小春心里苦啊……她一副要死的样子拎起风涛，在院子里比划起来。卫青锋神色专注地给她指点了一会。
小春甩得胳膊都泛酸了，她看向卫青锋，嬉笑道：“大师兄，你吃过饭了没？”
卫青锋：“吃过了。”
小春：“哦……”
卫青锋：“这套剑法教了你数月了，你觉得自己练得如何。”
小春：“……”
听到卫青锋这么问，小春心里渗出了汗。她知道当大师兄问出这个话，就代表他十分不满意。
“咳，”小春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还……还行？”
卫青锋：“是么。”
小春顿时就水了。“大师兄我错了……我一定好好练……”
卫青锋轻声道：“小春，你若不喜这套剑法，我可以传你别的。只不过你需知晓，这世上永远没有凭空出世的剑客，不管什么剑法，都需刻苦专研。”
小春垂着头，低声道：“知道了，我会努力练的。”
卫青锋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小春的头发，小春抬起头，看见卫青锋冲她淡淡一笑。
“大师兄……”
卫青锋声音温柔低缓。
“小春，别怕吃苦，苦中才能证道。”
“嗯。”
卫青锋：“你先练习，我去前面看一眼，今日该有其他的门派到了。”
小春：“要不要叫吴生他们帮忙。”
卫青锋：“不用了，我自己便可。”
小春：“那你先去，等下我练好剑去帮你。”
卫青锋笑了笑，道：“好。”
卫青锋离开后，小春提起风涛，屏息凝神，将卫青锋传授她的口诀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然后剑锋扭转，演练起来。
大师兄说的对，这套剑法他已经教了她好久了，结果她又蠢又懒，到现在还练不成型。也难怪大师兄会生气。
小春边想边练，时间不知觉地慢慢过去，她觉得自己渐入佳境。
比如说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上开始泛热，而且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沉静起来。
不错唷。
又练了一会，小春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这周围的气息已经不是沉静了，已经开始有些沉重了……
小春停下手，四处看了看。周围极为安静，除了风，什么都听不到。
“你不适合这套剑法。”
“？？”
小春猛然回头，李青就在崖边背着手静静地站着。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李青淡淡道：“这套剑招与你的剑魄逆向而生，练了是自毁根基。”
小春不乐意了。
“怎么说话呢你，什么就自毁根基了。”
李青：“你的身体里含有我的太阴剑气，剑格属阴，而这套剑法却逆向而行。”
小春：“那又如何。”
李青低沉道：“剑法是好剑法，只不过教习之人太无知。”
小春猛吸一口冷气，一字一顿——
“你说啥！？”
李青一顿，又道了一遍：“我说，教你剑法的人太过——”
“停！”小春忍无可忍，“到此为止，剑尊大人怎么走到这来了，是不是蒙着眼睛迷路了？来来，我送你回去。”
李青眉头微皱，“你不信我的话。”
小春扣扣手指甲，没说话。
李青：“你根基不深，也许不懂，但——”
“好了。”小春又打断他，“剑尊大人，如果大师兄无知的话，那整个剑阁就都是傻子了。”
“如果不是无知，那就是他故意要洗去你体内的太阴之气。”
小春愣住，她抬眼看着李青。
“什么？”
李青脸上冷冷的，没有丝毫的表情。
“若非无知，便是见多识广。他要用逆行的心法，淡化太阴剑气，这剑法你不要再练了。”
“……”小春抿着嘴唇，心思百转千回。
【同我学剑可好。】
……
【小春，留在剑阁吧，我来教你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