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眉心悚然一跳,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丹姬一张似笑非笑的秀脸,眉如墨画,眸如漆点极其秀丽的轮廓,半明半昧地浮凸在透进室内的一片凝紫沉沉的霞光中。
“也是在这里,姥姥的身子还未凉透,你就亲手焚毁了姥姥留下的遗诏。”她直视着我,冷剔的眸子将我瞬间的表情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
湮尘宫中的阴潮湿寒让我生生地打了个冷噤,但也不及丹姬此时的话让我觉得幽森。多少年来,我从未畏惧过什么,却唯独害怕这种眼神,这种眼睛过于犀利,宛如无坚不摧的刀刃般深入经脉丝络,分条缕析地看透—个人。
“丹姬,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由沉声问道。
丹姬神色淡泊地抿唇一笑。她靠近我,呼出的温软幽长的气息,道:“可是,那份遗诏现在却在我手中。”
我眼神一滞,手指勾拢了鬓角的碎发,缓缓问道:“哦,那么遗诏上说了什么?”
丹姬倒是不急于回答我,浅笑着离我退开几步,优雅地在黢中踱步,姿态如同一只魅行的猫儿。她的眼神落向一个莫名的方位,“琅嬛你好像做了很多违逆姥姥心意的事。其中最过分一件,就是你擅自下令削减伏眠的军队。”
“是吗?”
“无知!”此刻,丹姬丝毫都不肯掩饰语调中的轻蔑,“你知道姥姥为了培植兵力,几乎耗尽了一生的心血。多年苦心经营,就让你轻易地毁了。”我闻言,不为所动地道:“丹姬你让我来,难道是为了在姥姥灵前罗列我的罪状?”
“你知道遗诏中怎么说吗?”她霎时收敛笑意,神色如冰山般凝寒,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像是一边说一边端详着我的反应,“上面说琅嬛若有异心,姽婳可无视僭越之罪将其弑杀,万不能让其离开凤祗,遗祸后日。”
每一个字都仿佛锋利的冰棱割过心间,浑身温热的血液瞬时冷凝下来。素色广袖下的双手蓦然紧握成拳,我极力地让自己平静,甚至做到麻木也好。我早已隐约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被人字字清晰地说出时,我似乎还是不够冷静。
琅嬛若有异心,姽婳则可手刃之。我感觉一阵恻恻的阴风贴着头皮剐过,原来姥姥真的是这么说的。
殿中的光线彻底黯淡下去,一排青玉底座的云凤烛台上,微弱的光亮如萤,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澹澹地道:“怎么,你可要践行姥姥的遗命?”
丹姬看着我,淡淡吐出道:“琅嬛你这是在挑衅我的耐性。”声音极轻却透着压迫。
“是,又怎样?”我眼神清冷地回视她,其实一直以来,在挑衅我的是她!自从我被姥姥接来伏眠的那刻开始,丹姬对我的那种冰冷的敌意就未曾减过一分。我感觉得到她恨我,可是偏偏就不明白为什么。
我分不清丹姬此刻是戏谑还是认真,湮尘宫中,一股暗涌的旋流触动了我隐隐的不安,我不想久留,眼见姥姥祭日已过,索性拂袖离开。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7
出乎意料地,丹姬迅疾出手,猛地隔着衣袖拖住我的手腕。
“放手!”我修眉间漾起薄怒,使劲将手狠狠地抽回。
丹姬脸上是一掠而过错愕,用手将信将疑地指着我道:“你……有了……身孕?”
丹姬不愧是姥姥一手调教出来的医姽婳,刚才她抓住我手腕,触及脉搏仅仅是瞬间,已然判断出我的身孕。
她的判断不错,我脸上微微赧然,我近来身体不适,除了偶感风寒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有妊。对此我简直不敢相信,直到回到宁州后,经王府上御医反复确认,我方才又惊又喜地接受这个事实。
“借你的吉言。”我云淡风轻道,“你当初说过世事无绝对,往后的事还要看天意,就像我的母亲浣昭年轻时被人废尽一身武功,受过这样的重创到头来还是生下了我。”
“琅嬛。你可不可以……”丹姬的眼神迸射出阴戾,喝断我的话,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我霎时震惊,努力使自己平静着,还是忍不住朝她怒喝道:“丹姬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要这个孩子!”
丹姬从未婚嫁,她怎么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有着如何的意义,她又怎么理解这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失而复得!
丹姬仅是木然地重复着说了一遍,“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我愕然看着她,质问道:“丹姬,你知道你现在说什么吗?”
她此刻的眼神清粹冷冽如秋日寒霜,咄咄逼人道:“琅嬛,你很看重这个孩子,爱护之情应该要超过你之前失去的,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不同吗?”
“够了!”我怫然发怒道,“丹姬,我对你已是忍无可忍了!”
“哈哈,你的心肠向来都是这般冷硬。”丹姬忽然仰首狂笑一声,那笑意中深敛着讥诮,“姥姥死的时候你不曾流一滴眼泪,那个人死的时候你也不曾流一滴眼泪,你会为谁流眼泪?如果韶王死了呢……”
“闭嘴!”我神色严峻地斥断她的话,容不得任何人诅咒奕析。
那个人,丹姬口中的那个人,我敏锐地觉察到她指的应该是……想到这里心间冷冷的一个激灵,我霍然举起一只手直指她的方向,素白宽大的衣袖携着气流猛地一翻,厉声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丹姬冷笑出声,水葱纤指轻点着薄玉般的眼睑,“你不是一直很疑惑我的眼睛为什么不是纯黑而是透出幽蓝么?”
心中那呼之欲出的猜疑一下子被证实,我自从十六岁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眼中那抹奇异的幽蓝吸引。现在她亲口承认了,眼前这个名为丹姬的女子真的与北奴有着莫大的渊源。
“枉姥姥多年来如此看重你,你居然是北奴安插进伏眠的细作!”我震惊地掩住口,唇舌间不自觉地滑过一个名字,一个在我生命中湮灭多年的名字,“耶历赫是你什么人?”
“你没有必要知道。”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几乎从齿缝中撕扯出道:“但是因为你,让他死了。”
“时至今日,你终于坦白了。”我垂眸道,想起与此前后相关的种种,在脑海中浮光掠影闪过,在此刻豁然明朗起来,我肺间倒抽入一口寒气,“其实当年我逃出北奴军营,他率领心腹护卫黑甲士紧迫而至的时候,你们就应该见过。”
“是的。”丹姬倨傲地看向我道:“那时的你一定不会想到,其实我是有意放走你的。”
我感觉心腑间像是被缠绕上无形无质的丝线,渐渐地收集,惊声道:“那么北奴王陵倒坍,也是你在暗算我。”
丹姬点头承认时,脑后半匹乌亮柔细长发顺着脖颈的弧度滑落,遮去了她大半清丽的面容,她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地回避,冷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私下改动了那两名工匠呈上来的墓室图纸。”
“你想让我死在王陵中么?”我竭声问道。
“是的,为的就是让你给他陪葬!”丹姬冷冷地迫住我的视线,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唇齿间酷烈地撕扯出来,连带着翻出新鲜染血的皮肉。我心神一错,好像当初在繁逝,美娜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她一步步地逼近我,被她此时散发的气势震慑,一晃神趔趄着朝后退了一步,后背蓦地撞上那张流云细琢凤凰翱翔的紫檀椅,身体微倾着跌坐在柔软的狐裘上。
她用双手箍住我两侧的肩膀,修长的指甲隔着衣衫要掐进我的肉里。她俯身靠近我,几乎微凉的鼻尖都要贴在我的脸上,她失去理智地低吼道:“他为你做过那么多,你永远陪着他难道不应该么?”
我想起当年初见她时,回忆起最初那一眼的惊艳,在那个阴晦龌龊的土窑子中,唯有她一人,静洁地出尘独立着,容颜清雅绝俗,由内而外散发着疏离傲然的气质,肤色洁净宛若白雪之色,整个人宛如一支纤尘不染的雪莲花。
现在看她双目隐赤,像是纯白雪莲花上侵染了一袭触目惊心的血色,她近乎狂颠地死死将我的身体扣在座位上,冰凉如铁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要滑向我的脖颈,“多年来他是如何对你,你一点都感觉不到。你做得最多的,就是漠视他对你的感情,践踏他对你的好。你若是真的生性冷酷,对任何人都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你一转身就可以接受韶王,看到韶王为你牺牲你就心痛了,为什么对他就可以那样铁石心肠,一点都不能被打动?”
“你这个疯子!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我一时心底激起篷盛怒意,不知何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地将丹姬铁钳般的手从肩膀上掰了下来。
“哈哈。”丹姬冷睨着我笑道,“其实早在从王陵中脱险时,你就隐约猜到,擅改图纸,意欲至你于死地的人是我,可是你却一再犹豫着没有处置我。后悔么?是你的优柔寡断保全了我,却害了你。”
“后悔?这话说得简直可笑。你当时拿刀抵着我的软肋,我敢处置你吗?”我略略颦眉,“嗖”地起身一掌拍在风座的扶手上。在当时奕析身受箭创,命悬一线,全部军医都束手无策,唯有匡姽婳丹姬尚有回天之力。那时我心中就算有再多的猜忌也都要压制着,心如激雷也要面若平潮,一旦惹怒了她,她会让奕析死得更快。
“我感觉得到你一直对我心存怨怼。”我神色清淡如烟,“但是一直以来,我并不想跟你冲突,甚至于后来在你的藏香阁中,我亲口许诺过既往不咎。”
“我不曾答应。”丹姬冷艳道
“那么你现在想杀我么?”我叹息一声道,幽黑的眸心中堪堪映入明昧跃动的灯火,眼神清泠剔透得宛若两丸凝结的寒冬冰潭。
丹姬笑出一声,猛然喝止,她的目光在瞥过我的犹自平坦的小腹,现在的她犹如盘踞着“咝咝”吐火信的毒蛇,磨牙吮爪着准备随时扑向它的猎物。她的声音温软恬然,却浸渍着嗜血的毒汁,“我原来不想,但是我现在忽然改变主意了。我要在你最幸福的时候毁了你。”
我的瞳仁骤然紧缩,右手下意识地护在身前。自她珠唇中溢出的一句话,轻飘得似无一丝的重量,却仿若生着尖锐的利爪般将我的心狠狠地提了起来。
“我自认为对你不薄的,丹姬,可是你却为了一个已死去多年的人,要杀我。”我眼神一黯,纤修的身体犹如一竿皑皑覆雪的青青细竹,却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子柔韧。
不由错神一个恍惚,我与耶历赫之间,那是多少年前的恩怨了,竟然还能牵连至今。我不爱这个强势的掠夺了我的男人,尽管我曾经嫁给他,尽管我曾经怀过他的骨血,可是我对他从未有过一丝关乎情爱的好感。我永远不会忘记,是他开启了我一生的苦难,诚然,记忆中某些零星的片段,他对我是很好,倾尽一切的好,可是这都不是我要的,他却强行给我。
我不爱他,可是为此,我不知承受了多少深爱他的女人对我的怨恨。念此,我忍不住苦笑,耶历赫一生最失败就是他爱我,如果他愿意退一步,那么我们都皆大欢喜,放了我,亦是放了他。
我感到一瞬间的脱力,湮尘宫四周栽满盛放到荼靡的红棘花,艳帜高张,那热烈浓重的红色如同流淌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清苦的笑意极快地堙没在遮天蔽日的繁花魅影。我背对满壁幽幽的萤光,晦暗中浅浅地勾勒出意抹清弱的纯白剪影,恍恍然然的不真实。
我感觉到四周散布的危险,在空中恍如嚣张的烟尘浮动,多年来磨砺下来,我对于潜在危险的感知比一般人敏锐上很多。
昏暝中,她眼中那抹诡异的幽蓝漾如水波地流转,极其轻微地,如同是风动竹叶。
覆在衣袖下,纤修薄削的手指紧紧地缠绕着柔若无质的白绫,致密浑圆的珍珠硌得指骨发痛,光滑的表面被手心摩挲得隐隐发烫。
“丹姬,你好,你真的很好!”我冷声哼道,霎时还是螓首微垂,柔弱无害的样子,电光火石间,眸色熠然生辉,一道白绫惊鸿般地从袖底窜出,直击向她的面门。
丹姬挑眉,扬手格挡,两道白光在虚空中剧烈相碰,“嘶”极其清脆的丝帛撕裂的声音,我手中的白绫从正中被生生撕开,随着她势如破竹地迫近,灌注劲道的白绫瞬间化作两道残布颓然委地。
我一时惊骇于丹姬如此强悍利素的力道,虽我自幼谙熟凌波舞,对摄魂绫的一招一式都了然于胸,但是功力上若是相较习武十数年的丹姬,还是要逊色一大截。我的唇角浮现极淡的笑意,不能硬拼的道理我懂,我朝后一退,她一击落空而重重打在紫檀风座上,向来以质地坚密硬实的紫檀木,此时如老人迟暮般,吱呀出一声极沉闷的响动。
丹姬伸手撕破罩在外面的白色孝服,“哗啦”一声露出穿在里面的英挺峻拔的女子劲装。霎时间湮尘宫中气息凝滞,凌厉的杀意霎时激迸。
“好好好!”我背脊微寒,略一沉息,抚掌一连说了三个好,“丹姬,你今日是设了圈套等着我来跳,姥姥的祭日也不过是你诓骗我来凤祗的一个借口罢了!”
“是的。”丹姬的指间纠缠着白绫,似笑非笑着看着我。我的武功到底不如她,瞬时白光暴涨间,我尚来不及反抗,那幽凉的触感如蛇般蜿蜒上温热的脖颈。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8
“住手!丹姬你可知僭越!”
我抬头看见,珷玞和其他三位在凤祗资历颇深的姑姑,身披缟素孝带,步履急促,衣袍带风地踏进湮尘宫。
“今日是先主祭日,你们如此成何体统!”
“今日正好是姥姥祭日,姽婳丹姬要在此清理门户。”
丹姬轻挑一双修狭的凤眼,睥睨四位面容凝重的姑姑一眼,摄人的气势分毫不减,她根本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兀自从袖口抛出一卷轻薄如烟的玉帛,她指着我肃声道;“姥姥留下遗诏,琅嬛若有异心,姽婳可将其手刃,而不追究僭越之罪!今日琅嬛身为凤祗之主,却叛离本族,倒戈高氏,致七世使命不顾,情令智昏,甚至意图削弱伏眠国力,侵蚀祖本,姽婳丹姬难道不能杀她?”
那卷抛出的玉帛含着力道,径直打在珷玞姑姑的身上,她颤巍地将其攥在手心中,苍老的面容霎时紧绷得煞白。
湮尘宫外传来纷杂错乱的步履声,那样的声音连苗圃中无数披离的花枝振得颤颤不已,从来僻静无人的湮尘宫外,现在竟然集结了重重兵力,此时我唇畔的笑意才慢慢冷凝。
我想到她切切咬牙说出的一句话,我要在你最幸福的时候毁了你,仿佛有一阵寒潮劈头盖脸地袭来。
“丹姬你倒是能沉得住气,捱到今日。你简直就是卑鄙,就算杀我,也要给自己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姑姑中除了珷玞还勉强维持着冷静,其他三位见此威赫的架势早已色变。我面无表情,扬起手臂一个个指了过去,她们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被我冷冽的眼锋扫过时,皆是面色赤赧,畏惧地避过头去。凤祗中的那些长辈,我们都尊称一声“姑姑”,但是我同样清楚,凤祗中真正掌握实权的是四位姽婳将军,她们现在都是摄于姽婳丹姬的成势,根本无力阻止丹姬。
空荡晦暗的湮尘宫中,气氛顿时冷凝般地僵持住,呈现出诡异的一幕。
一道白绫突兀地横旦在我与丹姬之间,她依然是那副嘲弄冷峭的神情,指间操控着白绫一端,面无表情地像是在操控着牵线的木偶。此刻的我素衣缥缈,宛如一朵盛开在冰泉之上清冷到极致的淡色素莲,坐在紫檀凤座上,而白绫另一端就如同一只冰凉的触手,缠绕着我的脖子。那是真正命悬一线的时刻,她只要轻轻勾动手指,就可以致我于死地。其他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大声都不敢出。
我深深屏息,喉咙间一涩,道;“看来我今日是插翅也难飞了?”
丹姬的眼睛中隐隐喷出几簇怨毒的冷焰,指端缓缓地收紧白绫。
我无惧地看着那双幽蓝氤氲的眼眸,忽然笑出,俏然立于浸染着凉露风中,指尖无意地点在眼眸的方向,“当着众人的面,姥姥的生魂也在天上看着,我最后问你一件事情。你究竟是不是北奴安插进伏眠的细作?”
“要清理门户么?那么要不要算上这么一桩。”我目光满含挑衅地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像是遽然被一把冷水湃在头顶,皆是面容惊变。
“圣女你说什么……”
“姽婳将军……”
就在那瞬间,异常尖锐地“嘶”一声,横旦在我与丹姬之间的那道白绫被凌空斩断。突如其来的力道,我仿佛脱线般重重地撞上椅背。
“丹姬!你真是过于放肆!”一声清叱破空而来,我眼前闪现一道秀逸颀长的身影,身着与丹姬同样的白色劲装,左肩位置修一朵嫣红如血的红棘,来人正是姽婳元君。
她肃身而立,右手执剑,正是她在关键时刻,为我挥剑斩断的那道夺命的白绫。
丹姬看清是她,怒叱道;“元君,你胆敢拂逆姥姥的遗命。”
“到底是姥姥的遗命,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元君的神色中全无平日的戏谑挑挞,直指着她道:“我就知道,你刻意支走我必有隐情。”
“那又怎样!”
“你这是在逼我不得不翻脸了……”元君骤然翻转皓腕,薄刃进出凛冽寒气,灌足力道的一剑,出其不意,硬生生地将丹姬逼退了一步。
元君朝后猛地抓住我的手臂,低喝道:“琅嬛,快走!”
“住手!”就在两名姽婳将军交手的瞬间,凤祗长辈们一时不知所措,殿中遽然混乱起来。
“你们这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一声高亢尖刻的嘲讽将嘈杂都盖了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元君。
元君与丹姬的武功势均力敌,但一旦交手,元君因要护住我,不免处于下风,但是刚才成功的一次偷袭,让她在极短时间内占据了有利的位置,移形换位的瞬间,元君迅疾出腿踢翻了紫檀凤座,挡下丹姬的一次攻击。
浓重的墨色在丝丝缕缕的云朵间化开,散落着的几星微弱萤火无风猝灭,整个湮尘宫像是在渐渐地沉入冥界,兜头兜脸地黑暗仿佛一张厚幕覆盖下来。
“元君,你……”
“赶快离开!”我感觉到元君握着我的手上布满黏湿的汗意,面对如此强势的丹姬,她此刻也不是完全的镇定。
电光石火间,我几乎认为是自己的错觉,半空中浮凸出两泓虚幻的幽蓝。
“躲开!”元君厉喝,身体被猛然拉着倾向一侧,我来不及呼出一声,只感觉左臂像是被利刃划过,极其轻微的痛感。豁然间已是眼前白光大盛,我与元君已经冲出湮尘宫外。
此刻,我的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惊愕,站在宫外玉石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去,黑压压全是铠甲森然的军队,戟枪生寒,分成两支正在激烈地混战,将整个湮尘宫围锁得水泼不进,杀喊声震动天地。
我曾经亲身经历战事,但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两军交战,见此不由一口冷气烈烈地灌入胸腔中。
“元君,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瞬间,丹姬已然冲出,眼神阴戾如刀,恨恨地剐向元君,“元君!你不要后悔!你决定帮琅嬛而来对付我!”
“丹姬,枉我们相识十数年。”元君冷静地将我护在身后,秀雅的双眉横张,“我不是帮她,而是绝不允许有人伤害浣昭夫人的女儿!”
“你对浣昭夫人真是愚忠!”丹姬怒叱道。
寥廓空寂的玉阶上,我们的身后是渐渐沉熄下去的落晖漫意地渲染出此时的暮色四合,颓然得好似一朵开败的残花,被摧折着渐渐凋零。
漠北荒僻土窑中,她曾巧施易容之术,帮我躲过鸨母的算计,“带着这样美丽的一张脸上路,可不是很方便。”
姥姥过世那晚,我擅自焚毁遗诏,在众人震惊之下,她从容而略带嘲讽道,“你倒是有些胆色,琏姥姥留下的遗诏都敢改。”
弥衫之战,奕析因箭穿心腑,而药石无灵。我整个人瘫软地跪在病榻前,痛苦欲绝之际,她冷冷地丢下一句,“琅嬛,难得见到你如此地紧张一个人……看来你并不冷血……我还以为你生来就是漠视和践踏别人对你的好……”
那些士卒如同汹涌的浪潮般要冲上湮尘宫,无数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在台阶上,这里曾是她的旧楼,现在凤祗中最干净的地方也染上了血污,殷红凌乱的血与盛开的红棘花的颜色交融在一起。我此刻的心境不是惊骇,而是从某个深处漫山悲凉,连绵不绝的火光照亮了我眉心的一线流火的印记,那是姥姥给我的印记。
“我真的没想到我们会到反目成仇的地步。”我在元君错愕的眼神中,一把推开她的保护,无惧地走上前一步面朝丹姬。
丹姬傲睨其下,她独立风间,一抹身影清煞孤绝,看得出情势渐渐于她不利。
“琅嬛!”
元君追上来时,丹姬根本一丝头发都还未伤到我,她就幽眇远去,左肩上一朵嫣红的红棘触目惊心地盛开着,梦呓般轻轻地道:“你会死……你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