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之后,我走向那口龙棺,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方玄墨色玉枕,朝着外侧的一面密布着蜂孔般的小洞,银针应该就是从这里射出。可是里面却没有任何装骨灰的物什,我恨恨叹息,不在他的龙棺里,还能在哪里?想到这里,我重重地将手拍在棺壁上,上面金玉镶丝的图案硌得手心肌肤被切割一样的疼。
“你当心!”出人意料的是静静躺在棺中的玄墨玉枕竟然跳动一下,翻了个,眼见着又是密雨般的银针迎面激射。
我与变析交换眼神,默契将棺盖合力举起,当做一面盾牌挡下银针。我心中睛惊,原来这玄墨玉枕六面都是密匝匝发射的蜂孔,任何一面照到光就可以自发启动,待它一拨发射停下的间隙,我们又合力将棺盖给覆了上去。
如此体力消耗和心神紧绷之后,我感到些微力竭,脚步—个不稳,身体已朝后撞在金石壁上,我感觉背后有些异样,印章般的方寸之内金石的颜色透出隐约赤红。这里竟是一处隐蔽的机关,将它轻轻按下去后,桫椤术棺椁左侧的金石壁分开,里面还有一间密室。
“那里。”我使了个眼色,与奕析一同走进去,没有想象中金为壁,玉铺地的富丽堂皇,里面是一间幽雅的届室,细看之下还是女子的届室。
当看清里面的物什,我一时惊得呆住,这里的每一处摆设都与妈妈旧居湮尘宫中密室,一模一样。黄梨木桌椅,其上一套冰瓷雕合欢缱绻花纹的茶具,琉璃宝隔的折角屏风后,一张铺着深紫软绒银缎滚边的杨妃塌,真的一分一毫都没有变过。只是湮尘宫中的密室尘封已久,而王陵中的这间密室却是洁净无尘,像是被人着意地呵护着,让它一切如新。
我随手拿起一只冰瓷荼盏,触手细腻润泽,莹白的盏底一朵浅粉色的合欢荼蘼盛开奕析见了制止说道: “你别乱动里面的东西。”
我冷笑道:“如果耶历歌珞琏她的旧居中部要设下机关,不是太绝情了吗?”素白如玉的手轻抚过杨妃塌上的深紫软绒,都是平常的物什,没有暗藏一点机关。
瞬息心中万般滋味涌过,当年妈妈竟与耶历歌珞亲密至此,就连她宫中密室的角角落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爱与恨之间永远是水涨船高。
我忽然想到什么,向里面疾步走去。湮尘的密室里面还有一间供奉着琅微皇后、琅玕女帝的祭堂,莫非这里也有……我神色霎时凝重,那么来说歌珞连伏眠的来历都知道,他知道统治伏眠国的王族其实就是西胤时风祗一族的后裔!
奕析虽不知我在紧张什么,跟着我一同入内。紫檀供案,两侧一对钧窑流云紫釉花瓶,里面插着数支羊脂白玉精雕而成的亭亭出水莲花,莲身洁白,莲心透出一抹天然的柔黄。四壁嵌入颗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作为壁灯。
只是这里,没有琅微,也没有琅玕。
在紫檀供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玉坛,色泽纯粹的冰玉髓制成,通体莹澈透白无一丝杂色。它静静地放置在紫檀桌上,淡淡柔光,就像一颗纯白的灵魂静静地浮在那里,一双明湛的剪水双瞳中含着温婉悲悯,看着我们,
“是她。”我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妈妈!”
“琅嬛。”娈析刚想劝阻我,可是他如何明白我此时如惊涛翻涌的心情。
集州城中的生死别离,再见时已是隔了六年悠悠的光阴。
眼泪如断线珍珠滚滚落下,一颗颗炽灼地烫在心上。我冲到紫檀桌前,谦卑地深深一拜,双手去取鄢只冰玉髓坛。
四壁夜明珠散发的光芒,像是被阴风吹得颤抖的火苗忽然一黯。冰玉髓坛左侧瓶中的一支玉莲花无声无息地折断,阴戾如风,寒芒陡闪。
“颜颜,小心!”奕析厉声喊道,我下意识地抱紧坛子,感觉身体被猛然压下,额角碰在紫檀桌角上有些疼痛,回头却看见奕析的脸色异样的煞白,往下看我不由睛大眼睛,一支箭从他背后射入,箭贯穿了整个身体,冷光幽然的箭镞从他的左胸口刺亮地挑出。
那支箭撕扯出贯穿性的伤口,点点嫣红的血珠顺着纹理致密的杨木箭杆滑落。我惊骇地回头看他,温热的身躯以保护的姿势压在我身上,若不是他,被那支暗箭射中的人就是我了。
“奕析!”我双手一抖,冰玉髓坛已然玎玲落地。
“你说得对,歌珞不会在浣昭夫人的地方设下机关……”身受重伤,而眉峰处轻挑起的那份傲然未减,他喘息道 “只有一处……也只有致命的一处,就是他不允许任何人带走浣昭夫人…..”
“你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我泣声问道,看着他一分一分苍白下去的脸庞。
看得出他在拼命支撑,身体贴着紫檀供桌一点点下滑,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猩红印记。他唇角勾勒出淡淡笑意,“就算是补偿我在弥杉城砍你的一剑……”指尖带着灼人的一点热度,轻触到上次剑伤的位置,声音中染了迷蒙,“这里……我记得是这里……还痛吗?”
我低下头,不忍看那双墨玉般深澈的眼眸,泪水一滴一滴地濡湿了脸上轻薄的面纱。昔日那道被他的剑气划出的纤细伤口,狭长却是极浅,多日施药后早已经愈台,现在好得一点痕迹都无。而他,却为此从那晚到现在一直内疚与自责,久久难以释怀。
“傻子,那道剑伤根本要不了命!”我抬眸与他对视,眼中清光涟涟,“哪里值得你拿命来补偿!”
他看我的眼神亦是无限悲凉,胸口的箭伤不住地有鲜血涌出,我知道这样拖下去他一定会血枯而命衰,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急促说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找丹姬……”
我让他将身体的重量压在我的肩上,可是凭我的身量和力气根本支撑不住他,连祭堂都没有走去就一个趔趄两人摔倒在地上,“变析,是不是碰到伤口了?”我神态失措地爬到他身边,看到他的脸色惨白中隐隐透出黯青。他左胸被箭洞穿,整条左臂根本分毫动不得。只见他用还可以使得七力的右手,捡起那只落在地上的冰髓玉坛,朝我浅笑道:“拼了命进来就是为了这个,难不成现在不要了?”
我看着他脸上那抹绽开在虚浮中的笑意,他笑得越清浅,我就越感觉锥心般的疼痛要深深地深深地侵入四肢百骸。
“你真是……”我眼眸中含着莹然泪光朝他笑着,其他这个傻子,命都快要保不住了,竟然还在为我着想。
我们两人踉踉跄跄地跌撞着走出密室,我心知残余的黑甲士一定还守在那道璇玉门外,黑甲士作为历代北奴王的贴身护卫,及御用杀手。武艺卓诡,冷酷无情,外界对于他们就是虚无的存在,惟一铭刻在心的就是遵守王命,王命令他们不准染指主人的墓室,他们就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我清楚他们一定刀剑韶亮地在外面守株待兔,等着我们出来受死。
“你先在这里。”我轻轻地搀扶奕析,让他贴着龙棺后坐下,冰玉髓坛被他用右臂紧紧地圈住。
“替我照顾好她。”我们两人交握的手心有潮湿的汗水,当我的手缓缓抽走时,他加在我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紧,低语道:“一切小心。”
我点头,慢慢地开始推动棺盖,从外部透进一线柔和的珠光,逐渐地明亮了那方躺在棺底的玄墨玉枕。
璇玉门“咔嚓”一声,再次中分打开,墓室中静静流淌着的柔和珠光,宛转地照亮了黑甲士狰狞凶戾的面容。一道白光如同惊鸿而起,玄色的一样物什被高高地抛了出去。猝不及防间,无数银针密雨般的激射出去,墓室中纤芒暴闪,黑甲士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己被迎面而来的银针射中,接二连三地开始传来身体倒F时闷雷般的钝响。片细长的锋刃如同银白的月光流转,痛苦的呻吟被遏制在喉头,鲜血已喷薄而出。
一掌发力,我将棺盏砰然推倒,挡住了两个朝龙棺飞攻上来的黑甲士,硬实的桫椤木撞碎透玉地面,玉屑飞溅,地上的裂纹像密密的蛛网般蔓延开。
“趁现在,我们赶快走。”我一手执剑,一手将他扶起,朝此时大开的璇玉门而去。我感觉负在我肩上那个身躯轻飘,眼角不觉已噙着泪光,我知道他在强硬支撑,尽量不将身体的负荷压在我身上。
“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奕析煞白的脸上扯出-丝淡笑,由于过多失血,我看得出他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般艰难。
“你别说话了……”我哑声道,一滴泪在眼角摇摇欲坠地落下,“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与通道衔接的地宫此时恢复原貌,正中的辟雍玉台亦是台抱为一体,玄石地和石壁上钉满了寒芒凛凛的伏远弩,零落的断肢残骸泡涨地浮在血水中。我止住喉间作呕的恶心,待到我们出了通道的时候,奕析的气息渐渐虚浮,脚步也越来越沉重,我暗自咬牙,鬓角垂落的发丝湿黏地贴着脸庞,将鲜血淋淋的薄刃用力插进一处机关。
极轻微地一声,那对在石壁上交错的纯金单龙赤方扇自行向两侧开启,一条黑魑魑的甬道出现在眼前。
我腕间用力,可是插入的剑锋竟然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地生根在里面我一时惊愕,但即刻决定弃剑。正在那时,“喀”,我脚F的玄石地面猛然向后倾斜 “啊!”尖叫声,我清晰地看到它倾斜的坡度慢慢变大,铺地的玄石块块被打磨得滑不滞手情急之下我根本抓不住着力点,身体竟是径直地向着个通道U滑下。
“琅嬛!”奕析伸出手来拉我,我抬头看见他脸上冷汗淋漓,叫是他此叫伤势严重,倒被我下坠的力道齐拉了下来。
我们随着通道滑入间墓室,膝盖重重地撞在透玉地面上,我环顾四周,里面的布置规格与耶历歌珞的族室相近,不过这里是另一位北奴王寿终正寝的地方。
“奕析-”我看他躺在在地上,顺着箭杆滑落的血珠如司残红般洒满了透玉地面,他俊而苍白,双眸微阖地躺在片零落的残红间,有着说不出的艳冶与凄婉。我磕绊着跑向他,急促道: “你怎么样?你千万不能有事!”
我的眼泪簌簌地流到他的脸上,他的睫毛上微颤着碎钻般莹洁的光芒,眼睑蒙着沉重的湿意吃力睁开,问道 “你哭了?还流了那么多眼泪。”他抬起手抚着被我的泪水濡湿的眼睑,眼神迷离地看着凝在修长指尖的点莹光。
“这里是……”他看着周围问道。
“耶历赫的墓室……”我看着正中那两口黑芒瑰异的桫椤木棺椁中邪样地脱口而山。心中惊骇无比,一口龙棺已经封盖,一口凤却是棺盖半掩地敞开着,里面没有停放尸身,而是金冠风服的衣冠象。权倾朝野的翁成家旌的匠女,贵为王后,君王尚对她有几分顾忌。没有杀得了她,她死就死在过分高傲的心性上。坠崖而亡,尸目难觅,这口凤棺中当然是空的。
我心中像是被片明晃晃的刀片剐过,昨日种种不堪的记忆,又血肉模糊地剜出来。当真是纠葛不断的宿命,冥冥中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支配着我,迫使着我来到这里,不管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要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我打断他,暗咬银齿下定决心道 :“我帮你先将箭拔出来。”
“你别……”奕析神色中带着几分慌乱制止,却是丝毫反抗不得。
话音末落,我已用随身携带的薄刃匕首,将他身上染血的银甲沿着裂口割开,“嘶”,十指发力将雪白的里衬撕开,指尖触上男了清凉温润的肌肤,一支箭从左胸的位置斜刺出。我开始犹豫了,这支箭头里艾叶状,尖刀之下有前斜山之若于尖刺。我的手指伸出去,又根根收回攥紧在手心,真的十分棘手。这种生着倒刺的箭头,拔起叫会勾连着大块皮肉。若是下力不当,或拨的时候下手不够利落,都只会让眼前这个近乎奄奄息的人死得更快。奕析见我神情愣愣,浅笑道: “吓到了吧,叫你不要看的。”
齿间一紧,一缕腥甜的血丝向下唇渗出,我挥动匕首,瞬间斩下了插在他背后的截箭尾白羽,“高奕析,你反正横峰都是死,不如让我试着救你。”我勉强压制心中涌起的恐惧和振颤,徒手攀上邢只刺亮的艾叶箭头,掌心被锋利的尖刃割破,我们的血融合着顺着箭镞成股淌下,“你忍着点……”说到后面我的活已是断裂得破碎不堪。
他双眉紧锁,痛苦至极,却是不发声。终于,一 丛灼热的血喷上我洁白的衣襟,那支箭被拔山来。我长长舒了口气,可是现在还不到松气的时候,随着箭的拉出,他身上的血也越流越急,我从云锦裙裾撕下一篇帛压在他的伤口上,可是他的血还是止不住地流出来,瞬问洁白的丝帛上己被血液泡涨,就像开在手心的朵绮艳泣血杜鹃。
我的手背覆上汗涔涔的额头,从发问扯下几支玉管,玉管中空,里而满满地盛了止血的良药。我将他左襟处的衣袍撕裂丹,露出左半边坚玉般的臂膀和精实的上身,小心地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用层层丝帛紧紧地缠包着他的伤口,可是这些都没有用,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中淌出。澄莹洁净的透玉上蔓延开浓重的腥艳,那样浸洇着绝望的红色,仿佛要烧尽的落日下最后一捧丽冶的余辉。
“你不能死,不能死。”我近乎崩溃地紧握他的手,感觉他手心的温热也在点点地流逝。
“现在还死不了。”他笑意恍惚,面容如同透明易碎的玉璧,从里面慢慢地延伸出数道纤细的裂纹,就像碰就会化为齑粉的脆剥。
“对,你不会死,我们定可以逃出去。”我的声音带着颤儿,双手托住他的腋下,拼了死劲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我从来想到我素来孱弱的身体中能爆发出如此的力量,心急如焚地寻找着金秆壁上的机关,手掌寸寸地摸过冰凉的石壁,图纸上应该就是在这个位置,每间墓室中都有独立通向外界的密道。
他微剥的声许传来,“颜颜,你走不要管我了,被我拖累着,你也出不去了。”
“说的什么傻话!”我忍不住哭道,“傻瓜,你以前有丢下我人逃命吗?将心比心,我现在又怎么扔下你。”我用力将剑柄撞进处机关,刚开始是“咔咔”石门开启的声音,整个岩室中地动山摇地震动起来,砌在壁上的金石就像片片金漆剥蒋, 一斛斛明珠迸裂,一 重重云帏逶迤, 一盏盏玉璧零碎。“轰然”一 声,仿佛被禁锢的远古猛兽地巨卢怒吼着要肆虐逃出,那样撕心裂肺的声音刮得耳朵生疼。
“怎么办?”我惊惶地看着奕析。
此时,墓室的顶盖像是被猛兽的天灵巨掌大力地揉碎,化作无数崩陷的石块断壁迎头砸下。
暗夜如关,残月落锁。
漠北的夜空深沉高湛,如同墨色的巨大漩涡,贪婪的吸食了万千璀璨星子,星相尽殁。最初的那钩残月也渐渐的被夜色侵蚀,缩微成幽明的一线到完全被吞噬。
重重的铁索屏障般的夜幕下,一簇颀秀的山峰如瘦削的美人玉立,峰顶绰约的站着一人,风吹拂起那人衣袂,在虚空中摇曳出迷离的玄衣魅影,那人看着绛华峰下扬起的微白烟尘,像一口人在寒日里呼出的白色暖气般,转瞬湮灭无影。
“终于发生了……”
“他那么爱你,你将永远陪着他,也是应该……”
话音娓娓而散,削峰上的人已经不假你,只见一碎冰凌般幽蓝的细芒静静抖落。
颜倾天下无言暗将红泪弹4
黑暗,四周一片浓稠如墨的黑暗,像是回到了鸿蒙初辟之时,天地湿沌,死寂无声。唯有身边躺着的那人温润纯然的气息让我感到一丝心安与慰藉。我们还活着,天崩地坼之后,我们还活着。
“奕析。”我轻轻唤了一声,透过棺盖略略移出的一道细缝,我看见上面被断裂的石块堵住石块的棱角上似乎沾丁碾碎的明珠粉末,微微地亮着一抹清冷的光泽。
山体塌裂的那刻凝滞在胸臆间的惊惧失措缓缓随呼吸吐出,是这口质地坚硬如铁石的桫椤术风棺救了我们。
“奕析。”黑暗中我摸索着去握紧他的手,感觉到他掌心分明的纹路,“我们还活着。”
我们并排躺在棺底,身下冰凉滑腻的锦缎贴着被汗水濡湿的衣衫,渗入身体的冷意是刺入骨髓的清醒。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庞,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瞳仁中极浅的一涡如玉亮色,喉间干涩地低哝道;“颜颜。”
“是的,我是颜颜!”我的声音中颤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极,尝试着移动有些僵直的身体,“骨碌”一动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我紧紧地拖住他,感觉他的身体有些凉,却又是灼热的烫,我伸手一拭,接着棺外微弱的光亮,手上满满赫然是刺目的鲜血。
“你还在流血!”我惊惶道,身上携带的药物已经用尽,可是都没有用,我所做的都没有用,他还是不断地流血,随即流逝一点一滴生命的温热。霎时间心中恐惧、绝望、无助铺天蓝地漫涌上来,自从上次失子后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种痛苦就像一只冰冷锋利的爪子在心窝刨剐,因为它深藏在我的血肉里,所以我根本无力抵抗。
我听见耳畔极轻微的声音传来,像是拂过千重苍苍蒹葭的风,染了白霜的清冽悲凉,“我也许不行了。”
“你胡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说这样的傻话。”眼泪支离破碎地坠落,一滴滴被他身上的衣料吸平,湮灭无踪。我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蜷缩着低低的哀泣,将头抵在他的脖颈处,感觉他柔柔的呼吸拂过我额前蓬松的发丝。
“除了上次在凌虚台,我好像都没有见休这般哭过。”奕析的声音中透着仿佛F刻就要沉沉睡去的疲惫。
“为你哭做什么?为你们哭做什么?我那么爱她……那么需要她……她还是丢下我一人……现在……现在……”我赌气地说道,单薄的双肩随因哭泣丽急促的呼吸,一上一下地耸动着,发丝温驯地蹭着他颈间的肌肤。“……你也要丢下我了-……”后半句话被选出喉间的一声呜咽而冲散得破碎不堪。
“我从未想过体会如此地为我哭。”他道,“如果可以,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人。”
“傻瓜,你为什么要来?你本不用管我的……”心中充盈着的悲绝像是要喷薄而出,我伏在他身上哭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追山来?”
“我来……”黑暗中唯有他的声音如馥郁兰香涌动,带着一贯的轻松说道;“……跟你死能同穴……”我一时震住,如罹雷殛。
“颜颜……”他温柔地唤着我的名字,颜颜,我从前的名字。他道:“我知道你非拿回夫人的骨灰不可,你这般倔强的心性是谁也劝不住的。”
“我追着你出来的时候,就对着天空说,上邪,让我与颜卿生共患难,死能同穴。”他的声音如透明的冰晶般纯粹,又易碎得让人心疼,“你看,现在不是都实现了吗?”
“那条通向耶历赫墓室的甬道,忽然就塌陷了。他是想让你永远陪着他吗?”我看不到,但我感觉到奕析此刻的神情是十七岁男孩子的执拗任性,又带着一点稚气的霸气,握紧我覆在他胸口的手俏皮说道:“但是现在横插进来我,他的打算看来要落空了,咱们葬身在一个棺里,比他可来得亲密多了。”
“你……高奕析……”我嘴角泛起含泪的芰,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他慢慢地展开双臂抱住我,温暖熏然的气息深入我的每一寸肌肤,我亦是紧紧地抱着他,周围尽是深不见底的冥暗死寂,似乎那刻天地间就剩下我们两人,风棺狭小的空间中我们身体相依着.几乎要融为…体,丝丝缕缕馨香的气息纠缠。
“傻瓜,你这又是何苦,巴巴地跑来与我同生共死。”我感到一颗心像是浸在潺援澄辙的春水中那般柔软,层层涟漪间倒印着无数流逝的光影。
宁州城西寺后山,那片云蒸霞蔚的梅林中,他为我折下那支最清妍的梅花,笑道:“世上竞有你这么好的小姐,冒着严寒陪丫鬟上山求平安符。”也许世事冥冥中自有它曲折的方向,当时十五岁的我懵懂不知,可是神意却将那张平安符送到他手中。
帝都城皇宫,我新嫁为人妇的那夜,漫天纷纷飘舞嫣红洁白的花雨,柔软若丝绒的花瓣,恍如洁净纯白的落雪,最曼妙饶丽的梦境也不过如此。那曲臻于至境的《之子于归》是他赠上的新婚贺礼,“你觉得开心就好,就算那开心与我丝毫无关。”
北奴繁逝别宫外,本已脱身的他,冒着生命危险返回,劝我离开北奴。那晚他激动说道:“成亲当晚割腕自尽,后辗转出宫,一病就是四年。你说,这五年,你过得真的好吗?你离开北奴后,去留自便,我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强留着你。”
泪水滚滚地流淌进他敞开的衣领,高奕析,你真的傻到无司救药。你明知道我这辈子都无法偿还,也不可能偿还,又何必用如此的心肠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