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骑兵一路无阻,有惊无险地退出了长城塞外。这时,军臣昂天长叹,叫道:吾得尉史,天也!
这话意思就是说,老子得到汉朝的尉史,全都是上天安排的啊。军臣激动后,马上拜汉朝这位大汉奸为天王,一路高歌朝大漠飘去。
匈奴十万大军兜了这么一个大圈,难道汉朝真有所不知吗?
事实是,匈奴从头至尾,都在汉朝的监视下。负责断后的是王恢,当他看到军臣大武州塞掉头那一幕时,他也傻了。
他想打,但是不能打。理由有二:首先,兵力悬殊,寡不敌众;其次,军臣掉头北归,防备之心加强,真干起来,损失肯定惨重。
于是,王恢只有按兵不动,传话各路。可是各路闻声而来,匈奴早跑得没影了。
汉朝忍了将近百年,难得主动撒网出击,却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从眼皮底下溜走。这实在叫人窝火。
最恼怒的,算是刘彻。王恢就知道,他保住了三万汉兵,但是恐怕保不住他颈上那颗人头了。主战的是他,就算是一比十,也要拼他一场再说嘛。
说不通,实在说不通啊。
说不通,那也得说。王恢马上给刘彻上书一封,交待了他放弃攻击的理由,最后还加上一句话:我知道我罪当该死,但我用自己一颗人头,保住了三万颗人头,值了。
刘彻一看,大骂一声:简直是放狗屁!然后,大手一挥,叫廷尉立即去抓人。
廷尉给王恢定的罪是:观望,渎职,当斩。
王恢当然不能甘心就此被斩,他使人送千金贿赂丞相田蚡。田蚡收下钱,却不敢办事,只得跑到后宫托王太后求情。
很好,没收钱的王太后,却替收钱的田蚡向刘彻传话,说:王恢是主战派,杀了他,等于替匈奴报仇,不如免王恢一死吧。
你道刘彻是怎么答的?
刘彻竟然是这样对王太后说的:三十万人马难得出手一次,如此空手而归,如果不杀王恢,那谁来平天下这怨恨之心?
够了。我已经明白了。王恢一听,只好自杀了结。
然而,汉匈恩怨,浪涌再起。剑已拔出,不见鲜血,此恨难休。
还是那句老话:
汉匈之间,还欠一场大战!!


第八章 博弈
【一、非铁三角】
话说窦婴结识灌夫后,俩人犹如寂寞的鱼,在失落的河流里,找到了可以搭伙的伴。然而,浪漫总是太短,残酷总是太快。貌似快乐的旅途,似乎就要走到尽头。最终,在政治的悬崖上,两人前后被推下山谷,以陪葬作结。
是哪只黑手将这对失意权贵推下地狱?新丞相田蚡。
田蚡怎么跟他们过不去了?这事不能怪田蚡太狠,要怪,就怪那个灌夫太不识抬举。
事情过程是这样的:
初,灌夫姐姐亡,他服孝在身。有一天,灌夫寂寞难耐,出门拜访田蚡。纵观灌夫,他不是一只好鸟,当然也不是一只恶鸟,只能算是一只混鸟。此鸟造访田蚡,目标无非有二:一是跟田蚡混混脸熟,二是顺便替窦婴穿线,免得田蚡当了大官,忘了旧交。
灌夫在田蚡府上,唠了一圈无关痛痒之话,然后说窦婴最近很寂寞,门庭零落,哪堪一个凉字了得。哎,这是什么世道啊,过去得意的时候,一堆人攀着他往上爬,现在树干枝枯,别人也做落叶纷纷落亡。
田蚡听了半天,总算看出灌夫的来意,不就是嫌我冷落了窦王孙嘛。于是,田蚡双手一拱,态度诚恳地说道:哎呀呀,我一直都想约上仲儒一起去拜访一下窦王孙,可是恰逢你仲儒身服孝丧,所以这事就一直拖着,没有去成。
仲儒是灌夫的字,古人办事盖章,写的都是自己的姓名。如果是朋友之间交往,写信,都得呼字。因为呼字,比呼名来得更加亲热。
田蚡这仲儒一叫,灌夫的血都要沸起来了。他也双手作拱,作兴奋状道:田丞相如果肯赏脸,仲儒哪敢因为服丧拒绝呢。不如这样吧,我今天回去就告诉窦其侯准备准备,咱们明早一起去他家做客,您意下如何?
田蚡小脸一绷,两眼眯成一条线,嘴上裂成一条笑缝。当然,那是假笑。只见他点头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咱们明早不见不散。
灌夫一听,脸上溢笑,心里乐开了花。
马上地,他两腿生风,像抹了金龙油即刻作别田蚡,直奔窦婴家去了。
那时,窦婴听到灌夫传话,冷冻多年的表情如春风破冰,心头仿佛起了一堆暖冬的火。当所有人作都鸟兽散的时候,突然来一个名声响亮的人物,折身回来瞄你一下,哪怕只有一眼,那也是一件极欣慰的事啊。
于是,窦婴当天顾不上忙别的,立即和夫人上街买肉。当晚,窦府像要过年似的打扫房屋,准备明天迎接领导光临寒舍指导。
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窦婴一夜未眠。时光仿佛被万能胶粘住似的,每走一秒都如愚公移山。窦府门仆,也是跟着主人一夜忙活。只不过,前者忙着数星星,后者忙着烧火搬柴,杀鸡宰畜,一片繁忙状。
除了皇帝,人臣之下,丞相就是最大的领导。为领导而忙乎,有什么不值得的呢。蜗牛爬的夜,终于起了亮光。
太阳出来了,窦婴命令门仆整装待束,门外伺候。这时,灌夫来了。
然而,田蚡还没来。不用多说,看官也了解当领导的风格。如果提早来,那会影响注目礼。必须等到所有人到齐,然后迟到个五到十分钟,在众人千呼万唤般的掌声雷动中,他才款款地迈着猫步进场。
既然这样,那就等吧。谁叫田蚡现在是大领导呢。夜晚爬得像蜗牛,太阳却跳得超快。不知不觉地,太阳就跳到了天空正中,嘲弄般地俯视着窦府。
这时,田蚡还是没来。
窦婴纳闷了。他问灌夫:怎么回事?难道田蚡是晕了头,不记得今天是约会的日子了吗?
这下子,灌夫颜面失大了。他满脸不悦,只见他说道:我连服丧都不顾了,他应该知道的呀。他估计有事缠身,慢点会来的。
窦婴哦了一声,抹了抹脸上的汗珠,这时他发现,脖子很酸,双腿僵硬。如果再站半个时辰,估计他不成木偶,也要成了长颈鹿了。
这时灌夫又说道,王孙稍等,仲儒这就去请田丞相来。
说完,灌夫坐着马车前往田府。
当他到来田府前,门仆告诉灌夫:田丞相,还在睡梦当中。
灌夫简直要抓狂了。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昨日造访一席话,田蚡根本就是玩忽悠的。人家丞相大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拜访窦婴。亏窦王孙忙活了一夜,望穿了秋水,来的竟是这等伤心欲绝的相思烂果。
灌夫紧呼吸,冲进田府,叫人唤起田蚡。然后,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叫道:田丞相昨天答应我要一起去拜访魏其侯,害人家魏其侯夫妇俩忙活一整夜,等了大半天,你还好意思在家里睡大觉?!
田蚡如梦初醒。他那惺松睡眼,仿佛刚刚在猪圈里,被猪兄弟乱脚贱踩一般,极是难看。只见他假装失意,赔罪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昨晚应酬大醉,没想到这一觉睡得不知得醒。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
田蚡终于出门了。然而田蚡的一个小动作,惹得灌夫又要抓狂了。
因为田蚡坐上专车后,不是加速马力,狂奔赶场,而是像许久不出门似的,一路慢慢晃着看风景。
灌夫彻底看透了这个田蚡:摆着一副大领导架子,摆明就是故意刺激人的。
你让我一时不舒服,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像得了泡疹一样坐立不安。
灌夫心里冷笑。他倒要看看田蚡,怎么在他面前被羞辱。
田蚡终于到了窦婴家门口。此时,魏其侯双腿麻木,笑容犹如霜花,很想装出盛情,却笑得很难看。田蚡对窦婴说了一大堆道歉话,两人握手言欢,一起走进宴会。
灌夫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们走了进去。当一只爱吠的狗,突然变得安静了,它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病了,要么就是准备咬人了。根据窦婴观察,灌夫属于后者。
宴会开始,气氛还相当不错。窦婴两边讨好,两边敬酒,忙得不亦乐乎。都说,喝酒有以下几境界:宾客入席,和风细雨,为一境界;酒到酣处,豪言壮语,为二境界;举杯乱灌,胡言乱语,为三境界;喝趴在地,不言不语,为四境界也。
当然,就喝酒境界论,不是一定非要循序渐进,万事总有个特殊的时候。喝着喝着,灌夫直接省略第二境界。只见他拿起酒来乱灌,开始大发酒疯,大声数数落田蚡装逼,算什么东西之类云云。
窦婴一看,不得了。热身运动还没完呢,他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于是,窦婴连接扶起灌夫,说道,仲儒,你喝多了。
说完,扶着灌夫离开宴席,叫人送回安歇了。
办完这事,窦婴折身回来向田蚡赔罪,田蚡一脸肉笑,没事没事,咱接着喝。任侠人士魏其侯陪着丞相田蚡,两人敬酒尽欢,从中午一直喝到夜里。
喝得两个外戚情意绵绵,明月千里;
喝得窦婴看着田蚡,就像泪眼婆娑的怨妇,看见了回心转意的薄情郎;
喝得豪言壮语忆起当年战友旧情,海誓山盟犹似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俩人的假话、壮语、醉话、胡话等通通放完,夜不知不觉地深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田蚡一副意犹如未尽的样子作别窦婴,极乐而归。
窦婴看着矮瓜田蚡离去的背影,他笑了。
尽管灌夫醉了,然而看着丞相满意的样子,这顿酒就没有白忙活。
事实上,窦婴错了。
没过两天,田蚡派人前来窦府。派来的人,是田蚡圈养的食客。此食客,名唤藉福,此人深得田蚡信赖。当年,刘彻罢掉卫绾后,田蚡就想坐丞相之位。可是藉福给田蚡进一言,劝他让位于窦婴,等时机成熟再说。田蚡听来有理,只好当了太尉。现在,田蚡终于当上了丞相,藉福成了田蚡身边的红人。
你猜藉福来窦府干吗来了?
首先,他不是来鸣谢的;其次,也不是来送礼的;再三,更不是求人来的。
此趟目的,他是刁难窦婴来的。
藉福告诉窦婴:田丞相说,他看中你在渭南城外一块地,希望你赏个脸将它当礼物送给他。
窦婴一听,两眼都绿了。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喝了我的酒,玩了我的感情,竟然还敢大胆派人来索贿。
他终于看破了田蚡那张丑恶的嘴脸,这是一个皮厚心黑的恶人。恶人,十足的狗仗人势的恶人!
于是,窦婴板起青脸,对藉福将话一口说绝:
你回去告诉田丞相,我窦婴尽管失势,多少还有人叫我魏其侯。现在,田家新贵,以势欺人,诈我田地,没门。
【二、浑球撕斗】
窦婴用没门俩字,将藉福打发。然而,藉福前脚则出,灌夫风闻赶来。灌夫一把将藉福拦住,叭啦叭啦地骂了一顿,藉福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
走出窦府大门,藉福突然发现,他今天做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被夹在两外个戚之间,替谁说话,都是一身屎尿。
这下怎么办?难道回去点火煽风不成?这,当然都不是好办法。两虎相斗,无论谁死,小角色都是陪葬的。这等赔本的生意,他当然不能做。
这时,藉福想到了一个妙法。此中妙计,就是稳住两头,拖一天算一天。
于是,藉福回到丞相府,就对田蚡说道:丞相想土地的事,就先放着吧。窦婴现在老了,只要您再苦等两年,他一脚登天,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藉福这话,早两年说,田蚡是相信的。因为,窦太后像只瞎眼妖怪护着窦婴,谁要动窦家亲戚,谁先将自己脑袋洗净准备挨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田家的天下,王太后撑腰,我田蚡还坐丞相大位,斗他两个窦婴也不在话下,怕他个球呀。
所以,藉福话语刚落,田蚡心里就打嘀咕了:这个藉福,要么被收买了,要么就是当和事佬。干食客这行出身的,都不是傻瓜,他们懂得市场行情走势。所以,被收买的可能性较少,最大的可能性是明哲保身。
嗯,田蚡只是点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简单,田蚡再派个人去打听。果然,城南那块地,不但窦婴不肯给,连灌夫也参与阻拦。
这下子,田蚡火大了。他隔着空气骂窦婴道:你魏其侯儿子杀人,老子替你保住人头。还有,当年老子侍候你的时候,无事不让着你,连丞相位都让你先坐了。今天老子就叫赏块地,都要给老子唧唧歪歪。
田蚡骂完窦婴,又接着骂灌夫:老子俩外戚角斗,关你灌夫鸟事,你也来插一脚。以后就算你叫窦婴将土地求我收,我都不要了。
田蚡之所以能将灌夫骂绝,将话说死,是因为他心底对灌夫有数了。
要搞掉窦婴,必须先搞掉灌夫。要搞掉灌夫,手段很简单。灌夫老家颍川不是有一帮宗横行霸道嘛,搞死他们,再抓灌夫的把柄,肯定能一网打尽。
嗯,就这么办。有他姓窦和姓灌的,就不能有我姓田的。一朝不容两派,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果然,田蚡开始清算了。首先,他给刘彻上书慷慨陈辞,说灌夫老家宗族横行霸道,简直就是黑社会,当地百姓无不怨苦连天,请陛下立案查办。
刘彻看了,只批了一句话:这是属于丞相府的事,干吗还要请奏?
嗯,田蚡的小脑袋点了点,微微地笑了。有刘彻这句话,他就放心了。他要告诉全世界,他不是公报私仇,而是替天行道,秉公执法,替民伸冤。
然而,正当田蚡准备对灌夫下手时,灌夫突然闯进了田蚡的家。
灌夫此趟来,他不是来砸场闹事,也不是来行贿讨好,而是出人意料一改暴躁脾气,阴冷冷地跟田蚡说了一句话,然后扭头走人。
灌夫一走,田蚡仿佛被武林高手点中穴位,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半天喘不过一口气来。良久,只见他传话下去:赶快,将查办灌夫的案子撤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那句老话,要想抹黑别人,首先看看自己屁股是黑的还是白的。田蚡之所以被灌夫一语点中哑穴,那是因为他手中握有一个绝杀的利器。
那就是,田蚡陈年的一件臭事不知如何被灌夫知道了。
那个臭事,如果真被抖出来,不仅仅是失官的问题,恐怕连田家三族小命都不保。
田蚡这个臭事,与淮南王刘安有关。事情是这样的:田蚡任太尉时,对刘安极是巴结,每当刘安入朝,田蚡总得亲自到霸上迎接。有次,田蚡不知是否脑袋充血,对刘安说了这样一句话:陈阿娇无子,陛下无太子可立,大王您是高皇帝的孙子,仁义尽施,天下无人不知。有朝一天,陛下驾崩,试问天下,不立你还能立谁呢?
只要稍用大脑想想,就会发现田蚡此话是一句浑话。从辈分来说,刘彻叫刘安为叔叔。从年纪来说,刘安大刘彻22岁。当年,刘恒将刘长封地一划为三,分封刘长诸子,刘安世袭为淮南王,时年16岁。
刘安当淮南王的时候,刘彻还不知道在地球哪个山旮旯。而刘彻当上皇帝后,尽管很敬仰刘安叔叔,但是,刘彻并非是个爱纵欲的家伙,他除了喜欢美女,还喜欢读书,更喜欢打猎。其无论是身体素质,或是心理素质,再或是文化素质,天下无与之匹敌。
这么一个头脑强健、身体强壮的皇帝在位,田蚡却说刘彻会驾崩,让刘安继位,那不是咒人吗?
当然,世间之道从来如此,真话未必是真理,也未必受用。假话绝对不是真理,但常常管用。所以,当刘安听田蚡一话,魂儿都乐得要飞起来了。他对这位外戚极是推崇,对他贿赂了大量银子。
从那之后,刘安更加卖命治国,就等着天赐良机,过一把皇帝瘾。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天空出现彗星,刘安以为他的机会来了。
彗星,不过是宇宙的某种特殊的生命现象。然而,对那个被古代阴阳学毒害的刘安则不是这样看的。彗星不是吉祥星,彗星出,天下必有分争。于是他突然想到,刘彻无太子可立,是不是天下有变,诸侯又要准备火拼了?
事实上,建元六年天下的确有变。不过有变的不是刘彻,而是前面所讲的闽越王骆郢攻打南越王国,刘彻出兵收拾闽越,没想到还没打,闽越就主动请降了。没想到那一打,刘彻不但没有皇位不稳,反而屁股越坐越牢,南征成功,为他北伐充实了信心。
刘彻吃香喝好睡好,那是刘安所不愿看到的。可是老天不帮忙,那只有暂时认命了。此事已经过去三年有余了。没想到,灌夫消息灵通,竟然将刘安的伎俩和田蚡的马屁话记得那么有眉有眼。
这下子,田蚡不但搞不定灌夫,还要提防着灌夫来搞他了。
紧跟着,田蚡就给淮南王写信,将灌夫威胁他一事说了。真是一动而牵发全身,刘安一听,这还得了。
于是,淮南王立即派人去贿赂灌夫,千金送出,好话说尽。还有一大堆宾客,整天拉灌夫喝酒周旋。
最后,灌夫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我没事了,你们可以放心回去向淮南王请安了。
田蚡终于歇了一口气。妈的,老子怎么就这么浑,没搞掉人家,还差点被人家将死。
到这里,第一回合,谁都没赚到。怨气既出,但大事已化小。谁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啥挑头了。刘安是这样以为的,窦婴也是这样以为的。
但是,还有一个人却不是这样以为。
这人,就是当局者灌夫。
灌夫以为,他和田蚡之间的恩怨,永远都是个死结。
【三、硬脖子和狠屠刀】
江湖有话,欠钱还钱,血债血还。灌夫和田蚡的第二回合,又要开打了。这场恶斗,源于一件喜事。好事也能变坏事,地雷由灌夫主动引爆。
那时,丞相田蚡娶燕王女为夫人,王太后为其弟张罗喜事,召列侯宗室前来祝贺。窦婴也在被邀请名单中,但他人影孤单,决定拉上灌夫作伴参加田蚡婚礼。
然而,灌夫一口拒绝了窦婴。
灌夫拒绝窦婴,那是有理由的。首先,人家新郎官又不请灌夫,他没有义务去蹭那个热闹;其次,俩人心里有隙,就算见面,也是心照不宣。
但是,窦婴仍然拉着灌夫,说道:你和田丞相的结已经解了,别多心啦。
于是,灌夫经不住窦婴死缠烂打,只得硬着头皮给那个矮仔祝婚去。
宴席上,众人坐毕,首先是新郎田蚡祝酒。田蚡举杯,众客人纷纷避席伏地,还田蚡之大礼。之后,就是客人之间互相敬酒。
轮到窦婴敬酒时,灌夫发现,只有窦婴的旧属避席伏地,其余至少半数以上的人,像尊佛一样坐在原地,稍稍欠身,就算是给窦婴面子了。
一股无名火窜上灌夫心头。什么东西,都是些势利狗。这时,灌夫脑中闪出一个可怕的兆头:今天,可能又要发酒疯了。
轮到灌夫行酒,灌夫提起酒杯,直奔田蚡。灌夫对田蚡敬酒,发现田蚡杯里没有满酒,叫他倒满。田蚡却说道,不能倒满,我只能喝这么多了。
中国酒文化,是个奇怪的人情文化。谁对谁好,谁尊谁卑,在酒桌上都能表现得淋漓尽致。感情好,一口闷,感情差,意思意思。田蚡和灌夫的感情,永远都不能喝满酒。可是逢场作戏,也是可以的,不就一杯酒嘛。
然而,今天身为新郎官的田蚡也是奇怪的固执,他偏不和灌夫喝满酒。最后,灌夫也强求不了他,就真的只有意思一下了。
干完这杯酒,灌夫又闷了一肚火。
窦婴说,他和田矮子的事了结了。现在看来这是个屁话。只将半杯酒就将我推搪,早知如此,何来自取其辱?
可是现在,只有拉起脸皮将这轮酒敬完。灌夫将酒敬下去,正当他敬酒时,对方仿佛瞎了眼,低头跟旁边另外一个人咬起耳朵。
这下子,灌夫真的火大了。
如果说,田蚡不给灌夫面子,那是因为他们有过节,而且田蚡还是丞相,是新郎官。人家老姐是当今王太后,势如中日,狗屁冲天,当然谁都看不入眼。可是,眼前这个人,啥都不是,竟然还敢怠慢灌大爷来了。
这个人是谁?灌贤。灌贤又是谁?曾经以骑军纵横天下的灌婴之孙。
灌夫和灌贤的父亲同辈,论辈分,灌贤还要叫灌夫一声叔。今天叔心情很不爽,被田蚡欺负,竖子不来捧劝,竟然还顺脚踩了爷的背。
此时,和灌贤窃窃私语的人,是东宫卫尉程不识将军。时西宫卫尉为李广将军,尽管程不识和李广都是职业军人,俩人却治军大不相同。
程不识治军严厉,将士皆喊苦;李广治军宽松,将士皆死附。然而,程不识对李广治军却不以为然。他这样含蓄地评价李广:李广治军简易,将士皆为之死;我治军烦劳,但匈奴也不敢动我全身。
然而在灌夫看来,程不识和李广不在一个档次,因为程不识看上去,简直就是个怕死将军。所以他推崇李广,轻程不识。如今灌家子弟和程不识咬在一块,就仿佛一条蛇咬到了灌夫心上。
愤怒是魔鬼。魔鬼的怒火破口而出,灌夫指着灌贤骂道:你平时不是瞧不起程不识吗?你不是骂他不值几个钱吗?怎么今天我这个长者给你敬酒,你竟然像个娘们儿似的跟人家咬得那么热乎!
灌夫声如悍雷,一声声骂出去,宴会一下被炸开了。
这时,田蚡走过来了。
老实说,田蚡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火。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灌夫吼那么大声干吗,想砸我场子,还是想跟程不识过不去?
田蚡强装和气,站到灌夫面前,说道:仲儒,请你说话注意分寸。程将军和李将军,同为东西卫尉。你不顾程将军,也要替你向来尊敬的李将军着想一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