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周昌根本就没心气跟刘邦废话,他一冲出来说道:“臣……臣……口才不好,但臣……臣……期……期……知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如果陛……陛……下废掉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抬杠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你不会抬得幽默、杠得开心。本来会议现场一直僵持不下,然周昌这几个不知所云的“期期期”几字却像一幕滑稽戏,让一直绷着脸的刘邦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刘邦笑,群臣也跟着笑,躲在东厢的吕雉,也莫名地含着眼泪微笑。
这时,只见刘邦宣布:“废立太子一事,就以后再议吧。今天到此为止,散会!”
阿弥陀佛,刘盈终于暂时躲过一劫!

这不过是第一回合,吕雉还不能高兴得过早。

刘邦只是说,暂时搁置议论废立一事,不等于不废,也不等于不立。事实上,废立一言一旦放出去,就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
形势逼得刘邦不得不为戚姬母子找一个万全之策。此时,刘如意尽管被封为赵王,可是因为年纪小,加上刘邦疼爱有加,不能不留在身边。可是赵国的行政必须找一个强悍又信得过的,并能压得住太子和吕后及满朝大臣的强相帮助刘如意打理赵国。可是放眼朝廷,谁才是最佳人选呢?
这时,有人向刘邦推荐,辅佐刘如意,非周昌莫属。理由是:周昌此公,从吕后、太子到群臣,甚至皇帝您,无人不敬畏他。除了他之外,再也无合适人选。
这个意见,乍一听,似乎是开国际大玩笑。
周昌刚刚反对立刘如意为太子,却又派他去管理刘如意的封国,这不是更不能起到保护刘如意的作用吗?
错!最危险的人才是最安全的人。周昌此公,讲原则,敢力斗,不畏强权,活脱脱的一只公老虎。而刘如意年幼孱弱如幼虎,不正需要这么一只生猛的公虎保护吗?
太妙了!
此计一出,刘邦连连称赞,立即召见周昌,开门见山就问道:“吾有一事想麻烦周公,不知周公可否成全吾愿?”
周昌问:“何……何……何事?”
刘邦差点又笑,但他必须忍住,今天所谈是一件相当相当严肃的事。刘邦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想指派您为我小儿赵相,替他打理赵国!”
周昌一下子傻掉了。
好久,周昌才对刘邦说道:“陛下,你不会是又拿我开玩笑吧,或许是,你对我拦你立刘如意为太子有意见,故意要整我?玩笑你可以开,要整我,你就明说,何必遮遮掩掩,我周昌可不是吓大的。”
刘邦似乎看出周昌心中顾虑,接着说道:“周公不要多心,建议你当赵相,是另外有人替我想到的,他就是您的老部下——赵尧。”
赵尧,时任掌玺监察官(符玺御史),周昌下属。对于此人,周昌曾有朋友评价说,他肯定是接替周昌为御史大夫之职的人。然而,周昌对他一直就是看不上眼,原因只有一个,他年轻辈小,想接班,还早着呢。没想到,这个小年轻竟然还有一手,在背后捅周昌一刀,无非就是想把周昌挤走,自己好接班换任。
周昌这才终于觉察问题的严重性,突然也变得没有主意,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教周昌怎能不哭?诸侯国相级别和地方郡守相当,又与中央九卿同级,年收入二千石。现在周昌干得好好的御史大夫之职与丞相、太尉并称为三公,年收入也是二千石。
所谓二千石,是以年俸两千石谷而得名。但收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力。御史大夫相当于副丞相,主管九卿,如今刘邦委任周昌为赵相,那不是降级使用吗?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他夹在皇后戚姬和皇子等人中间走钢丝,左右不是人,玩不好说不定还要丧命,这怎么行哪。
周昌一边哭泣,一边陈述心中委屈。
很奇怪的是,他哭诉的时候倒是不口吃了。只见周昌这样对刘邦说道:“陛下啊,自从沛县起义起,俺和俺兄一直跟随你出生入死,为何你偏偏中道就把我丢到诸侯中呢?”
刘邦听得长叹不已。这个周昌,骂人也骂得真诚,哭己也哭得无邪。
刘邦不禁抚着周昌说道:“老兄啊,你的官职重要,我的小儿刘如意更重要啊。我这也是没办法之事,实在是找不出人了啊,所以还是委屈一下兄弟啦。”
周昌无奈,只得接旨,到赵国挂职锻炼去了。果然,周昌一走,刘邦就封赵尧为御史大夫。
对吕雉来说,周昌作为唯一敢以性命相搏为刘盈说话的人,都被打发走了,那以后还能指望谁?
危险仿佛就在眼前。
周昌被贬到赵国后,吕雉终于坐不住了。她急召哥哥吕泽等人,开了一个家族扩大会议,共同讨论保护太子之位的对策。
会议当然没有白开,家族外有一门客替吕雉支了一招,说:“留侯擅长计策,皇上很信得过他,为什么不去找他试试呢?”
门客一语拨醒吕雉。是啊,天下数张良最善谋划,为何不去找他呢?
此事重大,不容外人知,必须由长兄吕泽和次兄吕释之亲自料理。吕雉吩咐哥儿俩道:“无论如何,一定要请张良出山,如果不行,就是劫也要劫出来。”
此时的张良,自从随刘邦迁都入长安后,他闭门不出已一年有余。
之前,他已经明确宣布,从此不理人间俗事,一心学道,跟随神仙。所以这一年来,一直沉迷在玄虚的巫术里。他的日常工作就是静坐,也不食五谷杂粮,改吃一种听说可以延年益寿的药物。
吕泽和吕释之驾着马车来到张良府邸门前。侯门冷寂,不见人气,唯有香味扑面而来。吕泽哥儿俩轻轻敲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张良正在静坐,他微微开眼,看到了吕泽和吕释之。
张良心里本能地一颤,吕泽兄弟简直就是稀客中的稀客,此时登门,肯定有要事。
吕泽兄弟也不打搅张良,静静地看着他做功课。
张良心里一叹,眯着眼故作糊涂地问道:“吾门久不见贵人,今贵人到,不知有何事指教?”
何事?那个何事当然就是刘盈的太子保或不保之事啦。吕泽兄弟就刘邦企图废掉刘盈,更立刘如意为太子之事,通通向张良和盘托出。当然,这其中不乏对戚姬诸如妖精惑君的痛骂之声,更不乏添油加醋地讲群臣对刘邦的做法是如何义愤填膺和怎般的无可奈何。
最后,吕泽总结性地说道:“君乃陛下的得意谋臣,然陛下欲易太子,君怎能安心高枕而卧乎?”
张良心里苦笑,这是陛下和你们吕氏家事,关我张某何事,干吗要拉我下水?
好久,只见张良缓缓说道:“唉,你们找错人啦。以前陛下打天下时,是急需人才,所以才用我计谋;如今天下安定,陛下因为一己之私更立太子,那也是他个人意愿中事,就算多了我张某这般一百多人前去劝阻,又有什么用呢?”
这就叫“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没那么好的事。
张良不让抱佛脚,那就只好来硬的了。
吕泽脸色大变,恶狠狠地对张良说道:“我不管,无论如何,您必须得替我想个解决的办法!”
张良睁开眼,顿然醒悟:这哥们儿俩,摆好架子就是耍流氓来了。看来,今天不教他们几招,以后就甭想修神仙了。
于是,在吕氏兄弟的逼迫之下,张良只好支招自保,这样对他们说道:“你们要牢牢记住,想要保住刘盈,光吵是没用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培植势力。当然,这不是叫你们招兵买马,准备造反,而是招贤,以贤人之名威慑陛下。陛下南征北战,见过贤人何其多,唯对四人心存敬畏,他们就是著名的商山四皓,只要请他们出山辅佐太子,为太子造势,那么废立之心,必能瓦解。”
所谓商山四皓,是汉初躲在商山的四大高龄隐士。
隐士者,向来吃软不吃硬,吃贤不吃辱,吃香不喝辣。此四人者,乃东园公唐秉、甪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和夏黄公崔广四位著名学者。听说,此四人之所以归隐商山,主要是因为刘邦傲慢侮人,义不为汉臣,故逃匿山中。刘邦曾经请他们出山为官,他们不但委婉拒绝,反而以歌明志。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此歌词,通俗地说就是: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此等志向,用孟子的话说,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以,刘邦生逢此辈,封之不来,赏之不喜,威之不服,只得听之顺之,叹息不得而罢。
张良一招,让吕泽大长见识。
刘邦请不来的,刘盈请来了,足可见刘盈之贤。以贤争天下,莫之以争。妙极了。可问题又来了,此商山四皓,高龄八十以上,头发须白,清高志傲,如何请之?
张良继续说道:“天下的隐士和神仙都是一路货色,他们不是不愿意出山,而是封赏不够,态度不谦,诚意不足。所以你们就不必心疼金帛玉器,更要懂得谦恭待人,同时叫太子亲自写书一帛,派遣有口才的前去游说,包你赢得神仙归!”
果真找对人了!
最后,吕泽兄弟谢过张良,立即向吕雉汇报情况。紧接着,吕雉紧急让吕泽派人奉太子书,并携厚礼,卑躬屈膝,前往请人。果然不出张良所料,商山四皓被吕氏收买,愿意出山跟随太子。
活神仙会是救命草吗?吕雉心里忐忑不安,不禁为太子刘盈祈祷了起来。
四、诱杀韩信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时,韩信终于造反了。
我们有一万个理由说他不必再反,但是他还是反了。凡是造反,阴谋先行。韩信当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一个外应的搭档,此人正是他的粉丝——陈豨。
陈豨者,宛朐人也。宛朐,故城在今山东菏泽县西南。韩信和陈豨之造反阴谋,可以追溯到三年前的冬天。
当时,刘邦废掉落荒而逃的刘喜,立刘如意为代王。同时,刘邦封陈豨为代相,率兵守代地。陈豨离开长安之前,向偶像韩信告辞,两人就在院子里种下了阴谋之树。
这不是一次远行,这是一次生死相许的战斗:我里应,你外合。
韩信能够下定决心造反,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当他势如雄狮,足以三分天下时,蒯通劝他反,他不反;当他位居楚王,手握重兵,与诸侯相犄角时,他不反;然而,当手无一卒,唯有家奴数百时,他这才奋不顾身,要刘邦难看。
大势已去,韩信摆明是在找死。
然而韩信却想说:我生不如死,不如一死相搏之。人生,可怕的不是在低处看高山。可怕的是,当你上过高山之后,被人从巅峰推下山来,犹如困兽一般仰望无限的那种失落。这种失落,我韩信称它为生不如死。
何尝不是呢?回首往事:曾经,他流浪淮阴;曾经,他忍辱负重;曾经,提着三尺剑勇闯天涯;曾经,为项羽站过岗;曾经,为刘邦扛过枪;曾经,百万雄兵,在手一握;曾经,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如今,旧事如梦,前不见光荣,后不见鼓掌,唯一的工作就是想当年,金戈铁马入梦来。可是梦醒之后,谁解英雄万般愁绪啊。
是陈豨,又让韩信看到了一线希望。
那时,韩信支开左右,像拉着初恋情人一样地拉着陈豨的手,缓缓漫步于寂寞冷清的院庭当中。陈豨任由韩信拉去,任他抚摩。这种感觉真好。这就像一个暗恋多年的女子,突然投怀送抱,真不是一般的受宠若惊啊。
韩信先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地仰天而叹。
韩信的叹息,仿佛是廉颇的叹息。廉颇老矣,食欲还能海量;韩信不老,为什么就不能造反?反,是造出来的。要造,就造他个惊天地、泣鬼神。
于是,韩信突然停下长叹而问陈豨道:“子可与言乎?”
韩信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我可以跟您说说心里话吗?
韩信一言,陈豨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了。只见陈豨连忙说道:“将军您有什么话就尽管吩咐吧!”
韩信不当将军,已经很久了。亏你陈豨还呼我将军,难得啊。
韩信接着说道:“您将要上任带兵的地方,集结了天下最精锐的部队。而你,又是皇上最信任的将领,如果有人打报告说你造反,肯定有人不信。但是当你真的造反时,皇上肯定亲征,那么到时我们俩里应外合,大事必成。”
韩信没有忽悠陈豨,代郡的确是集结了汉兵的精锐,当时目的只有一个,防范冒顿这个国际大偷袭客。况且,除了冒顿外,还有韩王信、王黄等人也在不停地搅浑水。如果陈豨造反,可谓是一呼百应,刘邦想不头大都不行。
到时,只要刘邦倾全国精锐去征讨反兵,长安肯定空城,对于韩信这个擅长打偷袭战的将军来说,搞定长安犹如小菜一碟了。
韩将军,你办事,我放心。既然主意已定,那我们就干他一票吧。
陈豨豪爽地答应韩信,共同举事。
韩信如遇大赦,紧紧地握住陈豨的手,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可事实证明,韩信抓的不过是一根腐朽的烂绳子。
之所以说陈豨是条烂绳,是因为他有一个养士的毛病。
士这玩意儿,文人叫他帮闲,黑社会却叫他打手。养士之风,春秋战国时期最是风靡。在那些人当中,陈豨最是仰慕战国时期的魏无忌,他一到代国,就大张旗鼓地广招门客,大力发展消费力。
此消费力,不是空前,当然也不会绝后,然而在汉初却绝对是一大奇观。有一例可以说明:陈豨有一次请假回家探亲,路过赵国,光随从宾客就有上千乘车,把邯郸城的旅店全都住满了。
当然,汉朝也不是不准别人养士。养士是可以的,问题是招之过多,这就成为问题了。首先发现问题的,恰是赵相周昌。
在周昌看来,代地地穷人少,国小势弱,在诸侯国当中,GDP几乎是年年倒数第一。然而,陈豨作为代相,不过是刘邦派出去的一个职业经理,你不想着发展生产力,也不养鸟、不养禽,偏养着这么一大群生猛食客,你到底想干吗?
除了造反,还有更合理的借口吗?
周昌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火速赶回长安,向刘邦汇报。
刘邦接到周昌报告,立即派使者前往代国,调查取证。
首先,使者先拿陈豨门客开刀,结果发现,陈豨诸多门客皆有犯法不义之事;其次,调查表明,陈豨确实存在着不稳定因素。
这时,陈豨害怕了。
造反未行,不会阴谋先泄吧,如果真这样的话,那造反之事不就黄了吗?
然而,陈豨还是反了。
因为,他找到了一个造事的好伙伴,他就是让刘邦头疼不已的韩王信。
韩王信之所以能拉陈豨下水,完全是情报工作做得好。
他已经获知,陈豨陷入了养客门事件,此种情况几乎是当初韩王信的翻版,反或不反,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韩王信就像压在陈豨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只派王黄前来游说,陈豨就立马自立为代王,发兵攻打赵国。
消息传回长安,刘邦大怒。
好啊,派出去一个,造反一个,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安度晚年。
于是,刘邦决定亲自挂帅,率军征讨陈豨,诸侯必须跟其前往,诸侯名单中,有淮阴侯韩信、梁王彭越。
然而,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刘邦宣称:“我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恕我不能响应中央。”
淮阴侯自从被削去楚王后,长年装病。而梁王彭越装病却甚是蹊跷,迟不病早不病,偏偏在关键时候病,这未免太凑巧了吧?
刘邦不是傻子,他可以理解韩信,但是彭越不来,于情于理皆是不通。于是再次派人去唤彭越,彭越还是那句回答:“重病中,请勿打扰!”
刘邦顿然火大了,好你个彭越,咱们走着瞧!
公元前196年,冬天,孤独的刘邦率军远征陈豨了。
此时,长安黑云压城,韩信部署完毕。
之前,韩信已秘密派人联络陈豨,只等陈豨回音,只要一有回信,他就马上乘夜假传圣旨大赦囚犯,集结他们进攻孤立无助的吕雉和刘盈。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韩信有理由相信,寒冬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然而对韩信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漫长无比的冬天。他等啊等,等得雪落梅开,黑夜过去,黎明再来,雪又再加一层,仍然不见陈豨的回音。
韩信夜不成眠,独自伫立窗口,等待着风雪夜归人。窗外,只见北风呼呼,然而韩信耳朵灵异,院落外面的雪地上,只要传来咯吱一声,他都会神经紧张,异常兴奋。夜,雪越积越厚;耳朵,越听越疲惫;心,越等待越无助。
漫长的三个月就此过去,音信全无。
这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韩信心头,他强烈地意识到:陈豨肯定出事了!
韩信所料没错,陈豨是真的出事了?
韩信并不知道,陈豨已经被刘邦大败。
陈豨想不败都不行,大好的邯郸城他不占据,偏去据守一条没用的漳水。天下可任的将领有许多,他偏挑了些商人出身的人为将军。
商人,换个西方名词,我们叫他资本家。马克思说过,如果你出足够的价钱,从他手里买勒死他的绳子,他仍然能出售于你。
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刘邦只用重金贿赂陈豨属将,结果无一不降,陈豨军大败。
厄运有如病毒,它具有传染和扩大的作用。陈豨军败就像一个病原体,通过空气传播,传到长安城内,染到了韩信的心房。这种病毒,不叫脑残,也不叫疯癫,而叫无可救药,身败名裂,株连三族。
不用多说,韩信企图造反的阴谋败露了。其坏在防范不周,被人告密。
首先是,韩信的一个舍人得罪了韩信,韩信把他关了起来,准备杀掉。而舍人的弟弟看救人无望,只得打击报复,跑去吕雉那里把韩信造反的阴谋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
此时,正是春季,正月。春还未暖,雪还未融。
吕雉接到告密后,惊慌失措。内忧外患,真是多事之秋啊。韩信将兵,天下无敌,如果杀进长乐宫来,宰我们母子俩不是比杀鸡还容易吗?
这时,吕雉马上想到了一个救星,丞相萧何。
傻瓜都知道吕雉为什么要找萧何。这不仅因为他是丞相,更重要的还有,他是韩信的伯乐。灭火还须点火人,萧何不去灭火,谁去?
再说了,萧何你是天下皆知擅长打后卫的高手,韩信就要射球进门了,刘邦那个前锋已经来不及了,后卫不抢球,那大家都跟着完蛋了。
吕雉和萧何一夜讨论,得出一个结果:韩信这厮,只能诱杀,不能击杀。
此时,刘邦只是大败陈豨,而不是彻底消灭。那是一个信息绝对不对称的冷兵器时代,这让吕雉有机可乘。
吕雉认为,不如向外诈称陈豨已灭,朝廷要举行庆功会,诸侯大臣,只要没有被抬进殡仪馆的,一律得来参加朝贺!
又是一个妙计!
朝贺不是叫你雪中送炭,也不是叫你锦上添花,只不过是叫你拍拍手、鼓鼓掌,说句不痛不痒的好话,这都有难度吗?
主意已定,吕雉命萧何出发,由他亲自请韩信入朝。
萧何来到了韩府,见到了韩信。
两人相见,不胜唏嘘。一晃眼就十一年过去了,十一年前,韩信自登上拜将坛,就一步一步地朝人生巅峰冲刺。出汉中,灌章邯,擒魏王豹;背水一战,斩杀陈馀;蒯通之计,杀将入齐;兵围垓下,四面楚歌,大败楚王。这一幕幕好戏,如烟似雾,一阕又一阕,不胜光荣,不胜感慨。
然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光阴故事。萧何心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悲伤。他和韩信回忆了许多许多,聊起了许多许多。
最后,萧何藏住满怀悲伤,假装淡然地对韩信道:“陈豨死了,这是满朝皆贺之事。你尽管有病,还是得去朝贺一下。不然,落给别人话柄,不好!”
萧何这话就像一阵风,掐灭了韩信内心残存的火焰和梦想。
没有外应,造反已是不可能的事。阴谋就像怀孕,早产是危险的,晚产也是危险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酝酿了三年之久的阴谋,只能这样让它胎死腹中。
第二天,韩信上朝了。
长安有两座宫殿,一是长乐宫,二是未央宫。自从萧何修好了未央宫,刘邦就搬到那里办公,而长乐宫则是皇后吕雉办公所在地。从政治权力大小来说,未央宫是太阳,长乐宫是月亮。
太阳不照,月亮升空;刘邦不在,吕雉说了算。所以说,大家要上朝道贺,其实就要冲着长乐宫而来。
此时,吕雉已在长乐宫埋伏武士,静待韩信。
陈平曾经说过:擒韩信,不过一力士耳。所以,他发明了云梦泽之游,捉住了韩信。现在,吕雉再学陈平,让韩信知道,人生因相同的事,犯两次相同的错误,那不是不可能的。
春天的早晨,寒气摧人。当韩信走进长乐宫来,只见吕雉埋伏的武士蜂拥而上制伏韩信,缚往长乐宫室内,当即斩杀。
同时,韩信三族被夷,血染长安。
英雄谢幕,长乐宫的编钟开始撞响。悠悠长钟,发出江河之悲。韩信,他的一生是传奇的、精彩的,亦是简单的。简单得只剩下一句诗:“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