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只感到心神一震,她才十五岁,就可以说出这般的话来!指尖拢了一拢鬓角被轻风吹得纷乱的发丝,唇边悠然吐出:“我不如你…”
“姐姐何必这样感叹。”紫嫣凝视氤氲在清波之上的水烟迷蒙,“我怕的是你与我生分,而我绝没有意思要疏远你。”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那群鲤鱼密密匝匝地挤在我的脚下,让我看得眼花心烦,一扬手将鱼食抛得远些,水中的贪食鬼们便蜂拥到另一处去了。
我笑音清灵,“看哪,一口鱼食就可以将它们驱使得到这里,到那里的来回奔命。”这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并不在意这般意味深沉,暗中映射的话,以紫嫣的灵慧聪黠听了会作何想。
然而她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背对我深沉叹道:“姐姐…我想对你说句肺腑之言,是真真正正的心里话…”
紫嫣的神色极其的诚恳认真,目光炯炯地盯住我。
“是什么?”我问得**的。
“我说…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七王…”
手中喂食的金盘“嗖”地滑落,盘中的鱼食纷纷落落地洒了一水面,争食的鲤鱼又前拥后挤地游来,脚下又是一阵的鱼头攒动,密匝匝地张开铜钱般大的嘴,让人看了眼花。
“真是对不住了,好端端地让我弄没了一只金盘。”我云淡风轻地道。
紫嫣说道:“这又有什么,还不就是在我林府的水底吗?”
我忽然朝她“咯咯”开心地笑出来,一派花样年纪女孩的纯真烂漫,“我的妹妹呀,这圣旨都接下了,嫁衣也做好了,难不成叫我现在说反悔吗?”
说完我就离开水畔而去,紫嫣从后面追上我道:“既然姐姐不乐意听,就把阿紫的话当成刚才沉底的金盘一样,就这样淹没了吧。”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2
343410-04-03 16:56
从水畔一路沿着萦纡的回廊走来,我远远地看见了刚才几乎与我同时进将军府的那人。看到他,我微微蹙眉,轻声覆在紫嫣耳边说了几句。
然后我就顾自向他走去,林府中七折八绕的回廊我熟稔得很,轻巧地就绕过了那人,当他惊异地发觉我而俏然立在面前时,我已是充满礼数朝他浅笑,“尚大人,别来无恙。”
我没有看错,他就是先前弹劾我的父亲和桁止,再后将我与紫嫣斥为赵氏姐妹之祸,资政殿学士,尚源。
尚源对于我的出现些微一愣,但随后还是富有涵养地向我回礼,“颜小姐,怎么会在林府?”
我轻起唇瓣道:“将军府的前主人是我的姨父,现任主人是我的表哥,怎么?我出现在这里会很奇怪吗?”
尚源细长的眼睛看着我,“若本人记得不差,颜小姐现在应是在闺中待嫁,就算是再亲厚的外戚也要回避一些,看来颜小姐颇有胆识,如此举动也不怕招来非议,不但有碍于自身名誉,带连着也损了前颜相的脸面,还有殿下的脸面。”
被他这般锋利地攻讦,我脸上未流露一丝愠怒,声音却是泠泠的凉,“我是想爱护女儿家的清誉的,还有家父与殿下。可是尚大人的一篇才思横溢的《飞燕赋》,就这样将祸水的帽子给小女子扣上了,让我想爱护也无从着手。”
尚源悠然地拈着下颚的一缕胡须,说出四字,“实至名归。”
我轻松地笑道:“人道是‘燕舞宫闱乱,燕啄皇孙死’。我自认平庸,可是担不起这赵飞燕的盛名啊。”
“能言强辩、措辞不让,我恐非是宫妃之德。”尚源说道。
我心下一横,看来这人是跟定了薛氏,要与我颜林作对了。于是仰首曼声吟道:“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是李太白的清平调中其二。”
尚源看似不解我为何忽然要吟诵此诗。
我音色瞬时转冷道:“想当年,才华倾世的李太白就是因为‘**巫山枉断肠’与‘可怜飞燕倚新妆’两句,让高力士抓了把柄向玄宗进言,说诗中暗藏谤意,用了襄王、飞燕的典故来讥讽贵妃与玄宗,使得诗仙遭到外方,断了在长安的仕途。”
“尚大人,想想当年李太白那煊赫的盛名,而且诗中尚有‘云想衣裳花想容’与‘名花倾城两相欢’的佳句,就因为飞燕的典故用得不好,就遭了流放的下场。尚大人才不及诗仙,可是胆色看来远远过之,一篇《飞燕赋》中,直截了当地将我们姐妹两人,比作为汉末的赵飞燕与赵合德,掩袖工馋,狐媚惑上。大人猜猜你会如何?”
我话中直指尚源不过依仗才子之名,可是他的才名远不及李白,却敢写下如此辛辣的文章来对我中伤,他是真的以为薛氏能保他无虞吗?
“看来新君的身边不乏高力士这般的人啊。”尚源面不改色,“看来颜小姐也是个有胆色的,将新君比作那唐玄宗啊。”
我清雅一笑,“怎比得过尚大人将其比作汉文帝来的犀利呢?”
尚源毕竟是颗老姜,不会被我的几句话给镇住,他徐徐说道:“现在外面关于颜小姐还有一说正流传得甚嚣尘上,虽然是街巷间的无根谣传,颜小姐姑且听听,他们说新宠娉妃的美貌美得狐气,还说娉妃并非凡人,而是狐妖所化,所得来的如此殊美的容貌。”
我感到眉尖颤动一下,原来以为我为白狐的风波,已随着甘露台一事的了结,与假道清合子的处决,从此烟消云散了。可是关于我是狐类的谣言种子已经滋生,想要彻底铲除是如此不易。
在尚源要饶过我而走的时候,我轻声轻语地道:“共贺令嫒出阁之喜。”
果然尚源惊疑地回视。
我意态优雅地对上他的目光,“嫁给薛丞相的外甥黄侍中,殿下是不知下面的事,随意说才子真是为女儿择了一处良枝。”
“可是…”我的眸光洞然如炬,“这黄侍中真真地乃是帝都中一恶少,仗着舅舅的权势,横行霸道。”
“我奉劝尚大人一句,就算是卖女求荣,也要将女儿卖个好去处,才不枉为人父母。”我一字一顿地说完。
尚源此时已没了先时的从容不迫,几乎是带些气急败坏道:“你在向殿下挑拨,果然,果然是擅于进谗言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只听得他惊惧地大叫一声,接着就有硬物触地的声音,尚源顾不得才子高傲的仪态,吓得连连后退。
我看到是一支去掉锋刃的箭,射在了他刚才站的地方,所以引得他如此的惊恐失态。
正当这时,紫嫣携着林庭修匆匆地过来了,霎时,赵飞燕与赵合德就这样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庭修昂首挺胸地傲立着,手中还握了一把弓箭,朝着尚源张扬地挥挥弓箭,犹带着童音戏谑道:“姑姑,你看那人胆子真小,跟芥末似的,我不过拿支无头箭吓唬吓唬他就趴下了。这种人要是上战场,还不立刻就缴械投降了。”
尚源有些跌撞地从地上爬起,气得双手都剧烈颤抖,“这就是你们林氏的好家教!本人要去见林少将军,今日侮辱的事不给一个交代休想有了断。”
紫嫣摆出当家人的架势,“哥哥事忙,尚大人若有事对着我说也是一样的。何况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德行高深,还望多多海涵。”紫嫣这般话说得不容得他回驳。
“哼。”林庭修哼了一声道,“大人还是快快请回吧,大吵大嚷的,想让府上的人都知道大人刚才的英勇事迹吗?”说着还调皮地刮刮脸皮,“羞都羞死了,是不是呀,姑姑。”
紫嫣象征性地嗔怪一下,眼中却是赞许的笑意。
我看那才子的肺估计都要被这小孩子气炸了,怒声喝道:“竖子!本人今天一定要见林少将军,怎容得你一个野孩子这般的狂妄。”
“好,就给你一个交代。”林庭修尚年少,但是处事颇有成人的气度,他挥手向不远处的林庭茂,信心满满道:“弟弟,拿无头箭射我一箭,来给大人消消气。”
此言一出,四下惊愕。
我想出言阻拦,可是紫嫣递眼色给我,让我不必插手,而是拉着我离开庭修一段距离。
林庭茂应声引箭,林庭修脸色自若,犹如闭目养神,那支无头箭“嗖”地打中了林庭修左边的肩胛,可是他竟然如碉堡般纹丝不动,安之若素。
我不禁惊叹,尽管面对的是支无头箭。可是如此的镇静,是连一个成人都难以做到的。这个林庭修小小年纪如此胆魄,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紫嫣唇角噙着一丝骄傲的笑意,对于林庭修她无疑是赞赏与满意的。
尚源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超出常人的少年,庭修“嘿嘿”笑道:“尚大人不要以为我是怕了你,我是不想你去打搅叔叔的,要知道叔叔可不像你们那些无所事事的文官,他是很忙的。”
“大人,我家庭修放诞无礼惯了,请大人见谅。”紫嫣拍拍庭修的肩膀,吩咐小厮,“替我送走尚大人吧。”
今日被一个小孩折辱,尚源虽是心中愤愤不平,但还是一拂袖告声“告辞”便出去了。
紫嫣亦是冷哼一声,“他不要当林府上的每个人都好说话的。”
我就知道这其中有紫嫣的授意,不过还是走上几步,朝着林庭修赞道:“好厉害的小子。”我初见他时,正好风尘仆仆地刚来帝都,整个人看上去消瘦疲惫,还带着一些病色。刚来不久就病了一场,我当时当他病怏怏地难成什么气候,现在看来那时真是大错特错。
不过几月的光阴下来,他就已经颇具备了帝都中世家公子的气质与仪态,棱角尖锐却又不乏圆柔变通,看他面相眉角斜飞,双目炯然,鼻如悬胆,唇薄坚毅。难怪紫嫣对他会如此看重,相较之下,颜澈倒是显得逊色了。
我由衷叹道:“天资聪颖,若是好好调教,这林氏之中应是又要出一位人物了。”
林庭修以孩子特有的聪黠的目光看我,“当然是颜表姑厉害了,庭修对表姑十分的敬仰。”
“好伶俐的孩子。”我不由笑道。
紫嫣在一旁给小厮下令道:“以后别让尚源来了,我看他印堂发黑,一副要倒霉的样子。莫把晦气沾惹给林家。”
我奇怪问道:“你说他印堂发黑,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的看相。”
紫嫣以袖掩唇,笑得清越动人,“我哪里会看面相,不是姐姐说他快要倒霉了吗?”
“我哪里说了?”我道。
我们还在说话,听见林庭修挥着手,大声地招呼颜澈道:“颜兄弟我们继续去玩摔跤,看你这回还败在我手下吗?”
这小孩子倒透着一股疏狂气,必要时要杀杀他的威风。我从身后一把抓住他扬起的手,浅笑道:“庭修,你既然喊我一声表姑。那么颜澈是我的弟弟,你不该喊他一声叔叔吗?”
在场的众人都不料想我会如此说,林庭修也是一愣,随即便委屈地嘟囔起来,“表姑,护短,护短。”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3
381210-04-04 18:50
昨昔碧落云如雪,我在闺中的最后一日光阴也随着彤霞云影的消逝,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过去。
十月廿七日,天高气爽,黄道吉日。
我安静地端坐在回云阁中,任由侍女为我披上红茜纱的嫁衣,嫣红轻盈的裙摆迤逦及地。姿态妙曼地长长拖在我的身后,缀有无数流光溢彩的细碎晶石,光辉璀璨。金黄色凤凰玉带随着裙衫飘然而下,臂间挽着金色缨络霞帔。
长发被尽数绾起,梳成如意高寰髻,鸾凤缧红珊瑚流苏金步摇,纯金六面镶玉步摇累累垂下的珠络,一枝海水玉缀珠。凤冠上垂落白玉珠十二旒,遮住了我盛妆之下的容颜,眼眸纯澈清若秋水,榴唇娇妍红如含丹。
我命人将那只皇后赠予的凤来仪金镯,尘封已久,今日终于得以开启,千足纯金,上面依稀雕琢凤凰遨游,两端的祖母绿宝石光泽依然。
我凝视高大的落地铜镜,镜中人侬艳如灼灼碧桃,犹带着素荷含露的清妍。不笑时清泠,孤傲,睥睨天下群芳。待到莞尔一笑,惊世骇俗,却是无出其右的倾世美貌。
在侍女们惊艳的目光中,我踏上从回云阁一路铺到丞相府门口的红绸,如同行走在绮艳的云霞之端一般,款步向那座静候已久的风辇走去。
我走得不疾不徐,正好的九百九十九步,寓意长长久久。相府中的清风迎面而来,凤冠上的白玉珠流苏,不时地与耳垂上玛瑙凤凰挂坠相撞,发出“玎玲”玉质轻灵的声音。
喧闹的喜乐震天,炮仗爆破声声连绵。司礼太监已喊过了第一声上轿。
颜澈领着颜凝玉与颜芳芷两位幼妹,向我送别。几句送别的祷词说下来他已是哽咽,身后的颜凝玉与颜芳芷都是掩面哭泣,泪落如断珠。颜芳芷几次想上前抱我,或者如往常一般挽我的手臂,都被乳母制止了,不可弄皱了我的嫁衣。
见此,我心中不免悲戚。以一个长姐的身份温言对颜澈说道:“澈儿,姐姐出阁之后你就是颜氏的一家之主,要牢记祖训家规,勤奋刻苦,习文修武,对内要担起兄长的责任,照顾好凝玉与芳芷两位妹妹,对外进度有度,莫辱没了颜氏的门风。”
颜澈垂首谨诺:“澈儿谨记姐姐教导。”
“姐姐。”颜芳芷泪落满脸地唤我道,“芳芷舍不得姐姐。”
我从重重繁复的嫁衣间抬手,拂一下芳芷的额前的留海,柔声道:“姐姐只是出嫁而已,还是可以见芳芷的。”
我听得只觉耳畔隆隆作响,司礼太监喊下了三声上轿了,这一声后不得不上了。颜澈亲自扶着我的手,送我向风辇走去。
在跨过丞相府高高的门槛时,玉笙说道:“小姐怎么不哭一声。”
我嫣然一笑:“嫁娶不须啼。”
郎君是我自己选的,嫁给他,何须悲戚,所以无泪。
一杯杯酥暖的玉醅,我感到略微的醉意涌了上来,到了脸上化作薄薄一层彤红绯霞,愈发衬得娇颜如花。
一双黄金钩将玫瑰赤红色的床幔挑在两边,雕花床罩雕刻着寓意万福万寿的图案,榻上一幅赤色织锦万子千孙锦被,上面爬满了各种孩童嬉戏的模样。
这满头的行头压得我脖颈发酸,“真是太重了。”我道,正想伸手取下白玉珠流荡的凤冠,只觉得有人从身后将我暖暖地拥住。
我不回头也知道是他,却佯作不解地伸手又要去抓落耳垂上的玛瑙凤凰坠子。
“别动。”奕槿抓住我的不安分的双手,在我的肩上温柔地一扳,是我正对着他,“让我好好看看颜颜今日的样子。”
奕槿的指尖轻触我柔嫩润泽的唇瓣,“颜颜看来饮了不少酒,这样子真像一只慧黠的小猫。”
我“咯咯”笑着扑倒在他的怀中,衣襟间依然幽幽檀香,撒娇道:“不是小猫,不是小猫,人家都说我是只小狐狸。”
“好好,小狐狸。”奕槿爱怜地**我的发丝,俯首柔情蜜意地**着我娇嫩的唇瓣,将手伸入我层层繁复的衣衫之中,我半合着眼睛,慵懒地倒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任他款摆。
“颜颜。”奕槿用力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硬是弄醒了我迷醉的样子,“侍候夫君更衣啊,先前嬷嬷没教过你怎么侍候夫君的吗?”
“教过。”我犹自带着三分醉意道,调皮地眨眼道,“可是…”我直起身,舒展开双臂,摆出等人伺候的仪态。
我被推倒在赤色织锦万子千孙棉被上,奕槿将我箍住在双臂之间,笑道:“难道要我来伺候你吗,小狐狸。”
他低头亲吻我光洁如玉的脖颈,看到我项间所佩的璎珞圈下坠着黄金雕刻的莲花,香瓣绽开,莲子分明。
“颜颜,还记得往日我送你的那面玉璧吗,雕刻的也是白莲花,形状大小与你今日戴的金饰几乎一样。”奕槿喃喃说道。
“玉璧?”我想起来了,当时身在北奴军营的时候,我为了让芙娜解除对我森严的戒备,有意将玉璧赠予她,以获得芙娜的好感。
“现在在哪里呢?”奕槿似是无心地问道。
“它…“我略一思索,聪慧地答道,“前往漠北千里觅君时,小女子穷困潦倒,不得了只好典当了它,不多不多,换了五两银子。”
“小精灵。”奕槿刮刮我的鼻尖,“与你在一起越久就越觉得喜欢你,聪黠可爱。”
我伸出一只手腕,一段轻薄的袖子顺着玉臂滑落,露出凤来仪金镯,“我可是戴了它。”
此时,奕槿却是拉着我从床榻上起身,“差点忘了,有个礼物要给你的。”
我一时疑惑,也只有任他拉着我向房外走去,这段路倒是像印月轩前的小径,我身着重纱缀珠繁复的嫁衣,行走有些不便,而且薄薄的红茜纱禁不得寒,奕槿则是紧紧将我拥在怀中,不让我受一点的风。
我忍不住嘟嘴抱怨道:“一起出来吹凉风就是你的礼物吗?”
奕槿忽然将我横抱起来,我惊得轻叫一声,手臂却是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脖子,我踢了一下脚羞涩道:“宫人们都看着呢。”
“别动。”奕槿抱着我向前走,在印月轩前的那一处空阔的水面前驻足,然后轻轻将我放下。
今晚的水面上的轻烟似乎少了许多,只是浅浅地飘浮着,宛如益发柔**的梦境。我忍不住惊叹,在我前先作过凌波舞的地方,团团簇簇地浮水而出碧绿的莲叶,仿若叠翠千层。袅娜的轻烟浅淡,唯有那一汪浮于水上的凝碧绿得深郁,绿得纯粹、深澈,宛如能映射出一人的心魂一般。
“我特意命人在打过木桩的地方全部镶嵌上碧绿的玉质莲叶,在秋华露重的时候,依然碧绿,永不凋谢。”奕槿覆在我耳畔轻语道,“碧玉台上,唯有颜颜所作的凌波舞。”
“欢喜吗?”奕槿的眼眸纯澈如星,光华流转。就像元宵节那晚在集州,漫天旋舞啸歌的璀璨烟花下,他也是这般地问我,“喜欢吗?”
往事现在回想,宛如昨日,历历在目。
“喜欢。”我极其认真地点头,“碧玉台,只为颜颜而作?”
“惟一,惟一…”奕槿温暖气息摩擦着我鬓角的发丝,“维为颜颜。”
我紧紧地抱着他,得他真心若此,我夫复何求,纵然是有不完美,可是夫复何求。
在我们紧紧相拥旖旎时刻,一从箫音如石涧中迸流而出的清泉,轻灵地追逐着这晚风云烟而来,音色清越如环佩交鸣,时而幽咽如遏止冰难,箫音超脱出尘得就像从高高的云天之上流淌而下,仿若仙人之曲。
我凝神静听,玉箫所奏的正是嘉瑞公主的诗篇《之子于归》,诗名取自《诗经》中《桃夭》,是公主诗词中罕见的平实叙事长篇,讲述一名女子从待字闺中到出嫁,侍奉嫜姑,相夫教子,宜室宜家。从懵懂少女成长为坚韧少妇其间细腻复杂的心理。与众多或是清婉,或是浑壮的作品相比,《之子于归》显得平庸许多。
但是在公主逝世多年后,这篇被冷落多时的作品逐渐为人所吟诵,纵观嘉瑞远嫁北奴的悲凉人生,一代美人如绮丽的烟花孤寂零落。诗中所说的侍奉嫜姑,相夫教子,宜室宜家,如此寻常何尝不是公主的所求的归宿。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此曲精妙,吹箫之人更是不俗。
我伏在奕槿怀里,手指缠绕着他的衣襟道:“还是你给我的惊喜。”
奕槿欲答,我仰首只觉得漫天的花雨扑面而来,那洁白嫣红的花瓣两相映衬,摇曳生姿,置身花雨,拂面只觉得幽香细细,清新宜人,恍如仙境。
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中,我们立在其中如同笼罩了一层清艳柔和之色,我伸手接住那一瓣瓣洁净的雪,不觉中我的红茜纱嫁衣上已落满了花瓣。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滑落,花雨也就此止住,四周又沉寂下来。
我轻柔地拂下花瓣,奕槿抬手指着那碧玉台。
我念及上次的事,连连摆手,语气带着一丝撒娇道:“不要,不要。今夜就不要把我一人丢在那里。”
“怎会,今夜还会丢下你?否则我就要‘孤身锦衾被下寒’了。”奕槿笑得有些邪气,不似他平时雍雅温润的风仪
我的脸颊上飞起两朵妩媚的绯红,啐道:“还没正经的人。”是在支持不住之下,我再次伸手想将那沉沉的凤冠取下。
奕槿按住我的手,我腻在他温暖的怀中,鼻息间闻着他衣襟上淡淡宁神的檀香,胡搅蛮缠起来,一双水眸盈盈地望着他,“饶了颜颜的脖子吧,若是它扭了…你今夜还不是要…”
“要什么?”奕槿手抄到我的腋下,来捉我的痒处,“你倒是往下说呀。”
我素来怕痒,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奕槿见我笑,却是越发不肯饶了我。
正在这时,惊天动地的声音过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生生地激到,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满心愕然。奕槿蹙了蹙眉,不一会一人冲上前禀报,带着颤音道:“宜睦公主在含芳殿中自尽!”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