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意一直在身边候着,见白王将流觞阁指给叶芙蓉住,心里就如明镜一般,白王先前问的牡丹是指天香院,那是白王府按制给白王女眷准备的位置,满院皆种了白牡丹,平日最得花擎苍的喜欢。而楠竹就是指的流觞阁,这院子好处自不必一一道来,最重要的是,流觞阁是当年孝仁皇后曾住过的。
自孝仁皇后故去,流觞阁内的东西就没有再动过,如今让叶芙蓉住进去,其意味便颇有些深长。
但是叶芙蓉哪知其中典故,对于她而言,住哪都是住,而且她现下更在意的是,此次大仗瑶光军的折损如何弥补。此次回京,受皇上太后钦点,白王大笔一挥,瑶光军作为叶芙蓉的亲随全来了。按惯例,白王入京,随之回来的军队会留在城外,只有两百亲卫进城,瑶光军就占了他的“编制”,以轮替的形式入住白王府。
略休整了一日之后,第二日,白王便递了牌子入宫请安,顺带手也捎上了叶芙蓉一并进宫。
马车自白王府直往皇宫而去,巍峨矗立的皇宫仿佛一望而不见尽头,还没有进宫门,磅礴气势便迎面而来。白王车驾自正门而入,却并未在宫门前停下,而是直驶入宫,这也是当今圣上对自己的小叔叔——白王花擎苍的优容。一路上层层传报,直至折进了交泰殿,两人才下了马车,由内侍引着一路往东,直进了永乾宫。
八名内侍将两个人迎进暖阁,燃着地龙的房间内扑面而来一股暖香,阁中约摸有十余名宫女内侍,却是无甚声响发出,正中坐着一抹黄色的身影,显然便是当今元狩朝的皇帝,前年才刚刚执政的小皇上——德昭帝。
叶芙蓉跟着白王一同跪下行礼,只听皇帝道:“皇叔免礼,赐座。”两人谢恩起身,叶芙蓉坐在白王下首,这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小皇帝长得是何模样。
大概花家人的容貌都有那么些许相似之处,小皇帝虽然不过是十七岁,刚刚身形开拔的时候,但是眉目疏朗,样貌英挺,纵是比不上白王经过时间历练的成熟优雅,但是自有属于皇族的贵气,以及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小皇帝对他的小叔叔花擎苍姿态十分柔和,“自南疆回京,路途遥远,皇叔一路跋涉多有辛苦了。此次大氏俯首称臣,皇叔功不可没,不知在战场之上受的伤如今可大安了?”
花擎苍半侧了身子答道:“托皇上洪福,擎苍不过受些微末小伤,不值一提。此次险胜大氏,皆因我朝将士齐心协力奋勇杀敌之故,并非擎苍一人之功。”
“皇叔过谦了,此次北边送上来几株千年老参,御医所便配了好些补血养气的药丸,待会皇叔记得带些回去,若是觉得好,再差人来拿。”小皇帝笑道。
“谢皇上恩典。”白王垂首谢恩,小皇帝笑笑,顺势将视线落到叶芙蓉身上,“朕是听说了,此次大捷,皆因为有一奇人相助,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奇人以女子之身收服三军,创立瑶光,想必就是眼前这位姑娘吧。”
既然被点了名,叶芙蓉亦落落大方道:“皇上谬赞了,芙蓉不敢自居为奇人,不过是懂些旁门左技,入不得眼。”
“看叶姑娘说的,姑娘现如今大名鼎鼎,手底下的奇兵瑶光军,有上天入地之能,听得朕心里觉得直痒痒,不知道这传言可是真的?当初瑶光军可真的是飞进大氏军营中的吗?”小皇帝兴致勃勃地问道:“今儿个又没得旁人,只家里人闲话罢了,叶姑娘若是不碍,好好与朕说说如何?”
叶芙蓉微微一笑,虽然小皇帝一直表现得温文有礼,但是目光却是深幽,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就已经开始探底了,这等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倒是非常不简单。
“说是上天入地,也是太夸赞他们了,那日能偷袭入大氏军营,实则是上托皇上威灵,下赖将士用命,是以才能不负所托,安然完成任务。”叶芙蓉笑着说道,倒不是她不愿意详解,她能和古人好好讲什么叫空气,什么叫气流,什么叫流体压强吗?而且她自己都只是实践派。
“不过此次芙蓉进宫,倒是给皇上带了一件小礼物。”叶芙蓉挥手让内侍将一个匣子拿上来,那匣子毫不起眼,打开之后,也显得一点都不稀罕。
小皇帝并非普通文弱帝王,平时也有纵马练兵,倒立即认出来了是什么,“袖箭?”他初初一看并未觉得有何不同,可若是寻常之物,又岂会郑重呈上?小皇帝有些疑惑,便亲手取了出来,一上手,便是发觉比平日所用的要重上一些。
难道内里有何玄妙?小皇帝信手一试,只见一道银光从腕间射出,比寻常袖箭薄上几分,但力道却更甚以往,生生钉入柱内,几近没入。
小皇帝这才吃了一惊——普通袖箭力道怎会如此十足?而且从分量上来看,里面还有余箭。
见小皇帝已经觉出玄机,叶芙蓉也不卖关子,解释道:“普通戴在腕间的袖箭因其局限,至多能发射出八枚来,但是此袖箭内藏箭矢比普通箭矢更加轻薄,是以数量多了一倍有余,而且调整了机括之后,力道也比原来要强上许多。”这自然是裴望所作,叶芙蓉又道:“此袖箭的制作办法已绘制成图,放在匣内。”
这可是一份大礼,小皇帝不由惊喜,“这可真是太妙了。”他将袖箭取下,吩咐内侍将其一并送至工部,尔后展颜笑道:“素来听说瑶光将士所用装备新颖有趣,如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皇叔、叶姑娘,若是有机会,赶明儿朕也要去你那儿凑凑趣。”
小皇帝是不追究刚刚“从天而降”的事情了,但还是想一探南疆,也就是白王爷的底啊。
白王微微一笑,应道:“皇上若能亲临瑶光,是那群小子们的福气。”
小皇帝正要开口,忽地有一女声打断他道:“皇上!”小皇帝当即面色一凛,看向殿门口。
普天下能打断皇上说话的,也就只有皇上他娘——太后了。
叶芙蓉跟着小皇帝和白王一同站了起来,只见宫女打起帘子,一名盛装女子被宫女扶着进来,女子身段婀娜,身着淡金宫装长裙,宝蓝瑶红佩带,一枚金凤含珠戴于云鬃之中,端得是华贵无比。虽然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但是看来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十分美艳动人,只是双眸上挑,那份锐利令风情变得冷傲,令人难以接近。
几人向太后一一见礼,内侍从旁换好茶水点心,一阵忙碌之后,太后才微微笑着,接刚才的话题道:“俗话说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皇上,你身系江山社稷之安危,为国之根本,又岂能对自己儿戏,凡事还是应以国事为重,切忌玩物丧志。”
小皇帝甚是乖顺,也不反驳太后所言,只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叶芙蓉不动声色地朝花擎苍瞥了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懒得出声。难怪刚刚他对小皇帝的要求答得不咸不淡,敢情是估计着就有这一招了吧。
虽然白王在皇上甫一成年便还政,但小皇帝到底年仅十七岁,上有太后,下于朝堂之上有颇多老臣掣肘,现如今又兼之南疆势大,君弱臣强,小皇帝若是昏聩之君还好一点,但看刚刚的反应,小皇帝却是一条潜龙……再观京城与南疆,或者说是小皇帝与白王的关系一向都十分微妙,小皇帝既要倚仗白王,但是又要防着一手自家小叔,难怪会是貌合神离。
此时只闻太后开口道:“先前听慧容提起叶姑娘,只道是好容貌,如今一见,才觉得真真是委屈,这般明媚动人,果然是素肤如凝脂,绰约多逸态,慧容,你说你自己该罚不是。”慧容便是扶太后进来的宫女,也是她身旁的人,听太后此言忙笑着应道:“是慧容眼拙了,叶姑娘不常来往宫中走动,也就适才远远地见着一眼,如今近看了,确是慧容眼拙口拙,形容不出来姑娘的好样貌。”
“娘娘此言折煞芙蓉了。”叶芙蓉道。
“这次慧容倒是说了句实话。哀家见你的样子就觉得面善,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可见我们是投缘的,以后若是有时间,不如多进宫来陪陪哀家。”太后笑眯眯道,嫩葱般地手指在茶盖上轻轻划过。
白王此时笑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道:“芙蓉现下一介草民,若是常常出入宫中怕是不妥,而且她性子又刚硬,嘴也拙,也就是平日里训训手底下的兵还过得去,可说是来陪宫中的贵人,旁的不说,这礼节还得再多学一段时日。”
要是让她天天盛装进宫来,端着架子绕舌头说话,那才是要了她的命呢。见白王出面拦下此事,叶芙蓉心里才松了口气。
岂料太后笑不改色,“说起来这件事情,哀家倒是真要替芙蓉出个头了。”她转头对皇上道,“据闻此次大捷,叶姑娘功劳不小,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给定的赏赐?”
“现下礼部正在商议,这不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吗。”小皇帝赔笑道。
太后此时挑挑眉,状似呵斥道:“以叶姑娘之劳,若是入朝为官亦不为过,但她毕竟是姑娘家,断不好同朝臣们一同上朝议政,可这赏赐若是轻了,哀家首先就是不依,不如这样,哀家收她为义女,封长平公主如何?”
本朝才几名公主?老先帝爷子嗣并不算绵厚,也才两位公主,先帝更是只有小皇帝一个儿子,现如今一甩手就是一顶公主头衔,太后这也太大手笔了吧。不但是叶芙蓉惊讶了,连小皇帝也被镇住了,愣了好一会,才笑道:“母后果然是与叶姑娘投缘得很,但是公主向来是宗室公卿的女子,若因战功而赏封公主,先前也没个章程可寻,让礼部的人先查查可有旧例,再商议如何?”
“可是哀家怎么听说,叶姑娘是前工部侍郎之女,这也是官宦之后。”
小皇帝轻轻咳了一声,望了白王一眼,花擎苍此时迅速站到小皇帝这一边,“以臣下之见,皇帝的考虑亦不无道理,册封公主兹事体大,还是需得谨慎一些。”
太后这时弯弯嘴角,也知道现在硬咬不下来此事,便顺水推舟道:“也好,但是你们谁也不能欺负了芙蓉。”
叶芙蓉原以为太后是与皇上站在一边,但是现在看来,太后是站在她自己那一边。这次分封公主,看起来是叶芙蓉得了好处,但是她封了公主,有了公主府,那还能回得去南疆吗?瑶光军就再无扩充的可能。同时以太后义女身份分封,辈分上差了白王一辈,早先订的婚约自然不能做数,白王的婚事可操作性就大多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公主,什么靠山也没有,到时候太后懿旨一下,想让她嫁谁不就得嫁谁?这么坑爹的事情,叶芙蓉还得谢太后的“恩典”。
花擎苍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见话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索性便要直接告辞离开。但是这个时候,却有一名不速之客——大氏的二皇子贺延连漠求见。
听到此通报,小皇帝也有些奇怪,但还是准了,不多会儿,只闻衣物唏嗦之声,一道高大的人影入到暖阁之内。
这是叶芙蓉第一次与贺延连漠面对面,她不禁下意识好好地打量了他。
贺延连漠身着大氏王族衣袍,窄袖轻袄,一头乌发悉数束在冠中,露出一张端正的面孔来。他虽比不上白王容貌精致儒雅,但因长期在马背沙场之上,自有一股彪悍精壮之感,鹰眸犀利,透着一股冷硬的光芒,而且他的眸色并非纯黑,而是带着一抹冷蓝。
叶芙蓉心中一动,若有所思。贺延连漠虽是来投降表,但周身并未见败兵的颓丧感,落落大方地向在场诸人见礼,直至最后于叶芙蓉面前时,却并未出声,只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来。他看叶芙蓉的时间久了些,表情亦十分微妙,若是普通人恐怕早被这专注的目光盯到坐不住,但叶芙蓉当惯狙击手,三天不动都可以,又岂在乎这样的小CASE。
贺延连漠眸中笑意愈深,既是欣赏又闪烁着一种莫名的野心。
这般不对劲的举动,已是令小皇帝心生疑惑,开口道:“二皇子为何突然求见?可是有何急事吗?”
贺延连漠这才收回视线,他的官话说得倒是十分标准,“贺延此次入宫,的确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又笑了笑,“贺延是听说了叶芙蓉叶姑娘在此,所以才特意求见的。”
什么?是为了见叶芙蓉?这家伙脑子是被门夹了?特意过来看看谁打败他的?叶芙蓉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纵然是她也不禁有些诧异,白王却是眸色微沉,闪过一丝冷光,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欠揍吗。
“适才对叶姑娘多有冒犯,请叶姑娘恕罪,只因为贺延太过惊讶之故。”
“此话怎讲?”叶芙蓉问道。
贺延连漠缓缓笑开,“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叶姑娘失忆了,将自己的真正身份忘记了。否则,你不会不记得,其实你并非工部侍郎叶大人之女,而是我朝贺延丞相之女贺延云。”
什么?!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白王眸色冰凉,不急不徐地开口道:“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并不少见,女子又是养在深闺之中,大氏王没见到几次,错认了也是可能。”
“若以元狩朝常理推论的确如此,但我大氏,女子亦会射骑,否则普通女子又岂能训练出奇兵瑶光呢?而且贺延云当年便常随其父出门狩猎,倒是许多人可以作证她是否是贺延云,而且……”贺延连漠眸中冷光微闪,但笑不改色、掷地有声道:“纵是本人再如何眼拙,对于自己的未婚妻,断不会错认!”
这仿佛是平地起雷一般,震得众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叶芙蓉脸色一白,花擎苍沉声道:“事关女子清誉,大氏王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
贺延连漠显然有备而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这是当年贺延丞相写给在下的信,里面已经将云儿许配给在下。”
这信先呈给了皇上,然后又依次给了太后、白王以及叶芙蓉本人,如今她已经将元狩朝的文字学了个七七八八,元狩又与大氏同种文字,她也大概能看得出来,贺延连漠此言不虚,贺延云的确与他有婚约。
一时之间,在座四人面色各异,叶芙蓉深吸口气,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她纵是再不想承认,但亦隐隐知晓这贺延云才应是她真正的身份,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何她会为大氏人所用,作为奸细埋伏进白王府,为什么“叶芙蓉”是独生女,但是她却有个弟弟!
那封因为岁月年久,已呈淡黄色的信就放在桌上,却是那么灼伤人眼。而且最可恶的是,作为一个“失忆”的当事人,她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只见花擎苍缓缓将那封信拿了过来,叠了一折,尔后又叠了一折,收好之后递给贺延连漠,“从此信是可以看得出来,贺延丞相有意将女儿许给阁下,但是其一,阁下并未三书六聘于贺延丞相,这婚约是否达成还是两说,其二,坐在这儿的是我元狩朝前工部侍郎之女叶芙蓉,当年叶姑娘齐笄之时,所请之人为如今一品诏命夫人谢夫人,如若二皇子有意,择日可请谢夫人与阁下面见,她会告诉阁下,这世上真有长相如此相似之人,连二皇子都会看错。”
贺延连漠笑意收敛,与白王用眼神交锋几轮,他们于战场之上便争斗良久,贺延连漠屡屡败在白王之手,早就积怨已深,此时又撞上这等事情,自然愈发看对方不顺眼。
花擎苍却仍旧是一派悠然,不将贺延连漠的怒视放在眼中。
“不如让皇上评一评呢。”贺延连漠终究不是普通人,强行按捺下火气,将信收回来,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见状也十分头疼,如今一个说叶芙蓉是贺延云,另一个说叶芙蓉就是叶芙蓉,两边都是他现在暂时碰不得的,本人又是什么都不记得的,这让他该怎么办?滴血认亲?这方子有没有效果两说,首先不管是贺延云还是叶芙蓉,可都已经是没有家人了。
这一点,就算是太后也心中有数,她此次开口道:“哀家也看了信,贺延丞相之意哀家也看明白了,的确是将亲女许配给二皇子的意思,又送了信物为证,这倒是代表婚约已成——但是!”太后口风一转,“白王说的也有道理,二皇子你只证明了你与贺延云有婚约,却没有人能证明贺延云就是叶芙蓉,只凭你一面之词也确是难以服众,二皇子可还有其他的凭证能证明贺延云就是叶芙蓉吗?不如这样,二皇子左右还要在京内盘桓一段时日,若是有了新的铁证,皇上自然会为你做主。”
小皇帝此时也点点头,“母后所言甚是。”
贺延连漠也同意,“皇上、太后英明,贺延知道了。不论怎样,贺延定会找回云儿,以告贺延丞相在天之灵。”
原本以为是一场普通的请安,结果却演变成为了风暴。
贺延连漠这么闹了一出,原本设下的家宴也无人有心思参加,花擎苍同叶芙蓉告退,两人缓缓走出永乾宫。一路上,花擎苍都异常沉默,素来冷傲的人此时愈发威压,四周都仿佛卷着寒冰,让前方带路的内侍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叶芙蓉唇微张了张,但又只剩下个苦笑,亦是一路沉默。
马车缓辔而来,侍卫将小凳放好,叶芙蓉委身上了马车,回头,花擎苍却是没有动。
他看了眼她,幽深的双眸如湖水一般,波光闪动了片刻,却是吩咐道:“你先回去吧。”那种微妙的态度冰冷得像一把匕首,插在她的心中,搅了好几搅一般。
虽然是在古代,没有DNA技术来检测她的身份,但是她又岂会不知道,花擎苍已心如明镜,知道她并非是叶芙蓉,这个身子的真正身份是贺延云。他真正的未婚妻,真正的叶芙蓉已经在几年前,随着家人一同葬身山崖之下。若是雷家那时便与大氏勾结,完全能在山崩之前将玉佩偷出来,用来证明她是“叶芙蓉”。她是大氏国为了整个计划而顶替出来的棋子!
叶芙蓉撩着车帘的一角,静静地看着他,直至心里苦楚异常才点点头,将车帘放下。
贺延连漠这一手真漂亮,是光明正大地整死她啊。看贺延连漠的反应,他必定是还有后招未出,如果是真的有人证物证,纵然是花擎苍亦没有办法回绝这件事情。古人尤其重婚约,对于贺延连漠来说,未婚妻生死不明是一回事,可跑到敌军阵营没要回来,这耳光可是扇得啪啪的响。如今大氏国内情势不稳,贺延连漠是大氏下一任王的有力竞争者,若他连这件事情都摆不平,别说去竞争王位,就算以后领军都难以服众。从贺延连漠的角度来说,他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叶芙蓉这个“面子”争回去,哪怕会因此令和谈横生变故。
再转回头来,对于白王而言,姑且不论他的身份是不是能娶敌国女子,横刀夺爱,累及再爆发战争,那群言官的笔就能戳死他,更会令旁人觉得他沉溺女色,只顾私情,不识大体。更何况她不是叶芙蓉,她是贺延云,是大氏人,对于一名长期同大氏作战的将领而言,他该如何面对带有敌国血统的女子?她应该回去哪里?其实她已经没有必要回白王府了不是吗,她同他根本没有婚约可言了,她与他生死与共的感情,原来是那么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就算再告诉花擎苍她其实是一缕来自异世的游魂又如何?所谓情爱,不过如此。
叶芙蓉轻轻抚摸着颈间的黄金纹章,就目前看来,她的未来还真是一片黑暗。
够了!叶芙蓉觉得这事情可真够操蛋,这一切!这烂摊子她也背够了!难不成还真让她穿上嫁衣,去嫁给那个贺延连漠?!不可能!她还没疯!她难道是个物件吗?能随便送来送去的!不管是原来还是现在,她的命运从来都是自己掌握!
叶芙蓉心里下定决心,脸上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不同,回到白王府后,她将两名婆子都打发了出去,亲自动手把那一袭盛装脱下,重新换上黑色短打,一头已重新长长的乌发如绢般地滑落满肩,叶芙蓉看着镜中仍旧皎洁如月般的女子,默默地将镜子扣下,将头发束成马尾。
今天早上才被护理过的弦月还放在桌上,散发着如莹月一般的光芒,她扭开头不去看弦月,颈间的冰莲也散发出点点金光,仿佛是在低叙着什么。
“别闪了,你又不是萤火虫,闪得也不是摩斯密码。”
叶芙蓉将冰莲塞进衣服里面,“要是你真能说话,告诉我怎么回去吧……”手指隔着衣服轻触在冰莲上,如水般的温暖从指尖传来,像是在安慰她,又仿佛只是她心伤的错觉。
其实搞成这样,的确是她自作自受罢了。她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在这里投入太多的感情,这里不是她的家!是她贪心太过,重生了一次不够,还以为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看看时间,已快是城门关闭之时,叶芙蓉也不再多想,自行去了马厩牵马离府,守卫见到她这么晚还要出门,吃了一惊,问道:“叶姑娘,你现在要出去?”
“是的。”叶芙蓉报出通行口令。
守卫虽然好奇,但是发现叶芙蓉脸色冷峻,只好默默打开大门,让她离开。在城门将锁的最后一刻,叶芙蓉喝马出了京城,回眸再看暮色之中巍峨的京城,她闭闭眼,重新调转马头,放任马匹在夜色之中自由奔跑。呼啸的风自她耳旁刮过,速度好像能让她心中放空,什么都不用去想,甚至连方向都不用去管,只是放纵自己,好似她还是原来那个她,没有迷失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