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妖异谭 作者: 正雪
东晋时代,百鬼横行。
《搜神记》作者干宝与道术家郭璞的神鬼之旅,就此展开!
诡谲奇情与神怪志异交错登场,东晋名士与豪富刻画出正统中国风的奇幻卷轴——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浪漫的时代!
本书共收录《蜃楼之卷》、《宣示表之卷》、《驭鬼符之卷》、《大星落之卷》、《婵娘之卷》共五卷。
一:蜃楼之卷 引子
此为东晋太兴二年之事。
最初的遇害者,是位四十岁出头的商人。
商人是吴兴人,但近年来一直在京师建康做些小生意。几天前,他刚得到母亲亡故的音讯,遂把店面交托给朋友代理,匆忙赶回故乡奔丧。
途中,商人经过了吴兴郡的天目山区。
在天目山间树荫茂密的山路上走了一两个时辰,商人的脊背不知不觉涌出一股奇怪的寒意,让他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商人嘟囔了一声:"怎么回事?"这时才发现,除了他的自言自语之外,周围竟然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
没有鸟雀的啼叫,没有野兽的声音,甚至连树叶也没有发出摇动的声响。
商人脸色苍白地停下脚步,疑惑地左右张望了片刻,但并没有在山间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提心吊胆地继续赶路。过了一会儿,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忽然,商人注意到在前面山坡路的下方谷地中,有一座美仑美奂、金光灿灿的庄园。
即使在京师建康,商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庄园宅邸。他一边走着,一边频频张望那座山庄。他离开家乡吴兴郡已经有三年了,三年来还是头一回经过这条山路,没想到在这天目山里居然多了这样一座豪宅别墅。
不过,由于近年来中原陷入空前战乱,晋朝皇室和北方的士族豪门纷纷从中原逃到江左一带定居。或许这座庄园就是某位北方名门士人最近新置的产业吧。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商人看见那座庄园中的建筑物开始点起灯火,心想如果能在这山庄中借宿一晚就好了。
于是,他走下山坡,沿着黄色琉璃瓦的高墙走到了庄园正门前。
"金谷"——正门的匾额上用钟体的行书写着这两个金粉大字,想必就是这座庄园的名字了。
突然,大门洞开,一名美貌少年迎出来对他说:"天色已晚,客人是否要借宿?"
商人吃了一惊,询问他为何知道自己是前来借宿的。
少年微笑说:"此处山水虽好,但人迹罕至。主人独居寂寞,因此吩咐若有客人路过便请他进来招待。"
商人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跟随少年进了庄门。
在远处眺望是一副景色,但进到庄中近看,景致却又和远眺时有很大区别。远眺的时候,可以看出庄园整体布局的精美和华贵的气势;而进门之后,商人更是为这美景的局部而目眩神迷。他就像乡下人刚进城般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心想拥有如此奢华庄园的主人究竟是何许人物?
他终于忍不住向引路少年发问:"请问此处主人的名号是?"
少年回眸微笑:"主人姓石,曾作过刺史,目前在朝中担任一个闲职,因此大多时候并不住在京师,在此地忘情山水。"
商人印象中并没有听说过附近这么一位姓石的贵人,他心想大概是最近才从中原迁来的豪门大族吧。
少年把商人领到一座名叫"崇绮楼"的楼阁中。几名美貌少女为商人更衣梳头,换上一身华美整洁的新衣。随后,商人又被领到楼上,出席主人设下的筵席。
姓石的主人殷勤好客地请商人在旁边客席坐下,侍女们端上丰盛的筵席,另有一班乐妓吹笛鼓琴,轻歌曼舞助兴。
酒是从未品尝过的佳酿,菜则极尽奢侈之能事,在盛夏时节却端出了冬季才有的蔬菜,各种山珍、海鲜也全都是商人以前从未听说过的。
乐妓们的才艺、姿色,同样令商人瞠目结舌,心醉神迷。
商人不由感到万分庆幸,没想到这辈子会遇上一次这样的好事。他不由连连向石公道谢。
石公大笑说:"能够博君一乐,也是我的乐事。既然今晚如此尽欢,就让君欣赏一下我最珍贵的宝物吧。"
石公向一名侍女吩咐下去。片刻后,随着环佩轻响,淡淡的香风迎面吹来,有一位绿裳女子,在众多少女簇拥中亭亭玉立走了过来。
乍一看,商人并不觉得那绿裳女子有多漂亮。她的肤色偏黑,瞳仁色彩则很浅,似乎有南方越人的血统。不过,在周围众多的美少年美少女簇拥中,这绿裳女子却像是数斛明珠当中的唯一一颗祖母绿般绽放出夺目的异彩。商人看她第二眼的时候,忽然觉得这绿裳女子实在是美得不可思议,她的肤色是犹如从内部放出光芒般的浅黑,眉眼鼻口耳无一不精致小巧、毫无缺陷,而那淡色的瞳仁则更是有一种勾魂摄魄般的奇异魅力。
商人虽然不通音律,但当绿裳女子吹奏起玉笛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迷醉。
就像是笛声化作洁白的羽毛,轻轻搔弄他的心弦;而后又一阵阵揪着他的心,令他心酸悲伤,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曾经历过的情爱与离合的往事;笛声始终不停地揪着揪着,就在商人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承受不住而崩溃的时候,忽然整个身心陷入了不知天上地下寒暑轻重的忘我境地。直到笛声完全消失,商人才怅然若失地回到了现实。
商人不由叹息说:"这是天上之音,没想到能在世间听到。"
石公哈哈大笑:"君已看遍我所藏之宝。你说,倘若人能够一生在这园中逍遥,极尽耳目声色之欢愉,就算神仙、帝王,又有什么可羡慕的?"
商人由衷地说:"正是如此。"
这时,石公忽然对商人说:"我似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离开金谷园到外面去了。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了?"
商人感到有点奇怪,回答:"现在是太兴二年。"
石公说:"太兴二年?那么,离永康元年相去几年?"
商人怔了怔,说:"永康,那莫非是惠帝的年号?离现在都已经有十九年了。"
说出这句话之后,商人突然感到周围的气氛瞬间改变了。原本浓郁的香气,变成了腐烂的恶臭;周围灯火通明的华美殿堂,也急剧暗淡了下去。
商人吃了一惊,战战兢兢地问:"石公,怎么回事?"
他转头朝石公望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刚才坐在象牙床上的石公,现在却变成了坐在一具老树桩上的腐烂尸体。
那尸体的衣服只剩几缕挂在身上,皮肉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骨架,脸上的眼眶是两个大黑窟窿,有一条白色的长虫正从窟窿中钻进钻出。
那腐尸用两个大黑窟窿直直地看着商人,蠕动着粘满泥土的嘴唇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原来……我已经死了十九年了。"
腐尸似乎要从树桩上站起来向商人靠近,商人毛骨悚然地一跃而起,惨叫起来:"救命!救命!"
他突然发现,周围侍立的那些美少年和美少女,也全都变成了石公一样的腐尸,它们摇摇晃晃地朝商人逼近而来,低沉地说着:"客人不是要在此地借宿么?还要去什么地方?"
商人的两腿失去了支撑身体的气力,胯下全都被失禁喷出的尿水沾湿。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最后听见的,只有撕心裂肺般的凄厉惨叫。
蜃楼之卷 第一节
这次要给诸位讲的,就是关于金谷园的这则奇妙轶事。
对我——秩七品佐著作郎干宝——而言,事件是从四月的一个清晨开始的。
那年夏天颇为炎热,我本想早点起来整理资料,趁着早上凉快赶紧撰写一卷国史,但坐在书案前却心浮气燥,觉得写这些正经史书实在乏味。
推开书案,我拾了把小扇、穿上木屐,走到铺在门前庭院的一张席子上懒散盘腿坐下。清风穿过庭院迎面吹来,这才让我感到一阵惬意。这样的早晨好天气,就该悠闲度过才对,像撰写国史之类麻烦的事情,还是留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再去考虑吧。
就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黄鹂鸟,鸟嘴上还叼着一封信笺。黄鹂鸟把信笺丢到我脚前,随后飞到前面不远处的篱笆墙顶,就在那里停下不动了。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那只显然在发呆的黄鹂鸟,俯身捡起信笺。
不出我所料,信封上的落款果然是郭璞。这家伙还是那么爱耍小把戏。我苦笑一声,但并不觉得反感,随手拆开信封,看看他有什么事要说。
"我友令升:
吴兴发生了件怪事,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等候你前来敝宅一叙。
又及,看完信,请对信使道声谢。
郭璞"
我放下信,心头不由涌起一阵好奇。
这几年,我一直在搜集各种神怪轶事,编写成一个名为《搜神记》的集子。虽然撰写正统国史是我身为佐著作郎的职务,但却还是那些怪力乱神、不可思议的奇闻轶事更让我感兴趣。
而我之所以和郭璞成为好友,除了因为他文才出众、知识广博令我敬佩之外,就是因为郭璞身上带有一种神异的色彩。
他精通星占、望气、风角、谶纬、占卜、相术、占梦、风水、堪舆等各种秘术,年轻时还从河东郭公这位术士的手中得到了记载术法的《青囊中书》。虽然他的官位只不过是尚书郎、出身也并非世家大族,但京师上至皇帝,下至庶民,都对他怀有一种敬畏和恐惧的心理。在遇到各种神秘事件、或者在重要事情上需要进行占卜时,经常有人前来请求郭璞的帮助。
但是,在这偌大的建康城中,真正能和郭璞称得上是知己的,或许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还记得第一次去拜访郭璞的时候,他就像是一株孤松般独自站在屋檐的黑影下,用阴郁的目光看着我,不耐烦地问我有什么事情。我拿出了带来的酒菜,笑着说我正在搜集神怪轶事,很想和他聊聊这方面的事情。那天我们从中午一直聊到深夜,尽情欢谈,我原本就不认为郭璞是众人想象中的那种孤僻而神秘的妖人术士,交谈之后更是为他的博学多闻所倾倒。从此之后,我们便经常互相拜访走动。听说什么地方出了神怪轶事,也经常是我去找他,或者他来找我一同前去调查。
一边回忆着这些令人心情愉快的往事,我回屋换上了出行的装束,正要出发,忽然注意到那只黄鹂鸟还站在竹篱笆上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对黄鹂鸟拱了拱手,大声说:"多谢你送信了!"
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黄鹂鸟这才"哗"的一声振翅而起,啼叫着飞走了。
郭璞的住处,位于朱雀航——也就是通常所谓的大航——附近。朱雀航是横贯秦淮河的大桥,周边是小市民和商贾们聚集的繁华区域。我出门走到嘈杂的市场里沽了坛酒,随后来到位于秦淮河堤旁的郭璞家门前。
从围墙外看,这座宅邸并不大,但每次进门拜访时,我经常有一种错觉,仿佛宅邸内部院落重重,占地面积十分广阔。这究竟是通过内部建筑结构营造出的视觉错觉,还是郭璞在自家宅邸使用了风水堪舆之类的秘术呢?我也曾向他问过这件事,但郭璞却总是笑而不答。
我推开木门,走进院子里。
虽然并没有多余的假山、池塘之类的布置,但庭院里的树木花草全都照料得井井有条,让人一看就觉得心情舒畅。
我高声喊着郭璞的字:"景纯,我来拜访了!"绕过了正面的影壁向前转去。影壁后的一片花田里,有位容貌清秀、身形婀娜、衣着得体的年轻女子正在修剪花枝。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向我露出了爽朗灿烂的笑容说:"啊,郭郎刚说令升要过来,你就真来了。"
女子名叫蝉娘,是郭璞南渡途中买来的婢女。她气质优雅、谈吐得体、诗赋音律都颇有才华,是位少见的才貌双全的佳人。因为这座宅邸中除了郭璞和蝉娘之外并没有别人居住,我有时也会觉得蝉娘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我和蝉娘寒暄了几句,从前面的房屋里传出了郭璞的熟悉声音:"令升,来得正好。"
我提起刚才沽的酒坛,说:"我带了酒来。"
郭璞笑着回答:"就由我来准备菜吧。那么,鲈鱼怎样?"
我不太清楚郭璞今年的岁数,估计也应该有三四十岁了,但他的相貌风度却依然像是二十五岁的人般风神俊秀,洒脱地穿着缥纨半袖、长裳和木屐,肩扛着根钓竿、手拿着个木桶走到了庭院里。
我苦笑看着他的装束:"莫非景纯现在才要去秦淮河里钓鱼?"
郭璞说:"是啊,鲈鱼还是要刚钓上来就下锅烩的才最为鲜美。"
他在铺着草席的树荫下落座,把木桶放在面前,随后便把挂着钓饵的鱼线放进木桶里,神态悠然地在只盛了半桶清水的木桶中垂钓起来。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恐怕会以为这是发疯的举动吧。真是个喜欢耍弄小戏法的人。我叹了口气,走到郭璞旁边看着清澈可见桶底的木桶。
就在这时,桶里水波激荡,垂入桶中的钓线突然被什么东西拉得笔直,郭璞淡淡地说:"上钩了。"随后他动作熟练地一甩钓竿,顿时水花飞溅,一尾三四斤重的鲈鱼"啪"的一声摔在泥地上,兀自还在摆尾跳动。
蝉娘早就习以为常地抿嘴一笑,拾起活蹦乱跳的鲈鱼,侧头问:"郭郎,是煎、炸、烩,还是清蒸?"
郭璞把钓竿放在一旁,笑着说:"烩吧。"
蝉娘点点头,就朝里间的厨房走去了。
我和郭璞相对一笑,便也在席子上坐了下来,撕去酒坛的封泥,与郭璞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来。
我先提起了来意:"景纯,你信里说吴兴发生了怪事,是什么事情?"
郭璞说:"你想必听说过石崇的金谷园吧。"
我当然知道,石崇是本朝最有名的富豪。二三十年前武帝当朝的时候,大晋的都城还在洛阳,那时天下无事,歌舞升平,士族们竞相以奢侈斗富为荣。而石崇就在那一时期留下了相当多的逸话。
当时国舅王恺刷锅用糖水,石崇就用蜡烛来生火;王恺用紫丝布制成四十里的步障,石崇就用五彩锦缎铺设了五十里的步障。
王恺无计可施,向武帝借来了宫中的至宝,一株二尺长的珊瑚树,在宴会上向包括石崇在内的众多宾客炫耀。石崇冷笑一声,随手就用铁如意把珊瑚树砸得粉碎。王恺大为恼怒,责备石崇嫉妒毁宝,石崇随后就吩咐仆人从自己家里搬来十几株珊瑚树,每一株都比王恺借来的珊瑚树要更高更美,最高的竟达三四尺。王恺从此甘拜下风。
可惜,这样一位奢侈压倒皇室的天下首富,最后却落了一个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我对郭璞说了这番话之后,郭璞点点头,说:"这次的怪事,就和石崇的金谷园密切相关。"
他像是要故意让我紧张般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有人在天目山中看到了金谷园。"
我大吃一惊:"不可能!金谷园早就在战乱中毁坏了,而且位置是在洛阳郊外,怎么会在吴兴郡的天目山出现?"
郭璞说:"不但如此,而且还先后有好几个过路人被邀请进入天目山中的那座金谷园里游玩,他们全都得到了闻所未闻的奢华款待。而且,包括石崇、绿珠这些本该早就死去的人,他们也全都亲眼目睹,并与之交谈。"
我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不但金谷园重现,而且死人复生,殷勤款待过路人?会不会是某个富人欺骗过路人的恶作剧?"
郭璞说:"如果是恶作剧还好。但是,那些在天目山的金谷园接受了招待的过路人,最后全都遭遇了可怕的怪事。"
我问:"什么怪事?"
郭璞说:"他们离开天目山之后,以前熟悉的亲人、朋友全都不认识他们了。"
我不敢置信地说:"为什么?"
郭璞神色凝重地说:"因为他们的外表,和进山之前相比都衰老了二三十岁。"
我怔怔地看着郭璞。这时候蝉娘正好把烩好的鲈鱼放在食盘里托了上来,我们便暂时中断了话题,开始饮酒吃鱼。
虽然蝉娘的烹饪手艺很好,但我的脑海中一直在盘旋着刚才的谈话内容,就连鲜美的烩鲈鱼也没下几箸。
重现的金谷园,一夜之间变衰老的过路人,这真是神奇而又恐怖的奇闻。虽然我以前曾听说过很多神怪轶事,但还是这次的怪事给我的震撼最大。
我的心思全都飞到了天目山,转眼间就做了决定,我必须去亲眼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才行。我立刻急切地对郭璞说:"景纯,我对你说的金谷园怪事很感兴趣,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一同去天目山调查一下?"
郭璞喝了口酒,笑着说:"我猜你就会很感兴趣,果然如此。那么,我们明天早晨出发前往天目山吧。"
我大喜说:"再好不过了!"
郭璞说:"但是,除了我们两人之外,还有另一人也会同行。"
我问:"是蝉娘?"
郭璞笑了笑:"明早你自然就知道了。"
蜃楼之卷 第二节
说实话,我当晚没有睡着,整夜都在卧床上辗转反侧地想着那座神秘的金谷园。
次日鸡鸣之后,我就匆匆梳洗,换上旅行用的藤鞋和长裤,赶往朱雀航旁的郭璞家。
推门进去,在影壁下我看见郭璞正和一位陌生女子谈笑。见我出现,郭璞便指着我对女子介绍说:"来了来了,这位就是我所提起的那位才高八斗的干令升。"
我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女子。她穿着单碧杯文罗裙,带着一根青色的玉笛。虽然女子的眼角已经有了些微的皱纹,但神态气质都恬淡高雅,依然还是个美人。
我对郭璞问:"这位女史是?"
郭璞说:"我来介绍吧,她就是要和我们一同前往天目山的旅伴,名叫宋祎,是乐坊的大师。"
乐坊的大师?我更是感到莫名其妙了,调查灵异事件和乐坊有什么关系?
宋祎恬淡地向我施了一礼,说:"贱妾早就听说过干令升的大名。人们都称你是为神怪作史的'鬼之董狐'."(董狐是春秋时的著名史官。)
我不由苦笑:"这还真是个不务正业的丢脸绰号。"
郭璞大笑起来:"有什么不好的,就算是那些在朝堂上一本正经的高官贵人,回家时也三五成群地和妻妾儿女津津乐道你的《搜神记》啊。"
郭璞笑完之后,说:"既然我们三人已经到齐了,那么现在就出发吧。"
秦淮码头和郭璞家很近,我们到码头租下了一艘小帆船,随后便乘船沿着秦淮河向东南行去。不知是否郭璞用了什么法术,途中风帆始终被风吹得鼓涨饱满,就连船夫都啧啧称奇,说几位客人运气真不错。我朝郭璞看去,但他却只是微笑不语。
秦淮水道从句容转由破岗渎南行,又由运河通入太湖。这样从水路直接进入吴兴郡,比陆路要节约两三倍的时间,也是很多人首选的旅途路线。
帆船犹如滑行般飞快地在水面上前进着。我坐在船上,看着两岸摇曳的芦苇丛,飞在空中的白云和鸟雀、以及在清澈的河面下游动的鱼群,不禁感到心旷神怡。平常整日都忙于案牍工作,偶尔能出来几天在这江湖之间泛舟,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上船之后,宋祎一直静静地坐在船沿,偶尔被一阵强风吹乱了鬓边发缕,就抬起纤手重新拢起。这优雅的小动作让我不由产生一阵好感,越来越觉得她真是位恬静的美人。
这时,郭璞微笑着对宋祎说:"碧空晴日,泛舟河上,此情此景如此风雅,不知你可愿吹奏一曲助兴?"
我也连忙说:"倘若能听到宋女史吹奏的妙音,想必是一大乐事。"
宋祎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点了点头。她将玉笛横到唇边,但并没有立刻就吹,我一边注视着她一边安静等待,耳边只听见风帆鼓动和河水拍打船舷的响声。
不知不觉,在这风帆与河水声中,若隐若现地传来了缥缈的笛声。笛声虽小,但却并没有被风帆与河水声所盖过。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尽力从嘈杂中捕捉这若有若无的笛声。
不知道是因为我注意力集中,还是笛声确实变大了,我感到宋祎的笛声变得越来越清越嘹亮,令人心魂皆醉。不愧是被选入乐坊的大师,我的心中充满了赞叹之情。不过,就连这赞叹的情绪也渐渐被笛声所淹没,我感到世间万物仿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风帆鼓动也好,河水击舷也好,已经全然听不到了。天地之间,只有我和这笛声在永恒的黑暗中存在。
笛声渐渐地变小下去,就连我的意识也随之沉入了黑暗之中……
"令升!令升!"
迷迷糊糊中,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郭璞的喊声。我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外面的阳光令我有刺眼的感觉。突然,我注意到河面上金光闪闪,太阳已经在彩霞簇拥中落到了远山的边缘线上,现在难道已经是黄昏了吗?
我揉了揉发麻的脸颊,疑惑地说:"怎……怎么回事?"
郭璞大笑着说:"令升,真有你的。上午宋女史吹笛的时候你居然睡着了,而且还一口气睡到了傍晚。"
什么!我感到眼前发黑,慌忙朝宋祎望去,她也以袖掩口微微发笑。我差点没一跤从船上跌进水里。居然在听她吹笛时睡着了,而且还不知道我是否做了打呼噜、流口水、说梦话之类的丑事。这回可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