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日无事,若有精神就常去太后那里。不知为何,太后近来精神极好,不似从前病态,她虽多年不理宫中事宜,但性情婉和,亦是颇受宫中诸人尊敬。
这些日子来,我发觉天颐宫中常来的女誊,大概就是九公主端雩,上官婉辞,还有韶王妃庞徵云,贺丽殊这几人,偶尔看得到玉阴候夫人来一趟。玉阴候夫人不消说是太后的同胞姐妹,而那九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庞徵云是太后中意的儿媳,而贺丽殊、上官婉辞都是太后的亲侄女。看得出来,能在太后跟前经常来往的,皆是与太后亲近之人。除此之外,宫中妃嫔倒是少见。
太后虽已回宫,仍需静养。宫中规矩,每日晨昏定省,妃嫔在天颐宫中前殿那里下跪请安,便可自行离去,如此常常是见不到太后本人。
太后好像极喜欢韵淑郡主,特意召樱若入宫小住,每次去天颐宫,每次都能看见樱若一脸娇憨可爱地黏在太后身边,脆甜稚嫩地喊着太后“皇祖母”。樱若年幼却聪明机灵,口齿又生得极伶俐,最能讨得太后欢心。现下太后眼里满是韵淑郡主,倒是颐玉公主等三位皇孙女权且靠后了。
天颐宫中,太后素喜雅静,大卷大卷翠绿欲滴的蕉叶,其形大若画轴,门廊下还摆着一排长势郁郁的文竹,叶叶舒展,纤若翠羽,并无太多时令香花,而那青花大圆缸有朵早开的白莲含羞半拢着,清香幽淡。
我那日进去正看到这般幽深景象,轻轻地走几步,正好瞧见樱若在堂前玩,身边有五六个乳母、侍从团团围着,她大概玩得正是兴头上,抬头看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眨,冲我粲齿一笑,便顾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走近里面,只见一应秋香色的绣铺垫子全换了清凉宁静的青玉色,太后倚在金细竹掐银丝玉簟上,除了端雩和灵犀,好像还有别人陪太后坐着。我看到灵犀,她低着头,意态清婉,下颌露出些微圆润小巧的弧度,一双白皙素手正拿把小银刀切着瓜果,腕上三、四只玉钏轻微磕碰,新进贡的南疆蜜瓜,淡红浅黄的瓜肉整齐地放在瓷碟中。
我不曾见过那人,她面容生得丰腴端丽,尽管保养得当,但看得出已有些年纪,青丝绾着如意高鬟髻,正中簪着黄金平缕穴尾风凰,身着晚霞色绣青鸾烟罗对襟,深紫色回文锦裙迤逦拖地,看衣饰华贵,应该是个身居高位的宫妃。
灵犀浅笑吟吟着,将切好的蜜瓜拿给众人,端雩容色自然,如是习以为常,而耶人却是神情惶恐地从座位上站起,连声道:“夫人位份尚在妾身之上,妾身怎敢领受夫人的服侍?这等活计还是让妾身来罢。”
灵犀依然恬淡笑着,说道:“这些事灵犀早在姨母跟前做得习惯了,瑶妃姐姐且请坐下,若再推辞就是见外了。”
瑶妃面有尴尬之色,见到太后颔首微笑,方才略略安心坐下。
我肠胃纤弱,吃不得太多凉性瓜果,懒懒地用小银匙子挖些瓤肉就放下了。那头瑶妃似乎在跟太后说些什么,端雩似是午后困倦,并不说话,而灵犀此时浣净了双手,握着把白玉柄墨蝶团扇,不疾不徐地摇动着,手背肌肤莹洁,欺霜胜雪,直比白玉扇柄还要润泽滑腻。
她同我闲闲地说起,瑶妃是宫中少数资质最深的妃子之一,跟皇长子生母良妃一样,皆是皇上尚居东宫太子之位时,就侍君左右,原先论资历与良妃不相上下,何况论家世胜过良妃许多,但良妃育有一子,她却多年无子息,应算是宫中的老人了,太后还是肯有几分待见她。
太后眼神微微示意,瑶妃领会后即刻殷勤地将樱桃端到太后,并且仔细地奉上挑果肉的竹签,她说道:“回太后的话,前两天冯昭仪的颐柔公主病了,据说病得还挺厉害,小公主难受起来就使劲地哭闹了,太医不知换过几位了,还是没有起色。前夜里忽然手脚冰冷,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昭仪妹妹这些日子心都要操碎了,昨夜吓得差点晕厥过去,好几位太医轮流看诊,折腾到快五更天,小公主才慢慢缓了过来,可怜昭仪妹妹都要哭成泪人了。”
颜倾天下 遥山眉妩来时意3
太后面色一凝,问道:“佩姗病得耶么重,皇上可是知道了?”
“已经回禀到皇上那里了,那晚皇上也过去看了,只是没过一会,听人说好像冰璃宫那头不太好,就匆匆赶到那里去了……”瑶妃淡叹口气着,她是微微背朝我坐着,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我的方向,后面的话说得极轻也听不清楚。
太后捻起颗嫣红的樱桃,说道:“真是苦了佩姗那孩子,才两岁就遭受这样的罪。好端端怎会这样,太医可有说是什么病?”
瑶妃道:“妾身听昭仪宫里的人说,颐柔公主发病时浑身滚烫,手脚抽搐,厉害起来还含糊地说些胡话,而色青黑,口吐白沫,可是吓人。”
端雩听得“咦”一声,直接脱口而出道:“岂不是撞邪了?”
太后淡谈地看了端雩一眼,她才快怏地闭了口,而灵犀靠在椅背上双眸低垂,发髻上镂空菱花簪子垂落细细的金珠粒子颤着,顾自摇着扇子,如是在浅憩,不知她是否在听。
瑶妃蹙着乌眉,神色为难,像是在斟酌着如何说,道:“太后,妾身也不知有些话当不当讲,据说老宫人说那日照顾颐柔公主的乳母不留神,让公主不小心跑到玉熙宫那片地界,回来之后就莫名其妙地病到现在。刚才公主说撞邪怕是无心一提,但太后您知道小孩予眼睛干净,保不准看见了什么……”
瑶妃的声音愈说愈低,太后骤然听到“玉熙宫”三个字,她默自无言,原本温和的面色竟是沉了几分。
瑶妃自知不敢再说,而端雩生性是个无顾忌的人,三分惊讶三分愤愤地道:“颐柔的乳母未免太不中用,少说四五人怎么连个两岁的孩子都看不住,怎么让她跑到颖妃……”
未让端雩说完,太后用力地横了她一眼,与刚才的轻描淡写不同,这回太后眼中颇含着些威峻之意,让端雩噤了口。
再看去,太后容色转霁,一派如常的和睦雍容,她面朝着瑶虻,日光却是扫过殿中的每个人,说道:“宫里最忌讳说那些没根据的话,多少风波都是那些不老实的人搬弄口舌造出来的。”
太后瞥眼看瑶妃满脸涨红,欲辩解又不敢说,道:“哀家说的自然不是你,你进宫的年数比谁都长,哀家心里清楚你是个有分寸、明事理的人。佩姗无故病了这些日子,宫中的谣言早就起来了,哀家因身子骨不牢靠,难得出天颐宫去,到底是在宫中多少听闻一句,难得你有心能将此事原委告知哀家,让哀家不至于真成了耳聋眼花的老婆子。”
听得太后如此说,瑶妃神色大为宽解,细声道:“难得太后肯如此体谅妾身。”
毕竟瑶妃进宫十余年,太后对她还是几分看重。话语间,太后挑起颗樱桃慢慢嚼着,唇角的细纹深浅地展开,她笑道:“这日子眼见着要热起来,但天气炎凉不定,佩姗那孩子年幼,不慎伤着了身子也难说。若真说这病来得邪气,就像瑶妃说的小孩子眼睛干净,保不准看见什么。说不定就跟皓儿上回那样,惊风发热,撞见什么神了,让人送本祟书看看,再择个日子烧些纸钱送祟就行了。”
我听太后说着,想起前段日子我在文锦阁中,无意间听见湛露姑姑说起三殿下生病送祟什么的,大概也就是这件事。
见到瑶妃笑颜道:“太后说得极是,妾身受教了。”
今日天气有些燥热,天颐宫中四周蕉叶缠绻舒展,绿意苍润,看去蕉叶下藏着两只羽翎洁白的鹭鸶在戏水,激起串串水珠从细长坚硬的鸟喙上滑落下来。用过水果,高嬷嬷命人端上来银耳蜜枣羹,汤色雪亮,皆是冰镇得凉琼,拿到我手中的却是带些温热。
这时,太后和煦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笑着吩咐侍从道:“去把樱若叫来用些冰碗,别一味顾着玩了。”
樱若欢呼着一阵风地跑来,几缕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娇俏的小脸粉红扑扑,有乳母跟上来为她拭去脸上的汗珠,浣净双手。她乌溜溜的眼睛看了我了眼,叫了声“祖母”又甜腻地依偎在太后身边。
太后抚着樱若头顶梳起的两枚小鬟,感慨般地说道:“唉,宫里的孩子自小生在富贵里,虽说是皇子帝女,身份都尊贵无匹,却都是多病多灾的命。像娉婷那样不必说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竟然养不大,而那月薏打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地闹些病症,如今也有九岁了,哀家看着她老是病怏怏,因身体不好性格也过于文静死板。现在又轮到佩姗无端端地就病成这样。只有那皓儿和暾儿是男孩子,体质倒还稍微好些。”
太后眼神爱怜地看着樱若,将那个小小的孩子搂在怀里,“若是个个都像樱若这样,身子茁壮,无病无灾就好了。”樱若开心地眨巴着眼睛要说话,太后却是拿手指轻点她幼小的鼻尖,说道:“但是千万别像樱若这么满脑子鬼精灵心思,时不时惹些事情出来,让哀家不放心。”
太后说完,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樱若委屈地嘟着小嘴道:“皇祖母,您到底在夸樱若,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在说樱若的不是,樱若哪里不乖,哪里惹皇祖母生气了?哥哥上学去了,明薏姐姐和佩姗妹妹都病着,他们都不来,那么樱若陪着皇祖母不好么?”
她微微侧着脑袋,鼓着腮帮子,那神情格外俏皮,乖巧无比地说道:“况且樱若心里知道皇祖母疼樱若,皇祖母疼樱若,就是疼父王啊。”
太后轻掐她的小嘴,满是笑意地嗔怪道:“你们瞧瞧她,这小蹄子就是会说话,平白地说她一句,倒是将她那父王都搬出来了。”
樱若调皮地吐吐舌头,瑶妃见樱若容貌生得娇美可爱,一时欢喜想要抱抱她,可是樱若避了过去,非伸出双臂要太后抱,瑶妃脸上笑容一滞,手就僵在那里。
灵犀担心太后劳累,就上前澹澹笑道:“小郡主,莫累着太后,肯让表姑抱抱么?”樱若看着眼前那名清丽出尘、灵秀迫人的女子,难得居然没有摇头。
那时,瑶妃笑了两声,掩饰了窘迫说道:“原来这位就是韶王的独女,韵淑郡主,上回寿宴时未看清楚,今日一见竟是生得如此标致,长大后定是美人无疑了。”
这虽是客套话,但太后素来疼爱樱若,点头微笑,听着亦是十分舒心。
此时端雩轻摇着扇子,笑道:“姐姐这话倒是,毕竟樱若的生母琅嬛是美人,女儿就算再不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像皓儿的生母慧妃也是美人,皓儿的模样不用说就是生得极好。”
瑶妃方才夸樱若的那句话,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在里面,但是提到三殿下高舒皓,那褒美之意却是真真切切地,她道;“公主说得不错,三殿下那模样生得简直就是无可挑剔,远远地要胜过其他皇子,真不愧是慧妃所出,也不得不说是继承了父母好皮相。”
太后微微沉吟道:“哀家看皓儿长得泰半像他母妃,不是十分像皇上。”
灵犀将樱若放在膝上,抓了些瓜果糕点等零嘴给她,听太后说话仅是抿唇笑着,“小孩子脸盘末长足,大概看不出来什么,等大了才晓得长得像谁。”
端雩随意地弹一弹衣袖,呵呵地笑出声,道:“母后,其实皓儿相貌生得清秀细致,若是乍一看,还真像是唇红齿白的女弦子,不过眼下只有六岁,等到十几岁就有男孩的样子了。”
絮絮地闲话一阵,端雩说乏了要先告退,瑶妃见端雩公主动身,亦是同她一齐出去,这下太后跟前惟余下灵犀和我,还有樱若。
原本昕大人讲话,樱若有些心不在焉,但听到三殿下她却是来了精神,樱若有时虽莽撞,但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小人精儿,见她们都走了,我跟灵犀都不大讲话,她支着脑袋,清脆地出声问道:“皇祖母,三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呀?”
太后未答,而灵犀看看外头天色,笑着说道:“小郡主现在还是未时,三殿下许是再过一个时辰也就下学。”
太后却像是看穿她的小心思,道:“你乖乖地在天颐宫中。绝对不许像上回那样再偷偷跑到上书房去,皓儿本来就耐不住性子读书,你再这么去引逗着他,更没有那份心思了。”
太后摸摸樱若的小脸,笑道;“皓儿自小就淘气爱玩,现在倒好,让这两个小冤家凑到一块了。”
太后笑意盈盈地爱称两人是小冤家,想是打心眼里疼爱这双孩子,“樱若眼看着也五岁了,再过两年也可以将《女则》、《女训》等书学起来,女孩子家读书不为修成什么大学问,但凡认得几个字,通达些事理就足了。”
我心中忽然水漾般地一动,说道:“太后如此说,但《女则》之类文字深拗艰涩,不如先学嘉瑞公主所著的《闺阁训言》,文字浅显,表意直白,数十年来为胤朝女儿闺阁开蒙之书。”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点头道:“宸妃说得不错。”
颜倾天下遥山眉妩来时意4
那时,樱若看神色似已是厌烦,她乖顺地让灵犀抱了一会,但到底是好动的性子,左腻右腻地不肯安份了,刚才的冰碗喝下大半,这叫早就饱了,手指无聊拨弄着那些糕点,她手心中包着颗浑圆的樱桃,一时没抓稳“咕噜”地滚了出去,她“哟”地轻叫声,便要挣脱着从灵犀膝上滑下去找。
我见樱桃滚进某个旮旯角落里,伸出一只手挡住她,柔声劝道:“郡主,别捡了,滚着尘土不洁净,盘子中还有好些。”
樱若那一张细白纤巧的瓜子脸上,那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难得肯听话地应了。我想到出来已久,也是时辰回去,太后是慈和之人,留下灵犀陪着,细心嘱咐两句,便让我回去。
我从天颐宫出来,走了还不到一射之地,听到身后隐约传来些响动,叫头竟是樱若跑着追上来,我见是她,一时诧异问道 :“小郡主怎么是你?太后不是不准你出天颐宫么?”
“樱若说想去冰璃宫那里玩,皇祖母准了,说不可烦扰着宸妃娘娘,并且只消半刻就回来。”樱若上前用两只肉绵绵的小手拉住我的农袖,满脸稚气地哀求道 :“宸妃娘娘,就带樱若去吧,樱若一定安安静静地不烦到您。”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那可怜可爱的小模样,真的让人实在舍不得拒绝,樱若见我不言语,以为我不答应,她一抬手,神态娇蛮地指着身后那名长相敦实的妇人,急得跳脚道:“瞧瞧,有乳母跟着,樱若绝对不是瞒着皇祖母跑出来的。”
我原先就不曾疑她,见她如此不禁展颜笑了,温柔地携过她一只小手包在掌心中,领着她朝冰璃宫的方向走去。
樱若是活泼开朗的性子,我手牵着她,她走路却是不大肯安分,一路上蹦蹦跳跳,看到新奇事物就挪不开眼睛,非要停下来瞧瞧。我自从病后,性情沉静许多,时常也不多说话,而她就像只欢快扑棱翅膀的稚鸟,开始唧唧喳喳地讲着她与三殿下之间一起玩的趣事。
外头阳光正好,天地明媚如许,前段日子刚抽出嫩芽玉苞的柳枝,原先单薄的新青之色现长成渐深的碧绿,远远看去那碧色连绵,磅礴如海。繁盛一时的单绡杏花、重瓣梨花等几经吹落后,花事寂静不少,太液池的清濯柔波中冒出好些小荷,亭亭玉立,那尖尖若蹙的花苞尚**紧密,未到盛开的时候。
放照看去,满日极好却有些寥落的景致。此刻,我忍不住暗想,在这宫中,我与她不过见过寥寥几面,不知为何,我会对这个樱花般娇美可爱的小女孩,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
想着想着,心思不由生出一线旁逸,想到那日上林苑中,在跌倒叫扶住我的那温若春风的力道,回眸时,惊鸿的刹那,那张男子俊美如俦的面庞,深深地倒映在瞳孔中,以及含在唇角那抹稀薄的笑意,他的手握住,但又放开。
想起邢晚,离开雪芙殿后,与那道孤清寂寥的身影比肩站在湖畔,良久却是默然无言,唯有仰首看着漫天璀璨的烟花,盛放之后化作无数银色的流星坠落,然后一朵一朵地湮灭在清冷的湖水中。
那样的眉目,那样的轮廓,仿佛慢慢地跟某个深藏着的印象重合。我不由得笑自己,怎么会无端地想起他来,他的身份是亲王,已有贤妻美妾,并且还有一个先王妃所出的女儿,而我是皇上的宸妃,是他名义上的嫂嫂,我们之间怎会存在什么交集。
樱若正说得开心,看到我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冲我喊了声:“宸妃娘娘。”
那声清脆的童音蓦然惊得我叫过神来,我浅笑着掩饰方才的失神,问道 “郡主很喜欢跟三殿下一起玩么?”
“喜欢。”樱若粉脸一红,那话不假思索地说出口后,她却是后悔起来,跺着脚矢口否认,愤愤道:“不喜欢,三哥哥老是欺负樱若,樱若蕞不喜欢三哥哥了。”
“怎么,三殿下会欺负郡主?”我笑道
樱若点头,赌气般地嚷嚷道:“三哥哥他到底是哥哥啊,可是他坏得很,什么都不肯让让樱若,而且还爱耍赖,就像上次明明就是樱若的萤火虫比他多。”
我身后的侍女都笑了,我亦是付之一笑,樱若真真小孩子心肠,天真恪纯,无忧无虑,但那份无忧也着实让人羡慕。
樱若轻快地蹦跳着,偶尔还会停下来,伸出足尖击踢草丛间的一瓣半老的落花,若是看到蜻蜒、蝴蝶等在花丛中翩翩飞着,脚步就愈加挪不动了。
“小郡主似乎跟三殿下极处得来,那以前在王府中谁陪着你玩,乳母还是婢女?”我问道,樱若她是韶王的独生女儿,虽然被千宠万爱着,但无半个兄弟姊妹,也是难免寂寞。
她低首似在沉思,说道 “都有吧,王府中还有几位小哥哥。其实父王不太有空陪樱若的,云姨人很好,对樱若也很好,可是樱若老觉得……”她微蹙眉,仿佛不知应该如何来说,唇齿间忽然“嗤”的一声,她那么小的年纪,倒是将鄙夷的情态学了十足,“殊姨她就不必说了,她巴不得看不见樱若才好呢。”
我浅笑,,想起以前听宫人们提及过,韵淑郡主的生母,先王妃琅嬛早己亡故,而樱若一直不肯喊庞微云“母妃”,也是知道母亲过世一事。
我握着那只小小白嫩的手,纤小到可以完全包裹在我的掌心中,她的手温热柔软,就像一团小小洁白的棉花,几乎感觉不到手心的纹路,肉绵绵的柔若无骨。
这时,她忽然停下来,我垂首看她,这回她不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巴掌大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如大人般的忧愁之色,她细声细语地问道,“寿宴的时候皇祖母还催着云姨呢,若是云姨真的给樱若生下弟弟妹妹,你说父王还会像现在这样疼樱若吗?”
我料不到她竟然会这样问,霎时一愣,若是庞微云为韶王诞下子女……我心里陡然有点针刺般异样的感觉,让我心神蓦地泠泠一惊。但我毕竟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态,笑意有些干涩道:“要真有了弟妹,郡主就多了玩伴,府上也热闹许多,不是很好么?”
“樱若不想有弟弟妹妹,樱若从小就有的是玩伴,但那些玩伴不会跟樱若抢父王啊,要是弟弟妹妹,父王就会去疼爱他们,就不会疼樱若了,还有云姨……”樱若毕竟才五岁,很多心中所想的事,却不知怎么用言语表达,她吮着一根指头正冥神想着,忽然抬起一双晶亮的眼眸看着我,那般清澈剔透,不容纤尘的眼神,看得我从心底渗出一丝慌乱,瞬间化作层薄薄的冷汗幽凉地附在背脊上。
其实我是明白樱若未说出的意思,我眼前这年仅五岁的小女孩,真真是个心思伶俐、狡黠过人的孩子!庞徽云向来待她极好,她却是一直不肯与庞徽云亲近,她早已感觉到若是庞徽云有了生养,到底是会以亲生骨肉为先,迟早要与她疏远。她也早感觉到她虽是长女,但到底是没了生母照拂,今后日子多少坎坷些。
我心中暗暗惊讶,如此的聪明灵透,实在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刹那间心口莫名感到一阵窒闷,刚才还能敷衍两句,眼下我张开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樱若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纵然有些愁绪很快就像风一样地吹散了。不知不觉走过太液池,樱若欢畅地轻呼一声,忽然用力挣开了我的手。
我惊愕地回过神,看着她喊了声:“小郡主!”
我瞧见她竟是往上书房的方向跑去了,那上书房正是皇子日常读书的地方,她跑得极快,我自然追不上她,身后的侍女没有我的命令,都是伫立在原地,而那名带出来的乳母低低地叫了声“坏事”,就忙不迭跟了上去。
我微有些着急,喊道:“小郡主快回来,太后说过不准你去上书房的。”
樱若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声音甜甜地道:“一个时辰早过去了,三哥哥下学了,樱若再去找他,皇祖母可不会说什么的。”
我在那里站着,渐渐地看她人影远了,心中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明白过来,樱若她口头上说想去冰璃宫,先求了太后又求了我,事实上心里打着要借机溜出去的主意。
“这小女孩真是……”我不禁莞尔,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由侍女扶着,缓缓地继续朝冰璃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