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四周,声音很快变得遥远而飘渺。河面上静静的,只有水流动的一点点微纹。
远方的亮光就要收尽了。
“徐斯临——”
徐斯临的母亲是江南人,徐延在江南任职的时候,他在江南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水性很好。但是,眼下这河水还是太冷了,水中潜游的他只觉冻得娘都不认识了。
刚跳下时他本来还想,跳都跳了,一定要在河中待得越久越好,这样才能显出自己有本事,还能多赚点同情。没想到怀柔的河水太不近人情,每一滴水都像冰刃一样刺着他,皮肤被刺得生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实在是撑不住了,于是默默露出头,游回了岸边。
青辰来到他上岸的河边,看着他向自己一点点游过来,只觉得一颗心是经历了山呼海啸,堪堪恢复过来。
上了岸,徐斯临冻得直哆嗦,面色发白,嘴唇发紫。青辰立刻上前,抬起手,用衣袖给浑身湿答答的大个子擦脸。
他颤抖地要拦她,“别、别弄湿了……”
她瞪了他一眼,一只手拍掉他想要阻拦的手,继续帮他把脸和脖子擦干了,然后又帮他拧身上的水。
徐斯临提着两只湿答答的袖子,“你别拧了,水太冷……”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打了个喷嚏。
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一只袖子拧干了又换另一只。五指已被冻得通红,河水顺着手腕滑入了袖里,冷得彻骨。青辰有些无法想象,整个人身处冰河又是怎样的滋味。
这个人生来锦衣玉食,造就了乖张不羁、佻达轻慢的性子,做什么事都是这么儿戏,连对待生命都这么儿戏!
冷风吹过,徐斯临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还是硬挺着,站得笔直,装出一副一点也不冷的样子,虽然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你能不能……说句话啊。你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青辰依旧不说话,只是忽然蹲了下来,帮他拧衣袍下摆的水。
徐斯临愣了一下,立刻弯下身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摇摇头,“我不要你蹲在我面前。”
青辰的眼睛微微一眨,轻轻挣脱了他的手,没有坚持,反正也拧好了。
她从身上解下他的披风,抖了一下,将他包裹起来。
因披风一直披在青辰身上,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被温暖的一瞬间,他不由轻轻出了一口气。
“好点了吗?”看着眼前有些惨兮兮的大个子,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垂头看着她,点点头,忽而又摇摇头,“对不起,我没有找到你的笔……”说着,他别过脸去咳嗽了两声。眉骨到鼻梁的线条依然完美,睫毛上落了今日最后的一缕阳光。
见他这副模样,她忽然觉得有些内疚,静默片刻后,垂下头轻声道:“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生死面前,其他的哪一桩不是闲事。
“丢了笔,你也不生我的气吗?”他掩着又想要咳嗽的嘴问。
在看见他落入河中的一瞬,她的气早就已经消散了。要气,也是气他视生命为儿戏,气他不懂蝼蚁尚且要偷生,气他在她修堤救人之前差点先失去生命。
“不生气。”她避开他的目光,慢慢道。
“你还是生气吧。骂我,打我,不要过一会儿又不理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哀怨,发间滴下水来。
“不必了。”顿了顿,她放柔了嗓音,“不会的。”
“不行。”他说着,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搁到自己胸前。
“你怎么又……”动手动脚。
青辰想要挣扎,却被他握得更紧了,然后有个凉凉的东西就被塞到了她手里。
“你的笔。”他很快松开了她的手,嘴角漾起一抹讨好的笑容。
青辰怔住了。看着熟悉的玉笔和他皱巴巴的五指,她的心里胀胀的。握着笔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怪不得他刚才总有只胳膊藏在身后。
“方才给你生气的机会,你没用。”他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道,“那你就欠我一次。下次想要生气的时候就不能生了,得还给我啊。”
青辰没有说话,背过身仰起头,对着天空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
回京的路上,依然是他做马夫。
青辰抓着他湿答答的袍服,风吹过,指尖冻得发疼。身前的人浑身都湿了,更是不知道冷成什么样子。
“冷吗?”她离他近了一些,问。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咧着嘴,“不冷,衣服都快吹干了,比在河里好多了。”
冷他也不能说冷。
青辰何尝不知道他在逞强,看着他冻红的双耳,随着风一阵阵刮过,心里越来越感到不忍。
犹豫了一阵,她终是把包袱放到自己的身前,然后身子往他后背贴上去,轻轻搂住他的腰。
柔软的暖意涌来,徐斯临浑身一僵。垂头一看,只见那人纤细的胳膊环着自己,是打上马开始他就期盼的模样。
这样的感觉……让人心跳而,燥热。
“你……”
“别说话。”青辰的脸贴在他湿透的背上,“好好骑马。早点到家。”
*
次日,沈青辰回到工部,一切如常。
大家好像并不知道她硬闯了城门,她不由舒了一口气。
工部的院子里,松柏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石板间的青苔也不绿了。昨天半夜温度突降,院里防走水的大缸水都快冻住了。
青辰看到这些水,就想到了怀柔的河水。过了上值的点很久,徐斯临也没来。
回到号房后,望着他空荡荡的桌子,她的心里不由又生出愧疚之感。顾少恒见她神色有些不对,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没有说。
笔架上搁着她失而复得的玉笔,昨日发生的种种,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晌午过后,徐斯临依然没有来。
青辰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带着昨日连夜拟好的修堤方案,去找了韩沅疏。
韩沅疏的屋里多了个人,他对面书案的主人,另一位工部主事出外任回来了。
号房变得很干净。地面上整洁无垢,书籍器物被摆得有条不紊。屋里多了个人,反倒还显得宽敞了许多。
连韩沅疏今日看着都焕然一新。
沈青辰向两位主事都行了礼。
才回来的主事叫方洵,微胖,看着很和善,见了她道:“你就是来观政的庶常啊。宋阁老如此费心栽培你们,可见对你们都寄予了厚望。这对六部也是好事啊,阁老高瞻远瞩,派你们来学习,顺便看看有什么积弊可以清扫清扫。就像这屋子一样,藏污纳垢太多哪里容得下人。你看,现在本官回来了,这屋子是不是干净了很多?”说着,看了韩沅疏一看。
韩沅疏正用木尺比在纸上写写画画,面无表情的,仿佛是给自己加了个罩子,自动隔绝嘲讽之言。
青辰不好接这话,便只道:“多谢方大人示下,在下定会潜心学习,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和二位大人的教诲。”
方洵笑着点了点头,“找韩大人什么事啊?我能听吗?不能听我就先出去。”方洵为官多年,为人处事不可谓不老道,翰林的人跟别人不一样,到底是储相,有时是可以享受些特殊待遇的。
“不用。”一直埋着头的韩沅疏终于开了口,“你又有什么事?”
青辰知道他问的是自己,便恭敬地呈上拟好的修堤提案。
“这是什么?”韩沅疏终于看向她,上挑的眉眼有些冷俊。
“回大人,这是我整理的怀柔堤坝的一些现状,还有修堤的建议。”
“你去看堤了?”他的眼中闪过一次诧异。
“回大人,是的。堤坝边的草都有一尺多高了。”
他瞥了一眼她的提案,然后又冷漠地垂下头,继续写写画画,“我没功夫看,拿走吧。”
韩沅疏是个有些偏执的人,认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改。
与沈青辰几番对话后,他只觉得她是个有小聪明的人,说话有技巧,心思也细腻,看见他没炉子就让人送了来,不着痕迹地就拍了马屁。
这样的人很能钻营取巧,很少有脚踏实地的,尤其她还是个翰林。所以他认定了青辰并不是真的想修堤,而只是因为他拿捏着她的考绩,她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就算她看了很多册录,那也只能说明她钻营的态度比较认真,这一套他见的多了。朝廷里最不缺的,就是她这种人。
“……大人若是没功夫看,不如在下说予大人听吧。”青辰道。
韩沅疏半抬起头,眯着眼瞧她,“沈庶常,你也看到了,本官现在很忙,没功夫看,也没功夫听。你滚吧。”
说着,便将她搁在他桌面的提案册子扫到了地上。
青辰睫毛微微眨了一下,弯下因熬夜而疲惫不堪的身子,去捡她费心做出来的东西。
在脸朝向地面的一瞬,只觉得泪腺中有股热流在涌向她的眼眶。
不为自己,而是为现在尚不知病成什么样的徐斯临。
硬闯城门,跳进河水,还身着湿衣长途策马奔驰……他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帮自己完成一个修堤的心愿。
结果提案做出来了,韩沅疏却不屑一顾。
炉子里的火光微微跳动。
方洵见到青辰弯下的瘦削的身子,忙打圆场道:“诶,韩大人,我知道修堤之事是急事,担子都落你一人肩上了,不过既是其他人有建议,不妨一看啊。”
“方大人既知道我时间宝贵,便不要劝我,我不想浪费在这些事上面。一个只学四书五经的人,谈何修堤,工部的事不是那些经义能解决的。”
“我知道你忙,只听一听,总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
“方大人既是想看想听,那你就自己去看去听好了。不必再劝我。” 方洵话音未落,韩沅疏就已这般抢白。
果然谁的面子他都不给,连司礼监的公公他都怼过。
“唉,你这火爆脾气。”方洵无奈地摇摇头,“能跟你共处一室的,怕也就只有我了。”
青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将不该有的流泪冲动忍了回去。
为了徐斯临,这份提案也必须要让韩沅疏知道。
她不再理会韩沅疏,而是转向他对面的方洵,“方大人,不知在下可否耽误方大人一点时间,让在下将想法说给方大人听。”
大家都在一个屋子里,她就不信韩沅疏还能把耳朵堵上!
作者有话要说:徐斯临:听说有人想我……哈秋~


第52章
方洵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 心道确是个伶俐的人,想必提的建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好, 好。正巧我刚回来,对这事还不清楚,听你说说也好。我这茶是刚沏的,还满着呢, 你且细细说予我听。”
他在最后这个‘我’字上还加重了语气, 分明就是说给韩沅疏听的。
韩沅疏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嘴角微微扯了扯。
青辰点点头,道:“谢谢方大人。在下以为……”
摆在韩沅疏面前的问题, 实在很简单,又实在很困难, 就两个字, 没钱。青辰算过了,那堤坝修起来,三千两远远不够, 至少得要六千两。
朝廷年年向百姓征税, 这些钱本该是国库出的。可国库被蛀得千疮百孔, 已然是出不起了。要钱, 就只能想别的途径。
青辰把这个问题分做三点阐述, 一是除了朝廷谁还能出这笔钱, 二是如何让他们乐意出钱,三是如何改进技术,由重“堵”改为重“疏”, 把钱都花到刀口上,最大限度地加固堤坝。
韩沅疏捏着木尺,对着纸上正画着的图这儿比比,那儿比比,浑然一副看起来很专心,两耳不闻他人言的样子。
实际上,打沈青辰说第一个字开始,他的耳朵就不由自主地竖起来了,且时刻保持着接收状态,笔下早就不知在画着什么鬼。
方洵越听越兴奋,眼中早已是露出惊讶和赞许之色。
能治水者,治天下!
不但因为水患自古以来就是国之大患,更是因为治天下恰如治水。一味以律法来“强堵”百姓不行,因为压迫会带来反抗,更重的是“疏导”,只有因势利导才能治理好百姓,国运也才能够长久。
眼前这个年轻人,当真不简单啊!
他才涉官场,又是初到工部,就能把这么棘手的问题分析得这么明白透彻,再加上起步又高,是翰林的庶吉士,可谓名头与实力兼具。今后,他只怕不是等闲之辈。
想着想着,方洵就暗自庆幸帮了这个弱不胜衣的年轻人。今后谁提携谁,还不一定呢。
等青辰说完了,方洵便连连叫好,然后看了韩沅疏一眼,“韩大人,想必你也听到了吧?”
三千两的难差,她竟真的想出了生钱的法子,还是个他闻所未闻的绝妙法子,看那个固执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韩沅疏这回终于不再装听不见,搁下笔,以耐人寻味的目光看向沈青辰。
眼前的人穿了一身青色的冬袍,身子瘦削却站得笔直,白皙的脸颊被冻得微微泛红,神情纯净清然,不卑不亢。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人?
……
便在这时,屋外有人报,说是工科给事中周大人来了。
韩沅疏道了声“请进来”,然后对沈青辰使了个眼色,让她先退到一旁。方洵一听来人,忙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主事是正六品,工科给事中才是从七品,按说他们的品阶是只高不低的。但因为给事中是个特殊的职位,负责监察督办六部的工作,且随时能接近皇帝,所以哪怕是品级高,方洵也像对待上级一样的恭谨。
但韩沅疏偏偏就不搞这一套。
给事中周大人进了屋来,见他还坐着,面色登时就有些不快。好在方洵乖巧,主动道了一声“周大人好”,这才缓解了一下略显尴尬的气氛。
沈青辰站在角落里,看到这位周大人,不由吃了一惊,他是……
与此同时,周世平也看到了她,眼睛一眯道:“原来沈庶常也在,你我可是在子望……宋阁老家见过两回了,不知你可还记得我吗?”
青辰连忙行礼,“在下见过周大人。”此人当时想要借酒调戏她,她怎么可能忘。方才见到他的一瞬,她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韩沅疏听了,睨了眼角落的沈青辰,心下不由猜想她与宋越的关系。
都到阁老家里两回了?看来钻营的本事不是一般了得。
这般想着,又面对一个不速之客,韩沅疏有点不耐烦道:“周大人来此有何贵干?”没有客套话,也没有看茶,孤漠的俊脸甚至还有点臭。
方洵见他一副死了亲人的丧脸,忙殷勤地请周世平坐,又给倒了茶。
周世平多年来得不到擢升,本来心里就不平衡,如今好不容易做了个有点权力的京官,正要找补这么多年来被欠下的官威,没想到韩沅疏居然一点也不给面子,登时脸就黑了。
他抖了抖官袍袖子,道:“两个月前内阁会议,让工部检查修缮堤坝,北直隶地区是韩大人你负责的,何以到现在还没有个具体的提案提上来?尤其是那怀柔县的堤坝,到如今都是第十个年头了。我说韩大人,这天子脚下的百姓若是被淹了,你负得起责任吗?!”
方洵一听就忙解释道:“周大人,周大人,那怀柔县的堤坝韩大人确实也想早点修啊,可……就只有三千两。”
“我管你们是三千两还是三百两,用多少钱修堤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负责监督你们的进度,两个月了,你们毫无进展,分明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玩忽职守,尸位素餐,可恶,无耻!”
“周大人,我们没有不修……我们刚得了个好法……”
方洵还没说完,韩沅疏就把他拦住了,不屑而淡漠道:“方大人不必解释,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周大人,你就直说你想怎么样?”
周世平一听他的口气,一股气登时就窜上来了。他是来耍威风的,不是来看别人耍威风的,韩沅疏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不想怎么样。你们如此不作为,我自会向皇上禀报,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还是想想怎么向皇上解释吧!”
方洵一听,心肝都颤了,忙道:“周大人误会了,误会了。韩大人为了修堤之事,真的是一日都不曾放松,在这之前,忙的都十多日不曾沐浴了……”
“知道了。”韩沅疏忽然道,然后低下头继续忙他的活,只挥了下袖子,“好走不送。”
一时间,气氛无比尴尬。
周世平登时就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然后噌地一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就摔门而去。
冷风猛地灌进屋子里,吹得灯火抖动了一下。
方洵看了直摇头,心只道有心无力,管不了了。
青辰垂头站着,不一会儿就听到韩沅疏喊她的名字,“东西放下,你出去吧。”
她愣了一下,恭敬地摆上修堤的提案,退了出去。
韩沅疏俊脸微沉,目光不由透过隔扇,落在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上。她的身子瘦削而荏苒,肩膀很窄,径直朝典簿厅去了,怕是不知又要借什么书。
昨日他也去了趟典簿厅,发现借阅册录上一半多都是她的名字。
周世平算个鸟,要告状就告去好了,怕死他韩沅疏三个字就倒着写。让他心中有一点情绪的,倒是这个沈青辰。
一方面,她想了这么个法子,着实是才智非凡,可另一方面,她又与宋越来往频繁,还拍自己的马屁……他奶奶的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与此同时,在徐府嫡长子的院门口,一堆丫鬟婆子正进进出出地忙碌。
屋门口的冷风中站了两个小丫鬟,专门负责递水送药。来人必被嘱咐一声“小声说话”,说是夫人交待了,不能扰了她们主子休息。
徐斯临躺在金丝楠木架子床上,裹着两层忍冬纹锦缎棉被,唇有些发白,眼睛闭着,眉眼间少了素日里的乖张不羁,只剩清淡的俊逸,看着叫人有些心疼。
昨天下了河,又穿着湿一副长途奔驰,吹了一路的风,到了夜里他就发烧了。丫鬟清晨时听到呓语,唤了他两声没回应,一摸他睡袍下的强健身躯竟热得烫手,吓得立刻便去回了首辅夫人。
请大夫、烧水、擦身、喂水、喂药……徐府一大早便忙成一团,下人们都是好几个人负责一件事,丝毫不敢怠慢,那阵仗只快赶得上王府里的了。首辅徐延上值前尚不知儿子闯了祸,听说儿子病了,还到他屋里来看了一眼,很是慈祥地嘱咐了一句“好好养病”。
徐斯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父亲说了什么,半梦半醒间,脑子里却全是沈青辰的模样。
她吼自己硬闯城门的样子,她被马颠了以后撞上自己生气的样子,她观察堤坝时认真细致的样子,她抓着他的手拦他下河的样子,她失落而忿然地问他要笔的样子,她主动搂住他的腰为他取暖的样子……
一幕幕在脑海中来回往复,便是已经昏沉了,他的心情居然也能跟着起伏,一时紧张她生气,一时担忧她不理自己,一时逗她自己开心,一时被她抱了又心跳不止……连在睡梦里,他所有的情绪都被她牵动着。
他娘顾氏一直守在他身边,并不知道烧得糊涂的儿子心里正波澜起伏。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温度好像是降了些,想来是药起效了,轻轻地舒了口气。
为他擦完汗,顾氏不由打量起自己的儿子。
他的身躯挺拔健硕,胸膛强壮而坚实,一张俊脸承袭了自己的优点,再加上率性洒脱的气质,虽年轻而有主见知进退,虽出身不凡却不玩物丧志纨绔风流……这样的儿子,真是太出色了,被他娶回家呵护疼爱的女子,不知要有多幸福呢。
想到这里,顾氏不由生出一丝不舍之意。
不过总归,儿子是要成亲的,自己也不能陪他一辈子。他该有个温柔体贴的人,将他这百炼钢,一寸寸、一寸寸地化成绕指柔,好好地陪伴他一生一世。
*
乾清宫外,内阁首辅、次辅和锦衣卫指挥使一起下了台阶。
冷风吹来,吹动三人的袍服。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一丝微妙的尴尬。
当着指挥使大人的面闯祸的人,是首辅的儿子,也是次辅的学生。
陆慎云手按着绣春刀,转头望向身边的人,不经意地道:“敢问两位阁老,按大明律,硬闯城门者该受何处罚?”
徐延刚想开口求情,便只听身边的宋越道:“是我让他们去的,他们的惩罚,由我这个老师来替他们受。”


第53章
话音落, 空气一时静默。
三身绯袍在阳光中各自泛着光泽,三道淡影印在汉白玉的石阶上, 来自大明朝最高阶的掌权者。
宋越又说了一遍:“去怀柔看堤,是我让他们去的。我是他们的老师,他们的行为理当由我来负责。陆大人,既是妨碍了你的差使, 相应的罪责, 便由我来担吧。”
声音淡淡的,语气却尤为坚定。
在看到两人往怀柔方向去后,宋越便让人到工部问了顾少恒, 一打听才知道青辰是想帮工部的忙,所以才要去看堤。今日一早来, 便听说两人一马闯了城门。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 是受了谕令保护公主的,公然违抗锦衣卫,那便是意味着他们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皇帝朱瑞懒得理政, 但并不是真的糊涂, 正是因为有很多事他不管, 才更担心臣子们忘了大明朝是他来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