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999 更新时间:10-06-24 09:59
轩彰六年五月,天际黯淡,黛云低垂,无数招魂的白绫在猎猎朔风中翻飞,悲恸的哀乐响彻九霄。我一身皎然素衣,披散着迤逦及地的长发,唇角含着一丝浅笑,从繁逝别院的门口沿着曲折的山路看去,林立着甲胄分明的王宫禁军,目之所及仅是苍茫的缟素。
无端地想起丰熙十七年我远嫁和亲时,在帝都北郊的点将台上,城阙生烟尘,华幛犹蔽日,十里猩红锦毯犹如巨蛇般在我脚下延伸。似乎也是现在这般的光景,只是那时满目的红色被白色取代,喜庆与哀凄的气氛大相径庭,然而彼时与此时心境却是相似的。
我想到幼时在闺塾中懵懂地背着屈大夫的《招魂》,“……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西方而不可止些……”
“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当时我背着觉得似懂非懂,渐渐对游散的魂灵心生一丝怜悯,东方不可托,南方不可止,西方不可止,北方不可止。六合之大,九域之广,偏偏就是有这样一个孑然的魂灵,如缥缈孤鸿,四方都不能成为它栖止的寒枝。
那么它,一团没有知觉,没有意识的虚幻之气,又应该去哪里?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如果故居早已破碎不堪,那么魂灵在六合九域间飘忽后,又应该去哪里?
此时送葬的队伍已在沿鹰断峰绕行,这个狭长的关隘一过就是此行目的地,北奴王陵。此峰顶飞衔一块巨石,为鹰喙,正如其名,此石朝天突兀耸起,峭拔尖锐得仿佛鹰的利喙。鹰喙之下,刀削斧劈深有百丈,逆流回旋,湍急拍岸。我一头如瀑青丝被风吹得高高飞扬,素衣黑发,轻灵出尘的容颜,纤纤身段宛如芰荷玉汀,迎风欲折,犹如淡雅水墨画中惊世骇俗的一抹,绝代风华,悚动左右。
我看到耶历弘恨煞地盯着我,若不是碍于芙娜,他定想着将我据为己有,绝不会让我殉葬。
我说想要回望一眼繁逝,曼步走上鹰喙,望着下面的急湍逆流,卷起雪白水花千堆。此时我转身向随行众人盈盈屈膝,逆风而立,长发被吹得纷乱地纠缠在胸前,我颈上佩戴的九颗羊脂白玉小铃铛也是玲玲作响。
“合罕待嫔妾情深意重,死殉应是在所不辞。但嫔妾身为下贱,不敢妄求同穴。此处居王陵五六里,嫔妾就在此自行了断,若死后有灵,鹰喙石上定有嫔妾魂灵不散,为合罕日夜祈福。”字字情真意切,犹如泣血,说罢我向耶历赫梓宫的方向深深一拜,鹰喙石上洒下清泪点点,恍如伶俜的小小花瓣。
耶历弘已经觉察到我要做什么,忙冲上前制止,气急败坏道:“你别……”
他还是晚了一步,我纵身向峰下一跃,他连我的衣袍都没有抓住。身体迎着斜刮而起罡风急遽下坠,就像一颗纯白光芒的流星,在半空一划而过白色的痕迹。
最后,那一缕白色彻底地融入翻卷的雪色水花中,消失不见。
……
笔峭的石壁下,墨黑苍绿的苔草,遒劲干枯的藤蔓掩盖着类似小洞的石缝。生着一丛微火,我浑身的衣衫尽湿,密不透风地贴在**上,我用力将长发中的水绞干。
我朝一旁的阿奴使个颜色,“阿奴,把那具准备好的女尸推下去。”
阿奴平日愚钝,但是极听主人的话,他飞快地拖着那团白布包着的物什向洞口探去,瞅准时机就将其推进湍急的水流中。这里水势甚急,泥沙俱下,就算可以被找到,尸身也是冲刷得容貌尽毁,难以辨认了。
遂了芙娜要我死的心愿,同时绝了耶历弘想找到我的念头,也绝了其他人找我的念头。
阿奴做完一切,嬉笑着拍掌蹦到我身边,“主人,阿奴没有吹牛罢,我真的臂力无穷,水性极好。阿奴事先用根绳子将自己系在水下,主人跳下来的时候就可以将主人接住,藏身到这个小洞中来。”
我将头发甩在脑后,淡淡笑道:“是的,这次多亏阿奴了。”
耶历赫曾经当作玩物一样送给我的小奴隶,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奇人。他身材矮如幼童,双臂却是极其粗壮,力大无穷,在这样的激流中都可以将我拉住不被冲走。而且他在供北奴王室的贵族们玩乐之前,曾跟着驯养他的人四处流浪卖艺,风餐露宿,将北奴这带角角落落的地形几乎是摸遍了。
身上的衣衫还是湿着,但我不想因此出什么差池,必须尽快离开此地。我命他踩灭了火苗,将灰烬扫进激流中,不留一点痕迹,我问道:“领着我去找出口。”
“那个……”阿奴迟疑起来,指了指上面,“玉笙姐姐呢,她是不是也要跳下来?”
我为他的痴憨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我指点过她怎么脱身,现在先不用管她。”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二部 寒云漠漠烟如织1
章节字数:2651 更新时间:10-06-24 13:15
我与阿奴装扮成卖艺的流窜艺人,阿奴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将脸涂黑,换了一声粗布男装,假作是他的驯师。以前深居繁逝,外面什么样的光景都不清楚,现在看到边城废弃,民房坍圮,却是真实地感受到两国战事吃紧,战火燎原之势不见遏制,反而愈加扩大。玉笙照我说的带了繁逝的侍女,当着耶历弘的面拥着我旧时的衣物痛哭,耶历弘一时不忍,就分给她们一些钱粮,各自遣散了。
玉笙按之前安排好的路线,以特殊的接头暗号找到我们。这一见不啻于九死一生后的重逢,玉笙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哭得涕泪满裳,然后又双掌相合地感谢老天,护佑着我让我度过此劫。
胤朝嫁来的宜睦公主,在北奴艰辛辗转地活过五个年头,终于熬不住了芳魂远逝,那面在繁逝祭祀堂孤独地立了五年的灵位终于实至名归,我也终于可以摆脱宜睦公主的身份。
我回望繁逝,矮小的云坪山在群山横亘绵延中已经看不见了,更何况繁逝。在解脱的快意流遍全身的同时,有淡淡的失落从心底氤氲升起。从今日起,我不再是颜相千金,也不再是宜睦公主,一切皆在我跳崖的那刻成为前尘往事。说实话,我现在像极了一个保留着前尘记忆的来世之人。
我偕同玉笙和阿奴回到胤朝边境集州、宁州一带,相比战火不断,百姓逃离的锦溪、通州、盛庸,这里相对的要太平、安宁一点。我还未做好以后的打算,想在这里先落脚一阵,我不想去集州,于是就在宁州城中,出钱顶下了一家因主人南下而要脱手的店铺。
那人卖给我的是一个门面的小铺子,经营布匹生意,他因急着逃命,挑了几匹质地优良的布带走,别的都给我剩下做生意,算是他高价卖我铺子的补偿,这里前门是铺子,后面就是人住的居室,这里布置设施十分简陋,勉强还可以让人住下来。
不过我买个店铺也不是为了做生意,只是为了掩饰身份罢了。在宁州时,没有侍女侍从,洗衣、做饭、打扫样样都要自己动手。玉笙知道我做不来这些,就默然地将所有的事都承担下来,若是有重活就指点阿奴去做。
一日,我陪着玉笙在宁州城里的溪水边浣衣,我与玉笙同去,可是玉笙却不许我碰水。我看见她将衣服平摊在一块石头上,借着溪水下流的势头,一下一下用木槌敲着,随着她的动作粗布头巾下有几缕碎发滑落,贴着她微微有些汗意的脸庞。
“玉笙,我来帮你吧。”我卷起袖子。
玉笙看着我“扑哧”一声,轻声道:“别别,小姐,您这辈子都没有浣过衣,手上皮肤娇嫩,定然受不了这浣衣的皂荚粉。况且水冷,您就算了吧。”
“玉笙。”我佯装嗔怪道,“你这是在变着法子说我无用呢。”
“没有。”玉笙有些委屈地辩解,见到我脸上的笑意,明白我在同她说笑,也是佯怒地瞪我一眼,又去专注地捶她的衣服。
过了一会,玉笙又想到什么,在我耳边轻轻道:“小姐,求求您回去吧。我们主仆两人现在假扮成夫妻,试问哪家有妻子洗衣相公还陪着的,人家见了难免疑心,您还是回店铺去。”
我笑而不答,同在浣衣的还有好几位宁州城中的妇女,看上去都上了些年纪,倒是没有注意到我们,顾自围在一起絮絮说着什么,神情隐秘。
其中一个粗布蓝衣的妇人说道:“这年岁真的没法过了,俺和俺家相公商量着也南下去了。俺们这些老太婆不打紧,只是家里有年轻女儿媳妇的要当心……”说着声音小下去。
这时开口的那位我认识,就是住在隔壁的黄大婶,她蹙着皱得核桃一样的嘴,念道:“俺就叫俺家闺女好好地在屋里待着,千万别出来露面,也是怕这世道……”
她们说得有上文没下文的,但我听着心中也大略有些明白了,战事迭起,边境混乱之际,常有驻扎的军队假以威势,掳掠当地良家女子到军营中肆意淫乐,这样落魄军营的女子称作军妓。通常说每朝每代都明文规定,勒令军队所经之处不许扰民,供军人使用的军妓一般是由帝都城外窑子中的窑姐,还有抄家获罪官员的女眷充当。但是非常之时,这条明文不过是形同虚设。
我曾从耶历赫那里知道此次胤朝领兵的将军是林桁止,想来心中有些气愤,桁止竟然如此放纵手下。但是细细思量,也觉出桁止处境的为难,胤朝经两代外戚王氏与薛氏把持朝政后,是断断不允许后起之秀的林氏在朝中独大,林桁止身居大将军之位,其下还设有四位副将,皆是直接服从于天子皇命。如此掣肘之下,凭桁止之力很难完全弹压住手下的那些人。
“小姐。”玉笙在我耳边轻声问道,“她们再说什么?”
我露齿一笑,“不过是军营中一些龌龊的东西,你听不懂也罢。”
“哦。”玉笙听话地应了一声,垂头继续浣衣。
“嗨,颜相公。”那个黄大婶拉开嗓门向我们这里吆喝一声,我愣了一下,后来才觉察到这声“颜相公”唤的是我。
黄大婶“溜溜”地上下看了玉笙一眼,口齿碎碎地说道:“你家媳妇还年轻,模样也不难看,你可千万当心着点,别让她随便出来了……”
我与玉笙听了都有些尴尬,勉强笑着点头,那黄大婶说完就不管我们了,顾自和那些妇人又拉起家常。
“小姐……”玉笙一不留神,手中的一件衣服被下流的溪水冲了下去,她轻叫一声,“哎哟。”
“我去捡。”我提起衣服轻快地跑过去,这里水流缓慢,而且溪水极浅,漫上来只没到脚踝的上面一点,我伸手就将那件衣服抓住了。
玉笙却是在岸边急得很,为了不暴露身份,硬是将一声“小姐”咽回了肚子,喊道:“快上来,本来身体就不好,莫弄得病了。”
“好了,好了,这就上来。”我清妍地朝她笑,梨涡浅现,一步一步趟水回去。
这时,远处水声飞溅起轻灵叮咚,有一俊美少年骑在青骢马上,一身白袍愈加衬得容颜如玉,仪态清冷高贵,手执缰绳漫无目的地让马从溪水上踏过。
奕析,我心下一惊,那件手中的衣服又被水冲走。
“唉,小姐。”玉笙还没有注意到奕析,“衣服又被冲走了。”
“别说话。”我急着一边上岸,一边示意她嘘声,上岸后我一把拉过玉笙,“我们快走,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玉笙觉得奇怪,指着放在木桶中衣服,疑惑道:“怎么回事呀?难道这些也不要了?”
“快走。”我急道,拉着玉笙就往我们住的店铺跑,绝不能让高奕析看见我,发现我还活着。
“嗒嗒”的马蹄声从身后自远而近地传来,玉笙低着头蹲了下去,他从我身边经过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我现在一身粗布寻常男装,脸上还涂得黑黑,惊鸿一瞥中他应该没有认出我,接着他骑马与我擦身而过。
听到马蹄声再次远去,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二部 寒云漠漠烟如织2
章节字数:1657 更新时间:10-06-24 14:33
从我在浣衣溪边偶遇奕析后,一连几日都是平静无事。只是我所在的店铺中有些不大不小的怪事,后院曾废弃的水缸常常是满的,一扇有些松动的院门莫名地被修好了,我想着是阿奴做的,可是阿奴痴傻,一问三不知,有时说是的,有时又说不是,我被他弄得有些糊涂,也就不想去深究这些事。
我开着店铺,只是为了掩饰身份而装装样子,不是存心要做生意的,可是现在店中经常有一怪人来光顾,那人模样普通,衣饰也不见富贵,但一进门只要看到有货就重金买走,一日他来店中根本就没布了,他看见玉笙不慎遗落在铺子里的一方手帕,登时两眼发光地说这是上好的徽南天香绢,问我四十两银子买不买,我当时就想这人莫不是眼花,那手帕哪里是什么天香绢,明眼人都看得出一般的生绢罢了,四十文钱就绰绰有余了,哪用得着四十两。但那个竟像是得了宝贝立即塞进前面的衣襟里,玉笙闹着不肯给,那人拗不过,慢吞吞地将手帕掏了出来,还硬留下二十两银子,说是未刚才的冒昧向玉笙赔罪。
我在旁边冷眼看着,只觉得哭笑不得,我是没做过生意,但是就算做惯了生意的人遇上这种顾客,也是要吃惊得目瞪口呆。
一日清晨我起来时,发现玉笙已经不再了。离开了北奴,离开了繁逝,我夜间的睡眠倒是安稳了很多。我懒懒地起来漱洗一下,正要将伪装用的黑油涂在脸上,听见前面“吱吱呀呀”的声音。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跑出去一看,竟是阿奴在拆封铺用的门板,他一边拆一边高兴地喊:“开门了,做生意了。”
“阿奴!”我忙跑上制止他,我说道:“再装上去,今天店铺不开门。”
“为什么?”阿奴有些失落地问我。
“因为没东西可以卖了。”我指着四壁光光的店铺,那个怪客把店中的坐垫,就连擦桌子的抹布也买走了,说道:“那个怪人再来,我们可真的没什么可以卖给他了。”
阿奴乌亮的小眼睛闪着光,他神秘地从身后拿出一块灰不溜秋的破布给我看,跳着脚喊道:“主人,可以卖这个。”
这个阿奴应说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幼时受了药毒,一直就像小孩般天真幼稚,我无奈笑道:“这是什么?你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阿奴憨憨地笑,“主人,是隔壁的黄大婶给他儿子包**的,她晾在外面,阿奴一不小心就拿到了。”
我笑容有些僵,原来是人家的尿布,不由暗自庆幸刚才没有伸手去碰。
“好了,阿奴。你快给人家还回去,你忘了上次抢人家儿子的东西吃,黄大婶用木棒打你的事了。”我佯怒地板脸。
阿奴最怕见到我有怒意,畏畏缩缩地说道:“阿奴都听主人的。”
“还有回来时,将店门封死,我不想再见到那人。”我吩咐道。
阿奴应声而去,刚到店铺门口,就看见隔壁的黄大婶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阿奴以为她是来算账的,“啊”的尖叫一声,惊恐地躲到我身后。
可是,黄大婶看都没看阿奴一眼,就径直向我跑来,气息急促地喊道:“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家娘子和俺可怜的闺女都让兵拉走了!”
我顿时像被雷击般,玉笙被士兵掳走了!那军营中是如何的虎狼之地,玉笙她……我真是越想越不敢想……
黄大婶哭得涕泗横流,简直痛不欲生,捶胸顿足道:“那帮天杀的……俺就这么一个闺女……还没出嫁呢……就被那群天杀的糟蹋了……十多年养一个闺女……俺也不容易……现在倒好全没了!”
我一时愣住,她扑上来抓我的衣袖,哭道:“公子,您看着不像一般的人,您可有办法吗?救救**子和俺那闺女!”
事态紧急,可是我一下又何拿得下主意,我只得勉强克制情绪,先将黄大婶温言劝了回去。她走后,我满怀心事地在房中来回踱步,阿奴在一旁看着,他再心智愚钝也看得出我忧心如焚,我看了看外面天色,大概已经是巳时了,而玉笙是在卯时出去,都快有两个时辰,真是一刻都耽搁不起了。玉笙陪伴我多年,先在胤朝,后在北奴,她一直忠诚地陪在我身边,度过了多少磨难,情深意重,我是绝不能让她有事。
最后,我下定决心去找一个人,一个也许愿意帮我,并且有能力救玉笙的人。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二部 寒云漠漠烟如织3
章节字数:2582 更新时间:10-06-24 17:52
韶王府。
我没有任何请柬和拜帖,而且从着装上看就是平头百姓,如我料想的一样被门口的守卫拦下来,我问守卫的人要了纸笔,在那张纸上落笔勾画了一个大大的“颜”,给了那个看上去有些头面的人,叫他呈给王爷看,他看了若说不见再撵我走也不迟。
我站在王府门口等了半刻,就见到刚才进去的那人急急地跑出来,朝我神色极其恭敬地鞠躬,在前面引路带我进去。
我心中念着救人,顾不得看府中景物,就一路风风火火地跑过去。一双黑漆镏金门被“碰”地推开,打了几个折到了书房内室,我看见他坐在一张紫檀木雕花书桌后面,一手支额,一手中拈着的纸正是我落笔写下的“颜”。
领路的人知趣地关门出去,又听见极轻微的“吱嘎”声,偌大的书房中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房中的赤金狻猊香炉燃着清馨安神的沉水香,一缕一缕以柔美袅娜的姿态从密密的小孔中漫溢而出,虚空中恍若纤细的银丝交错斜织。
奕析将那张“颜”放下,从书桌后疾步走出,我淡然地站在原地,看他走近了,拂散重重轻烟走近了,从看见朦胧的身形到清晰的容颜呈现在我眼前。
所有在心中如滚油般激烈翻腾的情绪都被无声无息地掩饰,奕析看着我,极力压制的声音中还是透出一丝的不可置信,他问道:“你真的还活着?”
“是的,颜卿她活着。”我垂眸,墨黑羽睫在白玉般的脸上投下一片黛色的影子。
“你不是在前往殉葬的途中就跳崖了吗?”奕析的声音有些激动,“那鹰断峰可是有百余丈高,下面又是急湍逆流,你是如何毫发无损地逃出来?”
“七公子。”是往日调侃时用的称呼,我朝他浅笑,那笑中带了几分自信,“只要我愿意,就一定有逃出生天的办法。”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吗?”奕析脸上有罕见的焦虑,“你知道那具被泥沙冲得面目全非的女尸被捞上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以为颜卿已经死了。”
我依然是眼眸平静地看他,以前他总是笑着,无任是在皇室正式宴席上假装出来温雅的笑,还是面对他厌恶的人时轻蔑的笑,还是年少轻狂时不羁的笑。
面对他的种种疑惑,我只是云淡风轻地打断道:“可不可以不要问我这些。”紧接着又焦急说道:“今天我来是想求你去救一个人。我的侍女玉笙,她被官兵掳到军营里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救她,真的要尽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想到玉笙此时可能的处境,就忧心如焚,真的一刻也待不住。
“你找我,原来是为了救人。”奕析微微扬起下颌,澹澹笑意隐在斜飞入鬓的剑眉间,他像是在仔细思忖后说道:“那么我们事先说好,我救了玉笙姑娘之后,你要我问什么就原原本本地答什么?”
闻言后,我忍不住也要急得像黄大婶那个村妇一样捶胸顿足,名门淑媛再好的修养也忍耐不了这个七王爷,都什么时候还跟我讲条件,不知道我这里已是火烧眉毛了,简直恶习不改。
我倒也是不愿低头,清雅又带些嘲弄地朝他道:“既然王爷不愿帮忙……唉,我只要去求桁止表哥了,表哥从小就十分疼我,我若有什么事,只要开口求他,表哥一定义不容辞。”我斜着横了高奕析一眼,笑中的嘲弄之意又加重了三分,抛出一句:“表哥可是比王爷好说话。”说完扭头就走。
奕析的脸色渐渐有点难看,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我的手臂,挡下了正向房门走的我,有些动气地问道:“你还想让多少人知道颜卿未死?”
“还有一句话没说。”我毫不留情地甩下他放在我臂上的手,说道:“请王爷看在多年相识的份上,不要将我还活着的事告诉别人。王爷如能做到,颜卿感激不尽。”
我说完快步向房门跑去,奕析的身手比我快多了,我还未反应过来,他伸开双臂,整个人贴在黑漆镏金门上不让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