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院使笑道:“师父有所不知,她们是华琬的北梁徒弟,华琬制的首饰得六院竞艺之首,技艺被北梁人看中,遂留了徒弟求艺,现在华琬是凝光院副院使了。”
陶学录满意地颌首,“如此谨娘你该是正院使了,上马车,回凝光院将你们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与我仔细说。”
抵凝光院,陶学录由罗院使扶着往内堂行去,不经意间回头看见赵允旻握着华琬的手,低头亲昵地与华琬悄悄说话。
陶学录惊讶地停下脚步,罗院使在旁笑道:“师父别看了,一会看的那两人不好意思。”
“怎,怎么在一起了?”
华琬早已出落得花容月貌,殿下更是丰盛俊朗,确是极登对的,陶学录又高兴又担忧,“皇上能同意他们吗?”
罗院使无奈地摇头,“不同意又如何,殿下已经自请为庶民,现在二皇子参与齐家谋反被关入大牢,五皇子被齐淑妃害死,可皇上还不肯召殿下回宫。”
陶学录在回京的路上,对京中发生的大事亦有耳闻,颌首叹气,“看来我回的还算时候。”
第255章劝慰
至内堂坐下,罗院使将六院竞艺和北梁到新宋求工巧技艺与陶学录详细说了。
陶学录满意地点点头,华琬果然不负她期望。
京城的事情交代完,罗院使问起陶学录离京的见闻,陶学录略略说了些就看向赵允旻。
罗院使明白陶学录的意思,朝华琬笑道:“阿琬,你随我到食舍瞧瞧,要吩咐厨娘多准备几道好菜,一会我们在内堂摆席面。”
华琬这两年进宫见多了眼色,牵起小陶,不忘唤上辛苍、辛芜离开。
到食舍走一遭,照陶学录和小陶的口味点了几道菜,又在外头站了会几人才重回内堂。
以为婶娘和殿下已经讨论完事情,不料进内堂便听见婶娘在叹气,殿下垂首未发一言。
幸亏有小陶在,用席面时大家仍是热闹,可惜不一会苍松堂递来消息,赵允旻言晚上再来探望陶学录便匆匆离开。
用过席面,陶学录唤华琬至厢房单独说话。
对于赵允旻和华琬的关系,陶学录是既欣慰又担忧,两人皆是早早失去依靠的可怜孩子,真能在一起实是金风玉露的佳事,无奈现在朝局未定,谁都不敢松懈。
“阿琬,殿下性子倔,你帮我劝劝他。”陶学录将离京目的详细地告诉了华琬。
“人,我已经找着了,寇清禹为了灭口,一直在追杀他们家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寥寥无几的族人不得已躲到边境,纵如此仍不得安生,此次我好不容易寻到他们,他们坦言悔不当初,且愿意随我回京还甄家清白,为防万一,他们未与我同行,大约迟上一日才进京。”
华琬懂甄家的冤屈,不解道:“若能让睿宗帝知道真相,还甄家清白,殿下可名正言顺,岂不极好,殿下为何不肯答应。”
“殿下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可他内心是痛苦的,他怨皇上,怨皇上的愚蠢害死甄家和荣妃,”陶学录沉浸在回忆中,其实她也怨恨,可对于皇权的敬畏,令她更希望睿宗帝知道真相,对甄家和荣妃愧疚,还甄家公道。
“我相信殿下,殿下不论与齐家斗还是与寇家斗,皆能成事,但是与天和皇上斗,会很难,何况本可以避免的,殿下何苦为难自己。”
华琬道:“婶娘说得有理,晚辈会试着劝殿下,纵是殿下自己不肯介入,也请他同意我们去做,当初婶娘不告而别,殿下不也是无可奈何吗,殿下总舍不得生我们的气。”
赵允旻爱憎分明,对于真心待他的人,几是无止境地包容。
“阿琬有甚主意?”陶学录问道,殿下不肯帮忙,睿宗帝哪里肯理会她们。
“婶娘与小陶这两日先安心休息,待婶娘寻的人进京,晚辈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陶学录看着华琬笃定的神情,安下心来,华琬长大了,目光虽一如曾经干净清透,却不再有懦弱和胆怯。
“婶娘与晚辈一起住在凝光院可好。”华琬靠在陶学录肩膀,略带撒娇地说道。
“傻孩子,我不是凝光院匠师,岂能住这儿,我已经让罗院使去工学堂打点了,这两日我和小陶在凝光院暂住,待工学堂置物房收拾妥当,我们就搬过去,以后阿琬得空,还是常来置物房看我们。”陶学录笑说道。
婶娘的决定华琬不好勉强,又与陶学录说起另外一件事,“婶娘,郑老夫人身子不好,她一直惦记着您,过几日晚辈陪婶娘去庆国公府吧。”
菡娘曾请她劝婶娘,言长辈们年纪皆大了,与其闷闷不乐,不若打开心结。
华琬认同菡娘说法,郑老夫人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若能开开心心的,身子大约能好。
思及好友,陶学录面上亦有几分想念,“阿琬,我听说庆国公当了殿下与你的保媒,不容易,有些事是我太执拗了,当初若庆国公站出来,恐怕现在郑家亦衰败了,阿琬不必陪我,我自己会常去看望老姐妹,陪她说说话,出去走走。”
“儿知道婶娘是最宽宏大量的。”华琬开心地抚掌。
“傻孩子,都快成亲了,还喜欢撒娇。”陶学录摸了摸华琬脑袋,阿琬和殿下已成四礼,只等她回来请期与全礼,陶学录认为这事儿越快越好,要替华琬挑个近的吉日。
……
华琬陪了陶学录两日,见到陶学录带进京的、能还甄家清白的人后便进宫去寻叶贤妃和云岚公主了。
叶贤妃趁睿宗帝睡熟时与华琬悄悄说话,言睿宗帝的精神时好时坏,脾气变得古怪,每日不肯上朝,只躺在萃音阁休息,连寇清禹和姚沅等重臣也不肯见,只偶尔令连喜去各处衙门走走,若有大事再回来告诉他。
华琬将打算告诉叶贤妃,叶贤妃颌首道:“华娘子放心,我会谨慎,不会出差错的。”
“拜托叶贤妃了,下官还要去寻云岚公主,若宫中发生什么事情,要请云岚公主帮忙遮掩。”华琬感激地说道。
……
三日后,睿宗帝一边阖眼假寐一边听叶贤妃弹曲子,到了准备用晚膳的时辰,反而起了精伸,令云清陪他到萃音阁外赏了一会梅花。
太医院的医官端了刚熬好的安神汤药进来,睿宗帝不在,叶贤妃笑道:“先放着,一会本宫会热一热再与皇上吃。”
“是,辛苦娘娘了。”医官躬身退下。
叶贤妃缓缓走到汤药旁,刚抬起手就听到脚步声,见是连公公进来,忙退开一步。
殿内只有晴竹,连喜躬了躬身说道:“娘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奴相信大皇子。”
听言叶贤妃惊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喜继续道:“晚上寇清禹会过来寻皇上,老奴留在宫里打发寇清禹,皇上还请娘娘照顾。”
叶贤妃松开攥紧的手,松一口气,她没想到睿宗帝身边最忠心的连公公都帮殿下。
这大约是圣人所言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罢。
“如此宫里的事情劳烦公公了。”叶贤妃朝连喜蹲了蹲身。
用过晚膳,服下汤药,睿宗帝要唤云岚过来陪他下棋,可一阵困意袭来,烦心的事亦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散去,睿宗帝努力撑着眼皮,欲问时辰,叶贤妃却走到他身边,轻声呢喃,“皇上,若累了,便睡一会。”
第256章真相
睿宗帝睡得很沉,脑海中的黑暗犹如小船浮浮沉沉。
睿宗帝梦见数十年前他尚未登基的岁月。
父皇很厉害,不论朝堂朝臣或后宫妃嫔,于父皇威严下皆安分。
父皇多番思量后力排众议册封了他为太子,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出色。
可有一次父皇唤了他和甄阁老到御书房说话。
父皇言他与其余兄弟相比,不聪明不清明,只胜在不坏。
父皇请甄阁老辅佐他,命他凡事皆与甄阁老相商,还言甄阁老是可唯一信任的大臣。
黑暗发出狰狞和讥讽的笑声,原来他厉害的父皇,也会看错人。
黑暗深处不知何时聚起一点光亮,越来越刺眼,令睿宗帝睡得不似先才安稳。
睿宗帝尝试躲避,但是光芒大盛,避无可避。
睿宗帝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
不是他熟悉的垫着明黄色软褥的床榻,好在躺着尚算舒服。
睿宗帝打量四周,空荡荡的厢房,除了一架虎啸屏风后方点着数盏壁烛,其余皆笼在夜色中。
是不是还在梦里,睿宗帝心生狐疑,欲起身,却发觉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连喜,连喜”睿宗帝连唤两声,回音令静默更显厚重。
嘭,嘭。
屏风后壁烛爆起灯花,不知不觉中又多亮起两盏蜡烛,烛光从屏风透过,明晃晃的。
屏风上蚕丝绣的猛虎眼睛,透出绿油油的光。
睿宗帝惊疑却不至恐惧,眼睛和耳朵前所未有的敏锐。
屋里响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睿宗帝扭头看去,两人于屏风后对坐,看不见长相,只有大概的身影映在屏风上。
身影有些熟悉,睿宗帝努力回忆,可惜记忆久远,名字呼之欲出,却总无法明晰。
“何人偷偷摸摸的?”睿宗帝严厉地问道。
无人理会他,两人自顾开始说话,其中一人刚发出声音,将睿宗帝惊得毛骨悚然。
“新宋气数已尽……当今皇上昏庸无能。”
“论治理江山的本事,不如我们甄家半分。”
“复了西周,会有大片江山改姓甄……”
是甄阁老和甄文祈的声音,怪道他觉得身影熟悉,此番景象与当年寇清禹引他去甄家别院,悄悄站在厢房外看到的一模一样,便连大逆不道的说词也像八九分。
甄家已经抄灭,他的荣妃也自缢了,两乱臣贼子怎么还没死。
睿宗帝眉毛倒竖,大喝两声逆臣。
厢房静谧片刻,两人重新开口,又变成了其他人的声音。
“寇大人,甄家谋反的书信已经写好,您瞧瞧,三日后信会以我族兄在西南边陲截获为由送呈皇上。”
寇清禹啧啧称奇,“书法了得,与甄阁老的笔迹一模一样,不知齐兄找的奇人还能模仿谁的字,老夫的?甚至皇上的?”
“寇大人说笑了,模仿书法算不上奇事,我这还有几位,是真正的奇人。”
“愿闻其详。”
“他们能模仿全天下任何一种声音,到时只要寇大人将皇上引了去,让皇上亲耳听到甄家密谋谋反,岂有不信的道理。”
“真有这种人?”寇清禹将信将疑。
“当然,兹事体大,我岂会与寇大人玩笑。”
“好,其实甄文祈之妻确实是北梁人,我们也不算冤枉甄家。齐兄,待事成,二皇子必得睿宗帝器重。”
“哈哈,没有甄家碍事,寇大人也会是朝中唯一权臣。”
“不过未免旁人怀疑,将来我们仍各走阳关道,不再合谋论事。”
“好”
睿宗帝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一回事。
屏风后的人没动,但声音开始一会是寇清禹的,一会是甄阁老的。
睿宗帝惊骇得无以复加,甄家竟是被陷害的,寇清禹和齐家怎么敢
睿宗帝又想起先帝的临终托付,那时甄阁老朝他重重一拜,言这一生他是臣,只认睿宗帝为君,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脑中犹如走马灯不断闪现关于甄家的事。
睿宗帝嘴唇不停哆嗦,甄阁老品性高洁,在朝臣和新宋学子中极具威望,他当初怎会轻易相信一封书信和一番对话。
睿宗帝沉浸在痛苦中,屏风后声音竟变作女子。
“相思了无益,惆怅是清狂……”
“皇上,您为何不信臣妾,不信甄家……允旻还小,您竟狠心地送走他,皇上,甄家是被人陷害的”
睿宗帝心重重一跳,挪动着几乎摔到床下,大喊道,“荣妃荣妃,你在哪里,是你抛弃了朕,不论发生什么事,朕亦舍不得你死啊……”
睿宗帝伸长手,似乎想抓住荣妃的最后一丝声息。
立于庭院沐浴寒风的赵允旻抬起眼眸。
厢房内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睿宗帝才想起荣妃已经死了,和甄阁老、甄文祈一同死在雍宁十年的瑟瑟秋日里。
睿宗帝瞪着屏风,“是何人在屋内装神弄鬼,速速出来,朕饶你们不死。”
一阵窸窸窣窣,两名身穿青布直缀,相貌寻常的男子走出来跪在睿宗帝跟前。
“皇上,草民们该死。”
睿宗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二人,颓败地问道,“先才那些声音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话,是草民们模仿的,草民出自泓留的褚家,褚家擅长口技,是为民间一绝。”男子提及褚家仍是自豪。
睿宗帝整个人颤颤巍巍,半晌鼓足勇气说道,“将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朕。”
若甄家真被冤枉,甄氏一族和荣妃枉死,他该如何自处。
褚家人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详尽说起十年前的事。
泓留褚家有此不寻常的技艺,遂常年在瓦肆勾栏中表演。
十一年前嘉月的某一日,三位褚家前辈在桑家瓦肆用口技模仿当年状元和探花在衙门的一场流传民间的纷争辩论。
褚家前辈不论神态或声音皆惟妙惟肖,令观者惊叹不已。
状元郎听闻不肯相信,特意前往,随着惊堂木响,画了油彩妆的褚家前辈开口说话,状元郎是惊得两股战战。
褚家人以此技艺为傲,却不想被人盯上,那些人以千两黄金利诱,又用权势相要挟,褚家前辈无法只能答应。
“皇上,当初他们授意褚家前辈说大逆不道的话,褚家不知缘由唯有害怕和担心,后来甄阁老一家被查抄,褚家才幡然醒悟,明白褚家被奸臣利用害了忠臣,褚家前辈悔恨不已,欲出面替甄家喊冤,哪知已惹杀身之祸,奸臣要杀尽褚家人灭口……那时草民尚且年少,为了替褚家留香火继续传承技艺,几位长辈将草民带进深山藏起,长辈则回京城主动落入奸臣手中……”青衣男子泣不成声,“长辈们惨死,草民一路逃到边城,却不敢再以口技为生,前几月陶学录寻到草民,请求草民回京洗清甄家冤屈,初始草民不敢,怕进京会如长辈一样遭毒手,是陶婶娘苦苦哀求,草民们真的满心愧疚。”
睿宗帝眼睛发酸,“还有什么能证明你们所言。”
第257章糊涂
褚家男子惶恐道:“他们很小心,长辈是被蒙住双眼带往一处宅院的,但是褚家靠口技为生,能辨识出各种声音,是以长辈记住了马车行往宅院时一路听见的响动,宅院是东城马行街二进巷子的第三间。”
位置没错,当初寇清禹言那是他暗中发现的甄家别院。
睿宗帝盯着泥砖,眸光涣散,脑中一片空白。
男子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是褚家造的孽,褚家对不起甄阁老对不起甄家人,当初甄阁老和甄尚书在时,民间赋税、漕粮、边境商贸往来井井有条,百姓们不但能吃饱穿暖,每年还能有富余,现在各处赋税越来越重,草民流落在外乡更是苦不堪言。”
屋里又传来脚步声,睿宗帝稍回神,看见地上多跪了一位年过半百的嬷嬷。
“你又是何人。”睿宗帝疲累地问道。
“回皇上话,下官是工学堂学录。”陶学录行过大礼后直起身子,颤抖着声音说道:“皇上,甄家在东城马行街根本没有宅院,那间宅院下官央人查了,在齐家的一位掌柜名下,实为齐家之所,与甄家无关,其实当年甄家被查抄,记了甄家产业的簿子亦由刑部收去,若皇上再去仔细查,便能查出此宅院有问题,皇上,甄家绝无谋反之心,是被寇清禹和齐家陷害的。”
睿宗帝眯起眼睛疑惑地打量跪在地上的陶学录,很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是谁。
陶学录似是猜到睿宗帝心思,直言道:“下官原是凝光院院使,曾得甄家帮扶,亦得荣妃信重,如今甄家已不在,下官无处报恩,唯盼能为甄家伸冤,恳请皇上还甄家清白。”
原来当过院使。
睿宗帝想起来了,荣妃有一次指着发髻上漂亮的嵌宝金凤簪,与他言凝光院的陶院使是新宋国数一数二的工巧圣手。
荣妃本就生的柔美,再戴上嵌宝金凤簪,是风华无匹。
睿宗帝看了喜欢,不但赏赐了陶院使和凝光院,还将陶院使破格升为三品女官。
睿宗帝喃喃道:“原来是故人,除了被模仿的声音,那封齐家截获的书信又该如何解释。”
陶学录解释道:“皇上,书信亦是假的,当年甄阁老和甄尚书的书法名闻天下,新宋无数学子争相效仿,不乏有人习得其中精髓,写出与甄阁老、甄尚书一模一样的书法。”
睿宗帝精神恍惚,脑海里浮现出寇清禹在他身边不断念叨甄家谋反的情景。
他怎么会信以为真,还不由分说地将皇长子送去北梁呢。
后来寇清禹和齐家拿到甄家‘谋反’的证据,他也只知道生气,却不肯去思索。
现在寇清禹成了他难以压制的权臣,而齐家则是真正的逆臣反贼。
到头来杀了本该最信任的大臣,他怎那般糊涂。
心被揪起来,郁愤堵在胸口,睿宗帝想破口大骂那些乱臣贼子丧尽天良。
可喉咙又干又痛,睿宗帝难受得浑身发颤,徒留喘息的余力。
“皇上您怎么了?”见此状陶学录紧张地问道。
一旁耳房的门打开,叶贤妃端着熬好的汤药匆匆赶来,“皇上身子未愈,婶娘别太焦急。”
睿宗帝看到叶贤妃,揪紧的心稍稍放松,顺从地喝完汤药。
缓过来后,睿宗帝无力地看着叶贤妃,“你与甄家又有甚关系。”
叶贤妃摇摇头,“臣妾与甄家不相识,但大皇子于臣妾有恩,若非大皇子和华院使,云清恐怕早已被张良妃害得重病缠身,臣妾亦会郁郁寡欢,只等了哪日陪云清一起在无人问津的萃音阁悄然离世,哪里还有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机会。”
睿宗帝支撑不住倒回床榻,望着房梁,“原来是朕的长子,朕的长子在哪里。”
陶学录担忧道:“回皇上,殿下其实不同意下官来见皇上……”
睿宗帝摆摆手,“朕知道,他一定恨着朕,你们都下去,让赵允旻来见朕。”
叶贤妃朝陶学录点点头,陶学录带着褚家人随叶贤妃退下。
厢房安静下来,后悔和挫败的滋味不停地涌上心头。
睿宗帝鼻子发酸,掩面恸哭,唇齿不清地唤着荣妃的闺名。
睿宗帝想起年少,父皇带他去甄家第一次见到荣妃的情景。
人间四月,甄家庭院芳菲飘散浮香满溢。
他躲在一棵杏花树下,偷看一位身穿藕荷色罩纱襦裙的小娘打秋千。
小娘六七岁模样,可胆子大。
秋千越荡越高,裙纱飞扬起飘拂过树梢。
一片杏花雨夹着小娘轻灵的笑声,落在了年少睿宗帝的心尖尖儿上。
那时他和武将龚家的一位娘子已是青梅竹马,可仍旧派人去打听小娘的名字。
甄阁老的爱女,甄元祈的妹妹甄芫琅。
后来他成了皇上,并册立龚家女为元禧皇后,同年请太后出面接甄家打秋千的小娘入宫,封号荣,赐为一品贵妃。
双美在旁,又有甄家辅佐,他也曾意气风发,坐享国泰民安。
“芜琅,是朕对不起你,这些年,朕真的很想你……”睿宗帝泣不成声。
他是帝王,他曾以为帝王不可能做错事,纵是哪件做错了,错也是对的。
此刻他真的很痛苦,逆臣说得对,他是个无能糊涂的皇帝。
原本强大的新宋国在他手中变得仰人鼻息,朝廷、朝臣、后宫皆是一片混乱。
……
庭院里寒风呼呼作响,赵允旻站在寒风中一脸淡漠地听睿宗帝哭泣和忏悔。
华琬走到赵允旻身边,替赵允旻扫去肩上积雪,平静地劝道:“赵郎,看看睿宗帝好吗?”
于华琬而言,完全不恨、不怨睿宗帝是假的,可真相昭然若揭,睿宗帝也是蒙在鼓里的可怜人。
更重要的是若殿下和睿宗帝能携手冰释前嫌,殿下就不会那么辛苦。
赵允旻紧紧地握住华琬的手,半晌没有动。
踏入厢房意味着原谅,可他恨了睿宗帝太久。
本想狠狠心转身离开,许是父子连心的缘故,听到睿宗帝哭声,他心里难以遏制地涌起酸楚。
陶学录和叶贤妃亦出来请他,赵允旻终于点头答应,由华琬陪着朝厢房缓缓走去。
撕下伪装堂堂正正面对睿宗帝的这一刻,他也需要勇气。
第258章弥补
“皇上召见草民。”赵允旻没有跪,站在睿宗帝床榻旁,眼中是淡淡的疏离。
睿宗帝挣扎起身,面对陌生的长子,睿宗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年,你在北梁受苦了,对不起。”一阵静默,睿宗帝沮丧地说道。
赵允旻双手紧握,嘴角带起一丝嘲讽,“草民有机会听到皇上道歉,受苦也值了。”
睿宗帝捂紧胸口,他能彻底放下帝威、父威向长子道歉,可甄家和荣妃已与他阴阳两隔。
这份歉疚和悔恨永远无法纾解,睿宗帝满心怆然。
“别再自称草民了,你是朕的皇长子,回来吧,朕要弥补亏欠。”
睿宗帝没有底气,他错的太深,不敢奢望长子原谅他,可不论原不原谅,他的江山都要交给长子。
“我准备了很久,从未想过陶婶娘有一日真的寻到能证明甄家清白的人,今日皇上选择相信陶婶娘,肯洗清甄家冤屈,已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至于皇上要弥补的亏欠,并无几分重要。”赵允旻不再自称草民,却仍没有认睿宗帝为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