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柔和的烛光暖暖地漾满了一室,那般的温暖就好像他在身边一样,目光徐徐地拂过那些他用过的物什,心中却仍是空落落的。再往深处想,一时几乎要落下泪来,我用绢子拭去。我答应过他不再落泪了,照顾爱惜白己,守着我们的家,等着他回来。
樱若应是吹到了冷风,傍晚时只是精神恹恹的,入夜竟烧了起来,小脸都红了,一直痛苦地啼哭着。请来大夫看过之后,到后半夜才渐渐好了一些。我整夜抱着她在房中来回踱步,看她一张小脸难受得皱起来,不时俯下身用额头去试她的体温,看看热度到底退了没有。
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是我想我待她的心,己和待亲生女儿别无二致了。而樱花是极娇妍美好的花,但愿她一生平安喜乐。以前我不懂,现在发觉这“平安喜乐”四个字才是人一生最值得珍惜的。
听得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打落在窗户厚实的绵纸,原来宁州城入冬之后的第一场小雪在静谧的夜中落了下来。
撒盐似的小雪落了半夜,到了第二天午间的时候就差不多全化了。不过下了一场雪后,这气候是一天冷过一天了。房中开始角角落落地生起了暖炉,裘毛大麾、白狐手抄这些东西经过夏日的暴晒清理慢慢地也用上了。
几支插在汝窑美人觚的早梅,被房中氤氲回流的暖气熏得花瓣都茸拉下来。我倚着茜素青彩纹的引枕,一袭素缎如绵云轻浅地流落在膝上,我手中拈着银针,细心地绣出岁寒三友的图案。
尚养在深闺时,我独爱读书,却厌恶这种费心费时的事情,爹爹就特别不满我这种样子。想来也许是从前心境不够平和,我清雅一笑,现在倒是可以做得上手了。
樱若长得很快,转眼间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己经长得这么大了。现在正由乳母一左一右地两边搀扶,跌跌撞撞地学着走路。樱若身上穿着大红色四喜如意棉袄,裹得明艳艳的一团,那蹒跚地迈着小步子的模样实在可爱。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向四周看着,小嘴嘟嘟,像是走累了。在离我一尺的地方,直接一屁股坐在房中猩红织金的毛毯上。韩乳母叫了声“小祖宗”,匆忙跑去将郡主从地是激昂抱起来。
“樱若,到母妃这里来。”我温和笑着朝樱若伸出一只手,招她到我这里来。
樱若竟然自己站了起来,跌撞着扑进我怀中,她双眼闪闪地看着我,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嗫嚅着小嘴含糊地叫了一声“母妃”。尽管她叫得含糊不清,可是这声“母妃”真真地让我喜出望外了,想不到当年的失去之后,我竟然还有福气听孩子叫我一声母妃。
我将樱若抱起来放在膝上,吻了一下她光洁柔嫩的额头,“小宝贝,你刚才叫我什么?”
韩乳母更是笑得合不上嘴,一拍手朝我贺喜,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啧啧,就说这孩子早慧吧。尽管郡主不是王爷、王妃亲生的,但是自小就养在王爷、王妃身边,王爷、王妃又是何等顶尖的人,小郡主自然也是沾了不少灵气的…… ”
玉笙向她使了个眼色,她才觉得话说得有些过头了,快快地闭了嘴。
我正在逗着樱若玩,懒得跟她计较。
那韩乳母见我心情大好,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又说道:“郡主都这么大了,王妃您跟王爷应该为郡主添个弟弟或妹妹才是。”
我笑而不答,顾自抚着樱若头顶的发丝。
韩乳母双眼笑得弯弯,思忖着道:“可是您跟王爷成婚已经大半年了,王府中也没有其他侧妃姬妾,照理说应该有了。”
我笑着道:“这哪里是强求得来的,看天意吧。”
韩乳母是生养过的女人,缠上这事要揪着说个不休,她摆出极有经验的样子说道:“王妃这话不太对,生男生女是要看天意的,这有没有孩子是看夫妻两人…… ”
旁侧的玉笙听得脸红了大半,房中站着另外两个年轻的小侍女青汀和青梢,也都是用帕子遮着脸羞得背过身去。我听着都觉得赧然,更何况尚是姑娘家的她们。
我让乳母抱着樱若睡觉,就遣了她下去。心中却莫名地不知怎么了,老觉得有一层薄薄的云翳积着,云间泅满了水让我觉得有些压抑。我听姥姥说过,凤袛女子天资高于常人,却向来在子嗣上福分浅薄,这不得不说是天道均平,有所余必有所损。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是烙印在生命中无法抹去的隐痛。而现在我会拥有跟奕析的孩子吗?
看鹅毛般的雪花纷扬地飘旋着落下,很快地就屋檐上,地面上,树权上就积起棉花一样松软洁净的自色。寒气是益发的重了,又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冬天。
不知奕析在帝都城中还好吗?他现在应该陪在太后身边吧,是跟太后说着话,还是陪着太后在清幽的院子中散心。太后极疼爱这个她跟先帝唯一的儿子,想来见到他会十分的欣喜,说不过身上的病都能去了三分。
我每天都要想上他好儿次,想着他的样子,想着脾性有些慵懒今日穿得怎么样,想着素来挑剔的他近来吃得好吗。也不知他一日中有多少时间在想我。
不过有忠心不二的景平和碧桃儿跟在他身边,这是让我最放心的了。
我站在窗子底下,看着窗外一派韵致纯然的雪景,吟出道:“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
那个叫青蘋的侍女听了玉笙的话,来给我送手炉,她接着我的话道:“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 ”她皱皱眉,后面的就背不出来了。
我将手炉笼在衣袖中,看了一眼青蘋,生得倒也是嫩脸修眉,不过这模样比起碧桃儿还差了一截,但难得她还懂些诗词。
“有什么事吗?”我转过脸问道。
青蘋低着头,“玉笙姐姐说雪蛤紫米羹己经送来了,请王妃去尝尝。”
“哦。”我点头,这几日来我一直觉得舌苔很厚,吃东西都没什么味道,玉笙特意命厨房准备清淡补身的东西给我。
青蘋看到我摊在软褥上的一方素缎,上面用针线勾出的“岁寒三友”图案初具形状,她赞道:“王妃的手真巧。”
我忍不住笑出声,知道这小丫头是在讨巧,说道:“我的手称不上巧,你玉笙姐姐才是真正的绣娘,一手好针线呢。”
“谁说王妃的针线就做得不好了。” 青蘋脸有些红,想了一会伶俐地说道:“现在我们这里天气冷了,也不知道王爷那里怎么样。若是王妃能亲手为王爷做件衣裳,王爷看到了,不知道能高兴成什么样。”
我看着窗外,不作出什么反应。心中清楚这青蘋是在恭维我,不过她说的为奕析做件衣裳,倒是说得让我有些心动了。若是能让他穿上,这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我细心缝上去了,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情意呵,岂不是很好。
我命侍女尽快下去准备,她们抱来了宝蓝色,澈蓝色,玉涡色,银灰色,莲青色,纯白色等衣料,满满地堆满了一张大炕,我细细地在布匹堆里翻了挑选,都是上好的质地,触感也十分舒适,织得那么细密穿在身上也暖和。
玉笙听了这事惊讶了一下,随即劝我吃点雪蛤羹,她先为我看看什么样的料子合适。
我在那堆锦缎中翻来找去,最后还是选定了纯白色的料子,玉笙本来劝我用银灰色,她说这个颜色素净之外有端庄大气。可是我唯独偏爱素净到底的纯白,在年幼时那段温馨安宁的回忆中,妈妈永远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当她赤足踏水上作凌波舞的时候最美,那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超逸绝尘的九天玄女么?我记得当初歌珞就是这样形容她的。
玉笙还是顺着我的意思,在一旁帮衬着我,时而点拨着我应该注意什么。
“唉,小姐。”玉笙制止我道,“先别忙着剪,把尺寸都先量齐全了。
她说完的时候,我已经一剪刀下去了,锋利的刀口划出一个弧度。
玉笙一边为我帮忙,一边说道:“小姐,这万一做出来不合身怎么办?”她说着眼神示意了柞在后面的青汀,青汀立即会意,“知道了,奴牌立即去拿件王爷的旧衣来。”
青汀还没有将旧衣找来,我己将布匹裁下大半,此时再改也来不及了,我道:“不用找了,他的尺寸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玉笙将我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拂到脑后,手指顺势在我的侧脸掐了一把,几分笑几分教训道:“小姐呀,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没顾忌了。”
40 曾是惊鸿照影来4
我一连好几日都待在房间中,手下不停地缝着那件衣服。我一点也不感觉烦倦,心中的毫不掩饰的欣喜就像暖炉中烧得红亮的炭火,要盈满了爆开来一样,指尖饱含温情地抚过领口,衣袖,前襟,唇角绽开那种为人妻后独有的幸福欢愉的笑意,一次又一次地想象着他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我在袖口,襟前的地方用银色丝线挑绣了疏疏的行云流水,在阳光下映出清灵的光泽,有些隐约得看不出来。宛若那份情意爱到浓了,深了,最后也就丝丝地化作轻绵微雨融入在一些细末中。
玉笙帮我将做好的衣服浆洗后,仔细地抚顺了再挂起来。她见我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踌躇着还是说道:“小姐,我把它跟王爷以前冬日里穿的旧衣比对过了……好像有些小,尤其是腰线那里,收得太紧了。”
我还未说什么,一旁在收拾着东西的青汀,闻言吃吃地笑道:“玉笙姐姐,只要是王妃亲手做的,王爷就算不吃饭将自己饿瘦了也会穿。”
玉笙听了一愣,讪讪地说道:“也是,也是。”
我冲着青汀佯装怒气道:“青汀,你真是多嘴!”脸上却没有什么严厉之色,青蘋和青汀两个相视而笑,说着话推着跑了出去。
接连几场大雪之后,气温骤降。王府后院中的梅树都适时地开了,我每日清晨起来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冷幽砭骨的寒风中翻卷着醉然淡远的花香,令人心神一清。后院中种的都是玉蝶梅,树叶褪尽的枝头上紫自的花瓣挨挤着,仿佛一双双蝴蝶儿栖落在高高的枝头,舒展着嫣紫粉白的翅膀去感受冬日中那最和煦的一束阳光,去承接那最清新的一场落雪。
满枝的花间透出一线碧蓝天空,花瓣上摇摇欲坠昨夜的自雪,真有一种“园林一雪碧清新”之感。
从帝都千里迢迢传来的家信亦是在那刻收到,他的字密密地写满了四张素心笺。他说从古伟中找出的方子十分有效,太后的身体渐渐好转。字里行间溢满他的关心,对我的,对樱若的。其实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他在信中说他很快就回来。
我披着一件霞绛色云锦累珠披风走在梅林中,娇妍的霞绊色此时才能衬出我欲言还休的心情。我怀中抱着樱若,眼前一派盛好的花势,让我想起当初为樱若起名时,是在暖云薄绢般的绯红樱花下。有他在,生命中那些盛放的繁花一路从暖春烂漫到了严冬,一直都未停息过。
我折了一枝紫自的梅花给樱若,自从她那次含糊地叫出一声母妃之后,就再也不曾开口。若不是玉笙她们都听见了,我都要以为那是幻觉。明知樱若现在离会说话还尚早,我还是一遍一遍地教她说着父王,希望奕析回来的那刻,就可以听见樱若那娇嫩嫩的声音亲口喊他一声父王。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不晓得他会有多高兴。我待樱若视如自出,他亦是,疼爱孩子的心他不会比我少。
想到孩子,不由眉间郁郁,我还是有一个心结未消。
伏眠王宫中,妈妈曾经的旧居湮尘,再度开启后终因为阴晦之气过重,又再度被闲置下来。当殿门被推开时,扑面而来的寒意让我生生打了一个激灵,像是一盆冷水湃头,从头皮一直战栗到四肢。里面的摆设如旧,家具物什的表面洁净无尘,看得出日日有人来悉心清理打扫。
进入湮尘的密室中,与以前不同的是,琉璃宝隔的折角屏风后,悬着一幅美人图,正是我的母亲浣昭。
画上她一袭自衣轻旋如回云流雪,踏水而来,舞作凌波。这画中人的一颦一笑,一姿一容都栩栩如生,仿佛要盈盈含笑着从画中走下来一样。这幅画是我缠着奕析给我画的,他曾经见过浣昭夫人,我又让他照着我的样子来画。我和她在容貌上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个人的气质不同罢了,她身上更多了一分点尘不惊的轻灵脱俗,也更多一分清雅宁和的婉约。
她曾笑着说过,素食静修了十余年,终于磨去了戾气,可是罪孽却是洗不清了。当时还尚懵懂的我听不懂她的这句话,时至今日,我才慢慢地觉得有些懂了。
画下放置着一个小佛盒,其上一小块冰玉髓的碎片,是当初那只装着她骨灰的玉坛掷碎后留下的,这幅画,还有这块玉碎片,就是她留给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了。
我没有将它们带在身边,而是将它们留在了湮尘中,我想她既然将这里取名为“湮尘”,这里就是她命途多蚌的一生最好的归宿吧。
从湮尘出来之后,阴沉昏溟的天空开始飘着雪花,我撑着一把乌木青油布伞站在雪中,感觉压在伞上的重量一点点沉了起来,终于下定决心朝藏香阁的方向走去。
在藏香阁门口,是一名垂髻年纪的小药奴说了声“姑姑正在收拾药材”,然后将我领了进去。我进去后看见贴墙而置的紫檀木药斗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药屉,丹姬正依着药屉上刻的草药名称,将在夏日秋日中晾晒好的药材放进去。
看到我来了,她正好将最后一味药放进去,随后从一人高的地方跃下来。这里的药斗子制造得都约有一丈高,丹姬将草药放入上面的药屉时,根本没有用到梯子,直接就是凭轻功跃上跃下。
看来姥姥培养出来的姽婳,毕竟不是一般人。
丹姬引我坐下,她也不问我是什么来意,就静静地坐着等我开口。
我没有任何铺垫地径直问道:“丹姬,你是这世上医术最好的人吗?”
“是。”丹姬回答的时候连根指头都没有动一卜,就这样平静着,平静到仿佛只有她才受之无愧,她眼中那抹淡定和清傲像带着蛊惑般,蛊惑人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我问道:“那么清虚子呢?”当年就连妈妈也青眼有加的那位谪仙人,出尘绝世的谪仙人。对于他,我一直没有问起,但是他既然是妈妈的故交,就必然与伏眠,甚至凤袛有所关联。
丹姬轻垂羽睫,口气中带着自负道:“他在医术上与我出自同脉,既然我才是医姽婳,执掌着藏香阁。当然族中有很多东西他是学不到了,然而我却学得到。琅嬛,你说谁的医术会更加高明一些?”
我倒抽口冷气,“那么前些年才声名鹊起的女神医呢?”
“木观音是吧。”丹姬的神色愈加不屑道,“这种人更是江湖术士罢了。”
我觉得丹姬狂妄,却实在无法指摘她的狂妄。毕竟当初驻军在柯尔时,奕析受那么重的伤,又病势汹汹的高热不退,有一刻我都要认为他会离开我了,丹姬她把奕析的命救了回来。
丹姬将两指按在我的腕间,秀眉微壁,她问道:“你曾经…… 小产过?”
我点头。
月姬继续问逆:“是因为体质太弱怀不住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来自外部的重创。”
“因为我当年从台阶上失足滚下。”我道。
这个声音平静得不像是从我的嘴中发出,可是心还是有一瞬间的抽紧,忍不住自问:过去这么久了,那个充满着刀光剑影,血腥残酷的夜晚你真的可以忘记?失去了那个才六月的小生命,你真的可以释怀吗?那么多的血,满目腥艳淋漓的血,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多的血,有别人的…… 也有我的。从身体深处不断涌出的鲜血濡湿了整条裙子,我昏倒在地上,身子好像就是浸泡在血中,当时意识模糊的我,渐渐地有一种要溺死在自己的鲜血中的错觉。
我苦笑,若仅是因为我自己身子虚弱怀不住孩子,我还不至于如此的痛苦,那些痛苦郁积在心中烂成一个可怖的疮疤,那个孩子是死于非命啊。
“怎么样,那次流产…… 对我现在有影响吗?”一个念头在肠中百转千回,放在膝盖上的手颤抖着握紧,我还是问出了口。
“岂止是有影响?”丹姬将手从我的腕间移开,淡淡地道。她说话从来就不绕弯子,就算我真的要死了,等到回光返照的时候,别人也许还会善意地宽慰我一切会好起来,她还是会冷静地告诉我,我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
“会有影响到怎样的地步?”我问出每一个字都十分艰难,就像把锋利的小刀在舌尖划过一样,声音哑然道,“我今生都不能再有生养了吗?”
“也许是的。毕竟你那次身体损伤得过于厉害,而且小产后伤心伤神,自己又不肯好好调养。”丹姬看着我道,“你是知道的,凤袛女子向来子嗣艰难。”
“更何况如我这般…… 子嗣之事就更加无望了。”我有些惨淡地笑道。
“琅嬛,世上一直没有什么绝对可言。”丹姬道,“就像浣昭夫人也曾受过重创,不是还生下了你么?”
“可是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如此幸运。”我道。妈妈曾受过重创,丹姬也许指的是她被废了一身武功吧。
丹姬既然这样说了,我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多日来沉沉云翳般凝积在心头的隐忧,在这刻猝然不防地被人言中,成了残酷的现实。我凄然地想,那些过去的痛苦在心中留下的疮疤,是一辈子都难以愈合了吧。
颜倾天下by凌千曳(第二部41-54)
颜倾天下 片言谁解诉秋心1
我回到王府时,整个人有些失魂蒋魄的。与前些日子那种闺中少妇独有的幸福欢愉情状榭比,我现在这个郁郁辣欢的样了简直判若两人。玉笙是明白我的心结所在,可是又不敢挑破,只是愈发心细如发地服侍在我身边。
奕析如约回来了,我却顿时没了预期的喜悦。我曾在心中反反复复地想象了千次万次,我们再见时的场景。我要小鸟依人般地扑进他怀里,我要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要给他的惊喜。等到这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心力去做了。
奕析抵达王府已是临近入暮时分,那时跟从在他身边的只有景平和碧桃儿两人,三人三马,所有的行李和剩下的侍从都还抛在后面。
碧桃儿将缓绳一甩,冲进门就像只声音清亮的碧翎鸟般喊出来,她粉面微红犹带着吁吁的喘息,“原本是要明天才抵达的,可王爷非要先乘一骑快马回来……幸好在入夜之前赶到了……否则……什么行李都不带,没粮没农的,我们还不困死在荒郊野外!”
这晚,我和奕析,还有景平,碧桃儿,玉笙,不分主仆地一起用了晚饭。我恹恹着说没有什么胃口,奕析亦是觉出我有些不对劲来。
众人都是闷声不说话,碧桃儿却是个爱说爱讲爱多事的主儿,她夹起一大块喷香的红烧肉往嘴里塞,一边直夸着“还是王府中的厨子手艺好”,一边眼珠溜溜地看着我,咯咯地茭道;“王妃胃口不好,怕是有小世子了吧。”
碧桃儿无心的一句玩笑话,正好结结实实地戳在我的痛处上。我喝着一杯茶,一大口微苦的茶水呛在喉咙里,扯得底下的肠子都泛山苦味来了。
一旁玉笙正使劲地给碧桃儿使着眼色,变析那时看我的脸色都变了,可是她还浑然未觉我将绢予压在唇上,勉强忍下要溢出来的几声咳嗽,推说不舒服就匆匆地离开了。
我与他的房中,仅有一星灯光在赤金蟾蜍绕足烛台上晃着,那隐晦的光亮如隐在乌云后初月,也如我此时黯淡的心绪。我靠在一个茜葱色丝缎美人靠上,盯得那摇晃的烛光久了,眼睛也渐渐生山酸痛,一滴泪温温地涸湿了腮畔柔软如云的缎面。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放在我因低泣而耸动的肩膀上,我回首看他已悄然无声地走到我的身后清俊如玉的面容中犹带着羁旅后一点落拓的风尘,可是眉目中更多的是对我倾注的疼惜与担忧。
奕析进房时在门口滞留许久,我想玉笙已经将一切事情告诉了他。
“琅嬛。”他在我身边挨着坐下,看着我此时乘肠欲断的样子,嘴唇嚅动一下却是惘然着不知怎么开口。
我伏在他的手臂上,抑制在喉间的那声呜咽压得低低的,亦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琅嬛,你不晓得我现在有多后悔。两年前在北奴……那次我就应该带你走……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就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虎狼环伺的地方……”变析眼中有忧愁的莽雾升起,那么浓重的雾气遮住了原本纯澈清明的眸子。
我心中一苦,知道他指的是当初在北奴境内,他冒险截下我的马车,劝我离开北奴,可是我却执意不肯。他被我言语所伤后离去,紧接着就在那夜我就遭到绮妞的暗杀,才有了后来的落胎一事。
我叹道 “这话你以前就说过……”此刻的叹息声一如寒风穿梭过萧萧瘦竹的凄凉。
“可是没有一次来得比现在更悔恨。琅嬛,我……”他脸上慢慢地凝集起痛苦之色,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我胸口隐隐作痛,看他这般自责的样子,我难过之余亦是心疼,想要如上次那样说一句: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你强行带走我,否则我绝不会自愿离开。可是话到唇边却是如此的艰涩,像一把钝刀来回地磨砺着唇舌温软的血肉,一口作呕的血腥直要从齿缝间沁出来。其实后悔的人岂止是他,还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