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邑玥咬紧下唇摇了摇头,却见她伸出手指,搭上自己的手腕,他用力摔开她的手,“不要碰我!”那微弱略带颤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狠厉。
“我……我是大夫,你现在这样……”
“不用,你不用知道。”看着她忧虑的模样不由得放缓了声音去拒绝。自从那场大病初愈后,唯一允许给他医治的只有太医长,因为,他所身受的毒、他的命数,是个不容外人窥探的秘密。
宝珞似是听到胸腔里轻轻破裂粉碎的声音,手指僵直地收了回来。
月上中天,亮如银盘的满月将清冷的光洒落下来,映得水面上一片斑驳银辉,银辉晃到眼底,怎样也看不清他刻意隐在暗处的面容,微敛双眸、冷冷的疏离、不着痕迹的冷漠,均是在掩饰着难当的苦楚。
他身上的长袍很快被热气蒸干,灼热凝聚在他周旁,春末的深夜还是很清寒,这里没有雪山上的冰湖,宝珞转头看了一眼轻缓东流的河水,不由分说撑起刘邑玥向河中走去,走到水流及肩处,她拥着他静静伫立在深夜冰凉的河水中。他全身虚脱无力,只能由着她的簇拥,将纤长的身躯重重靠在她孱弱的肩头。
眼角微微湿润,小时候,她小小的身躯扶着毒发的阿爹去浸泡冰湖,那时阿爹受苦,她也痛得揪心,阿爹挨了这么多年的苦楚,却将她守护在羽翼下快乐的成长,她依赖他,贪恋他温暖包容的臂弯,恣意任性的拥有他宠溺的笑容。
如今他重重的依靠在她肩头,令她生出一种宽慰,她的肩头虽然孱弱,没有足够的力量,但是,再孱弱的力量,也有能守护他的时候。
宝珞轻轻将双手环上他的腰,贪恋着能拥着他的这一刻,他没有推开她……宝珞嘴角溢出一个笑容,像是偷到了一刻的幸福时光。
虽然,他没有认出她,宝珞不是没有疑惑,她的面具已经在河水中遗落了,难道是因为在这样昏暗的夜里看得不真切?难道是她的变化太大?难道是他失去意识?还是别的……等回去了,定要找到降涟哥哥问个究竟。
刘邑玥意识是清醒的,冰凉的河水缓和些许体内的炙热,尤其是那个冰凉的身子轻轻拥住他,安抚住他的狂燥,他没有推开她,好像他们相依相靠是那样理所当然,是他心底无从追溯的一段往事,甚至是自己的王妃也不能给予的……她是谁?她究竟是谁?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维持同样的姿态无声无息浸在河水中,他火烧般的体热慢慢散去。于是宝珞搀扶着他走回河滩。依着河滩边的岩石,他疲倦地阖上了眼睛。
远处隐隐的火光以及铁蹄踏破夜空的声响,是禁军寻来了。
宝珞深深看了他一眼,毅然转身朝着黑暗中走去……渐行渐远,她没有回头,没有看到他睁开了眼睛,久久凝视她远去的背影。
刘邑玥扶着岩石站了起来,俯身拾起在河岸上随着水流涌来飘去那个小小的鹅羽面具,放入袖中,站直了挺拔的身姿,看向狂喜蜂拥而至的禁军,那里,有一抹白裙罗衫的身影,飞快地向他跑来,是他那个一向姿容端庄的王妃,如今却失态无措的奔跑而来。
可是,他却始终看不清她的容颜……
元嘉二年五月末
宝珞从河灯节回来后就受寒大病了一场,在床榻上躺了近十日。鱼儿怕她烦闷,也没有向往常那样日日前往军营,留在候府练武过后便去陪着宝珞。千尘却是忙得早出晚归,时常顾不上说一句话,还时有留宿军营。
宝珞向鱼儿问起千尘,鱼儿也说不知,只晓得千尘日夜在军营练兵。
这日,千尘却在晚膳时回府了,带来了一个令宝珞震惊不已的消息。
宋北边境与魏南近期来总是骚乱不断,疑有叛军盘踞山林滋扰生事,前些日,魏军以剿灭叛匪为名在边境驻扎了大量军队,而后又称骚扰魏南的叛匪实乃宋军,于是大刺刺调集五万兵马攻打宋北守军,魏国大将奚金率步骑兵两万,渡过黄河,扎营于滑台之东。
南北战争一触即发。
南宋刚历经了内战,实是大伤元气,如今是百废待兴之际,北魏分明就是看准了此番有机可乘,方在边境掀起事端。
北魏明元帝拓跋嗣继位后,大力扩展军备,将骁勇善战的十万重骑兵改为灵活诡变的轻骑兵,被称为魔鬼之军,加上训练有素的二十余万步兵,这军备实力上实有悬殊。而魏国国泰民安多年,国库富足。着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宋文帝为此事是烦忧不已,朝上主战、主和谈的两方朝臣日日争执不休。麒王主战前谈判,兵不可不备,若能和谈避免一场战乱自然是最好,若魏国蓄意入侵,那这一战也无可避免,且请缨挂帅出征。
文帝自是赞同麒王的战略,但是这挂帅人选倒真让其犯愁。此番前去凶险难测,怎能让玥前去冒险?若是主战,定国公亦能挂帅领兵,可是定国公近半年称身体不适在府中养病,已是久未上朝。其他的年轻将军恐作战经验不足,难当此大任。
迫于无奈,文帝即令麒王挂帅领兵五万出征滑台郡鲁阳关,副帅卓千尘率领两万绥海军随同。
千尘回府便是将此事告知宝珞鱼儿,过几日她便要领兵出征。
“千尘,我也去。”宝珞听完,不假思索便说道。
千尘、鱼儿均将诧异的目光投向宝珞,“呃……陌儿,此次出战实乃凶险之极,你与鱼儿便留在候府,莫要去冒险了罢。”
“千尘,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只是不知何从说起……日后,我定会向你们明言,就算……随军不方便也无妨,我独自前往便是。”宝珞着实想不明白,嗣……为何要攻打南宋,为那日崖下那一句誓言么?他……并非是为了儿女之情而妄动国家军队、罔顾两国百姓安定之人,难道,他是蓄意已久?他,从来就没有掩饰过的野心和霸业。去了,也没有把握能左右阻止他的决定。不去,又怎么可以不去呢?迎战的是玥啊……
宝珞一手抚住前额,头剧烈痛疼起来,如此混乱的局面,究竟是为何?玥的反常,相见而不相识,已是百思而不得其解。嗣……嗣偏在此时挥军南下,搅乱一方的安宁。
“那,我也要去,我已加入绥海军,自然是要去征战沙场的。”鱼儿此时也铮铮说道。
千尘爽快一笑,“好吧,我们三人便一同前去,鱼儿,你便做我的随行副官,陌儿,你便是随行军医,这样可好?”
“好!”宝珞鱼儿异口同声,相视微笑。
宫城外宣阳门广场
大军罗列齐整,肃穆候命,银盔铠甲在烈日下闪耀出一道道白色光芒,亮得令围观的人们睁不开双目。
麒王一身银甲戎装,英气逼人。接过皇上的祝捷酒,一饮而尽,翻身跨坐上乌色如墨的战马,拔剑号令挥师北上。
宝珞亦是穿上戎装跟随在副帅旗旁,远远望去,只看见那英姿爽飒纤长的身影,仰头,万里无云,难得如此澄澈的碧空。
麒王似乎并不急于赶路,走走停停,因此八日后到得滑台郡时,大军亦未见疲劳,反而精神抖擞。麒王令绥海军驻留郡外与主力军拉开一定距离,而主力军驻营滑台南,与魏国奚金于滑台之东鲁阳关外的两万步骑兵形成对持之势。麒王仅带了五千精兵入城。
滑台郡最后的一段屏障便是易守难攻的鲁阳关,众将均不解为何我南宋七万大军集结此地,麒王反而做观望之态,何不一举歼灭了那已入宋境的两万魏军。也不解滑台郡守成兵将不足五千人,为何鲁阳关外的魏军却不做任何攻城之举,仅是遥相观望。
这处处透着不寻常,众将深知麒王用兵如神,不同一般统帅常规之举,亦也安心候命。
便在郡外又等了两日,却得知魏国应允了在鲁阳关和谈,对方的使臣乃魏国谋臣左丞相韩非,而魏国君并未驾临边境。
和谈进入了僵持阶段,魏韩相乃一介文人,却不可小觑了其智谋,迂回推搪之策层出不断,一口咬定魏南边境骚乱乃至屠城之变为宋军所为。这僵持之下却又不拍案翻脸,狡黠一笑,乃道今日既未有共识便品茗赏乐,待明日再行商谈。日日相谈麒王亦是耐心奉陪,这斗智谋、比耐性不亚于韩非。
这日,据线报得知,原来魏南境竟然早有二十万魏军集结,迟迟按兵不动。众将听闻出了一身冷汗,兵力悬殊实乃以卵击石,鲁阳关外的两万骑兵只是个诱饵。若是宋军依仗人多围击这两万魏军,那身后的二十万大军必定就是有了理由长驱直入。
一切只待谈判结果了。
绥海军中已有将士现焦躁之态,宝络所处的末路军是给主力军提供物质军备、后援的队伍,人人均是绷紧了一根铉,心中均是盼望和谈达成,能免去无谓的伤亡。
和谈尚未有结果,宋军一队巡兵却在城郊遭遇一小队魏兵,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死伤过半,幸得将领及时赶到,压制双方才未引起更大的兵乱。
拓跋嗣要攻宋,万事俱备却又按兵不动,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宝珞决定见一见韩非,尽己之力避免这场战乱。
千尘、鱼儿得知她的决定后一致反对,“不行,魏军营太过危险,你不能前去涉险。”
“魏丞相韩非是我的一个故识,我虽没有把握他能听我之言,但是,我和……他,尚有一个约定。”宝珞没有明言这个“他”是何人,但是……在看到他跟着跳下山崖那一刻,他的生死相随,她再也无法忽视,那个承诺,也该是履行的时候了。何况,她再见玥一面的心愿也已达成,心中已没有任何遗憾。
千尘仍是反对宝珞独去魏军营,“我是宋军副帅,是不能擅自陪你同去,鱼儿也已入军,军令如山,亦不能违抗……陌儿,我们无法护着你,此行太过危险。”
宝珞笑笑,“无妨,我并未打算擅闯魏军营,只是修书一封让守将递与韩相,另约地点相见。我脱下戎装,只不过是一介百姓,魏兵也不至于为难我。”
宝珞信中写道“永初末年,夜访别馆,得一品先生珍藏之极品武夷大红袍,甚为感怀,不知先生可有兴致一品小女子所烹之岭南毛尖?以表叙旧之意。”末了约韩非一日后在滑台城郊聚麓山望河亭相见。
约定之日
宝珞一早便候在了望河亭中,这茶是换了又煮,直至茶香溢满山亭,日落黄河西岸,也不见韩非的身影。
唉,莫不是在此非常时期,韩非不欲相见?
千尘与鱼儿在军营中焦虑了一整天,也不见宝珞回来,实在按耐不住担忧,也来到望河亭。看到宝珞无恙方才放下心来。
“他没有来。”
续缘北风城(一)
十年未可乘长风,一羽凌霄上碧空,拂去云烟十万里,来看黄河落日红。
名约“望河亭”,顾名思义此处一览河光三色,夕阳斜晖中九曲黄河象蛇一样蜿蜒北游,水面泛着粼粼波光,象跳动的碎火。一轮圆日轻飘飘搁浅在水面,河水一处血红,血红色的霞光中但见白河逶迤直达天际。
天色愈来愈暗,天际处,那一抹红霞久久不舍离去。
“回去吧,天暗了。”回去再思忖对策,宝珞轻抿一口茶水,站起身来。山间夜凉,她不禁拢了拢衣领。
出得亭来,千尘、鱼儿牵着马,三人缓缓步行下山,宝珞回首看一眼天际的红霞,仿佛是一道血光刺得屏住了呼吸。
一阵铁蹄踏破了暮色的宁静,霞光中只见几骑黑影风驰电掣般呼啸而来。
微眯双目,背光中,她看不清来者何人,只觉一阵威摄傲人的气势愈行愈近,直至看到当中那人翻卷的黑缎长袍上银光暗纹在霞光中浅浅流逸。高大纤长的身形带着凌人的霸气勒停乌马,立在了他们近前。扬起一阵烟尘。
宝珞一瞬不瞬注视着他,他就像暗夜中的王者,周旁迤艳的霞光一瞬间苍白黯淡,黑色的眼眸如夜一般的深沉,冰冷毫无温度,黑色袍衫随风起舞。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他眼眸那冰冷肃杀之气漫延开来,似要将她冻僵碾碎。
鱼儿上前一步挡在宝珞面前,摆开了架势,将她护在身后。千尘也握紧腰间佩剑,杀气翻涌。
宝珞拉下鱼儿挥起长枪的的手,上前一步,紧看着马背上那王者深如幽潭的黑眸,浅浅笑开,那笑容渐渐绽放,明媚灿烂,周旁流动的冰冷肃杀之气瞬间消失弥散。
“是我,我回来了。”她的笑容,连最迤逦的霞光也黯然失色。
他恼恨她的笑颜,冷哼了一声,“哼,你要见韩非,何不如见我,他又岂能允你所为之事。”
“我……不知道你也在此地。”
“你若要见我,又何愁找不到?又何必待到今时今日?”他的怒气愈加强盛起来。
宝珞抿唇垂下眼帘,他恼她了,而她确实也是该受这一份怒气。她的逃避该是狠狠地伤到了他。
沉默持续了良久,他冷冷一笑,“你所想的,也未尝不可以,就看你如何与我谈这条件,若你还要谈,那便随我走吧。”
“好,我随你去。”她毫不犹豫应承他。转而对千尘、鱼儿说道:“我去去就回,莫要担心我,你们先行回营地吧。”
“珞珞,你若随我走,就不用想我再放你回来,你可要想清楚了。” 一道难测的笑意冷冷悬上嘴角。
宝珞一怔,忡怔间鱼儿已是急急扯住宝珞的手臂说道:“姐姐,你不能跟他去,他看起来……不象好人,他会伤害你的,你不能随他去。”
宝珞莞尔一笑,替鱼儿抚了抚额边凌乱的发丝,“鱼儿,姐姐说过不会再与你分开,可是如今我食言了,你莫要怪我,也莫要担心,他……便是与姐姐有约定的人,我……不后悔。”宝珞看向千尘,说道:“千尘,麻烦你帮我照顾鱼儿。”
“放心。”两人默契一笑,宝珞上前拥抱千尘,用一个现代式的拥抱表达那份永不磨灭的情谊。
宝珞走向他的骏马前,仰头看向他,伸出了手。
他紧紧握住,“你真的……不后悔?”
“我心甘情愿。”
还记得那年那处雪压梅瓣林间,他束发披散,墨衣微敞,半倚在花树下,他说“我堂堂魏国太子,又怎会言而无信?我既说了不会强迫你,自会等你心甘情愿。”而她的回答“我答应你,你也不准食言,任何事都要我心甘情愿。”
如今……她是真的心甘情愿。
他一个用力,将她提上马背,扭转马头,绝尘而去。身后紧跟着燕云十八禁尉。
“姐姐!姐姐……”鱼儿失控的呼喊声,声声凄然。
他拉住千尘的衣袖,“千尘,那个人是谁?姐姐会不会有危险?我们去将姐姐救出来吧。”
千尘双目失神了半晌,瞬又一亮。“韩相也不能应允的事,他却有得商量,他……莫非是魏国国君。珞珞……他唤陌儿珞珞,当年魏国太子曾与我国和珞公主有和亲之约,此事天下皆知。莫非,陌儿便是已然逝去的和珞公主,她是麒王玥的爱女,麒王因她的死还大病一场,陌儿为何回来却又不相认呢?”
鱼儿已经给千尘这一番的推断懵住了,“姐姐不认自然有她的理由,那个人……就是跟姐姐有婚约的人啊,他会对姐姐好么?看起来,他好像在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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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丝余光也消失在地平线上,入夏的夜风依然带着凉意,宝珞瑟缩了一下,更深的依偎进身后那个温暖的怀中。
他的胸膛还是那样暖和,他义无反顾地为她付出情感,却从未得到过一点回应,她伤他至深。这一去就算要承受更多的怨、更多的恨,她也无悔,这并非欠与还,而是……她在尝试放下过去,抬起头来面对他的深情。或许前方有更多的未知,只要他情还在,她必相随。
难为他一收到韩非的飞鸽书信,失魂落魄马不停蹄从洛州直奔而来,直到在她的面前了,他却仍以为那是梦境,这样的失措之举总是因为她。
拓跋嗣一手提缰,一手拢紧了身前的人儿,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没在他怀中的小不点丫头,她高挑绝美,却仍是那样纤弱,纤纤细腰盈盈一握。她站在他马前笑得灿烂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清醒过来,只有珞珞才有那样天地为之失色的笑颜。她的一个眼神,便让人觉得难以呼吸,瞬间魂魄便已被夺去了七分,那一瞬痛疼随之而来。
这个不守信用的小女人,你可曾尝过锥心之痛?
前路越来越开阔了,渡过了黄河支流一路向北。他们……不是去鲁阳关外的魏军营吗?宝珞忍不住开口询问。
拓跋嗣一路皆沉默无语,听得她问,方才说道:“我本就不是从那里来,为何要回去。”
宝珞愕然,小心翼翼又问:“那么,我们是要去哪里?”
“你别管,就算我要回平城,你也得跟着我去。”
“啊……平城……”平城距此地就算日夜兼程也得好几日的路程呢,宝珞吐了吐舌头,唉,这人还真别扭。“可是……嗣,我等了韩非一整天,都还没吃东西。”
腰上的手臂一紧,他“嗯”了声,“知道了。”
直到出了宋境,绕道湮阳,入了一间客栈,燕云十八禁尉却未跟进,齐整侯在店外。
掌柜的见深夜有客上门,乐颠颠的走过来,“两位客官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拓跋嗣皱眉环视了一眼这间简陋的小客栈,随口说道:“把你这里的招牌菜都端上来。”
“两碗阳春面,我们还要赶路,掌柜的麻烦你快点。”宝珞在一旁插口说道。
掌柜愕然,看得拓跋嗣点头示意他听从这才走开了去。
拓跋嗣盯着宝珞冷哼了一声,“难怪你瘦得只剩下把骨头。”
宝珞乐呵呵一笑,坐下。“小时候我最发愁的便是胖成个小猪样,最大的心愿就是有遭一日能剩下把骨头,呃……当然是皮包骨头那样的。”
拓跋嗣冷峻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笑容。
烛光下,宝珞也看清了拓跋嗣,他……也是消瘦了许多。
吃过面,一行人又匆匆连夜赶路,在第二日午时到达了洛州城。进入洛州刺史官邸,将宝珞安顿在后院,复又匆匆离去,留下四名燕云禁尉把守后院。燕云禁尉在魏国是为上品官阶,皇帝近身亲兵,各州府衙官吏无不恭敬从命的人物,如今把守后院,那是任何人都不敢随便靠近。
院子里只有一名婢女伺候着,小小的厢房,四周牡丹盛放。洛州牡丹名满天下,姹紫嫣红,尽显妖娆。
宝珞却无心欣赏这百花之魁,来到洛州,拓跋嗣怎么就没了踪影,他不是答应与她相谈边关之事么?小婢女是一问三不知,也不敢多言,伺候宝珞沐浴更衣,就谦恭的掩门退了出去。宝珞等了几个时辰,实在心焦,便去询问守在院门的禁尉。
“皇上交待了属下在此护卫公主的安全,其余的,属下不知。”
宝珞气结,便要自己寻去,却被拦住,“皇上交待了公主不可出这院门一步,请公主回厢房歇息。”
一连几日均是如此,吃的是山珍海味,伺候得也无微不至。可是宝珞却意识到,她是被他软禁了。她想要逃出这院子自然是不难,可是她不能走,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去何处寻他,嗣定然会回来给她一个交代,于是宝珞安下心来赏花抚琴,将院子里的花摘了放到浴桶里每日泡上几次澡,反正这院子里谁也进不来,她也不能出去。发也不绾了,鞋也不穿了,和着夏夜蝉鸣抚琴自娱。
一晃便是半月。
她想,后宫里的女子是不是就是这样度过的呢?只是……院子更大了一些,花儿更多了,那一方天地中的寂寞却是一样的吧,所以衍生了怨、衍生了恨、衍生了无休无止的争端。
拓跋嗣在院子里的凉亭中看到宝珞的时候一瞬间心象漏跳了半拍,她白纱披发,闲懒坐在凉亭的地上,悬空摇晃着如玉双足,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拨着琴铉,单音节的琴声与花草丛中的蝉鸣相映成趣,像是月光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像是一伸手,她就消失无踪。
他刚步入凉亭,眼前的精灵女子已是快如闪电欺到面前,纤纤细指间一枚银针直刺咽喉。他不闪不避,嘴角挑起一个笑容。
她看到是他,银针顿时收回手心,怒道:“这是你的院子阿,走路一定要没有声音吗?”
他戏谑一笑,握住她的手放下来,“你是在害怕么?警觉得像只刺猬。”
宝珞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里从无旁人气息,你也休怪我疑神疑鬼的。”
“那么,你连我的气息也不认得了么?”他的眼神有些许暗淡。
宝珞一愣,她的觉能向来是很敏锐,怎会分辨不出他的气息呢?不禁懊恼起来,垂下眼帘,双手扭绞着腰畔束绳。
拓跋嗣无奈苦笑,拉过她的手,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此时,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仿佛等候了千年,嗅着她发丝淡淡的幽香,圈得紧些,再紧些。她没有死,实在是上苍的眷顾。还有什么可怨、可恨的呢?她不是好好的在他的怀中了么,从此,他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