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余,我也明白,”裴敬轩淡淡地说,“城南设禁只能阻止车马辎重通行,对于你这样的人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不过,因为拉西木的死哈尔克对我早已恨之入骨,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既然事不关己,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免得惹火烧身就不好看了。”
话里不乏威胁意味,余伯宠却仍不肯轻易放弃,默默思谋着如何继续争取,只见一名听差掀门帘入内,躬身禀告:“将军,有客来拜。”
“什么人哪,没看到我正和余老爷聊天吗?”裴敬轩拉起了官腔。
“是一位外地口音的杨先生,看样子来头不小……”听差轻声说,双手呈上两份纸柬,一张是名帖,另一张大概是礼单。
裴敬轩定睛端详,眼角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转身说:“小余,你稍待片刻,我出去敷衍一下。”
“六哥请。”余伯宠说,未偿所愿,自然不打算先行离去。
裴敬轩走出不久,客人也到了,通报姓名,寒暄致意,交谈的内容很清晰地传至耳房。有一个声音余伯宠听来甚觉耳熟,不禁好奇地隔着镂空的窗叶窥探,谁知一望之下,悚然心惊。
来客正是在长江上乘采砂船而去的“杨大班”,和最初见面时一样,他仍自称是上海“泰隆洋行”的经理人,专程来雅布采办货品。
“杨先生做的什么生意,都需要哪些东西?”裴敬轩问。
“一点小买卖,无非珠宝、玉器及各种古玩。”
口气果然不小,裴敬轩不由得另眼相看,笑着说:“先生来了几天啦,下榻何处?”
“三天,如今住在木拉提旅店。”
“哦,”裴敬轩说,“既然住在那里,就应该知道有一个‘巴扎’开市,其中货色齐备,别开生面。先生不去将本求利,反倒抽空光顾寒舍,究竟有什么贵干?”
“见佛磕头,逢庙烧香,是生意人的本分。”“杨大班”谦恭地笑着,“我们前来雅布进货,哪有不先参拜本地最高长官的道理,因此略备不腼之仪,还请将军不要见笑。”说着侧身召唤,三四名跟班将几只大小不等的礼箱抬进客厅。
“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接收你的馈赠?日后若有什么地方关照不周,就显得裴某人太不仗义了。”裴敬轩拒而不纳,虽然生性贪婪,脑筋却还算清醒,明白“杨大班”来者不善,多半和余伯宠的企图相似,也在打出城的主意。但城南的布防已经就绪,正是展开攻势的紧要关头,而固壁清野,封闭门户又是制胜的关键。所以,即便财物方面有所损失,也不肯做出取消城禁的承诺。
然而,“杨大班”绝口不提通行证的事情,委婉地笑道:“将军多虑了,我们前来府上造访,完全出于一片结交的诚意,岂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既无附加条件,不妨坦然领取,裴敬轩的心情顿时轻松下来,眼光像是无意似的瞟向地上的箱子。“杨大班”见机命人开箱,将礼品一一呈献。
第一只箱子装的是式样新颖的洋布衣帽,以及供内眷使用的脂粉妆奁,外国香水等,惠而不费,无足为奇。第二只箱子则极对裴敬轩的口味,除了一副精致细亮的烟盘,另有七十两上等烟膏,标签上注明东印度公司出产。
“嘿,这玩意儿可是及时雨,”裴敬轩笑道,“我的‘洋药’就快用完了,正张罗着托人去买。你也知道,雅布地处偏远,来回一趟很不容易。”
《楼兰地图》(八)(4)
鸦片分为进口和土产两种,即俗称的“洋药”、“土药”。“洋药”产于印度,在烟土中品级最高。裴敬轩是标准的瘾君子,日食两钱,从无间断。但由于交通不便,无法维持长期供应,青黄不接时只能以质地较次的“土药”替代,例如“云土”、“川土”、“西口土”等。如今“杨大班”的进献足可保证一年的享用,他自然欣喜万状,感谢不尽。
谈笑之际,“杨大班”又打开第三只箱子,取出了一副银光闪闪的马鞍,上面镶金嵌玉,异彩夺目。裴敬轩忍不住赞了一句。“好鞍子……”
“听说将军是一位伯乐,”“杨大班”笑道,“但中原地区并无良马,所以我们只打造了一副鞍子,请将军笑纳。”
“杨先生的美意实在难得,”裴敬轩笑容可掬,却又其词若憾地说:“可惜我多年转战奔徙,食宿无常,落下了一身病痛,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
“将军无须伤感,有一匹特别的马,想必您定能驾驭自如,重振雄风。”“杨大班”的脸上浮现一抹诡秘的笑意,伸手在第四只箱子上轻轻一拍。
这只箱子虽然稍显宽大,却也绝对容不下一匹马,裴敬轩不禁纳闷,喃喃地问:“你指的是……什么样的马?”
“……蜂腰肥臀的扬州‘瘦马’。”“杨大班”微笑着说,随即扳开箱锁,从中居然站起一个婀娜妩媚的女人。令人惊讶的是,她除了左手腕系着一条玫瑰紫的丝帕外,周身上下完全赤裸,冰肌玉骨暴露无遗。面对周围一片火辣辣的目光,女人的双臂下意识地收拢胸前,眉宇间似羞似怨,风情无限。
裴敬轩已经看呆了,只觉得腹内燥热,血气上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同样感到诧异的还有隔壁房间的余伯宠,因为他一眼认出,箱子里的女人正是“媚香楼”的“花影老九”。
《楼兰地图》(九)(1)
渡过孔雀河两天后,四周的景象越发凄凉,偶尔见到几丛胡杨或红柳,多半也是衰败枯死。褶曲隆起的穹形丘陵上,广泛分布着千奇百怪的风蚀地貌,参差嶙峋的砂岩之间,瑟瑟寒风肆意吹扬,夹带着细小的沙粒击打在人们脸上,感觉犹如针刺般疼痛。
苏珊的心情糟不可言,却不能完全归咎于恶劣的环境。出发伊始,她首先发现日本人的准备工作相当完善,从驼马车辆到民夫挖工一应俱全,并且装载了各种考古器械及大量的淡水食物,想必在“地下巴扎”开市之前已经秘密招募采办。但随后就察觉到日本人的态度逐渐转变,尤其是“樱花社”的头目水印和尚,颐指气使,旁若无人,似乎忘记了事先与英方成员平等协商的承诺。苏珊几次据理力争,无不遭到强硬对待,原本指望中途会遇到官兵的盘查拦截,就此分道扬镳。不料启程不久,水印和尚就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张裴敬轩亲笔签署的证件,得以一路南下,畅行无阻。
苏珊深深懊悔轻易妥协的决定,但随着行程日益推进,设法补偏救弊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因为日本人掌握着补给品的支配权,回撤雅布已无保障,并且日常活动的自由受到对方的诸多限制,连夜间宿营的帐篷外也有两名“樱花社”成员荷枪警戒。
英方成员的情绪大多低沉失落,满腹怨言却无计可施,唯一不以为意的是队长威瑟,反而对日本人的铁腕统治大加赞赏,认为严格管理统一调度是确保探险成功的关键。水印和尚几次找到苏珊,要求观阅另外半幅楼兰地图,苏珊均以尚未抵达沙漠边缘无须辨别方向等理由拒绝,水印阴恻恻地一笑,并没有过多纠缠。苏珊却非常明白,地图终将露人眼目,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对与日本人的合作前景已不抱任何希望,一方面冥思苦索,试图改变骑虎难下的局势,另一方面反躬自省,内心不断惦念着生死未卜的布莱恩和余伯宠。
黄昏,队伍前面出现一片黑色的山脊轮廓,山下沙丘堆积,断岩林立,其间有一条崎岖小径通向不知名的远方。
“看,这里就是‘老风口’,也是通往罗布荒漠的最后一道屏障。”水印和尚指点着说。
“太好了,我们已经跨入楼兰古国的地界了。”威瑟盲目乐观地附和着。
“顾名思义,‘老风口’终年狂风肆虐,人畜难行,但今日的风力似乎极弱,对我们来讲实在是个好兆头。”水印和尚不无得意地看着苏珊,“德纳姆小姐,你是不是也觉得两爿地图已到了化零为整的时候了?”
“我可不相信什么好兆头,等顺利穿过山口再说吧。”苏珊漠然答道。她的观感适得其反,风势虽然不算凶猛,周遭险恶的地形却触目惊心,尤其一片阒然无闻的死寂里透出无限神秘恐怖的意味。
队伍沿着小路缓缓前进,驼马车辆踩轧在坎坷坚硬的戈壁砾石上,发出杂乱而单调的声响。也许沉闷寂寥的氛围使水印和尚感觉到几分异常,连忙下令随员加快进程,急于穿越山谷。话音未落,附近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缥缈的琴声。
琴音时断时续,曲调格外优美,其中夹杂着嘹亮的歌声,苏珊侧耳倾听,大致听懂了维语的歌词。
山在哪里?河在哪里?
有山,可那是沙子山。石头山在哪里?
有河,没有水,有水的河在哪里?
这里是寸草不生的荒漠,这里是魔鬼横行的地狱。
可为什么有人把这里当作天堂?
贪心的人呀,恐怕你还没有挖出财宝,
就已经先替自己挖好了坟墓。
苏珊顿感愕然,西域民风热忱开朗,百姓能歌善舞,但这首歌却不似普通民谣,而更像是对于沙漠探险者的讥讽与警示。水印和尚也通维语,闻声疑窦丛生,环顾左右,并无异常发现,但审度地势,又不免悚然变色。整支队伍已经进入山谷深处,两侧沙石浮凸,岩层陡峭,倘若遭遇埋伏,几乎没有遮蔽逃离的余地。
“全体注意了,此处情况不明,我们先原路撤离……”水印和尚大声宣布,意识到危机存在,但是为时已晚。
车马未及掉头,道路两旁的山石上骤然传来两排枪响,继而人头攒动,呐喊如雷,周围不知隐藏了多少伏兵。
探险队员无不仓皇失措,东奔西藏,但前后道路皆为火力阻隔。水印和尚勒马高呼,提醒部属保持镇定,但山谷里沙尘弥漫,惊惧的尖叫和纷乱的马嘶不绝于耳,他的号令根本不起作用。有几个逞强好胜的“樱花社”成员企图举枪还击,却招来一片稠密的弹雨,顷刻间人仰马翻,当场毙命。
沸反盈天之际,苏珊蓦然想起,或许这就是官府口中提及的“城南流寇”。最初的惊悸过去,头脑里闪过一念,眼前的场景虽然凶险,却未必是一件坏事,说不定正是进入沙漠前彻底摆脱日本人的最佳契机。心思甫动,瞥见两名同伴也想负隅顽抗,慌忙呵斥道:“大卫,斯蒂芬,放下武器,趴在马车下面。强盗只是劫财,不会伤害我们性命的。”
英方队员听从劝导,纷纷弃枪隐蔽。事实上反抗纯属徒劳,山匪占据险要,且枪法精准,凡有不服表现的探险队员无不中枪倒地。转眼间“樱花社”已损失了六七名手下,水印和尚骇然高呼,严令随员不可妄动。
《楼兰地图》(九)(2)
“山下的人听好了,”砂岩后有人厉声喊话,“如果想活命,就不要继续抵抗,把枪统统抛在地上,离开车马,靠边站成一排。”
探险队别无选择,只得依言照办,垂头丧气地凑成一行。随后听到纷沓而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匪徒由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又气势汹汹,敏捷强悍。
“各位不必慌张,”苏珊小声安慰同伴,“只要暂且顺从他们,相信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果然,匪徒的首选目标是驼马辎重,尤其是装载食品和淡水的车辆,蜂拥上前,搬拉卸运。当几个执枪的喽罗走向被俘的人群时,忽然发出不胜惊喜的声音。“嘿,女人,有女人……”
一声叫唤引来十余名匪徒,无不昂首伸眉,兴奋莫名,成群结队逼近苏珊。苏珊惊惶失色,似乎突然想到,自己的性别也会带来极大的麻烦。匪徒眼里闪烁着异常强烈的渴望,显然是久居旷野情欲无从宣泄的征象。苏珊神昏意乱,心如悬旌,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众多丧失理智的男人。
站在附近的大卫和吉斯看到苏珊处境不妙,连忙挺身而出,试图阻止众匪施暴,却被十数柄枪托砸得鼻青脸肿,伏地不起。其余队员慑于淫威,再不敢贸然上前。
几双粗糙肮脏的大手伸向苏珊,她奋力挣脱,猛然拔出方才不曾丢弃的考尔特左轮枪,怒不可遏地用维语吼道:“谁敢过来我就打死谁……”
匪徒们像是吃了一惊,稍稍撤后两步,随即发出一片哄笑,不约而同地端举长枪,“咔嚓咔嚓”拉动枪栓的声响此起彼伏。望着无数黑洞洞的枪口,苏珊已知自己在劫难逃,虽然仍紧握着手枪,却没有了扣动扳机的勇气,于是默默祈祷了一遍,无助地闭上双眼。
僵持未几,忽然听到匪徒中有人叫喊,“等一下,哈尔克来了……”
苏珊张开眼睛,看见众人纷纷向两边散开,从中阔步走来一名彪形大汉,肤色黝黑,五官端正,目光炯炯有神,两撇浓密的小胡子十分漂亮,身上反穿一件破旧的羊皮袄,衣领敞开,露出一大片健壮的胸肌,似乎毫不畏惧寒冷的天气。头顶的小圆帽残损一角,微微卷曲的长发纠结成团,大概一年也不曾洗过澡,然而神采奕奕,顾盼雄飞,周身上下不带半分落魄沮丧的痕迹,豪迈豁达的气概仿佛与生俱来。不用旁人介绍,苏珊已断定此人就是强盗的首脑,稍觉诧异的是,哈尔克的手里并未拿枪,而是掂着一把哈萨克族的常见乐器热瓦普,想必正是刚才引吭高歌的人。
夜幕降临,人马来到一处深邃隐秘的山坳,沟壑纵横形态各异的沙山绝壁上,散落着大小不均的风蚀洞穴。匪徒将探险队员逐个捆绑,集体赶进一个幽暗狭窄的山洞。唯一例外的是苏珊,既没有上绑,也没有和众多的队友挤在一起,却被单独领入一个空间阔绰的洞内。
这份特殊的待遇不能给苏珊带来丝毫的欣慰,相反加剧了内心的焦灼,她非常清楚,自己即将承受比队友更加严酷的考验,很有可能面对的是不堪想象的凌辱。
石壁上嵌有两盏油灯,可以大约看清洞里的情形。正中有一张石桌,四周环绕摆放若干石凳,一侧有简陋的灶台炊具,水缸脸盆等。另一侧的地下搭设一层木台,上面铺有干草兽皮,看上去像是床的样子。根据判断,这里应该是匪首哈尔克的住所。
犹自茫然观望,两名喽罗依次进洞,一人端着火红的炭盆,一人捧着食盒,分别放置以后,并不急着出去,只顾恣意打量苏珊,垂涎三尺的模样令人生厌。
苏珊侧过脸去,夷然不屑,听到其中一个喽罗说:“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刚烤出来的羊腿快趁热吃吧。”
“不劳你们费心,最好离我远一点。”苏珊冷冷地说。
“嘿,脾气还挺倔,”喽罗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们可是替你着想,做新娘子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嘛,何况新郎又是一匹‘野骆驼’,哈哈。”
“滚开……”苏珊怒目圆睁,厉声呵斥,推测得出“野骆驼”就是哈尔克的绰号。
两个喽罗也不再挑衅,嬉皮笑脸地走向洞外。苏珊愤懑难平,但更多的是惶恐不安,首先想到的是尽快摆脱厄运,绝不能让匪首的罪恶企谋得逞。她疾步走到洞口,想看看有没有乘隙逃跑的可能,却立刻发现洞外有两名持枪守立的匪徒。侧耳倾听,附近的洞穴内欢声雷动,或许众匪正在举杯庆祝,犒赏三军。而当哈尔克酒足饭饱,意兴勃发之际,一定会回来享用自己的“战利品”的。
苏珊五内如焚,垂首蹀躞,试图找到一件用以防身的东西。但匪徒们似乎料到了这一层,事先已将洞里所有的武器尽皆拿去,连一块带尖角的石头也没有剩下。四下寻觅,视线忽然被石桌上的食盒所吸引。食盒里除了一碟烤羊腿和一盘馕,还有一碗在荒漠间弥足珍贵的清水。苏珊灵机一动,果断地端起那只细白瓷碗,匆匆喝光其中的清水,然后用力在桌角一磕,瓷碗顿时四分五裂。细心挑拣,反复打磨,手中已多了一片月牙形状的利器。
紧紧攥着自制的“武器”,苏珊的心理屏障并不算牢固,却已经无计奈何,只有神志昏沉地坐在石桌旁,默默等待着惊险时刻的到来。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响起一阵小声哼唱,伴随着雄壮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苏珊悚然起身,看见哈尔克魁伟的身影出现了。
《楼兰地图》(九)(3)
“你怎么没有睡,整日颠簸难道还不困吗?”哈尔克似乎颇感诧异,他的英语里略带一些威尔士口音。“总不会是盼着我回来同床共枕吧。”
苏珊横眉冷对,缄口不言,反握瓷片的右手藏在身后。眼看哈尔克大步走到面前,不由得毛发尽竖,颤声喝问:“干什嘛?不要过来。”
“别害怕,让我看看你。”哈尔克笑着说,一只手已经伸向苏珊的苍白的脸颊。
苏珊当然不肯就范,猛然高举手臂,锋利的瓷片狠狠扎向对方的面庞。不曾想哈尔克的反应无比机敏,骤然出手,死死扣住苏珊的右腕,稍加力量,苏珊只觉得骨软筋酥,禁不住松开五指,丢掉瓷片。哈尔克的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相看良久,缓缓地笑道:“你实在是个很迷人的姑娘,如果我没有自己的女人,倒真想尝一尝你的滋味。”
苏珊紧闭双眼,心跳不止,分辨不清哈尔克话里的意思,只是相距咫尺,并没有闻到一丝酒味,鼻端尽是浓郁刺激的男子气息。
“唉,”哈尔克忽然感慨万千,“你在遇到侵犯的时候,懂得设法保护自己,不知道我的女人面对危险,又将如何渡过难关?”
苏珊微张双目,发现匪首的眼里隐含着一抹难以形容的忧郁,顿时疑云满腹,无所适从。哈尔克似已无心闲谈,半拉半抱地将苏珊带到床边,慢慢地放下,温柔的举动像极了一位真正的新郎官。
“安心睡吧,没有人会来打搅你的。”哈尔克说着,从床边拽过一条破旧的毛毯,远远地走到一侧的洞壁旁坐下。
苏珊惊魂初定,哪有半分睡意,同时越发迷惑,不明白哈尔克的动机何在。倘若本无施暴打算,为什么单独把自己挟制至此?冥思苦想,似有所悟,莫非他有意维护自己的清白,因为即便他并无不轨之心,但若稍示纵容,一帮如狼似虎的匪徒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妙龄女郎,唯有栖身首领的住处方可躲过无妄之灾。可是,转念忖度又难以置信,虽然哈尔克表面上不像穷凶极恶的歹人,总归和众匪是一丘之貉,凭什么对自己格外关照,难道荒山匪首也会具备一片仁慈宽厚的襟怀吗?
苏珊暗自揣摩,百思不解。哈尔克却再没有向床边看过一眼,仿佛洞中根本没有旁人存在,只是方才似乎牵动愁绪,一时也难以入睡,于是取出热瓦普倚墙而坐,意态萧索地自弹自唱起来。
白云飘来,没有你的音讯。
清风吹来,没有你的消息。
心爱的姑娘,你在哪里?
为什么只留给我分手的回忆?
我多么愿意化作一只苍鹰,
永远去寻觅你的踪迹……
《楼兰地图》(十)(1)
余伯宠单枪匹马,身无负累,按理应当很快追上装载沉重的探险队,只因出发前一夜辛劳,体力有所下降,不得不在半途停留小憩,并重新清理包扎左臂的伤口。另外,路上遇到了正向“老风口”步步推进的官兵,为避免审查盘问,又须迂回环绕,如此耽搁了不少辰光,但值得庆幸的是,最终还是赶上了性命攸关的重要时刻。
哈尔克本不是嗜血成性的恶人,处死探险队员的决定完全基于缺水的缘故。听罢余伯宠带来的消息,得知官兵将要大举进犯“老风口”,数年经营的巢穴已难以维系,人多水少的问题也不再成为当务之急,因此乐得接受余伯宠的劝告,放下屠刀,开释俘虏。探险队员侥幸从死亡的边缘逃脱,无不笑逐颜开,欢呼雀跃,更有甚者喜极而泣,神志近乎失常。额手相庆的同时,纷纷赞誉余伯宠的仁义,称颂之词不绝于耳。余伯宠却无心领略众人的感恩戴德,只顾协助哈尔克整束装备,调遣人马,筹划安排战前的部署。当然,稍有空暇,一对好朋友摈弃杂人,席地而坐,细叙阔别之念。
说起两人的友谊,可以追溯到孩提时代,他们先后被威尔士教士怀特收容,唇齿相依,情如手足,度过了一段栉风沐雨的岁月。相对于余伯宠的家道衰落,哈尔克的身世更加凄惨,他甚至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清楚真正的故乡在哪里。有人根据外貌特征,推断他是藏人和哈萨克族的混血儿,也有人猜测他是塞克人的后裔,总之众语纷纭,莫衷一是。后来“野骆驼”哈尔克威名远播,有人献媚提出多方征求旁证,彻底正本清源,他却不耐烦地驳斥:“何必费事呢,只知道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杂种就行了。”
离开怀特神甫之后,哈尔克漂泊闯荡,备尝艰苦,成为和“老狼”拉西木、“蝎子”裴老六、“沙狐”余伯宠齐名的四大寇之一。他和余伯宠的谋生手段虽不尽相同,但由于总角之交的关系,两人的形迹颇为密切,常常桴鼓相应,缓急相济,共同完成不少惊世骇俗的壮举。直到有一次余伯宠受买家委托,只身前往中原盗掘一座吴越时期的古墓,说好了半年即回,谁知一去不返,竟成了两人相识后最长久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