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薨的?过程大约如下:淳于衍回家找出一种毒草,捣碎,携带入宫。然后趁个机会,把毒药掺和在药汤里给皇后喝。许皇后喝下,顿觉头麻,忽然警觉,质问淳于衍。但是已经迟了,毒药攻心,不久就薨了。
消息很快就被确定,许皇后是真薨,不是假薨。在那一刻,霍显觉得,天空仿佛是蓝的,枯木仿佛遇到了春天,病牛又重新抖擞精神。谢天谢地,生命将因奇迹而变得更加精彩。
淳于衍搞定许平君后,迅速出宫,与霍显秘密会面。霍显告诉淳于衍,这事干得好,你该得到的都会有,但不是现在。等过一阵子,长安平静无事,即可前来领奖。
果然,许皇后莫名其妙薨掉,长安犹如地震,汉朝群情汹涌。很快,就有人上书皇帝刘病已,状告御医失职。又很快,刘病已批准逮捕所有御医。消息传来,霍显傻了。
霍显之所以傻掉,是因为淳于衍也被抓到监狱。如果淳于衍供出阴谋,那完蛋的不仅是她一个人,霍光首先是她的第一个陪葬品。
这下子麻烦大了。怎么办?霍显想了半天,发现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自首。当然,霍显不是向皇帝,更不是向中央自首,而是向霍光。
然而,当她把那前因后果,全盘告诉霍光时,霍光仿佛听见一声晴天霹雳,然后他脑门轰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霍光踏进汉朝这条政治大河以来,从来都是小心行船,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出错,更不会让别人给自己添乱。没想到,最后要毁掉他伟大长城的人,竟然是他的老婆。
女人,你的名字就叫愚蠢。愚蠢啊,愚蠢。不在愚蠢中疯狂,就在愚蠢中崩溃。
霍光几乎要崩溃了。更让霍显崩溃的是,几乎崩溃的霍光,权衡良久,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揭发霍显,诏示天下。
实在太疯狂了。
在霍光看来,这不是疯狂,而是一种生死博弈。他奋斗一生,功勋无数,贤名远播。他要告诉全世界,霍光是经受得住历史考验的,他不能让一个走火入魔得脑震荡的女人,一日之间毁掉他平生所积的高功厚德。
然而,很快,霍光的博弈论却被自己否定了。
霍光又发现,丢卒保车,未必是明智之举。在汉朝,霍家已经形成一个独立的系统,或者说是已经形成一个独立的政治生态圈。在这个系统内部,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政治生态圈的产物。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毁灭霍显,等于葬掉女儿霍成君。葬掉女儿霍成君,势必破坏霍光在汉朝的威望,又势必影响到霍家子弟在汉朝的立足之本和政治生命。那么,这等于说,揭发一个霍显,等于端掉一锅好汤。这怎么行呢?
所谓倒悬之苦、生死存亡,来得竟是如此猛烈。霍光彷徨了。
正当霍光苦闷无措时,他收到了一封奏疏。当他读完那封奏疏时,他不禁吐出一口沉重的郁气,心里不禁暗暗地说了一句:“大事终于可以化小了。”
那是廷尉给刘病已写的奏疏。按刘病已先前公开宣言,所有交给皇帝的奏疏,必须先给霍大将军过目,再转呈皇帝。于是乎,霍光就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个奏疏。奏疏内容,概括起来,只有两个字:结案。
之所以这样快,原因是他们经过调查,发现许皇后薨一案,没啥查头,只能追究御医侍奉不尽力的责任。
我认为,这不是历史真相。在我看来,廷尉结案之快,可能是霍光自编自演的一场好戏。廷尉速结大案,可能就是霍光暗示他们要低调处理许皇后薨案。只有这样,霍光才会更加游刃有余。
果然,霍光就在廷尉结案书上,做了特别批注。不久,淳于衍被保出狱。
霍显犹如困兽出笼,又活蹦乱跳起来。接着,她再向霍光提出要求,将女儿霍成君送进皇宫。一切都在霍光掌控之中。公元前70年,春天,三月十一日。刘病已封霍光女儿霍成君为皇后。
三、推手
一切都是回光返照。
公元前68年,春天,霍光病重。三月八日,霍光薨。霍光走了,汉朝何去何从?谁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我们应该稍做停留,替这个时代巨人和掌舵手写个墓志铭之类的。然而,谁也没这个心情,包括刘病已。很快,刘病已努力摆脱霍光的影子,将目光投向未来。
公元前67年夏天,四月二十二日。刘病已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封太子,同时任命救命恩人丙吉为太子太傅。此消息一出,有人马上气得晕厥,绝食抗议,大口吐血。
大吐血的人,是霍显。
原因只有一个,刘病已封的太子,不是她的人。那位太子,名唤刘奭,今年才八岁,是刘病已早年和先皇后许平君的爱情杰作。霍显以为,刘病已会把太子资格留给将来霍成君的儿子,没想到霍光才走没几天,刘病已就按捺不住,急封太子。寒心啊!
事实上,刘病已此举对霍显来说,何止是寒心,简直就是致命打击。这就说明,霍显之前所做一切,白费心机,全都落空。
太子不得,皇后位哪坐得稳,皇后位不稳,霍氏家族根基,肯定要被掏空。突然之间,霍显发现,一股隐隐的杀气,正朝她扑面而来。
祝贺霍显。事实证明,她的嗅觉十分灵敏。
霍显并不知道,封太子这事,刘病已不是操之过急,而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按规矩,皇帝登基,封皇后和太子,时间快慢,依皇帝心情而定。可是那时,刘病已有这个心,却没那个胆,一切看霍光脸色行事。
之前,许平君之所以被封为皇后,是因为有众卿在忙活,所以顺理成章。或许,经过那次封皇后事件,众卿吸取教训,不再随便叫喊。封太子一事,迟迟未定,一拖再拖。于是,霍光走后,刘病已根本就不需要向谁请示,瞅准时机,封推太子,了却一桩心愿。
表面上看,刘病已举动正常,长安水面平静。实际上,对刘病已来说,完成以上动作很不寻常。他之所以反应如此快速,是有一个幕后推手在替他策划着将来的一切。
刘病已的幕后推手是谁?是丙吉,还是张贺?
答案:都不是。
刘病已的推手,是一个新面孔。这人不仅是个新人,还是个猛人。此人,是丙吉坚定的老相好——魏相。
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人。魏相少时学易经,写得一手好文章,于是被推荐出仕,做茂陵令。人在江湖漂,没有两把刷子是不行的。魏相一当上茂陵令,大施拳脚,做了一件大事。正是这件大事,奠定了他在汉朝官场的威望。
那时,还是桑弘羊当御史大夫的时代。事情是这样的,首先是桑弘羊的一个门客不知居心何为,竟然诈称御史大夫正在传舍里休息,请茂陵当地有关部门领导,务必前来汇报工作。然而,县丞没有按时前往拜谒,搞得那桑弘羊门客极为不爽。于是乎,反客为主,将县丞绑了起来。
消息马上传到魏相耳里。如果是聪明人,应该反应过来,桑弘羊门客此举所为,就是想给魏相下马威,叫他以后悠着点。事实上,魏相却不吃他这一套。
魏相认为,桑弘羊门客简直就是找碴,想找抽。于是,他二话不说,派人直接将桑弘羊门客抓起来。再接着,就是审,敲定那狂人的罪名是敲诈勒索,妨碍公务,杀。
然后,桑弘羊门客就被拉到大街上,斩首弃市。刀起头落,魏相从此声名鹊起,茂陵土匪看到他,全贴着墙根走。一夜之间,当地治安迅速好转。
不久,魏相因政绩出色,被调到河南当太守。魏相当上太守后,烧了几把火后,当地豪强谁也不敢动,惹祸闹事的劲儿就都没了。于是,魏相名声越来越大,大到有人一谈起他,提起裤腿直接跑人的地步。
别以为这是夸张之词。魏相吓到的那个提起裤腿直接跑掉的人,是丞相田千秋的儿子。田千秋的儿子,身任武库令,时为魏相下属。当时,田千秋刚死不久,田千秋的儿子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弃官跑人了。
跑路的人之所以跑,主要是因为怕。怕什么?怕田千秋走了,没人罩他,魏相要来找他麻烦。找什么麻烦?天知道。
那时,魏相一听说田千秋的儿子弃官跑人了,马上跳将起来,派人去追。魏相不是真找田千秋儿子的麻烦,而是怕田千秋的儿子给他惹麻烦。然而,让魏相没想到的是,他派出的人不管怎样生拉硬拽,人家就是不留,硬是要回长安。
魏相恨得直想撞墙。他料定,田千秋那没用的儿子一旦跑回长安,大将军霍光肯定知道,到时候人家肯定会说,丞相才死,就想整丞相儿子,太不厚道了。真是这样的话,就算魏相本人再猛,也难逃长安满城权贵的臭骂。那接下来,挨整的肯定就是他了。
果真不久,霍光闻听已故丞相的儿子跑路,破口大骂,说魏相浅薄无知,竟敢驱逐已故丞相的儿子,摆明就是一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货色。
霍光没有白骂,接着马上有人状告魏相,说他乱杀人。所谓乱杀人,不就是前面杀桑弘羊门客吗?不用多说,此时此刻,对方也想趁火打劫,把魏相投到井里,然后再狠狠地朝井里丢下一块大石。
套用阿Q的话,这就叫:你魏相做得,我们就做不得吗?
很快,上面就派人来查魏相。不久,魏相被投入狱。但是,当魏相被带走后,马上就有人跳出来替魏相求情。主动营救魏相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几个人,而是两三千人。
那两三千人,全都是河南郡守军官兵。很猛的是,这些人集体跑到长安上访,半路拦住大将军霍光,说他们愿意多服役一年替太守魏相赎罪。很快,霍光表态了。他认定已故丞相的儿子跑路,是魏相主动驱逐。于是乎,魏相成功挨整,只好郁闷入狱。
但是,魏相在监狱里只蹲了一个冬天,就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接着,中央又恢复他做官资格,任茂陵令。
中央这个决定,很有戏剧性。让魏相回到老地方当官,这就仿佛是田径场上,魏相被吹了黑哨,取消比赛成绩。只好重新参赛,再跑一回。
这一回,魏相运气很好,干劲很足。他吸取教训,一鼓作气,一路冲刺,向着更高更强的成绩进攻。
先是,魏相任茂陵令不久,就被迁扬州刺史。在任扬州刺史期间,好人丙吉从中央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中央可能要提拔他了,叫他务必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不要太过张扬。
两年后,魏相再被提拔,又被调回老地方,当了河南太守。数年后,大司农田延年自杀,魏相接任。魏相接任大司农一年后,又再被提拔,迁为御史大夫。
所谓政治蓝图,魏相在霍光死前就已画好。于是乎,霍光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到刘病已跟前呈计。魏相的基本思路如下:霍光走后,汉朝陷入权力真空。到底由谁来填补这个真空,这个人当然不是霍氏弟子,更不是张安世,而是刘病已。然而,刘病已要大权在握,必须借助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张安世。
曾记否,当年代王刘恒能够入主长安,谁的功劳最大?当然是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所以,刘恒当皇帝后,对周勃和陈平是毕恭毕敬,好得不得了。陈平是阴谋大师,知进退之计,所以为人做事,较为低调。周勃却不同,整天牛烘烘,跟皇帝说话,仿佛是跟妻妾耍威风似的,全不把刘恒放在眼里。
后来,是谁替刘恒把周勃威风灭掉,让他变得规矩的?那个人,就是猛人袁盎。猛人袁盎奋斗一生,最大的荣耀是,被当时人称为“无双国士”。
那时,袁盎告诉刘恒,要当皇帝就要当牛皇帝。要当牛皇帝,就不要对下属低声下气,特别是周勃这类人,必须把他骄傲的气焰打下去,要打下去,就必先树威。
于是,在袁盎大力主推下,在刘恒认真学习和执行下,其皇帝之权威,日渐隆起。最后,周勃终于被摆平,群臣谁也不敢对皇帝指手画脚。
今天,魏相要做的工作,就是继承袁盎遗志,替皇帝努力工作。而刘病已要努力的方向,就是以孝文帝为榜样,做一个威权并重的牛皇帝。路漫漫其修远兮,俩人将上下而奋斗不止。
事实上,皇帝树威弄权,并非袁盎和刘恒之首创。其思想之集大成者,乃先秦法家代表韩非子。在诸子当中,其思想最受皇权欢迎,非韩非子莫属。韩非子认为,皇帝治国安邦,三字足矣。那就是,法、术、势。
所谓法,就是法律法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法居其首,相当重要。所谓术,就是玩弄权术,驾驭群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博弈之术。只有在博弈中压倒群臣的,才会有势。所谓势,就是势力、威势。威慑天下,谁敢不服。能让天下臣服,那就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了。
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吧。树威,必须玩术;玩术,就必须在诸多因素中,寻找平衡点和制高点。在魏相看来,张安世就是刘病已和霍氏子弟之间的平衡点,拉拢张安世就是站到了制高点。丢掉张安世这颗好棋子,有可能满盘皆输。
怎么稳住张安世,魏相早已心里有底。他这样给刘病已分析:霍光死了,其位空缺。最好尽快任命张安世为大将军,填补这一空缺,以免引起争夺大战。其次,免去张安世兼职的宫廷禁卫军司令(光禄勋),任命张安世的儿子张延寿接替此职。
这招,就叫先下手为强。
事实上,魏相此招,刘病已早已有意谋之,俩人真是心有灵犀,一拍即合。此招不可谓不高。
把张安世拉上去,等于阻住了霍家子弟的非分之想。就算他们胡思乱想,这一棒先打下去,他们晕还来不及,哪有力还手出击。其次,拉张打霍,拆散张霍联盟,减弱潜在威胁,好处多多。
果然不久,刘病已就召张安世进宫谈话。没想到,话还没谈完,张安世犹如患了风寒感冒,直打哆嗦。说真的,他是怕了。
四、算计
冥冥之中,张安世感觉到有人要打他的主意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刘病已。刘病已封官,不就是想拉拢他吗?
历史已经证明,主动送上门的大官,不是好东西。当初,刘彻罢石庆,任命公孙贺为丞相。公孙贺不见一丝兴奋,反而悲痛异常,伏地痛哭,就是不肯受印。
公孙贺之所以不敢受印,不是丞相印不好,而是他没那个命受用。自刘彻登基以来,皇帝任命的丞相,除了老狐狸公孙弘好死,其他人几乎无一有好下场。如果公孙贺受命,那他就是下一个没好果子吃的人。果不其然,公孙贺当丞相没多久,被巫蛊牵连,满门抄斩。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天,对于张安世来说,历史仿佛就要重演,如果不能拒绝,等于把自己往油锅里扔。可是,要他如何拒绝皇帝刘病已?
当初,公孙贺死活不受印时,惹得刘彻很是不爽,简直都想拿印子砸人了。公孙贺都办不到的事,我张安世能办得到吗?两个字,难啊。
像公孙贺了解刘彻一样,张安世当然知道,刘病已想要干什么。一直以来,因为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上天把他和霍光紧紧地拴在一起,成为霍光的坚定战友。
今天,霍光走了。按道理,霍光的大将军位置,应该留给霍家。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霍家传统品牌势力。然而,刘病已却不按常规操作,拉张安世去坐霍光空出来的位。那不等于是给霍家难看吗?这一行为直接引发的后果就是,霍张联盟自然瓦解。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张安世是霍光的一面坚实后墙,没有张安世这面墙挡风,霍氏全族可能都要得伤寒。刘病已这招拆墙之术,实在是高啊。
一想到这儿,张安世仿佛置身寒冬腊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突然,张安世缓过神来,现在已是夏天,春天刚刚过去,哪是什么腊月寒冬?
打完寒战,张安世又突然想起,刘病已还在看着他,等他说话呢。
张安世抬起头,看着刘病已的眼睛,犹如看着两个冷窟。冷气和杀气,从冷窟里,一阵阵冒出,朝他迎面扑来。张安世双脚终于坚持不住了,他扑通一声,摘下帽子,趴在地上。
接着,张安世像一只可怜的被拔光了毛的即将被送往火架上烤的老鸟,不禁失声悲叫了一句:“老臣诚自量不足以居大位,继大将军后,唯天子财哀,以全老臣之命。”
上面的话翻译过来大约就是:老臣我根本就不是做大将军的料,请皇上可怜可怜,放过我吧。
按官场规矩,如果某人即将登上某个位置,总要先辞谢三番,以表谦意。此中规矩,我们又叫政治秀。老实说,张安世不是假装秀一秀,而是发自内心地喊饶命。
但是,刘病已却认为,张安世是在作秀。于是,刘病已对张安世非但不可怜,反而被弄得笑出声来。他笑着对张安世说道:“您老人家是不是太谦虚了呢?如果您都做不了大将军,请问谁能做得了?”
老实说,刘病已说的也是大实话。当初,汉朝众卿废掉混账刘贺时,霍光居首功,张安世居次功,霍家那帮子弟,全都是打杂的。如果张安世都当不了大将军,难道让霍家那帮打杂的出来撑场面?什么逻辑吗?
张安世突然发现,他被算计了。
算计他的,不只刘病已,还有命运。一不小心,他就被命运推进历史的泥潭中。前进是危险,退后更是危险。站着一动不动,不是被风吹成干尸,就是被雨打成落汤鸡,一样是危险的。
一时间,张安世仿佛被人拿泥巴堵住了大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公元前68年,四月十七日。张安世被任命为大司马,兼车骑将军,主管宫廷机要(领尚书事)。
谢天谢地,终于搞定张安世了。接着,魏相的下一步棋,就是夺权。怎么夺,从哪里夺,魏相胸有成竹。很快,他秘密给刘病已上书,陈述他的设想。
在汉朝,向皇帝递交文书,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一般文书,都用开口封套。另一种是重要文书,加密封,由皇帝亲自拆封。此加密文书,古称“封事”。两种文书,一律由领尚书事向皇帝转交。
魏相给刘病已呈交的文书,属于加密型。但是,为防止万一,他没有把文书交给领尚书事,而是托一个可靠的人,直接交给皇帝。而那个可靠的人,则是刘病已的岳父许广汉。
魏相要整的人是霍家,许广汉则十分乐意替魏相跑上跑下。究其原因,许广汉跟霍家也是有过节的。
当初,刘病已封许平君为皇后,也想做个顺水人情,封岳父许广汉为侯。但是,这事马上就被霍光否决了。霍光认为,许广汉不具备封侯资格,不过呢,封君是可以的。于是,刘病已只好将许广汉封为昌成君。
侯与君有什么区别?这个区别可大了。如果在战国,“君”比“侯”大。时过境迁,两者倒过来了。汉代的“侯”比“君”大,君只有封邑,侯有爵位。而让许广汉郁闷的是,“君”多封给女士,霍光允许封他为“君”,似乎有点讽刺的意思。
讽刺又怎样?只能将就将就,忍着点吧。这笔账,留着将来再一起算。然而,魏相之所以要弃领尚书事,走许广汉这条路线,原因不仅是许广汉乐意替魏相跑腿,更重要的是,霍家也有一个子弟是领尚书事。这个人,就是霍光侄孙霍山。
到目前为止,魏相总共给刘病已交过两次加密型文书。第一次就是建议刘病已封张安世为大司马。这一次,他之所以要避开霍山,是因为他上书告诉刘病已的内容是,要想铲平霍家势力,第一个要办的事,就是架空霍山的权力。因为,霍山盘踞的这个职位,太过重要了。
汉朝每天有多少文书经过领尚书事,而那些状告霍家的文书,有多少是转交到皇帝那里的?只要霍山在那里待着,就别想让皇帝听到不利于霍家的消息。长此以往,皇帝无法收集不利于霍家的文书,又如何跟霍家博弈。
那么,怎样才能架空霍山的领尚书权力呢?魏相提出两种建议:另开特别通道,这是一种。允许人人都可以给皇帝上加密型文书,这是另外一种。
够了吗?当然不够。
按惯例,凡是上奏章给皇帝的,要同时写两份。奏章送到宫廷秘书署(尚书),先行审查副本。如果认为不合适,连同正本,一齐搁置。所以,魏相又认为,为防止秘书署作弊,最好废除副本。这样的好处就是,加密型的文书内容,领尚书事霍山想知道的话,门儿都没有。
魏相这一招,实在太高了。很快,刘病已批准了魏相的建议。同时,任命魏相为给事中,参加国家大事决策。
到此,因为有魏相做幕后推手,刘病已才大胆做了几件大事。那就是前面说过的,封太子,任命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同时,许广汉也顺利升级,被他的皇帝女婿封为平恩侯。
至此,魏相认为,事情已经成功大半。他更加相信,他已胜券在握。
事实上,魏相在动,霍显也在动。霍显已经认识到,刘病已封许平君的儿子为太子,那就决定了自己的女儿霍成君将来生的儿子,只能封为亲王。要想让霍成君将来的儿子封为太子,一个字,杀。
不杀,就不可能有机会。过去是毒杀皇后,霍成君才能当上皇后。现在只有杀了太子,霍成君将来的儿子,才会有机会当太子。这是霍显的逻辑。这个逻辑,无论怎么证明,都是成立的。
霍显行动了。
凡成大事者,必找代理商。这是阴谋家的理论。伟大的阴谋家,往往把阴谋当成艺术。艺术是崇高的,来不得半点糊涂。然而,蹩脚的阴谋家,往往把阴谋当成抱佛脚。然而,不是所有的佛脚都能抱的,平时不烧香,想要抱佛脚,佛都会甩你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