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段《思乡》慢板,他们又找到了在中州演出时的感觉。柳北桐上次是指挥,这次是伴奏,感觉又有不同。他感觉和她的关系更近了。林如玉如泣如诉的旋律和他那上下裹挟着主旋的和弦如同鱼和水的关系,它们在凝视、在对话、在亲昵…每一个气口都是吻合的,他甚至有一种错觉,感觉到她就是张茉莉、几个月之前的那个张茉莉,他们在相互诉说…
他坐在林如玉的身后,正好可以看到她的侧面,她雪白的脖颈和起伏的胸脯使他激动不已、浮想联翩,1996年在他的生命中太不同寻常,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人生高潮竟在他41岁时猝不抵防的出现了。
最后一段《故乡新时空》,他们已经找到了成功的信息,评委并没说话,但成功的感觉和气氛已经出现。
他们离开编辑部时,那位可爱的孟主编悄悄对柳北桐说:“成绩还没出来,但我已经感觉你胜利了。”
二十一
他们走到大街上时,已是华灯初放时分。
车轮滚滚,他们默默无声。这一天不光对柳北桐,对林如玉也是紧张难忘的一天。
“我应该怎样谢谢你呢?” 柳北桐在思衬着她的出场费,他已经打听好,北京一般独奏演员的出场费是两千元,林如玉这种顶级的演员就不好估计了,最好让她自己说。”
“我只有两个要求。”林如玉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前方,她在开车。
“说吧!”
“请我吃一顿涮锅,我已经10个小时没吃饭了。”
“哎啊,不好意思!”这时柳北桐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他们都没吃饭,中午练完已经一点多,开车就往这边赶——午饭,忘了!
“你带路,到最好的饭店。”
林如玉开着她的海南马自达在京城的车海中快速地穿梭,柳北桐已经不知东南西北,只是不停地像长辈一样地关照她开慢些,注意安全,他的心里充溢着兴奋和一种期待——那绝对又是一种新的感觉。
她在她家附近的西直门高架桥边上找到一家“正宗东来顺涮羊肉”。当她把车停好进来时,柳北桐已经找到了座位,那是靠窗的一个二人小桌,并已经把菜点好了。
“喝点什么?”
“我很少喝酒,但今天为了庆贺你的胜利,我就喝一点吧。”
柳北桐要了一瓶张裕干红。
菜已经上齐,鲜红的羊肉卷、碧绿的新鲜菠菜、紫色的鸭血、雪白的粉丝摆了一桌子,那个大大的火锅里面已经是热浪滚滚,一种温暖迎面扑来。
“在这里请你有点委屈你了。” 柳北桐端起了第一杯酒。
林如玉脱去了外套,仍然穿著她刚才演奏时穿的那件绿色的毛衣,匀称的上身、白皙的脖颈都被这件毛衣衬的更有质感…
“我喜欢这样的小店,卫生、清静,在日本也有许多这种中国餐馆,我上次去录音,每天和同事们工作完了,经常去那里喝一种黑啤酒、吃的也是这样涮的肥牛。”
“林老师,谢谢你。”柳北桐举起了杯子。
他们碰了碰杯,林如玉轻轻噙了一点,柳北桐将整整一高脚杯干红一饮而尽,心中充满了成功的喜悦和对她的感激之情。
“说吧,第二个要求。”
“能给我讲讲《思乡》后面的故事吗?”
“讲故事?这就是你的要求?” 柳北桐很惊讶,他和她是两个思路,他正在盘算他带来的钱够不够她的出场费,现在的音乐界是很实际的,林如玉也不会例外吧?
“你的思乡实际上不是思乡,你在思念一个人…”林如玉沉浸在她的思路之中,没有任何客套,直奔主题。
“你怎么知道…” 柳北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首先,是你的音乐。那段旋律不是取材于中州的什么民歌,而是你的一种冲动后的灵感爆发,带有鲜明的主观色彩,你诉说的是一种思念、对一个女人的思念…”
“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
“是的,如果说你在音乐中表现的东西还比较隐秘,可你的手势、你的眼神就瞒不住人了。”
“什么眼神?”
“它不是那种遥远的、深沉的思乡,而是那样热烈、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欲望,有人说,恋爱中的男人的眼神是最无遮拦的,你就是。”
“哦…你说得我都坐不住了,你还是个孩子啊,你多大了?” 柳北桐没想到他们会一下子谈到这么深的话题。
“不准问女孩子的年龄。”
“哦,对不起。谈朋友了?”又错了,柳北桐问完就后悔了。
“你能告诉我吗?”林如玉没做正面回答。
林如玉仍然沉浸在她的思想里,她的眼睛看着那燃烧的火锅,像在冥想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你想听什么呢?”
林如玉的眼睛抬了起来:“是不是这属于你的个人隐私,我有些过分?”
“如果是你,你会告诉我吗?”
“我…你够狡猾的,你可是一个大男人啊。”
柳北桐说:“不是…你还小,不知你能不能理解…”不知为什么,在林如玉面前,柳北桐一向流畅的语言变的淤塞了,他失去了讲述自己和茉莉之间故事的激情,甚至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像是要交代问题的拘束。是酒没到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呢?
“是的,你猜的基本对。一年多以前我认识了一个女人,一个我圈外的人。我们突然相识…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那段音乐是在她家里写出来的,只用了几分钟…在这之前,我曾经为这段音乐苦恼了几个月都没把它弄出来…”

给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孩说这些干啥?他不应该把那种神圣隐秘的二人世界这样轻描淡写的暴露。如果茉莉听了他这些话…柳北桐突然有一种内疚.,那是一种叛变的感觉。
“现在呢?”林如玉仍在穷追不舍。
“什么意思?”
“还像以前那样吗?”
“你是指的我和她?”
柳北桐不吱声了,这正是他最近经常考虑的问题,他和茉莉在哪一个环节上可能真出了什么问题。
“柳老师,你说世界上有地久天长的爱吗?”
“不知道。” 柳北桐回答的象个孩子。
林如玉大大的眼睛看着柳北桐,很平静地说了下面一段话,这段话像是对他说,又像自言自语,因为她省去了许多过渡性的语言和背景介绍,坦率地有些惊人,这是她故意让柳北桐对自己怯懦心理的汗颜呢,还是对他刚才的难堪的补偿呢?
“我是在附中开始恋爱的,我那时只有16岁,对爱情有着一种朦胧的憧憬。他和我同岁,他激情、阳光,甚至有些疯狂。我们到北大演出,为了我的一根二泉琴弦,他在最热的天,可以骑着自行车从海淀到复兴门,然后再骑回来,来回就是三个小时。当他把琴弦送到我手上时,他一头一脸都是水,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我生病发烧,他逃课也要坚持每天陪我打水。烧退了以后,我嘴里没有味道,他竟然跑到三里囤农贸市场买来四只大闸蟹,在学校门口的小饭店里蒸好,求人家饭店老板调好姜沫香醋,他端着饭盒送到我的床头…您在听吗?柳老师。”
“我在听呢,你今天辛苦了,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柳北桐用漏勺给她捞了一勺羊肉和鸭血放到她面前的小碟里.,又很细心地给她剥了两只鸡尾虾、盛了一碗汤,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孩这么殷勤过,无论是竺请晴还是茉莉还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她们如果看到这个场面,眼睛可能要跳出眼眶了。好在现在只有他们两个,这就是怜香惜玉吧?
柳北桐渐渐走出了尴尬。
“谢谢。”林如玉低头吃了一口,用柳北桐递过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又继续讲了下去:“读大学时,他学的是作曲指挥,学校民族乐团演出二胡协奏曲《新婚别》,我独奏,他指挥,那时他刚上大三,艺术上还有些粗糙,但他那种激情和投入却感染了许多观众。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对我来的。主课老师给我们开玩笑说大家现在才发现理解《新婚别》不一定非要结过婚呦。”
“非常美好,那么…后来呢?”
“毕业以后,他去了维也纳读硕士。我在学校读硕士。快三年了,我们都很忙,见面很少。感情开始平淡——太远了。也许我们都对感情要求太高了,也许是我对他以前那种激情和呵护太习惯了,我从来不主动给他电话,这可能是我的问题。慢慢的,他的电话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个月音讯全无,偶尔通话,也总是深不下去。但我并没有想去解决,这可能又是我的问题吧?”
“哦…现在呢?”
柳北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他没想到林如玉会给他谈这么隐秘的事,心里开始有些莫名的兴奋。他的心怦怦跳着,一切都像在梦中,这个坐在他面前向他袒露心扉的女孩,就是那个美丽的东方玉女吗?就是那个风靡京城的国乐大师吗?他突然想起老尹那个玩笑:“当然,如果你们再有点什么别的交就更给中州人民挣脸了…”
命运之神真有那么神奇吗?
林如玉端起她面前的红酒,轻轻地对着柳北桐示意了一下,没等他有反应,自己就噙了一口。柳北桐一怔,知道自己走神了,但并没有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这么多年酒,他熟悉女人这种自饮的感觉。他很深地给她点了点头,眼睛里除了已经返回的专注之外还多了一种东西,他在鼓励她说下去。
“去年我到台湾演出,特邀请他合作了他在大学时专门为我改编的协奏曲《梁祝》,我发现他变了,他虽然在技术上已经非常娴熟,但已经没有了激情,只剩下了动作、没有音乐精髓的动作…”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不是,音乐来不得半点虚假,我认为他不是对音乐没有感情,而是我们彼此之间已经没了激情。”
“他承认吗?”
“当然不承认,他说指挥国外作品太多了,对中国的东西却陌生了。哎,不谈他了,他在自圆其说。”
柳北桐默默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地和林如玉的杯子碰了一下,没有说话,在酒桌上,有时动作的效果要远远超过语言。果然,他们喝完这一口酒以后,林如玉的眼神变得明朗起来。
“这次在你们中州市演出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顿悟,那是许多年前曾经有过的感悟:艺术的灵魂永远是情感,它永远统帅着技术和形式,甚至可以说,它是艺术的生命。你的激情把我震撼了,特别是《思乡》那个乐章,我又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爱,它赤裸裸、咄咄逼人,我第一次试奏它时就感到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
“不亏是研究生啊,小林你高抬我了。”
“不,那段音乐的确很神秘,甚至有些暧昧,你不要生气。它像一只很柔和的手,不停的在你的心灵最隐秘的地方拂摸一下、又拂摸一下…它是一个心灵的秘密。后来在几次排练的过程中我的感受又一次得到印证:你在讲述一个自己的、与别人无关的故事。”
柳北桐几乎是屏着呼吸在听她的讲诉,一个人能用这种感觉来理解他的心情和音乐,的确有些神奇。
“最后演出时,你的眼神、动作和音乐处理又和排练时不同了,你已经完全游离在和主题不太相关的情绪中,你旁若无人地在你自己的思绪中漫游,你骗了不少人…
“骗人?也骗了你?”
“是的,可你骗不了我啊。那种境界是我几年前曾经感受过的,《新婚别》中也有一段和《思乡》类似。但你那种眼神、那种手势、那种借意抒发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了。虽然你不是为了我——对不起——但我和你一起走进那个神秘的、一般人不太容易进入的思绪和情景中了,你没感觉到吗?”
柳北桐站了起来,他伸手握住了林如玉那只演奏过无数动人的音乐的手:“谢谢你小林老师,我想起了余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了,有你这样一位知音,我此生无憾了…
“几天前,我在澳门演出加演了一个节目,就是这段《思乡》,我没经过你的同意,给它换了一个名字…
“什么?”
“《心灵之手》。”
“心灵之手…啊…” 柳北桐今天的感觉如在梦中,搞了几十年音乐,今天被一个小姑娘给“镇”了!
“吃点,吃点,你不是饿坏了吗?”只顾说话,他们几乎没动筷子。
“现在她还能给你灵感吗?” 这个女孩是个人精,她的话让人意味深长。

他沉默了,如果爱情是一首奏鸣曲,他和茉莉现在是第几段?是呈示部?展开部?还是尾声?
“嘟…” 柳北桐的手机响了。
柳北桐看了一眼,正是茉莉。
“喂,你好。”他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你在哪里?”
“在北京。”
“我知道你在北京,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外面吃饭。”
“我知道你在吃饭,对面还坐着林如玉,是吧?”
柳北桐看了对面的林如玉一眼,强装笑容对电话里的茉莉说:“你怎么了?不高兴了?”
“你应该感到惭愧。”
“为什么…你不了解情况,停一会我打给你吧,我在忙。”
“忙着表达?”
“好了…好了,停会再讲吧?”
“不要挂电话。”
“晚上我打给你吧!”
“你曾经对我保证的,永远不挂我的电话!”
“好了,晚上再说吧!”

柳北桐还是把电话挂了,他的脸色很难看,茉莉最近是怎么了?是哪根筋搭错了?她怎么会猜得这么准呢?是不是她每天什么都不干,专门研究他?干吗这么咄咄逼人呢?这就是她的爱吗?一股火气在他心中慢慢升起。
林如玉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坐在柳北桐对面吃的津津有味。
“对不起。” 柳北桐很难为情。
“柳老师,我帮了你一次,你能帮我一次吗?”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没问题。”
林如玉从身后的胡琴盒子里拿出一份合同,一份她和日本某演出公司已经签好的合同。
“春节后我要到日本去演出,我能再次和你合作吗?”
“我?钢琴伴奏?去合作‘心灵的手’?”
“没有这么便宜你,还有六首曲子需要你伴奏。”
“春节?现在是十一月了,只有不到两个月了,让我想一想?” 柳北桐有些犹豫。业务没有问题,筱晴那边也不会什么问题,茉莉呢?要不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她最近敏感得不能碰。
“嘟…” 柳北桐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让他心惊肉跳。
“接吧。”这句话居然是林如玉说的。
柳北桐人已经有些木了,他机械地打开了手机。里面正是茉莉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你要为你今天的行为引起的一切后果负责。”
“我怎么了…什么后果?”
“你自己明白。”
“你有些过分了吧?”
“过分的是你。”
“以后我会给你讲清楚的…”
“没有以后了!”
“嘟——嘟…”那边把电话挂了。
“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好。”
“没事。” 柳北桐慢慢的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他的脸色苍白,木讷的眼神慢慢地移到桌上的合同上。突然,他狠狠地关上了手机,一把拿起了那几张纸狠狠地说:“放心吧!小林,我一定去。我一定要陪你去日本。小姐,拿一瓶二锅头。”
“拿瓶二锅头。”林如玉也跟着他响亮地对着小姐喊了一声。
那天晚上,一连几天都紧张疲惫的柳北桐喝醉了,他隐隐约约地记着,后来是林如玉把他架上车,他在车里吐得一塌糊涂。后来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上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张陌生的床上。他头痛欲裂,一口气喝完了床头一杯水。待他仔细观察以后,才发现这是林如玉的家,他的酒一下子全醒了。
林如玉不在家,外面的桌子上有一个纸条:
“柳老师,你今晚喝醉了,西郊宾馆没有电梯,我架不动你,只好把你弄到我家里来了。明早我有课,我到学校去住了,你明天走时把门关上就行了。我明天很忙,就不送你了,一路顺风! 别忘了你的承诺,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纸条的下面又加了一句:
“茉莉是谁?不准叫我茉莉,我叫林如玉。”
柳北桐紧紧地皱着眉头,使劲想着昨晚的事情。他是怎样回来的?他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他头很疼,脑子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说你怎么能在北京出洋相呢?你怎么能在人家林如玉面前出洋相呢?
什么茉莉?你喊她茉莉了?你还干啥了?哎嗨!事儿大了。请人家吃饭没结账,请人家演奏没给钱,哦, 还吐了人家一车,柳北桐对着自己的额头使劲拍了一下。嗨!啥别说了,又喝高了!
二十二
柳北桐回到了中州。
他是乘晚上的大北京回中州的,那列车是红旗列车,曾被铁道部命名为“共青团员号”。他一夜无眠。
筱晴、茉莉、林如玉三个不同年龄的女人在他脑海里绕来绕去,他的确应该反思了,豪无疑问,这是几个非常出色的女人,无论什么男人,想和她们零距离接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柳北桐啊,你何才何德,有这等艳福?人生苦短,没有回头路。光阴似箭,大家都是匆匆过客。再过几天,他就四十一岁了,人到中年,四十而不惑,他却陷入一种从没有过的迷惑之中。你究竟想干什么?谁是你的真爱?你是不是过于贪婪、对生活索取太多了?
回到家,筱晴几乎没给他说什么话,他们仍处于冷战之中。他很想主动,但自己都觉着自己假。结婚这么多年,筱晴每一次生气,都是柳北桐先“瓤”,都是他化干戈为玉帛,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但这一次不同,他和筱晴都和以前不一样,筱晴选择了沉默,他选择了无奈. 他真的迷失了,何去何从,他已经无法选择,走着看吧。他一向认为,人不能经常反思,反思害死人。向前走,不要老回头看,不就是还有万把多天吗?
他来到家第二天,筱晴就出差了。那天他下班回到家里,看到桌上有个纸条,上面写着:“我到省城出差,回来时间未定。”在他的记忆中,筱晴从来对他没有这么冷漠过,连一个电话都不能打了吗?看着那张既没有主语也没有落款的纸条,他坐在空空如也的家里,心里一阵凄凉。他心里装着三个女人,可这三个女人现在都离他这么远。
茉莉还在和他赌气,一直没有电话,他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打过去。
生活如潮起潮落,高潮过后,一切都回归平静。
单位是年复一年,依然故国。大家都在无精打采的做着自己的事情,50来岁的老宋已经是满头白发,还是在那个角落一如既往地涂鸦。他们已经一个办公室十几年,他的这个形象几乎没变过。搞艺术的人不少有心理疾病,他们基本上就没掏心窝讲过什么话。这个老宋是个文革时期的工农兵学员,性情乖僻,没有结过婚,至今还是个童男子。筱晴曾经给他介绍过一个女老师,可他和人家第一面就告诉那人自己没有性能力。
“你早说,我还给你介绍吗?”筱晴那次气得不轻。
办公室的桌上已是一层尘埃, 柳北桐坐在那儿像个木乃伊,什么都不想做,思想一片空白。那几天中州天气闷热,如同柳北桐的心情。他一直像在等待着什么——等那场凉爽的秋雨?等谁的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他没有想到的人。
那天他刚回到家,电话响了。可能是筱晴——他思衬着拿起了电话。
“哪里?我是柳北桐。”
“你是柳老师啊,我是北京《音乐新声》编辑部,我是上次到北京站接你的小王啊。”
“哦!小王你好、你好。”
“上次作品选拔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乡情》入选了。孟总让我通知你,请你在三十天以内,把作品的录音直接寄到台湾,地址是…”
“好好好,请您稍等,我去拿支笔来。”
柳北桐的眼前又一次彩霞满天,好的信息对沮丧的心情来说,不亚于一剂良药。他又一次要忙起来了,他渴望忙碌。现在该干什么呢?他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妈的!应该庆祝一下,那帮酒友又有不少时间没见面了,他今天想一醉方休。
一帮子酒友只用了一个小时就集结完毕——他们是在市酒业总公司的内部餐厅见的面。苏天明晚上有个广东客户的应酬,他必须出面,但北桐这件事又非同小可,他想想说干脆到我这儿来吧,我们可以两不耽误。