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瓷道:“王妃受惊,快照上回太医的单子,速速熬一服定惊茶来。”自有奴婢下去办事。素瓷又张罗着服侍沈珍珠更衣擦脸,沈珍珠这才感觉稍有宽解。张得玉得了消息,也在门外问候一番才遵命离开。
“哟,这三更半夜的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睡了!”崔彩屏披着绯红的薄纱外袍,让侍女搀扶着,一摇三晃的走进来。
沈珍珠看了她一眼,忽的笑道:“妹妹若嫌吵闹,不妨搬到宫中去 ,那里殿宇良多,随意拣一处,也比王府清净尊荣。”
“你!”崔彩屏气得说不出话,嘟嘴咚咚咚的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匆忙来报:“不好了,崔夫人收拾行装,说着天亮后就去宫里与贵妃同住。”
沈珍珠不动声色的喝着定惊茶,喝完了,才说道:“有多大的事?随她去。”问素瓷:“现在什么时辰?”素瓷道:“已交四更。”沈珍珠挥手对一屋子的侍婢道:“离天亮还早着,都去歇息吧。”
见人都走了,素瓷才颇有抱怨的低声对沈珍珠说:“你何必惹恼崔夫人,她若到宫中对贵妃胡说一通,贵妃岂不对你生隙。殿下又不在身边,万一有人使坏,你身子不便,可是得不偿失。”
沈珍珠道:“隙疑已是早生,也不多在这一回。我只是惊疑方才梦境,心中十分不安。”说着,将方才的梦境,细细的对素瓷讲了。素瓷道:“你只是忧思过重,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人都道梦境与现实总是相反的,看来殿下定没有任何差池。”
沈珍珠摇头:“话虽如此,我总觉得这个梦寓意极为不妙。所以我才故意气走崔彩屏。一来,我生产在即,她总在面前晃来晃去,让人分心;二来她眼不见我,也能少些心酸不平,她的日子要松快些。”说着说着,她也困倦起来,强按心神回思今晚经历和梦境,似乎一丝不妥隐于其中,但左右想不出这不妥所在何处,只得笑对素瓷道:“怀孕果然教人变得迟钝,这脑子实在不及往常好使。”素瓷扶她躺下,说道:“我的好小姐,你还是睡吧,说不定一睡醒来,什么都通了。”
第二天醒来,还是没有想通。崔彩屏倒是真的卷了行装进了宫。
用过早膳,德宁郡主提了大包小包的补品来看望沈珍珠。宫中多人知道她往常对安庆绪的心思,安禄山反后,沈珍珠总担心她受不了,谁知她倒象是全然放下,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吃喝玩乐照常无误,搞得李俶和沈珍珠反而无从劝起。当下,沈珍珠谑笑道:“婼儿长大了,几时学会了这一套。”
德宁郡主搭搭嘴,笑道:“王兄走之前,可是吩咐我好好看着你,你若是瘦了,我吃不了兜着走。再说,……”她得意的一扬眉,“这天天有人朝潼关报你的情况,若王兄知道我这样懂事,一定乐开了花!”猛的记起“潼关”二字乃是避忌,忙捂嘴道:“瞧我这张嘴,不说了,嫂嫂你看先吃那种补品好,这我可不懂。”
“天天有人朝潼关报我的情况?”沈珍珠犹疑自语,闲闲的和德宁郡主说了几句话,德宁郡主本就不是在一个地方久呆得住的,没过多久就告辞走了。
等她走后,沈珍珠吩咐素瓷关了门,她又走近后窗,掀开窗纱,想了想,让素瓷拿案上插花的长颈细花瓶给她。素瓷不明所以,取了艳丽的花枝,只将花瓶递到她手中。
沈珍珠接过花瓶,顺手就往窗外掷去,素瓷“啊”的惊叫,却听花木丛林中“扑扑”声音四起,原本静谧的林中冒出多个人头仓促查看动静,其中一人目光被沈珍珠逮个正着,知道再无闪避之处,在她凛然目光下,疾行再跃入房中。
沈珍珠逼问道:“为何还不回潼关?”
风生衣朗声答道:“回王妃,殿下命保护王妃,没有命令,属下不能回!”
沈珍珠冷笑道:“你这会儿倒是答得快,我早就该怀疑,你素来只唯殿下之命是从,哪有这么容易就听了我的话。”
风生衣低头道:“属下不敢。”
沈珍珠却将脸一板,说道:“你老实告诉我,潼关现在如何,殿下到底如何?”
风生衣道:“属下早已说过,殿下安然无恙。”
沈珍珠道:“你还在胡说。殿下早安排有人日日汇报我的状况,怎会巴巴的再派你来?他答应过我让你跟随身边,如今不守承诺,我也只得毁诺。”双目凛凛直视风生衣,一字一顿的说道:“告诉我!”
风生衣被她望得垂下头,仍是不肯说,但身子却微微颤动。
沈珍珠看在眼里,扭头对素瓷道:“传我之命,速备马驾,我要亲赴潼关。”素瓷脸刷都白了,风生衣已半跪于地,恳求道:“王妃身怀六甲,万万不可。”
沈珍珠横眉扫袖道:“那你说,还是不说?”
风生衣沉默一会儿,方暗声道:“属下先求王妃莫要紧张,听完属下的话。”
沈珍珠深吸一口气,一只手重重捺在桌案的补品堆上,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风生衣才道:“其实属下回长安已有三日。殿下说,潼关怕是……守不住,要属下回来照看王妃,一有不测,随时保护王妃逃离长安。”
沈珍珠只觉全身力气都要失掉,睁大眼睛,问道:“怎么会?形势不是一片大好吗?潼关怎会守不住?”
风生衣道:“王妃恐怕有所不知。正因现今形势极好,陛下听信杨相之言,自六月以来,多次诏令哥舒元帅出潼关,收复陕郡和洛阳。殿下说,如今各地征兵未到,唯有据险扼守,待叛军失了耐性,乘机攻击,方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现在便出击,以潼关乌合之众,对叛军精兵,必败无疑。只是朝廷逼战的诏令一个接着一个,殿下和哥舒元帅只能拖得一时,不知何日会被迫出击……”
潼关距长安城不过三百里路程,若潼关失守,长安将无险可拒,叛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地。
沈珍珠心呯呯乱跳 ,手去捂胸口,却无论如何捂不住心头的战栗,素瓷一迭声的唤“小姐,小姐,”仿佛声音很遥远,倒是风生衣的话还有些清晰:“王妃听属下把话说完——殿下安危,王妃勿庸操心,殿下身旁死士如云,就算潼关被破,他们也能保护殿下顺利回归长安。”见沈珍珠面色如腊,又大声吼道:“王妃当前最要紧的,是为殿下爱惜自己!”
沈珍珠如梦初醒,紧紧盯着风生衣的眼,慢慢点头,跌坐到椅上。眼瞅着面前补品补药,缝制好的小孩衣衫,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不错,风生衣说得不错,李俶有这么多的侍卫保护,有死士拼命护卫,再怎样凶险,他也必能平安回来,回来看她,看他们的孩儿。更何况,潼关未必会失守,陛下英明,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这样想着,心头的战栗稍稍平复,素瓷仿佛放下心头重担,说道:“小姐再去躺下,千万别急!”沈珍珠方恍惚着答应声,突然腹中抽痛,皱起眉头去抚腹部,却觉那痛感一时紧一时松,刚开始还不十分痛,渐渐的痛感加深,不禁随手捏住身畔素瓷手臂。素瓷吃痛,但她对生产之事一无所知,只惊疑害怕的俯身抱住沈珍珠,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听沈珍珠咬牙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怕是,要生了……”
翠浪万回同过影
生产的过程如此艰苦。沈珍珠感觉自己已抽离一切外在,全身肌肉骨骼唯有痛,无边无止的痛,一刻深似一刻的痛,素瓷拿着帕子不停的为她拭汗,面上全是焦灼,湿漉漉的帕子一块接一块掷到漆盘里。几名产婆流的汗并不比她少,气喘吁吁的在耳边唤着:“王妃,用劲,再用劲,第一胎比较辛苦,已经看到孩子的头发了!”
沈珍珠却感觉身上的力气快要使完,眼前灰蒙蒙一片,睁眼也好,闭眼也罢,世界总是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点金星晃过,一时又出现李俶的面容,如玉如瓷,她伸臂胡乱向上抓去,撕心裂肺的叫道:“俶,俶,快来,救我,救我!”然而每一抓都是空,都是失落。
隔着屏风,太子妃和德宁郡主焦急的来回踱步,陛下遣来的高力士劝太子妃道:“娘娘稍安勿臊,女人嘛,都得过这生死关,沈妃娘娘天生福泽浓厚,必能顺利产下小世子,老奴可直等着向陛下报喜啰。”
太子妃叹道:“这个孩子实在可怜,她如今受这般的苦,公公不知,本宫看珍珠如同亲生女儿,此时恨不能代她受苦,只盼她能快些产下孩儿。”说毕,双目合十连唱几声“阿弥陀佛”。
高力士只是笑,“娘娘自己怀有身孕,还这般不辞劳苦看顾沈妃,广平王知晓定会感谢不尽。”
“啊——”屏风内沈珍珠又是长长的惨叫。一名产婆踉呛着跑出来,太子妃厉声问道:“怎么样?”产婆白了脸,答道:“王妃力气不济,如此下去,只怕,只怕——”
高力士慢条斯理的咳嗽一声,说道:“你们可得用心,若出了闪失,陛下只会砍你们几个的头。”顿一顿,接着又道:“广平王殿下却会杀你等全家。”
那产婆一哆嗦,再不敢正眼瞧太子妃和高力士,又转回屏内内。
德宁郡主一蹬步,也跟着冲进去。太子妃在后喊道:“婼儿,你干什么!”
沈珍珠正自无意识的呻吟着,力气精神均要一溃千里,德宁郡主上前猛力攫住沈珍珠的手,大声喊道:“嫂嫂,再坚持一会儿,潼关击败叛军,王兄已经在回长安途中,再有几个时辰,就到了,就到了!”
她的话语传到沈珍珠耳中,虽如蚊鸣,却还是愕然睁眼,问道:“真的?”
德宁郡主大声道:“当然是真的,我绝不会哄你骗你。不然你听我发誓——苍天在上,若我李婼此次欺骗沈珍珠,教我日后远嫁异族,终生不得再返故土!。”
沈珍珠虚弱的一笑,轻轻喘气说道:“傻,傻妹妹,哪有……哪有,这样起誓的。”话未说完,腹中又是一阵痉挛,但终究又起了力气,按着产婆的指令,只如挣命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快要全盘模糊,忽觉身下一松,听见“哇——”的婴儿清脆哭声,她身子震动,产婆声音因为惊喜而变了腔调:“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小世子、小世子!”她软软的伸出右手,声音低不可闻:“快,抱来给我看看!”
几名产婆手脚 麻利的洗尽孩子身上血污,裹上襁褓,太子妃亲自抱了递到她面前。沈珍珠侧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孩儿,她和他的孩儿——这是一个多么圆润可爱的孩子啊。沈珍珠多曾见过其他王妃大臣妻子初生的婴孩,此际方知没有任何一个婴孩能与自己孩儿相比。他的额头饱满润泽,象自己;眉毛细密,鼻子挺拔,隐有李俶之相;嘴唇红润,肌肤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最奇异的是眼睛,漆黑亮泽如宝石乌溜溜的四下转动,看了沈珍珠,又转过去瞅太子妃和德宁郡主,目中既无惊奇,也无害怕,德宁郡主讶异的对太子妃说道:“母妃你瞧,这双眼睛竟好象通晓世事,倒象是早就与我们相识,如今只作久别重逢。”
沈珍珠心中欣喜,想道:“这孩子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节,注定要比其他孩儿早熟。”边想边去抚孩子的面庞,身子又是一阵抽痛,体内有物直往下泻,产婆发觉情势不对,掀开薄被一瞧,失声喊道:“不好,王妃血崩!”
太子妃慌了手脚,沈珍珠头重如山,迷迷糊糊不在身在何处,身子只是发冷,那年在回纥雪山之上,也没有这样冷。只恍惚着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死了?然而,她不甘啊,生命与爱,哪一样,可以割舍?这样想着,人却一步步往黑暗阴沉中坠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看到头顶上有一缕微弱的光泽,她勉力睁眼望去,光泽似明若暗,隐约闪烁,她下意识的叫了声“俶”,却听见身畔椅几响动,有人欢叫道:“醒了,醒了!”
模糊的人影晃于她眼前,好半天才看清是素瓷,在旁喜道:“小姐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我吓死了。”
沈珍珠这才记起自己产子后大出血,此际全身酸痛不已,想是睡久的原故,便要坐起来。素瓷忙将她按住:“小姐,别动!有什么事交待我就行了。你可知那日血崩,真真是吓死人,都以为你要过去了的,幸好有一名太医为你施针止住出血。太医交待过了,你半月之内须得卧床休息,不得随意移动,否则神仙也救不得!”
原来如此,沈珍珠只得躺着,侧头不见身畔有孩儿,朝房中摇篮方向说道:“快把孩儿抱给我看看。”
素瓷笑起来,道:“孩子不在这里。陛下听说小姐诞下小世子,十分欣喜,特命乳娘抱入宫中,还为小世子赐名为适。”
“适,”沈珍珠喃喃自语,问道:“抱入宫中几日了?”
素瓷道:“昨日抱入的。”见沈珍珠愀然不乐,宽慰道:“陛下疼爱小世子,旁人求也求不来。”
沈珍珠忽想起德宁郡主的誓言,问道:“殿下呢?殿下没有回来吗?”
素瓷低了头,让沈珍珠觉得事情不妙,催问道:“到底怎样?”
素瓷道:“小姐别急,殿下确已由潼关回来了。”
沈珍珠松了口气,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素瓷小声道:“他被陛下押在宫中,不许回王府。”
“这是为何?”
素瓷声音更加小:“潼关初七日已经失守,殿下被侍卫保护,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方回到长安。听说,哥舒翰副元帅已被掳降敌,陛下迁怒于殿下,这才——”
沈珍珠合目,思绪有些紊乱。初七日产下适儿,偏潼关失守,李俶危极险极,真是天意作弄,如此机缘巧合。又问素瓷:“可知殿下有无受伤。”
素瓷道:“听说有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不然,陛下怎舍得将他关押。”
素瓷之话确有道理,毕竟李俶只是代父出征,虽被玄宗关押,但玄宗是一时之气,也难有周全名目实施惩戒,连当初李倓涉嫌杀死朝廷命官,玄宗最后还是以证据不足把他放了,更何况这次是李俶。这样一想,多少放下心来。终于平安归来,有他在,虽未回王府,整个天地都充盈辽阔,无惧无怕。如今一是忧心潼关已破,朝廷何去何从;二是忧心李俶从未如此挫败,家国危难,可否承受这样打击。
素瓷见沈珍珠神色回缓,忙传了侍婢,将准备好的滋补汤水饭食端上。沈珍珠食欲不佳,兼之产妇忌讳甚多,所用饭食少盐无味,但她一心念着要早日好转,强撑着吃了半碗饭,喝了大半盅汤,把素瓷欢喜得蹦起来。
方倚靠枕上休息,听得后窗窗棂“嗤嗤”微扣,素瓷掀开窗纱,不多时手中拿了一物回来,却是折叠好的信笺。沈珍珠手中好容易有了些气力,让素瓷将信笺展开,自己亲自托住,正是李俶的字迹,虽是匆匆书就,仍不脱往日的清瘦险峻。
“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怀, 谁云江水广。”
素瓷瞄一眼,笑道:“殿下托风生衣特寄此诗,以抒对小姐的如海深情,现下总可以放心了!”
沈珍珠慢慢咀嚼诗中深意。此番国难当头,若李俶尚只心念“情”字,那也不是往常的李俶。此诗看似思人,其实也是抒志。“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岂仅指她沈珍珠,更是李俶长久以来的志向,若她沈珍珠不懂,更有何人能懂?想他此际被困宫中,一不能襄理国事,二不得与自己相见,换作旁人已是苦恼忧忿已极,可他仍然从容自如,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半年多来军旅磨砺,已让他更为成熟洗炼。然而自古以来,又有哪位王者江山美人兼得,李俶现今尚可将江山与她并列,实不知时光日下,他朝可会依然,唯有惜取眼前,尽心而为。
默思顷刻,沈珍珠乃示意素瓷打开橱柜,由最上层取出一只香囊。那香囊系沈珍珠怀孕之时不够侍女劝阻,亲手所绣,绣以并蒂莲花图案,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内装香料,清香四溢。又取了剪子来,半喘着气,由墨玉飘香的发丝中摸索而下,裁下一缕,放于锦囊中,这一番事做下来,仿佛已耗掉全付心神。看着素瓷将锦囊递与窗外的风生衣,思及自己与李俶成婚三载有余,两人之间从未有信物交替,如今算是了了心愿,倚枕缓缓昏睡过去。
这般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到了下午李适由宫中抱回,沈珍珠喜之不胜,少了牵绊更令她极力配合太医治疗,身子一日比一日见着起色。
六月十三日,李适头晚哭闹半宿,乳娘哄而无功,唯有沈珍珠强自支撑,轻拍儿子后背,呢喃小语,那孩儿方慢慢止了哭息,躺在母亲身旁睡熟。
沈珍珠乏累不堪,刚躺下欲睡,忽听由长廊尽处传来纷杂紧凑的脚步声,夹以兵器甲胄铿锵之音,在静寂夜晚中格外清晰,她蓦的由床上坐起,素瓷也疾起点燃烛火。
那脚步声在阁外停住 ,墨黑的夜晚里星云骤起的火把忽来晃去。值夜侍女低声喝道:“来者何人!王妃刚刚歇下,不得惊扰。”
一名男子朗声说道:“请禀告王妃,内飞龙副使程元振有要事求见!”
那侍女似乎茫然不知所措,程元振身旁的严明已厉声道:“还不速速通传!”
素瓷为沈珍珠披上外衣,程元振与严明一前一后直入内室,程元振全副盔甲,趋前一步抱拳禀道:“内飞龙副使程元振参见王妃,某奉皇上圣谕,接应王妃和小世子即刻出城。”说毕,从腰里摸出一块金光闪闪的腰牌,正是内飞龙使特用的腰牌。
沈珍珠本就认识这英姿飒爽的程元振,这下不过是更加确定无疑。心中只是骇异不已,此时未至卯时,莫非朝廷突有大变,莫非,安禄山兵马已临城下?问道:“这是为何?”
程元振答道:“陛下决意今日启程幸蜀,特召王妃和世子随驾!”
原来是要逃了,陛下就此扔下长安城,扔下大唐江山么?连素瓷也明白了其中含意,面色煞白:“王妃不能车马颠簸,这可怎生是好。”
沈珍珠却正色问道:“广平王殿下何在?”
程元振答道:“殿下随驾,由三千禁军护卫,已从延秋门出城,在四十里外的便桥等候王妃一行。”
沈珍珠对素瓷道:“快将乳娘叫来。”
须臾功夫,乳娘未及梳妆入内听命。沈珍珠抱起身侧的李适,见他蜷缩在自己怀中,嘴角嚅动着,睡得极是香甜,浑不知家国已遭巨变,幼年颠沛流离。她拿出枕下一枚玉佩,捂住孩子的怀里,忍不住亲亲他小小脸蛋,复又痴痴的凝视一番,虽心如刀剜,也不能不放手,双臂一抬,已将孩子递入素瓷手中,说道:“素瓷、云娘,你们带着世子速跟程大人走。”
“不!”素瓷怀抱李适扑通跪下,“小姐不走,我也不走!”
沈珍珠随手拿起身畔几上的一只茶杯,掷于地上,喝道:“时情危殆,还敢跟我啰嗦?我自有打算,你们快走!”
程元振却将膝前甲胄一掀,半跪于地,左手紧握剑柄,凝声道:“程某奉命接应王妃和世子。王妃与世子,一个也不能少,求王妃同行!”
沈珍珠似是一笑,眸中光芒一敛,全是坚决不容违逆,“程将军只要保世子平安与陛下、殿下会合,我保你无虞。至于本王妃,严将军,你替我转告殿下,请他切勿念顾,我自有办法脱困。”
严明脸上大有难色,但他也知沈珍珠产后有血崩之症,若勉强随大队人马西行,车马疾行劳苦,确是难保性命,当下说道:“严某愿保护王妃,直至安然与殿下会合。”
沈珍珠截口道:“不必!严将军,我要你率王府所有侍卫,即刻起程追随殿下。”
严明张口结舌:“这,王府岂不无一兵一卒,王妃安危——”
沈珍珠一笑置之:“若朝廷大军无法抵御安贼,王府侍卫也是送死,何必让这些大好男儿白白牺牲。”
严明还要再辩,沈珍珠已说道:“当前际况,以二位将军看来,是世子安危重要,还是本妃安危重要?是陛下重整河山重要,还是我一已性命重要?沈珍珠虽不能为江山社稷谋力,断断不能成为殿下累赘。这也算本妃一点傲骨,还望两位将军成全。”
程元振和严明闻言震动,程元振叹道:“王妃真乃女中丈夫,如此,……望王妃善自珍重。”
沈珍珠笑道:“你们也可放心,本王妃不会莽撞行事,待得身子好转,自会设法逃离长安。……若天意不假,也请殿下放心,我绝不会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